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次去伍颖医院里做心电图。医生是个男的,冷冷地要求她将衣服撩到胸口以上,她咬着牙做了几次都没有到位,最后那个医生说:“最好把内衣解了。”

这事一直让曾鲤念念不忘。

后来她一次去找伍颖,又遇见那位男医生在伍颖科室的办公室里。曾鲤拼死也不肯进门。伍颖纳闷,直到曾鲤坦白一切,她便说:“这世界上是确实有些医生是人渣,不过大部分医生都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啊,做手术的时候插管贴仪器多半也要敞胸露怀,谁还管躺着的是平胸还是酥胸,我们产科还有男大夫呢。不过,人家看女病人就跟我看男病人差不多,和解剖室里的标本没两样,让你丫想那么多。”

所以她每每和艾景初相处,都在警醒自己不要把对方想的太复杂。

此刻,艾景初的手心贴着她的脸,在深夜里寂静的医院里显得那么柔软,让人恍然有种错觉。可惜,连于易都不是她的良人,而艾景初怎么会看上她。

就在这时,电梯又是“咚——”地响了一下忽然在这一层停了下来,随之走出来的人正是刚才被艾景初叫去查监控的那个学生。

他出门一抬头看到了艾景初的背影,“艾教授。”

只见艾景初并未应声回头,而是从容地将放在曾鲤脸上的手松开,缓缓起身后补了一句:“还好矫治器没有掉,不然这几天会更容易挂伤。”整个言行淡定极了。

听到他的话,曾鲤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了下来。

学生说:“他是从正门走出去的,人来人往的谁也没注意。”

艾景初嗯了下。

学生有些怵他,总觉得自己犯了大错。

曾鲤想起答应艾景初的事情,于是她忙对他说:“手机借我,我打个电话,说不定会有些线索。”

这个事情得问宁峰,上次网站的那个活动他就是策划者之一,他应该很了解。无奈何她脑子里记不住宁峰的号码,于是拨给了伍颖。

伍颖一接电话听见是曾鲤的声音就问:“你用谁电话呢?”

曾鲤懒得给她解释,直接说:“我忘带手机了,宁峰的号码给我一个,我有急事找他。”

伍颖笑嘻嘻地咦了一声,“你找宁峰呀——”

曾鲤听见听筒里传来马依依吼声,“宁峰在和我们打牌!”

“你们?”这两人骑完车居然一起打牌去了,发展得够快的。

“是啊,马依依输惨了。”伍颖笑。

“你把电话给宁峰,我有事情找他。”

哪知马依依却中途将手机拦截下来,冲着电话大喊:“别讲了,你直接过来得了。小鱼,我受不了潘思宇了坐我对家了,你赶紧来拯救我吧。立刻!马上!”接着,不由分说地掐线。

潘思宇便是前些时日每天缠着马依依不放,锲而不舍的那位小兄弟。

曾鲤拿着艾景初的手机,冲着旁边看着自己的师侄俩别扭地笑了下。

“我得过去一趟才行。”曾鲤说。

“我送你。”艾景初答。

于是,两人一起离开了医院。

一路上,曾鲤说了些和马依依打牌的趣事,“别人看她外表是个大美女,觉得肯定拽拽的,不好惹。其实啊,和她熟了才发现,她老实又好欺负。”

艾景初没有主动说话,只淡淡地应着声,从他的一贯对人的态度来看,这都可以算得是热情了,但是却隐约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曾鲤以为他是惦念着那孩子,也就没有在意。

殊不知,他的心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咖啡馆离A大很近,只是和口腔医院一东一西地被校园隔着,他的车有A大的出入证,从学校这边校区直接穿过去,不一会儿就到了。

曾鲤指了指,“前面那个亮招牌的地方就是,我在这儿下就好了。”

这条街上有个小区,里面业主的车位吃紧,所以一到夜里,道路两边停满了私家车,生生将原本的林荫道几乎挤成了单行。他的车没法调头,只能让她自己过街。

曾鲤解开安全带,和艾景初告了个别,然后推开车门下车。

艾景初在座位上静静地目送着她。

曾鲤走过他的引擎盖,左右张望了下。这时,一辆电瓶车经过,她小心翼翼地躲避了下,再走到那边去。

路边满满都是小车,一个紧挨着一个。只见她踮着脚,侧起身从两辆车的缝隙中穿了过去。她踏上对面的人行道后,不经意地用手拢了拢滑到额前的头发,然后朝一道墨绿色格子框的玻璃门走去。

艾景初直到看到她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之后,才重新点燃了引擎。

无意间,他又瞄了一眼那栋建筑。

五层的小楼,下面是一小间一小间的商铺。曾鲤的那个咖啡馆租了其中两间的楼上楼下,外墙和门窗都被刷成深深的墨绿色,里面亮着灯,却模糊不清。最显眼的便是那个招牌,圆形的橘黄灯箱,下面画着一个咖啡杯,上面是一个英文“Carol’s”。

艾景初愣了愣。

Carol。

一个寻常的人名,在他留学和教书生涯中遇见过很多次。可是……

他是何其敏锐聪慧的一个人,电光石火间,将所有的前情旧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真相便水落石出了。

Carol,曾鲤。

曾鲤,于易。

他坐在车里半晌没动。

引擎没有熄火,发出轻微的响声。

静默良久。

直到后面来车,对他狠狠地按了按喇叭,他才挂挡,将车开出了那条街。

他回到家,发现老爷子居然还没有睡,在书房里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拿着个放大镜看书。李阿姨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出来,“小初回来了?你爷爷说他失眠睡不着,我给他做了红豆汤当宵夜,你也吃一点。” 这位李阿姨实际上是艾奶奶娘家的外侄女,两口子在艾奶奶去世之前就一直料理这个家,把艾景初当成自己孩子看。

艾景初平静地叫了声“二姨”,洗干净双手,坐下来不急不缓地喝了一碗糖水。随后,他还去书房看了看老爷子在读什么书。

李阿姨瞅着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又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于是纳闷着回房问自己老公,“这孩子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老刘问。

“下午说出去打球,后来又打电话说不回家吃饭,不都挺高兴的么?”

“现在不也挺好。”老刘探头望了望艾景初,“你想多了。”

待大家都睡觉后,艾景初才上楼回房。

洗过澡,他躺上床闭着双眼强迫自己立刻睡觉。

这是他以前练就的技能。在医院值夜班的时候,没有时间给人酝酿睡眠,也不能遵循作息规律和生物钟,有十分钟如果只睡了九分钟,那么余下那一分钟都是被浪费掉了。因为随时会被叫起来,完事之后再去睡。

可是,这一次却似乎失效了。

黑暗中,艾景初阖着双眼不知道过了多久,仍然全无睡意。他的心还没有如此烦躁过,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滋味,仿佛是自己想要捞住什么东西,却一次又一次地从让它指间滑了出去。

他起身,下楼,出门,开车。

车上了高速,他按开天窗,点了一支烟。

车速有些快。

刚开始是漫无目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停在哪里,后来居然一下子看到了东山出口的提示牌。他变换车道,进了收费站。

每年元月到了祖母的忌日,他都会陪着老爷子来住几天。

可是这一次,却不是为此而来。

他的车没有迟疑,拐了几个弯过了山门就开上山去。

在这样的天气里,山路是很好走的。

夜风徐徐,月色也越来越亮。

仅仅是汽车爬坡的马达声打破了这里夜晚的宁静。

车过东山寺依旧向前开,在依稀能看到东山酒店的灯光的时候,才停了下来。他熄了火,拔掉钥匙,下车。

路边,是一条长条的石凳子。

上一回他坐在这里是那个下雪的夜里,当时他发着高烧,又累又乏,实在挪不动脚步,便停在原地休息,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却看到急急忙忙赶而来的曾鲤。

比一般人都怕黑胆小的曾鲤,一遇见尴尬难堪就会脸红的曾鲤,被人欺负也从不敢还击的曾鲤,在那个时候,却孤身一人赶着夜路跑来追他。

艾景初举起指间的那只烟放在嘴里猛吸了一口,而后,青色的烟雾随着他的呼气从鼻间往外散去。

这样的曾鲤,却不是他的。

这时,兜里的手机轻轻响了一下,艾景初摸出来看了看,是低电量的警告音。

他情不自禁地打开手机信箱,翻开最上面的那条短信,这是吃晚饭时,曾鲤发给他的照片。

照片上有两个人,一个是吴晚霞,一个是曾鲤自己,似乎是在上班时间两个人对着镜头自拍的。曾鲤穿着一件蓝色的针织衫,对着镜头浅浅地笑。她总是笑得很腼腆,小心翼翼地抿着嘴,因为嘴巴一动,金属的矫治器就会从唇间露出来。

艾景初又点了一支烟。透过指尖的烟雾,他蹙着眉尖盯了那照片许久。

最后,他抽了口烟,对着那条短信按了删除。

作者有话要说:(⊙o⊙)…我打鸡血了,居然写这么快。

偶尔有那么一两次。

☆、9——4

那个月,老板不在,艾景初去了波士顿的研究中心听报告。

波士顿离费城有些远,去程他搭了朋友的顺风车,本来准备回来坐火车。哪知政府发布暴风雪警报,他延后了好几天才回学校。

他回到费城,先去了趟实验室,然后才回家。租的房子在学校附近,楼下楼上不少宾大的同学。他本来一个人住,但是后来有个中国留学生临时找不到住处,又同为老乡,他便点头同意。

那个人便是于易。

在他去波士顿之前,于易就因为母亲做肿瘤手术而回国了。

暴风雪的后遗症并不强,主要路段的积雪已经被铲走了不少。

到了住地,刚要爬楼梯,遇见了时常打照面的韩国留学生。那韩国人姓李,眼睛小小的鼻梁高高的,看到谁都很热情。其实他并不住这里,只是在追楼上一个女孩,便日日往这里蹭。

艾景初和于易都不怎么喜欢这人,他几乎把医学院所有适龄的亚裔单身女孩都追求了一遍,这都不是重点,关键是他还会没完没了地追着所有外国人学韩文,主动当免费家教,上门服务,无论男女。仿佛他来这里最重要的任务不是学医而是宣传本国文化。

艾景初和他点头而过,走了几步他却叫住艾景初,“对了,我捡到一封你的信。晚上给你带过来。”

艾景初听见这话,完全以为是什么邀请函、账单、广告之类的,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直到晚上,韩国人真的来敲门,将东西递给他,“那几天刮风下雪把楼下弄得一塌糊涂,我在扫雪车下捡的,上面有汉字我认为它应该是你的。”

艾景初狐疑地接过信。

那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一沓纸。全篇都是浸了水又风干后留下水渍,有好几张,大概因为没有立刻分开晾干所以全部粘到了一起,厚厚的。

艾景初粗略了瞄了一眼。

那韩国人除了那点过盛的民族心,其他都很好,也有一副热心肠,当下便跟艾景初解释:“不知道谁撕邮票,把信封剪坏了,大概在雪水里泡了很久,又脏又湿,我就给扔了。”

艾景初道过谢,关上门。

他垂头看了看,信没有抬头,因为第一页已经不知所踪,上面的汉字隽秀可爱,却是完全陌生的笔迹。

随后,他回身去厨房关火,然后坐在沙发上从第一行开始细细地看。

纸上的大部分字迹已经因为浸湿而晕染开了,而且一页粘着一页,需要极大的小心和耐心才能将它们完整地分开,可是仍然没有妨碍到他的阅读。

写信的人书写了很多小时候的家庭琐事,以及和“你”相处的点点滴滴,从初中补课开始到父母离异,字里行间不但是一种心情的倾诉,更是一个情窍初开的少女对爱的向往。

看到此时,艾景初已经完全确认这封信要送达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于易。

于易搬来不久,韩国人不太了解情况,便以为这栋楼只有他一个中国人,因而误认为这封信肯定是他的。

得出这个结论后他没有继续再看,静静地将信搁在了书桌上,转而去做别的事情。

那段时间,老板去了英国,门诊的病人也不多,而义工却很多。

医院里有很多孩子争着来做义工。有的义工不但替护士干活,还会陪住院的病人打发时间。

二楼有位老太太,长了左颊瘤,在医院里住了很久,是个退休的华裔教师,对艾景初特别热情。艾景初去探望老太太的时候,做义工的小姑娘刚给她念完了一部小说。

小姑娘感叹:“真糟糕。为什么她不先告诉他。”

老太太答:“这就是爱情令人不解的地方。”

“他都不认识她,她怎么会那么爱他?”

“那肯定是因为男主角像艾这么英俊。”老太太笑了。

艾景初本没有在意,听见一老一少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便随口问:“你们在聊什么?”

“刚才的小说。”小姑娘递出手中的书。

艾景初接过来,将书朝前翻了几页,看到了标题《Letter from an unknown woman》。

他很少接触文学作品,所以除了必要的东西,其他基本不太了解。可是不知怎么的,当他看到这几个字,却有了一丝好奇心。

“写的什么?”他问。

“一个作家,在他生日的早上收到一封奇怪的信,是一个陌生女人写给他的告白信。”小姑娘想了想,又说:“但是信发出之前,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听见这句话,艾景初翻书的那只手顿了一下。

整整一天,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晚上回到家,他解了大衣和围巾就去拿前些天他随手搁在书桌上的那封信。

带着犹豫和迟疑,他继续将信读了下去。看到最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而随之而来的却有一种奇怪情绪,也许是感动,也许是怜惜。

一位少女的爱在字句言语中浸透出来,那么真挚,那么羞涩,那么洁净,不是不让人羡慕。

他看了看时间,按着于易留给他的国内电话,拨了一次,却没人接。

第二天一早,他去医院遇见一个熟识的中国学妹,她问艾景初:“怎么最近没看到于易?”

“他临时回国了。”艾景初答。

“我看到他有一封国内来的信,搁在那儿好久了,后来我顺道放在你们楼下的信箱里,没弄丢吧?”

“没有。”艾景初答。

转过身后,他又想起昨天的那件事情,第二次拨通于易的电话,还是没人接。无奈中,他回了趟家,找到女孩写在信件末尾的落款和电话,然后打了过去。

响了十多下,对方才接通。

“喂——”一个女孩的声音透过无线电波从地球的那一端传来,软软糯糯,忐忑彷徨。

“你是Carol吗?我是于易的室友。”艾景初说。

作者有话要说:暂时这样吧,也许会修一修。

我会努力勤劳,但是有时候慢吞吞的,也不要就不爱我了。(^__^) 嘻嘻……

有的小说会写婚前,有些小说会写婚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