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三玄:“那就好,老朽就代表海天谷一派与那些无辜受难者多谢石真人了。有一件东西要交给石真人,希望你暂时替我保管,将来交给我的弟子于苍梧。我命苍梧参加今年的正一三山之会,到时候你可以找到他。如果找不到,就交给守正真人,苍梧会去正一门取回。…这东西你一定要收好,是我海天谷的掌门信物,我决定将这一派的掌门之位传给苍梧。”

谭三玄递给我一块三寸长约两指宽的木牌。这木牌十分奇特,质地坚硬光滑,呈洁白的颜色,而在一片白色的正中央却有几道黑色的纹路状如波浪。这黑纹却不是画上去或刻上去的,而是木质的文理天然生成。这就是海天谷的掌门信物——海天令牌。谭三玄交给我的时候他身边的苍桐、苍枫都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

我很奇怪谭三玄身边明明有弟子却要把令牌交给我这个外人,本能的想推辞。谭三玄又说道:“石真人且莫推辞,你手持这海天谷令牌,就是暂摄海天谷掌门之位。我门下弟子都要听你的号令,有不服从者将以门规处置。苍桐、苍枫,你们听清楚了吗?听清楚了就传令下去,同时以海天谷的名义发出江湖令,告诉天下付接的所作所为。也告诉诸位修行同道石野真人正在追杀付接,请各门各派给予协助。…现在,请你们回避一下,我有话单独要对石真人说。”

苍桐、苍枫点头退开到了很远处。谭三玄悄声在我耳边说道:“不瞒石真人,今天我伤的极重,一身修为能否恢复,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很难说。于苍梧远游在外,而我门下其它弟子并无掌门之德才。如果内部起了争夺突然生变,这海天谷一派就要毁了。”

我也悄声问道:“你是怕门下其它弟子趁着于苍梧不在争夺掌门之位?”

谭三玄:“我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个。海天谷弟子中也有叛逆,暗中替付接卖命。一直以来我让弟子苦行,可也有人经受不了诱惑不愿意受世上之苦,以一身法术投靠付接,换取钱财权势与美女。我已有查觉,却未及清理门户,这些话你一定要对于苍梧说清楚。我的弟子中也只有于苍梧有能力清理海天谷一门,还这西北大漠一片清静。还有,我怕百合被人灭口,也让她走了,去正一三山之会寻找于苍梧。你见到了请关照一二。”

原来谭三玄考虑的问题很复杂,将掌门令牌交给我还有更深的用意。我只是有点奇怪初次见面他为什么会如此相信我石野?难道我的江湖形象就那么好吗,或者我脸上写着诚实可靠四个字?我感觉谭三玄隐约有交待后事的意思,也不再推辞,接过了掌门令牌。

这时海天谷其它的弟子也赶到了,有人上前禀报:“圣主门在交河古城中的信徒已经全部制伏,其中高手不多,有很多并不懂修行。请教掌门如何处置?”

谭三玄:“百合临走前列了一份恶行者名单,在名单上的人都废去修行,特意用红笔勾出的杀了埋于荒野。其它的人,驱散了吧。在此之前要对那些人说清楚付引舆的所作所为,我相信他们会醒悟的。这些人放回,会让更多人知道付引舆伪善而真恶。…如果这些人继续为恶,海天谷弟子遇之则格杀勿论!”不提谭三玄如何收拾局面,我已经离开了此地,追着付接的行踪而去。

黄河东去,进入宁夏境内迎面有鄂尔多斯高原的阻档,不得不突然调头北上。大河穿行于宁夏盆地,与鄂尔多斯高源遥遥相望的是四百里贺兰山。贺兰山的主峰敖包疙瘩海拔三千五百多米,从此往东再无更高峰。此地是自古以来农耕与游牧的交界之处,多少古民族曾在此居留。

牧马人遥望贺兰山,远远见青白两色,山势就像奔驰在草原尽头的一匹毛色灰白的野马。“贺兰”二字,就是斑驳的意思。我一路追踪付接到此,在贺兰山的阴山口,失去了他的踪迹。

从吐鲁番追到贺兰山,我用了多长时间?说出来不可思议,我仅仅用了四天三夜!真的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不眠不休不吃饭,偶尔喝口水而已。风君子在我修炼“驴打滚”的时候曾经有这样的评价——石野性格中有一种坚忍,平时看不出来,但他却能将别人无法忍受的吃力之事坚持下去,并不以为苦。是的,我会辟谷之术可以不吃饭,我有金龙锁玉柱护身可以不畏冷暖,我有阴眼可以日夜兼行。我要追付接,就这么一路追了下来。

付接一定会奇怪苦苦追着他的究竟是什么人?他用这种方式逃窜居然甩不掉!连日以来他没有走大路,甚至没有走有人烟的地方,只是不断的东行。他走的道路都是荒山野岭根本没有路,也无法借助现代的交通工具,只有修行人的神通才可能一路穿行。我很佩服他,他的修为高超在我之上,就算是受了重伤,行走的速度也是我的神行之法追不上的。他受了我和谭三玄两人的重创,逃跑的时候还能跑的这么快,确实不简单!

刚开始的两天有手下接应付接,有人企图拦我的去路,但我只死死咬住一个目标绝不多做纠缠。能冲则冲,能躲则躲,只追着付接的行踪走,他那些手下并不是我的对手,也不能留住我。当追到黄河岸边的时候,付接只剩下孤身一人。

付接毕竟身上有伤,虽然速度比我快,却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他逃的时候我追,他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我也在追,虽然一直没有追上他,他也一直没有把我甩掉。刚开始我还能用神识锁定之法去追寻他的踪迹,后来也许是距离拉远了或者是他注意收敛了精华神气,我的神识找不到他。我用了另一个办法——青冥圆光镜。

我用青冥镜施展圆光镜的法术去“看”他,也就是修行人的“天眼”神通。这种神通并不是万能的,也不是想看什么就能看见什么,虽然理论上神通无限,但人的神识总有未及之处,尤其是对于付接这种高人。但妙就妙在,青冥镜与付接之间有所感应。付接曾经伤在青冥镜发出的“神宵天雷”之下,只要伤势未愈,青冥圆光镜就可以看见他的行踪。我在青冥镜中看见付接疾行的背影时,付接似乎也能感觉到,从镜中回头看向我的方向,眼神有一丝慌乱与不解。

这一面神奇的残镜,连风君子也没彻底搞明白它倒底有多少种妙用?我研究它的时间越长,就会发现更多的神奇。在青冥镜的帮助下一路追来,进入贺兰山之后,付接突然不见了,我用青冥镜也找不到他。出现这个变化有三种可能:一是付接躲到了一个神识难及之地,二是付接施展了隐藏行迹的法术,三是他被神宵天雷击中的伤势好了。第三种可能性最大。

付接的伤主要伤在谭三玄的“断弦三击”之下,而我那一记冒牌的“神宵天雷”看上去很神武其实威力并不算太大,至少不能与断弦三击相比。我第一次使用这种法术并不熟练,其实这门自创道法本身也不太成熟,何况当时我出手主要在于救人不在于伤人。付接这一路走一路疗伤服药,神宵天雷的伤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要赶紧找到他才行。如果等他再恢复几分伤势恐怕就杀不了他了。

但我不相信他能跑地很远,应该就在这附近。道理很简单,他跑不动了!这四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追逃,连我的身体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不好好休息已经无法继续这么追下去了。我不信他一个带伤的人能比我更强,就算修为境界更高,但身体未必如我。既然这样,大家一起休息,养足精神再玩猫捉老鼠。也许青冥镜找不到他也是因为我自己的神气衰弱,需要静坐调息修养身心。

已是入夜时分,阴山口两侧山峰耸立、层岩叠嶂,一弯泉水从石沟内潺潺流出。半个月亮正好升到两山之间,照亮了这一片山坳。我在岩壁下找了块平坦的大石盘腿坐下,将青冥镜放在膝上。不敢入定太深,仍然修习不净观的心法。观想中以火焰之力燃去身心尘埃与疲惫。一入定境觉得这个地方不对,具体的说是环境不对!修行人清修之时往往都要找一处福地洞天,因为每个地方对人的影响是不一样的,当然你也可以勉强往“风水地气”这一方面去理解。

我睁开眼睛,月光正照在对面的山崖上,在一片光秃秃没有树木阻挡的石壁上,我看见了一只羊!不要惊讶,不是山上的野羊,而是摹刻在岩石上的一幅画。这只羊的画法很抽象,身子很大脑袋很小,头顶上的长角夸张的伸出很远向后倦曲成圆弧状,在它的下面还摹刻了一只小羊。突然发现岩上有画,而且从痕迹上来看年代已经相当久远。

我站起身来走了过去,才发现这一大片山崖石壁上,凿刻着数百幅岩画。这些岩画有马、牛、羊、驴、鹿、鸟、狼等动物的图形,还刻有狩猎、祭祀的场面以及日月星辰,然而最多的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人脸。这些人脸图案极为怪异!大多圆脸长耳、头顶生芒,眼框深而巨大。这根本就不是平常的人脸像,而是一幅幅鬼脸或幻面人像。其中最特殊的还有葵花状的人脸,在圆脸外发出花瓣形的光芒,如果不是有五官,我还以为刻画的是太阳。

看见这些岩画,我想起了一个人,心情变的复杂而深沉起来。我想起了客死异国的赶匠。赶匠擅长巫术,而这些岩画就是远古时代“巫”的遗迹。

我读过一些宗教史研究的文献,古时东起北海,北至西伯利亚,向西南一直包括蒙古、宁夏、甘肃、新疆这广大地区的游牧民族中,曾广泛流传一种原始宗教——萨满教。萨满教没有成文的经典,没有教主,没有神殿,也没有规范的宗教礼仪。但是萨满教徒有非常复杂的灵魂观念,信奉万物有灵。他们崇拜各自氏族与部落的“祖灵”,同时有着广泛的自然崇拜与图腾崇拜。各种神灵、动植物、自然现象都是萨满教举行仪式时膜拜或祭祀的对象。这些岩画应该是古时萨满活动的遗迹。

将萨满称之为宗教很勉强,它就是一种原始的巫祝活动。巫是宗教的来源,但它不仅仅是宗教的来源。医学、艺术、礼仪、律法甚至古老的象形文字都起源于巫,虽然“巫”在当代已经成为一个人们反感或排斥的贬义词,但它却是整个人类文明的起源。它说明原始人类第一次开始意识到“存在”本身也是一个复杂的命题,有了精神灵性。当超出本能的行为之外开始了抽象的思考,于是“人”出现了。

现在我站的这个位置,就是古代萨满祭祀与巫师们的圣殿。以天为庙宇,以地为神坛,以山岳为供案,向世上所有的族类与万物求得灵魂上的沟通,取得精神上的力量。这种力量它存在吗?它当然是存在的!就像我们自己的手握在一起也有一种力量。只是形式不同。远古的信息仍留在这一片山壁之中,难怪我静坐时感觉十分奇异。

你猜我在这满山的幻面人像中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情绪、愿望、思考!一幅幅怪异的人脸像,线条中有恐惧、憎恶、思念、敬畏、向往、想象、乞求等种种信息。也许一个考古学家站在这里解读不了其中的意义,但我却“看”见了。我突然间进入了一种状态,能够感觉到几千年之前的古人摹刻这一幅幅岩画时复杂的灵魂。虽然那些人早已作古踪迹无处可寻,但通过这一幅幅岩画与我却有了奇异的沟通。我看着山壁的时候,一只手取出了青冥镜,对准这一片岩画。

月光下的岩画倒映在镜面中十分清晰。这时我的身心,手中的青冥镜,面前的岩画已经溶为一体。然后我做了一个动作——将青冥镜倒转过来对准我自己。

如果你站在窗前手举一面镜子对准窗外,镜面中应该是窗外的风景。可当你把镜子转过来对准自己的时候,你看见的只能是自己的脸。如果此时仍然在镜中看见窗外的风景,那是镜子吗?那恐怕是数码照像机的显示屏。世上有没有这样一面镜子,它可以带走镜面中的风景?如果真有的话,就是我此时手中的青冥镜。

我把青冥镜的镜面倒转过来一眼看去,镜面中居然仍是那一片山壁岩画。只要我一念不起,一意不散,神识不断,可以用青冥镜将它曾经照过的景物“带走”。这是我站在岩画前进入一种奇异状态后突然的感悟,青冥镜从此又多了一项妙用。也许这不是青冥镜的妙用,而是我这个“人”的妙用。我们走过某地看到秀丽山水时,不也能留在脑海中带走吗?用青冥镜做法,只是一种更加直接、更加神奇的方式。真不知道这面镜子有多么神奇!它向我显示的奇迹越来越多。

我神念一收,镜中的岩画消失,仍然是一面镜子的模样,看见了自己的脸。镜中人头发蓬乱满面风尘,自己的样子把自己吓了一跳。这时我的心念一动,觉得满山岩画都散发出来一种信息——有什么危险在接近。我看了看远处一皱眉头,然后转身上山。

我在山岩中隐蔽好身形,一动不动的看着手中的青冥镜。青冥镜中的景象正是夜幕下的阴山口,这是我藏身之前用境子“带走”的场景。在此之前,我还用青冥镜在岩画下制造了一个幻象——我在那里盘腿静坐。镜中的景物很清晰,我甚至能看见微风吹动树叶,也能看见远处有一个人影在悄悄地接近。这妙用真是神奇,它就像一个无需安装摄像头的监视屏。我给青冥镜这种妙用起了个名字叫“携景”。

我既然用圆光镜法术找不到付接的踪迹,那么就用携景之术来守株待兔。我想付接应该已经被我追急了,只要他伤势稍好肯定会想办法来回头暗算我,结果他真的来了!他并没有太接近,隐藏的很好,在十几丈之外就站住了,缓缓抽出了雁翎刀。雁翎刀散发出暗光,却没有任何波动传开。

光怎么会是暗的呢?那是刀身轮廓向外延伸出一圈似有实质的虚影,二尺短刀变成了五尺长刃,却并没有光芒发出。然后他将刀抛向天空,这把刀无声无息的象空气中的缓慢游鱼一般开始旋转。旋转却没有发出风声,然而圆圈中的刀影却越来越多。暗刀越旋越快,已看不清那一条刀身,化成了千万条刀影。

付接这人很阴啊!他出手御刀法力没有一丝外泄,他要将法术的威力施展到极致无法收敛神气波动的那一瞬间给我致命的一击。我已经能看见他的人,就收了青冥镜携景的法术,屏心静气等待他出手的那一瞬间。

突然的,整个山口都被强光照亮了!空中的那一轮刀影炸裂开来,半空中仿佛是明亮的太阳爆发。千万条光刃飞雨组成一片飞射的天罗地网,从各个方向射向我静坐的身形。如果我真的坐在那,此时就算发现也来不及躲避了。可惜我不在那儿!

付接犯了个错误,他如果在出手之前先试探一下,应该能够发现那只是幻影不是真正的人。这种法术瞒不了他这种高人。可惜他没有,他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迹,收敛了所有的神识与精气,只在最后一击的时候才暴露身形。他的反应也很快,攻击一出手立刻发现了不对,当机立断不论是否得手立刻招手收回空中的刀影光轮拦在身前,对准我所在的方向。而此时山上有一道曲折的闪电直劈而来——付接敏感的神识反应救了他一命,因为我一动手施法也不得不暴露。

我这次出手还是自创的神宵天雷,因为早有准备,威力比上一次大了许多。闪电正劈在刀影光轮的正中,将光轮打散了,空中又现出了一把二尺短刀的原形。这把刀定在空中,刀身陡然发亮,就像透明的灯丝,同时发出了一种奇异撕鸣声。我们两人虽然都是暗算,但一动手就是短兵相接硬碰硬,丝毫没有取巧之处。

青冥镜中倒映的山峰恍动,排山倒海般的劈击力量凝聚成扭曲的电束,一波又一波如空中飞射的龙蛇,带着滋滋的尖啸声与摩擦声向付接扑去。付接的雁翎刀不再转动,而是在空中定住,变的越来越明亮,二尺刀身的原形已经看不见了,成了一把光明之刀,刀身的轮廓越来越大,已经变成了九尺多长。这把刀过于明亮,以至于我看不清被法器掩护之后的付接。

现在的形势看上去是我在攻击他在防守,我们俩都没有说话,这是一种均衡的态势。付接并没有化解我的攻击,他那把刀很怪,他将我所有的攻击力量都凝聚在刀身上,越积越多。

第143回 朝都称天邑,古道识人途

耀眼的光刀不断膨胀,就像一个蓄满水的水库,直到不能承载的那一刻!那时将会有一场大爆发。这场爆发攻击的方向是我还是他,这要看谁先支持不住。

我暗叹了一口气,这人的修为真是了得!他身上有伤,又几天几夜被我追的疲惫不堪,法力仍然如此强悍!说实话,现在我仍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勉强一战而已。怎么办?只有拼身体了,我有金龙锁玉柱护身功夫,不怕跟他拼个两败俱伤。我要炸碎刀影,将我们两人都笼罩其间。

跟他继续耗下去显然是我吃亏,于是我将神宵天雷的法术一收,那明亮的光刀立刻散出带着锋芒的光晕向我涌了过来。这时我大喝一声,青冥镜突然变大了,变成了一丈方圆。不是铜镜本身变大了,而是镜面那明亮的一圈轮廓散开了,我身前就像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强烈的刀光从镜面中反射而出,无比的眩目仍然射向空中的长刀。这把刀所凝聚的力量在一刹那会陡然增加一倍,我和付接谁也控制不住,到时候都会受到法力四射的伤害。

然而此时付接却选择退避了,没有与我直接交锋。他一招手,刀身上的光华突然四散,短刀飞回到他手中,身形向后急退。紧接着惊天动地的一声响,山谷中土石纷飞就像被一颗重磅炸弹击中。尘埃散落之后我们两人的身形都显露出来,在十丈外看着对方。

付接很狼狈,斗法时突然撤法是不容易做到的,但是他做到了。这把刀居然能够散去法力向外激射,我青冥镜反射的力量击在了空处。但付接使出这一招,恐怕消耗也是极大,突然间甩掉一个沉重的包袱不是那么轻松的。我能看出来,他又受伤了,被自己撤法时法力反射所伤,虽然刀光四射中只有一小部分击中了他。

我不太清楚付接究竟伤势如何,但我的情况非常不乐观。我站在那里全身发软,咬紧牙关才能站直身体不露出破绽。刚才那一击几乎耗尽我全部的力量,现在我连动都动不了。如果付接此时选择继续动手,我恐怕很难有好结果。可付接也没有动,我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

“你是谁?为什么?”付接终于用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杀你的人,为了杀你!”我冷冷地回答,尽量不在声音中流露出虚弱的迹象。

付接掩饰不住的惊讶:“我不认识你,我与你无冤无仇!”

“付引舆,你还记得修行人的戒律吗?你违反了修行人所有的戒律,犯下了滔天罪行,我有义务诛杀你!”

付接:“义务?现在什么年代了,你居然还在谈论可笑的义务!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如果你愿意就此罢手,可以开个条件。”

“条件?当然可以,你就在我面前自我了断吧。”说着话我虚张声势地举起了青冥镜。

付接流露出一丝慌怒之色:“今天你是非杀我不可吗?只可惜最后被杀的恐怕是你!你手中的法器究竟是什么,难道是青冥镜吗?”

这家伙眼神还真不错,连正一门弟子都认不出的青冥镜他居然认出来了。我也不再隐瞒,冷冷点头道:“不错,就是正一三宝中的青冥镜,专收恶魔魂魄!”

“青冥镜!”付接几乎是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转身就跑,连我都愣住了。看动作他似乎是刚刚恢复气力。原来刚才我们两个情况都差不多,都到了强弩之末,谁也不想勉强出手了,所以都没动在那里没话找话。他恢复的比我快,却没有向我出手,而是跑掉了。看这架势,倒像是被“青冥镜”这三个字吓走的。他为什么会认识青冥镜呢?又为什么会害怕青冥镜呢?

山风吹来,我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才发现一身冷汗已经干了一半。暗叫一声惭愧,又暗道一声好险!付接虽然有伤,但以他的修为如果奋不顾身放手一战,我并非其敌。可是他也许是被这一路追击吓着了,最后又被青冥镜三个字震住了,在能够击败我的时候选择了继续逃跑。我也有了喘息恢复的机会。

这一路之上我的收获很多,虽然丹道未修境界仍在“玄关”,但对于道法的运用却有了许多全新的感悟。继续追下去,也许还会有更多的收获,尤其是青冥镜在我手中变的越来越神奇。我虽然修为不如他,但现在的情况是他怕我我不怕他——咬了咬牙,我决定继续追杀付接!

继续追踪他并不难,因为我们都不可能以前几天那种速度去行走了,都需要好好休养一阵。然而我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因为他改变逃跑策略了,不在荒山野岭中行走,而是转向人烟稠密的市镇。能够看出来付接心态的变化,一开始只在野外疾行,几天几夜奔走数千里,恐怕什么人都被甩掉了,可偏偏没把我甩掉。甩不掉他就想回头干掉我,暗算却没有成功又差点被我暗算。这时候他开始害怕了!

他藏身于普通人群之中,就是想借修行界的规矩来掩护自己。我不可能在闹市亮出青冥镜与他斗法。这个付接,既犯尽戒律作恶多端,到头来他感到害怕时,又利用修行人的戒律来保护自己。这种人可恨,可怜,可杀,不可留!

虽然走的比以前慢了,但速度仍是相当快的。付接偶尔坐公交车,我在田野中神行,一前一后从贺兰山折转南下,两天内到达了陕西省会西安市。

四郊秦汉国,八水帝王都。阊阖雄里閈,城阙壮规模。贯渭称天邑,含岐实奥区。金门披玉馆,因此识皇图。——这是唐中宗李显的诗句,赞美了古长安的雄伟壮丽。十六朝古都气象犹存,又更添了现代的繁华喧闹。高耸的青砖古城墙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我自小一直生活在芜城,那是一座风景灵秀的江南古城,论历史虽然不短,但显然不能与西安相提并论,尤其是规模。从小到大我还没有到过这么大的城市,一进西安也是眼花缭乱,很多东西都觉得新鲜。但很快就发现了一点不对,街上的有人看见我就像看见了什么厌恶的东西,远远的就闪开了。我有那么讨人嫌吗?

路过一家商店的橱窗我自己也笑了。橱窗反光中的我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是个标准的叫花子形像,比我第一次见到于苍梧的样子还要破烂。我都认不出我自己了!你知道我为什么笑吗?我想起了于苍梧。我兜里的海天谷掌门令牌就是要交给于苍梧的。想想我现在的身份,正是暂摄海天谷掌门之位,结果搞的跟于苍梧一样了。看来我得注意点,否则弄不好会让收容所给收进去了。我这么想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身上没带钱,连证件都没有!

如果在山野中倒没什么,可是一进入西安这样的大城市就太显眼了。付接的倒霉像比我好不了多少,但他一到西安就有了落脚的地方。在两条七弯八扭老街巷的交叉口,有一栋与成片民居相连的三层小楼,挂着外地某机构驻陕西办事处的牌子。付接一到西安就进了这个地方,再也没有出来。情急之下他也不怕暴露自己的秘密据点了。

付接又犯了一个错误,他现在的身份是国家安全部门秘密的通缉重犯,不应该这么不小心将重要的据点暴露给官方的人。他和我交过手,大概也没想到我这种“高手”会是政府机构的特别行动人员,以为我和谭三玄一样是出手卫道的修行高人。可我偏偏也是半个政府的秘勤,我的名字就在他偷走的那份名单上,不过我没告诉他。

现在只要我打个长途电话,相信不久就会有武装人员包围疏散这个地区。但我没有这么做,因为这样太危险了!不是我有危险,而是附近无辜的居民百姓有危险。这一片地区建筑比较老旧也不高大,可人烟密集繁华,可以算是当时西安古城的一个特色。那栋小楼周围建筑与道路分布复杂,恰恰又是附近的制高点,发生冲突很难控制。顽抗、逃跑、挟持人质都有条件,再有几个训练有素的狙击手那么强攻的武警会死伤惨重——付接手下可能有这种力量。

城市中不能展开军队或用炮击、炸弹,如果真动了这些造成的生命财产损失可不使一点半点,那我石野的罪过可就大了。再说情况一乱,付接可不是好对付的,普通武警甚至一般的修行弟子很难制服这个人。我的首要目标就是付接,不想节外生枝,其他的以后再说。付接半天不出来,我用了一个最原始的无赖办法——堵门!

我就在街口对面的人行道旁坐了下来,抱着胳膊背靠一棵大树闭目养神。我的举止在付接看来过于张扬了,他一定在疑惑我为什么如此有恃无恐?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既然闹市不可公然斗法,让他心神不定也好,早点离开这个地方我也有机会。我本来就象个叫花子,在路边这么一坐还真成了个要饭的。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往我身前扔钢蹦和零钱的,一下午我总共赚了五块三毛。

当然也有心术不正的“好心人”。我一直将青冥镜大模大样的放在腿上,在别人看来就是一面破旧的古铜镜,但付接如果在远处偷窥一定知道这是什么。我感觉他害怕青冥镜,所以我故意亮了出来。有一位五十多岁,戴眼镜穿羊绒大衣,看上去很有学者风度的男子在我身边停下脚步。他问我破铜镜在哪拣的,卖不卖?

闲得无聊我也逗逗他,问他开价多少?他开价五十。五十块当然太少了,我摇头不答应。后来他缠着我不断加价,一直涨到了八百,还说是看我这个要饭的可怜才特意多给了这么多钱,其实我这面镜子顶天只值二百云云。青冥镜只值二百块我一头撞死算了,闭上眼睛不再理他,也不听他继续说什么,这人叹着气恋恋不舍的走了。靠!他走的时候居然一毛钱也没丢给我,不是可怜我这个要饭的吗?

这人走了之后不久来了几个贼眉鼠眼的闲杂人等,硬说他们也是叫化子,这一片是他们的地盘。我在这里乞讨冲了他们的场子,要意思意思才行。我不想和这种人生什么事端,把刚刚别人丢的零钱都给了他们。可他们不象是来要零钱的,说着说着就要抢我的青冥镜。我没管他们也没动手反抗,任由几只手一起抓走了青冥镜。

紧接着就见几个人捂着手惨叫,青冥镜也掉到了地上。另一个刚才没抓着的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傻乎乎的伸手又把镜子拣了起来,然后也是一声怪叫脱手扔掉镜子。镜子落地滚了几圈,在我身前一跳,又安安稳稳的躺在我的腿上。那几个家伙不凶了,象见鬼一样鼠蹿而去。我御器之时发真火之力,青冥镜外层的虚空在一瞬间可以变得比烙铁还烫,普通人冒冒失失用手去抓不烫熟一层皮才怪!

不知道躲在小楼里的付接有没有在远处看到这一幕,但是路边开风味小吃店的一位大姑娘却从头到尾看见了。这是一家门脸很小的饭店,柜台占去了一角其他地方总共只放下三张小桌。小店只卖几样东西——泡镆、肉夹馍、臊子面,店里只有一名二十出头的女子,这样的小店也用不着请更多的伙计。我坐的位置就在这家小店门外,一开始她见我坐在这里皱起了眉头,但是没有说话。

那个男人走过来要买我的古镜时说的话,女子听的一清二楚。听到开价八百我不卖,她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很好奇的打量了我好几眼。后来几个混混走过来,她的神情很是厌恶,一直退到了小柜台后面。几个混混缠上我,她也在探头探脑往这边看,眼神很有几分为我担忧的意思。等到那几个无赖抱手惨呼而去,她的脸色变了,变的十分好奇,还偷偷笑了。我虽然坐在那里看上去漫不经心,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的一举一动我都注意到了。

几个混混走了之后,女子从小店里走了出来。她走到我身前看了我几眼,弱弱的问了一句:“要饭的,你饿吗?…要不要来一碗面?”

我摆了摆手,意思是我没钱,刚才那点零钱也“上交”了。她却没说话,转身回到小店,时间不大给我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她弯腰把面放到我身前,尽量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吃吧,不要你钱,反正今天的面也做多了。”

我的辟谷功夫已经相当精深,风君子曾罚我三个月不吃饭也没怎么地,而现在不过一个多星期没吃而已。但这一碗面放在前面,感觉不是饿,而是谗!闻到那香辣的味道我就有了食欲。既然坐在这里像个叫花子,那就没有不要饭的道理,我说了声谢谢端起碗来拔起筷子就吃。这种面我以前没吃过,擀的特别宽,又酸又辣的浓汤味道也特别香。也许是因为一个星期没吃东西了,感觉这一大海碗香辣可口的臊子面味道比解金裹玉丸还要好。

我三口两口就连汤带面下了肚,吃完了也在感叹难怪——风君子说有吃有喝还辟什么谷?真香啊!我吃的太快了,吃完的时候那女子站在我身前还没有走开。我有点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来把空碗还给了她。见我这样狼吞虎咽吃了一大碗面,她有点想笑又忍住了:“你真是饿了,我再给你来一碗吧。”

她转身进店不久果然又给我端来一碗面。既然吃了第一碗,这第二碗我也不客气了,接过来就站在路边又吃了个碗底朝天——真丢人!就是个典型的、饿坏了的叫花子。这一碗吃完后,那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主动又给我端来一碗。这面的口味很重,香辣中带着微酸微麻,真是吃完了还想吃,只要肚子能装下。…当我吃到第四碗的时候,那姑娘看我的眼神又变了——水灵灵的大眼睛瞪的溜圆。一个人能吃不值得奇怪,但如果太能吃了也成了一件稀奇事。这种大海碗普通人吃一碗就足够了,我居然吃了四碗,看那意思还没够!

“你慢点吃,面条还有,你别撑着了!”姑娘终于忍不住小声劝我。

我放下第四个空碗笑道:“多谢了,不吃了。其实我不是饿,而是你做的面条太好吃了。…我在这里坐了一下午,是不是打扰你做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