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回 弦拨风声暗,杀意傍交河
一连十几具尸体化为血肉模糊的碎片之后,场中突然有一大片身形软软的倒了下去,一切都静止了。尸体又变成了冷冰冰的死物,倒在那里不再向人攻击。静坐在石阵中的赶匠七窍中流出黑血,痛苦的面目上甚至有几分狰狞之色——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如果倒退几百年,赶匠这个少年,很可能成为家乡最有名也是最出色的大巫师。可是现在什么都结束了,小小年纪客死异国。我一边在呕吐一边在流着眼泪,人已经到了远处的山腰上的岩石后望见这一切的发生。我看不见乱石滩中赶匠的身形,却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在一瞬间彻底消失了,也明白他的生命消失了。
漫天的风沙停息了,停的好突然,就像有人突然切断了一个开关。天地之间变的干干净净,太阳不知何时已经升起,炽热的阳光照在白花花的戈壁滩上。视力太好有时也不是好事,我远远的看清楚那一片沙滩上的狼籍,也忍不住开始呕吐。不仅是我,远处所有活下来的人绝大部分都在呕吐。
我是跟在尸体后面冲出来的,当时那种混乱的情景也没人注意到还有一具“尸体”从隐蔽的路线逃到了山上。我并没有离开,因为我带着锁灵指环,我不相信那个修行人付接能比七叶、活佛这种高手神识还要敏锐。我还想打算趁乱再找机会救出赶匠,但却发现场外做法的修行人确实在我之上,我就没有离这么远能够隔空撕裂尸体的神通!冲回去送死,赶匠也就白白死了,他这是用一命换了我逃出重围的机会。
目光扫过人群和尸骸,远远的另一侧站着六个人。有一个人站在最前面,后面五个一字排开。太远了,我看不清他的面目,依稀是个中年男子——他就是付接吗?那站着不动的一群人显然都是修行人,可能是付接与他的门下弟子。
我有点想不明白,对方的高手有那么大的神通,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出手?他手下至少死了五、六十名武装人员。虽然让这些人冲在前面更稳妥更安全,但这些人的性命在他的眼里就那么无所谓吗?
我还有更想不明白的问题。那样一份名单怎么会失窃呢?本应该戒备森严的地方防备却是那样的松懈,让内部人轻易就得了手。上面为什么要派我们来?我承认我们这帮孩子个个身手不凡,都有千里挑一的特殊材能。但执行这样的任务、面对这样的对手又意味着什么?有人为我们想过吗?任务失败付出生命代价的是赶匠,可真正的责任又在于谁?
上面派给我的任务到此为止已经结束了,但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自己的任务开始了。我要杀了付接!不仅仅因为这是赶匠临死前的托付,而且我第一次想起身为修行人的责任。在我的入门仪式中,风君子曾给我讲过修行戒律。最后他提到如有人违反这三大戒做恶祸害众生,天下修行人有义务共侏之。当时我还不太明白,今天看见付接我懂了,说的就是这种人。这里所有的死者,不仅仅是因他而死,而且是为他而死。
于是我没有走,留在了这处戈壁的边缘。有锁灵指环在,只要我不靠的特别近,不怕被他发现。我一定要搞清楚这个付接的底细来历,否则一旦离开这里,再想找他恐怕就困难了。修行界有他这种人在,对人世间是个祸害。还有他手中的那份名单,也是一个大大的隐患。
锁灵指环可以锁住周身的神气波动,精华内敛而不外泄,戴着它可以逃避修行高人的神识搜索。但这东西的用处也不是万能的,并不能隐藏行迹,身形脚步行走风声还是与平常一样。所以我只能小心翼翼的在那座废城的外围用耳神通去收集情报。他们说的话我大多听不懂,偶尔也有说汉语的,但只言片语不得要领。我在这里只待了一天,因为付接带着三个弟子离开这里出发了,我远远的跟在后面。
这一天下来我拼凑出来的信息不多。这个“基地”里有一百多人。被我们这一闹也受了重创。付接好像要去什么别的地方重新调集力量,或者也是避一避风头。他们是在第二天日出时分骑马出发的,看方向是向东南,那是中国国境线的方向。等他们消失在地平线上,我才远远地沿着足迹跟在了后面。
…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古人诗句描写西北风光正是此时我眼中所见,跟踪付接的行踪两天两夜已经进入中国新疆境内。塞外十二月的天气夜间已经寒风入骨,天上还飘起了点点雪花。付接等人点起了篝火,我在远远的一处荒丘后静坐——修炼两年前从张先生处学来的“不净观”。
前两天感觉一直不是很好,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与恶心。眼前总是仿佛能见戈壁滩上那一地的尸体碎骸,内脏与断肢四散的场面。我不是没有杀过人,但从来见到那么多人杀人与被杀!残酷与血腥当时不及多想,可是事后就像梦魇一样缠绕着我。丹道中的“魔境天劫”我躲过去了,也没有学习任何去心魔的法术。当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血腥与恐怖的场景时,总觉得我自己的身上也沾满了肮脏的血污与尸体的碎块,它甚至与我的身体渗透在一起。这时我想起了两年前曾短暂修炼的法门“水火不净观”。
昨日正午当付接等人歇马躲避烈日的时候,我也在远处坐下修炼“水观不净”的功夫。既然我忍不住要想,那就将它的污秽与难忍观想到极至之处,紧接着观想中引九天清流而下,将这一切都洗涤干净。这门观法真是神妙,行功之后我的心里平静了下来。也许只有见过了什么是肮脏血污才能够真正寻找到一种纯净的心境,然后善护它。水观不净让我不再觉得难忍,身体也变的轻松。不论以何种方式归于尘土,结局都是一样的,甚至尘土黄沙也是一样的,只有在心灵中有超脱其外的清凉境界。它叫作“无垢”!
此时午夜的寒冷刺骨,甚至我金龙锁玉柱的身体也忍不住发抖。我没有点篝火,却在观想中引出大火——修炼“火观不净”。定境中的熊熊火焰将一切燃烧,所有飞灰散去只落一片光明。散碎的内脏和骨骸,遍地的哀号与血污都化为乌有,烈火还在燃烧但已经没有火焰的形状,浩浩无边一切都不能藏形,一直炼化到无所有的境界。它叫作“不碍”。
这是我学道法时所修习地第一种法门。刚刚在心斋之后。风君子说这门功夫只需修炼十天,十天不成则不必再练。尚云飞说这门功夫至少修炼十天,十日之后才能有所得。他们的话截然相反,却都是对的!如果一个人在定坐中达不到自净自明的观想状态,只说明他性情如此恐怕永远也无法突破。学习不净观只会感觉更加污浊难忍,永远也得不到心念的力量。但如果他已入此门,就会知道洗练身心之妙,当境界更深之后,会有更加精深的体会。
一种法门看似简单,却能随着你的境界不同达到以前触摸不到的高深之处。这就是我时隔两年,在丹道进入胎动境界之后重修不净观心法的感受。这一夜,我终于明明白白地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心念力”。它不是简单的以意御物,也不是抽象的自我意志。它就是明明白白的一种内生的精神力量,就像你的拳脚能够打出去对抗外物一样。精神的世界也是有力量的,它可以对抗、净化外魔,保持纯净的自我。也有人称之为“内圣之心”。追踪付接这一路,对于我的修行来说也是大有进益。
修炼不净观的定境不算太深,我还能保持一分警觉随时可以查觉周围的变化。但我不知道的是,当观想中燃起熊熊火焰时,手上的锁灵指环在黑暗中发出了青白的亮光,似乎快锁不住我周身的神气波动。远处的付接心念突动,站起身来向四周观查了半天,又用神识搜索却没什么发现。但他总觉得有点不安,又招呼手下起身连夜赶路离开这个地方。他一走,我也查觉了,立刻从定境中退了出来继续远远的跟在后面。
进入国境之后,有人接应,昨天下午付接就换了马,乘上了一辆越野吉普车。草原、戈壁、沙漠都没有道路又随处是路,而付接似乎对地形很熟,一路驱车前进。还好荒漠中车速不可能像高速公路上那么快,我的神行之法施展到最快速度还能跟上。
这天下午,付接等人到达的地点又是戈壁上的一座荒城。远处看去,戈壁滩中有一片黄土堆成的断壁残垣,一片淡黄的颜色周围寸草不生。从地势上看,这是两条干涸的古河道环抱中一个柳叶形的小岛,它的一侧有一条又深又宽的冲蚀峡谷。
这座古城位于峡谷边一块巨大的三十多米高的黄土台地上,南北长约一千米,东西最宽处三百米左右。城中有一条南北长约三百五十米宽约十米的长街,长街的最北端最高大的也是唯一一座砖瓦建筑是一座寺院。大街两侧高而厚的土墙遗迹一律没有向街的门户,城内的房屋大多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为夯土建成。这座废城古城中散布了很多陶片瓦当,有烈火焚烧的痕迹,有些墙土甚至结成了琉璃状。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交河古城,距离新疆吐鲁番市已经不远了。
当时边境游和探险热远没有开始,大部分时间这里就是一座死城,特别是晚间根本不可能有人来。付接居然将这里当成了举行秘密活动的一个据点,这可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古城中已经聚集了几十人,装束各异,唧唧咕咕的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偶尔有人说几句汉语,我听见了“迎接圣主”之类的话。这个付接,居然跑到这种地方开坛讲法、聚众称神!而这些人都是从十几公里外的吐鲁番赶来的。
付接坐在寺庙前的一个土台上,有人用银盘端上了红色的酒和香喷喷的烧肉,他旁若无人的吃起东西来。身边站着一个戴着面沙上衣露出肚脐的妖娆女子给他小心翼翼的切肉添酒。…我悄悄的在城中移动,尽量不发出一点声,爬到了寺庙遗迹的房顶上,静静的埋伏在那里。这一路我没有摸清他的底细,现在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付接吃饱喝足,挥手让人撤去了银盘,又有一个身才婀娜的异族女子端来清水让他净手。这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暗了下来。付接背手走到了寺庙的正门口,长街尽头的中央。人们都安静下来,在他面前整齐的坐下,齐声喊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付接一摆手,大家不再作声,然后就听他一个人唧唧咕咕的高声发言。他说话的时候情绪很激动,手势和神态也很有煽动性,可惜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每说一段时间,就停下来等众人齐呼一声口号再接着说。
说着说着他突然招手向天上一指,我感觉到他在作法,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暴露了。结果随着他的手势,长街四周突然冒出十几束明亮的火光,是早已准备好的火束给点燃了。见到四周的火束不点自燃,很多人眼中充满了崇拜的神色。
靠!堂堂高人居然玩这种小把戏来迷惑人,而那些人就像看见真神一样满脸敬服。有人带头跪了下去,几乎把脸都深深的埋在黄土之中,然后所有人都跪了下去,朝着付接深深拜倒。
付接本来一脸得意,面带微笑的看着眼前匍匐在地的众人。突然间他的脸色一变,他变色的时候我也变色了——我感觉周围有很多道神气波动快速而来,将这个地方包围了!来的是修行人,而且不是一个,其中也有高手。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飕飕飕几道劲风响起,场中所有的火把突然间一齐熄灭。跪在地上的信徒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都惊讶的直起身来。付接叫了一声:“不要慌,都守好位置!”情急之下他说了汉语,看来这是他最熟悉的母语。立刻有人站起身来亮出家伙护在付接的周围,其他人也队形不乱在周围站成了几排。
付接对着黑暗中喊道:“哪门哪派的朋友,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搅了我的场子。有什么来意就请现身一见吧。”
回答付接的是一阵音乐声,有人琮琮的拨动琴弦,在黑暗的古城中弹奏了苍凉肃杀的一曲。付接面现怒色,朝着长街的对面喝道:“谭三玄,我与你们海天谷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纵容门下弟子几次三番来找我的麻烦?”
来人是海天谷弟子,也就是于苍梧所在的门派。我听于苍梧说起过,海天谷修行之地其实不在海边,而在西北翰海大漠之中。那么海天谷弟子出现在这里不算太意外,只是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来找付接的麻烦?我顺着琴声望去,长街的尽头有一位手持三弦的老者走了出来,这人我居然认识,就是曾在芜城大排档一条街上见过的那位卖艺老者。他是于苍梧的师父,海天谷掌门谭三玄。他的名字与终日弹着一把三弦的形象倒很贴切。
只见谭三玄远远走来一路说道:“付引舆,你师父太素先生曾有恩于我。所以你当年负伤逃到大漠我不问情由救了你。没想到你却是个积恶不改之人,暗中犯下了滔天罪行,修行之戒尽破且做恶累累。我海天谷坐镇大漠岂能继续容你留在世上,今天好不容易查出你的行踪,就在此做个了断吧。”
谭三玄一番话我听的不明不白,但那付引舆却连声冷笑:“就是看在你当年救过我,所以我对你们海天谷忍让再三。你说我做恶累累,可大家都称赞我是一个难得的慈善好人。谭老头,你这种修行人也会不顾事实颠倒黑白吗?”
谭三玄:“事实?那好,我就问你几句,你听听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你聚众开宗自立圣主也就罢了,为何要夺人财物淫人妻女?”
付接面无表情的答道:“我修为高超,广传道法福泽众生又有什么不对?难道都像你们一样将那几手秘法藏着掖着像做贼一样才是正道吗?…我的门下弟子崇敬师尊,愿意将家财奉献,有女子为研习秘法,愿意献身于我做身外炉鼎。我从未强迫一人,都是他们自愿的。请问这样也犯法吗?”
谭三玄摇头道:“迷惑众生之妄语!修行密法并非人人皆可入门,性情、资质、悟性不合勉强修习只会疑法、疑已、疑道,更有甚者会误入歧途毁弃一生。这你不是不明白!…你也许是未强迫他人,但是以神通蛊惑人世不仅害人害已甚至危及整个修行界,几千年来教训不胜枚举。”
付接:“我传天道与众人,众人能否得道那是各自的福缘,无缘之人其后果在已不在我。”
谭三玄:“呸!你也配称天道二字?我问你,勾结流匪,结受夷人资助,在国中图谋篡逆之事。这样的罪行难道还不够重吗?”
付接闻言陡然情绪变的激动起来:“你这个食古不化的老东西,居然还说出老掉牙的‘篡逆’两个字!我问你,海天谷到你这一代为什么就剩下孤零零的你这么一个传人?如果你没有收徒弟海天谷一派到你手里就绝传了,这是为什么!…我挺身为天下,就是想扬眉吐气从此不再藏头露尾。”
谭三玄叹了一口气:“你是在说梦话吗?挺身为天下,你是为你自己吧?要权势,要名利,要享受,要一切欲望开张。自古以来这种奸人多的是,你不过是其中又一个有术法神通的罢了。你敢当着你这些门下信徒的面,说说你那慈善好人的名号是怎么来的吗?你这么多年是怎么收养的那些孤儿吗?”
付接眼神中有一股惊慌的怒意一闪而过,淡淡道:“二十年来,我收养无父无母的孤儿数百人之多。大漠一带无人不赞我付引舆有圣善之行,难道你没有听说吗?”
谭三玄:“我早就听说了。有人死于劫匪,有人死于战祸,有人死于盗寇,而你收养了一大批遗孤。初闻此事我也十分赞叹,以为我救了一个难得的好人。可后来觉知此事不对,为什么一有人出意外都是家中长者死绝只留幼儿?而你却紧接着就得到消息赶去收养!…我命人暗中调查,发现收养孤儿的是你,杀人全家的也是你的手下。”
谭三玄刚说到这里,付接大喝一声:“住嘴,你血口喷人!”从腰间抽出一把长约二尺、状若雁翎,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法器凌空虚劈,指向谭三玄。谭三玄身形未动,琮琮琮,琴弦连拨三响。琴声过后大约静止了两秒,只见他面前一丈处的黄土古街咔的一声横着裂开了一道寸许宽的缝隙。这缝隙还在伸展延长穿过长街的两侧,千年的残壁也发出喀咔之声裂出一条大缝。远处的我也能感到两股强劲的力量在谭三玄身前一丈处相击。付接突然出手发难,谭三玄也早有准备。
付接动手时谭三玄口中的话语未停:“我说破了你的恶行,你恼羞成怒了?我谭某人从不胡乱开口,既然说出来了手中就有证据。你有一名女弟子百合,曾奉你的命令去收容几位父母双亡的孤儿,却发现这些孤儿家人之死很可疑。于是自作主张做了追查,却发现你的手下暗中杀人,却留下了孤儿,紧接着她就接到你的命令派人去接济抚养这些孤儿。百合数日前已经离开大漠,却将追查所得都告诉了我。…你还需要我说什么吗?”
付接:“我说百合这一次怎么没来见我,原来让你们给诱拐走了。这个水性女子为奸情背叛师门,你却用这种人话来诬陷我?”
谭三玄:“诬陷,我是不是诬陷你自己心里清楚。今天把话说开了,你收养的那些孤儿自己也会清楚。…你身边站着的这个年轻人叫格丹吧?格丹的父母十二年前被劫匪所杀连尸骨都没留下,更不可能托人传讯。可是你手下的人居然在三天之后就找到了数百里外的格丹家。请问,这如何解释?”
话说到这里付接身边的众人有点乱了,纷纷看向付接露出了怀疑的神色,有人在窃窃私语。而付接身旁的那个年轻人格丹双肩颤动,神色惊惶又急切的看着这位他无限崇敬的“圣主”,用颤抖的声音问了一句话。我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也能猜到他在问什么。
付接面色阴沉无比,用怨毒的目光看着谭三玄。只听他大喝一声,压过所有嘈杂的话音,掌中短刀直劈,一道十字弧光发出直取谭三玄。弧光盘旋而来,谭三玄连退数步,每退一步手中琴弦三响。琴声带着杀气射向弧光,一连九震,将弧光震碎消散于无形。
我以为付接要一怒出手与谭三玄斗法。结果这一刀劈出之后趁着谭三玄无暇旁顾,他猛一跺脚,连这片古城的街道无声地抖动了数下,他身边的众人有不少人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此时的付接身形飞掠而起,像一只滑翔的大鸟冲一侧的房顶上飞去。只听两声惨叫,似乎有人出手阻挡但却被他所伤。
付接做事够果断也够狠心。谭三玄三言两语动摇了他在这批门徒心目中的威信,这座古城又被海天谷弟子包围。付接当机立断不再纠缠,弃门徒于不顾只身逃离。他要走谭三玄可不想放他走,也飞身跃起追了出去。谭三玄追去的时候还留下一句话:“其他人留下清理余孽,苍桐、苍枫随我去追恶首。”说到最后几字,声已在数里之外。
事发突然也出乎我的意料,本想出手阻住付接也来不及了。我的目标只是付接,不想在此地纠缠,也飞身形而起追了出去。外围的海天谷弟子有人发现了我,却来不及反应我已经走远了。大漠茫茫付接和谭三玄早就没有了人影,我用神识锁定极远处传来的强烈的神气波动以最快的速度追了过去。夜空中我的速度快如闪电,只在黄沙起伏间留下一条飞遁的虚影。
…
不提我如何紧追不舍,片刻之后付接与谭三玄已经疾行到百里之外。此处地势渐低,环顾四周,北有终年积雪的博格达山,南有光秃不毛的库鲁克塔格山,从东到西形成了一个枣核形盆地。远远的戈壁上又出现了一片错落的黄土夯成的遗迹,已经快到盆地中的另一座古代弃城——高昌古城。
地平线上出现了高昌遗迹的轮廓,付接陡然停了下来,转身喝道:“谭老头,你为何苦苦纠缠不放?难道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谭三玄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救了你,是我此生所犯的最大错误。我一定要亲手结束这个错误,今天无论如何不能继续留你在世上。”说话间谭三玄的身形已经在五丈外站定。
付接笑道:“就凭你?你是我的对手吗?”
付接话音未落,谭三玄已经出手了。他左手斜持三弦,右手五指连拨,传出接连不断的琴弦响动。他的琴声曲调汹涌澎湃,每一个音节都像一道飞出的气箭,在冰冷的夜空中接连不断的向付接席卷而去。付接冷冷一笑,祭出二尺雁翎刀在空中一阵盘旋,刀身向外发出冷色的光芒,这刀芒似乎也有实质,二尺的短刀就像变成了五尺的长刃。
长刃在空中飞旋,就像风扇的叶片,旋转中成了一圈光影,光影重叠似乎有无数刀刃在闪烁。然后一支支光芒组成的刀刃从飞扇中射了出来,接连不断迎向谭三玄的琴声攻击。见这无数的刀刃飞来,谭三玄手中一紧,琴声更急!他的琴声越急,付接的雁翎刀在空中就旋转的越快,不断有无数的光刃从刀影中分离出来旋转着飞向谭三玄,又在两人中间不断被声波震碎。
谭三玄的琴声震碎了所有的光刃,他的琴声之急已经听不出弦响,而是连成一片的杀声。但这无数刀刃光雨组成的前锋却越逼越近,已到他身前不足三尺。再看谭三玄的双脚,已经深深的陷入干燥坚实的戈壁黄土之中。这两人一出手就尽了全力,而付接很明显的占了上风。
“谭老头,你的宝贝徒弟于苍梧呢?他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你以为我是真的想逃吗?我只不过是想把你引到此处杀了你。你苦撑也没有用,你门下的那些废物是追不来的,堂堂海天谷主今日命丧于此,我看这大漠之中今后还有谁敢阻挡我的大事!”
谭三玄已经被付接的反攻压的喘不过气来,此时却咬紧牙关说了一句:“就算我的修为不如你,今天也要把你留下来。二十年前我种下的恶因,一定要亲手了结。”说完五指一凝,琴声突然停住了!
第142回 三击闻琴断,万里蹑魔踪
琴声一停,漫天如雨的刀芒呼啸而来,眨眼就射到身前。这时谭三玄的手就放在琴弦上,小指轻轻的一挑,动作虽然如此之小,却像拨动了一座沉重的山锋。奇异的黑白琴弦“啪”的断了一根。然后他的手指又一挑,再断一根。最后合掌一击,第三根琴弦连着这把法器一齐折断!
自毁法器如斩足断臂,就算不死身心也要受重创。第一弦断之时,谭三玄身前的刀刃光雨被无形的力量炸开四散飞射碎灭。第二弦断之时,空中的雁翎刀光华一暗,恢复成两尺短刃的形状。三弦尽断之时,付接的身体四周的空气就像被引爆的炸药突然膨胀化作一股巨大的挤压暴发之力。只见付接衣衫碎裂,头发披散,周身满是血迹与伤口——而他五丈对面的谭三玄,模样也差不多,口射鲜血比付接的状况更惨。
付接哑然道:“这就是你玉石俱焚的绝技——断弦三击?只可惜还是没有杀得了我,你受死吧!”
付接一挥手,空中光华已失摇摇欲坠的雁翎刀挣扎着又放出光芒,带着一线残影向谭三玄飞去。此时的谭三玄已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谭三玄身后的夜空中,突然飞来一轮明亮如月的圆盘,紧接着有人喝道:“神宵天雷!”
那个圆盘是一面笼罩着光晕的镜子,镜面斜向天空倒映出一片星光。当来人口诀喝破之时,满天的星光仿佛都一阵颤动扭曲,镜中倒映的星光都动了!然后镜中的星光汇聚成无数闪电的枝桠,齐射在雁翎刀上。雁翎刀的刀芒不灭反而突然明亮大盛,就像吸收了所有闪电的能量,紧接着一道电光从刀身中倒射而出,直劈在付接的身上。这一击完成,刀身光华碎灭,跌落尘埃。
付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招手收回雁翎刀就像一头受伤的疯牛惨呼而去,消失在远处的高昌古城中。谭三玄的身形软软的倒了下去,被身后刚刚赶到的另一个人扶住。这个人,就是我石野,刚才飞来的“月亮”,就是我手中的法器青冥镜。
我怎么现在才来?不是我的速度慢而是他们刚才的速度太快了!谭三玄与付接的那一番斗法,虽然惊心动魄激烈无比,时间却是极短。我赶到时正好看见谭三玄即将丧命的那一幕,立刻出手救了他,同时出其不意重创了付接。我为什么不直接追出去?一方面谭三玄伤重不支,另一方面我现在也全身酸软无力。那一击“神宵天雷”我勉强使出消耗也是极大的。
神宵天雷?没错,就是神宵天雷。这一种凌厉的雷法我从未学过,却亲眼见过。守正真人出手之高明我看见了,守正的徒孙泽东也曾以雷法与我相斗被我击败,但我也觉得这种法术本身攻击力还是极强的。秘法无人传授我当然也学不了,可风君子亲手给我演示过,借用的还是我的神通。当时他不是去劈人,而是在垃圾场里帮人分类拣垃圾。
拣完垃圾后他告诉我这种法术是在模仿神宵天雷,或者说是冒牌的神宵天雷。他也给我讲了其中的原理:“以一物为引,凝聚心念力激应外物。”我昨日刚刚领悟了什么是真正的心念力,也一直在尝试如何凝聚心念力激应外物。我手中的青冥镜虽然神妙,但是攻击的法术却始终不强,对付接这种高手办法不多。苦思之下我自创了一门法术,就是刚才的神宵天雷,我是在模仿风君子,就像风君子在模仿正一门一样。虽然我也叫它神宵天雷,却是冒牌的冒牌。
不管怎么冒牌,这是我第一次自创法术,而且还真好用!以青冥镜中的光影为引,凝聚心念力激应外物,以神通法力反射伤人。只是这门法术对于我来说还是第一次运用,出手并不熟练又在情急之下。一出手之后心中血气翻滚,神气消耗极大,一时之间手足酸软也迈不开步子。等我恢复了体力,带伤的付接早就逃远了。
“多谢道友出手相助!请问你是哪一门的高人,是正一门弟子吗?”我已经扶着谭三玄坐下,他用虚弱的声音向我答谢询问。
“在下不是正一门弟子,不过与守正前辈还有些交情。我叫石野,来自芜城,与令徒于苍梧也有一面之交。”
谭三玄:“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石小真人,守正前辈真是了不起,神宵天雷到了你手中居然又有了开创变化。请问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不瞒谭掌门,我也是一路追踪付接到此,不久前他曾杀了我的一个朋友。”
话刚说到这里,远处传来两个人的声音“休得伤我师父”、“看刀!”,有两把月牙形的弯刀破空呼啸而来,直击我的背后。青冥镜自生反应,飞旋而出叮当两下击在刀身上。这时谭三玄低喝了一声:“苍桐、苍枫,休得无礼!快过来给前辈见礼,这是芜城的石野真人。”
谭三玄门下的两个弟子苍桐、苍枫此时才赶到,比我还慢了许久。苍桐、苍枫这才看清楚状况,自己的师父身受重伤,而我是护在一旁。他们走过来给我行礼,又检查师父的伤势。谭三玄伤的极重,五脏六腑皆受震动,连肋骨都断了好几根,可以说是内外皆伤。他们俩赶紧给师父疗伤服药,谭三玄却一摆手阻止了:“我的伤不急。石真人,今日你仗义出手我本该好好谢你,可此时却有一件大事想求你帮忙。”
“谭掌门有话就说。”
谭三玄:“继续去追踪付引舆,请务必格杀此人!此人罪恶滔天,留在世上遗祸无穷。…付引舆修为高深,连我也小看他了,本以为拼了老命可以用断弦三击制服他,结果还是没有成功。如此厉害的高人如果沦入魔道做恶,实在太可怕了!…他现在受了重伤,短时间内不会恢复,如果不趁此机会杀了他,将来等他恢复元气恐怕就再难伏诛。…我知道这样做对石真人也很危险,但为天下无辜者想,为修行同道想,请你答应。”
“你不必求我,我出现在此地就是为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