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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气愤,便大喊了一声:“你有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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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给我五十块钱!”被叶明惊吓后,我蓦然有了底气,仿佛要把受到的委屈都补回来。
索性,多要三十,再过几天,是莫央的生日,我应该买一份礼物给她。舅舅正在水池边洗脸,还未及回答,舅妈就问:“要钱干什么?前几天不是刚给过你二十吗?”舅妈是一个每天在树荫下的麻将桌上消耗时光的臃肿妇女,她每天在麻将牌的摆阵上锱铢必较,却无心关注自己像饼一样粗壮的腰身。她看我的眼神,仿佛藏了一把暗器,随时想趁人不备时偷袭。
“班里排节目,我参加,要买一双袜子。”“什么袜子要五十?”舅妈尖叫起来。“我们排话剧《小王子》,我演玫瑰,所以老师让买一双绿色的袜子。”我极其耐心地解释着。“那也要不了五十啊,什么袜子这么贵?”舅妈嘟囔着,就是不肯拿钱。
舅舅忍不住喊了一声:“她要你就给她吧,怎么那么啰唆!”舅妈陡然抬高声音:“你有钱你给啊!就你会做好人,可别忘了,当年是谁把你……”“闭嘴!”舅舅的脸,一下沉了下来,将毛巾狠狠一摔,扔进盆里,溅起水花,随即气汹汹地进屋去了。舅妈的半截话被打断,可她分明想挑起一个复杂故事的开端。大人的世界,总有孩童无法触及的禁忌。
院门外,响起车链哐当的声音,叶明骑着车滑了进来,一把将车子推倒在院门旁的角落,然后挤到水龙头下咕嘟地喝凉水。他挑衅般扬扬眉,看了我一眼,对舅妈说:“妈!给我一百块钱,老师让买英语磁带。”
“钱钱钱,都是讨债鬼。”“给不给啊?”叶明不耐烦的语气。舅妈很快温和起来:“给给给,只要是为学习,我给。”
我尴尬地站在那里,仍不遗余力地小声追问:“舅妈,我的钱!”她不耐烦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一张最大面额的给了叶明,剩下一张十块,一张二十,扔到桌上,说:“就这些了。”我含着怨气撇撇嘴,像一个乞丐一般飞快地捡起钱。走进黑暗潮湿的房间时,蓦然发现手背冰凉,不觉已落了一把委屈的泪。生命如同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却不知如何才能蹚过这悬崖绝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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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绿丝袜裹在腿上,像妈妈温柔的手抚过皮肤,暖暖的,柔软地贴在腿上。剩下的十块钱,买了一条绿色蕾丝发带,准备在莫央生日的时候送给她。
那次演出很成功,我穿着深绿丝袜,上身包裹着红色花瓣戏服,骄矜地蜷曲在花瓣里,将一朵娇柔而骄傲的玫瑰演绎得淋漓尽致,穿着长袍的“小王子”拿来屏风为“我”挡风,带来那种踏实妥帖的温暖;而因为玫瑰的骄横,小王子负气离开了她。当小王子满含深情地怀念着“我”,说:“我心爱的花在那里,在那颗遥远的星星上。”蜷在花心里的我流泪了,颤抖的泪滴,凉凉的,滴落在脚下的舞台上,我看到了十四岁少女早熟而敏感的心。那一刻,我那么盼望长大,渴望有一个王子一般的人,也这样爱我。我那样渴望爱。我们班的节目获得了一等奖,为班里赢得一张大大的奖状。那段日子真是风光,莫央和我从楼梯口走过,常听到有男生女生在议论,扮演玫瑰的女孩好可爱啊!那是她吗?下课后,常常有男生探身到我们班的窗口,在一个好事者的指引下,目光朝我的方向挪移,指指点点。我会收到一些字条,上面写着奇奇怪怪的话,我和莫央一起看了,嘻嘻哈哈一番,然后撕掉。
那双深绿色丝袜,仿佛成为一个象征,是我失去母亲后,一块用快乐和荣誉编织的锦缎,我将它压在枕头下,枕着它入睡。
少年宫的画画课,是我和莫央的天堂。目光浸染在藤黄、石青里,空气也变得斑斓,闻着颜料的味道,心会沉静下来。我喜欢用靛蓝色调,画一片纯净的蓝天,天空下是红色屋顶的小房子,被绿荫覆盖的小路,一直蜿蜒到远方。
那节课老师讲了油画风景写生,要在下一次课程组织我们到距离城市半个小时车程的南山去写生。自然,要额外缴纳车钱和餐费,而且,我的颜料也快用完了,需要买新的。那将是比买一双袜子更多数目的钱。
我犯了难。原来,要向不爱你的人索取,是这样艰难。莫央伸出沾染着颜料的手指,细细地抚开我蹙着的眉心,说:“别担心,我借你啊!”我们坐在画架下的空地上,我像一个恶毒的怨妇一般,开始对莫央控诉淡漠的舅舅、抠门的舅妈和乖张的叶明的种种罪行。莫央像个女侠一般,豪爽地拍拍我的肩,说:“放心,我帮你报仇,我罩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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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选在舅妈心情很好的时候,向她要钱。她刚刚看完一集好看的电视剧,胖屁股坐在穿堂的八仙椅上,像一个和气的舅妈一样,亲切地叫我:“小茆,给我倒杯水!”
我毕恭毕敬地倒了水,也像一个乖巧女孩那样,说:“舅妈,下周我们少年宫要去写生。”
“写就写呗!去就去呗!”舅妈眼皮一抬,扫了我一眼。“要车钱和餐费,还有,我要买新颜料!”她忽然尖叫起来。这个女人,仿佛被针刺了一般,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将杯子顿在桌上,她的脸变了形,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就知道,你一张嘴,准没好事。你和你妈一样,就是这个家的祸水、扫把星、白眼狼!”
胸口有一团火,噌地被点燃。我不允许这个“胖屁股”诋毁我的妈妈。我一把挡掉她指着我的手:“不许骂我妈,你凭什么骂我妈?你们卖了我的钢琴,出租了妈妈的房子,我只是要买一双袜子的钱,和一次外出写生的车费,你凭什么不给我?”
舅妈被气得嘴唇发抖,被质问得一时结舌,但理屈词穷的她不甘示弱,更多的恶毒言辞从那双薄薄的嘴唇里像子弹一样射出:“不给你怎么了?骂你妈怎么了?你就是和你妈一样的精明鬼、自私鬼、讨厌鬼!”
舅舅刚刚收摊回来,见到此种情景,连忙用那双散发着鱼腥味道的手捂住她的嘴,连拖带推地把她带进了屋里。
为什么?她和妈妈有什么恩怨情仇?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过往就像一道谜题,谜题总是被恶毒的舅妈呼之欲出,而最后又被舅舅生生抹去。
其实我没兴趣知道。
头顶忽然一闪,停电了。我站在黑暗中,久久不动,像一尊雕塑,坚硬的没有喜怒哀乐的雕塑。隐约的谩骂声依旧不绝于耳。黑暗是暴露羞耻和脆弱的最佳场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然后,一波一波地涌出来。叶明进来的时候,看到我在黑暗中隐约的岿然不动的影子,吓了一跳。
昏昏的夜色中看清是我,才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有病啊!吓唬谁啊!”
我没有说话。那个夜晚,就这样过去。车费、餐费的事,就不了了之了。第二个周末来到少年宫,我嗫嚅地正要上前向老师解释,却被她热情周到地招呼着:“赶快上车!上车!”我看到鱼贯而上的伙伴里,莫央在队伍的尾巴对我招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