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江燃鹤却笑了,“下面这段话,你慢慢听。”
她说的很慢,很轻,似乎每一句都在细细的品位。
“公等或家传汉爵,或地协周亲,或膺重寄于爪牙,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最后一个尾音结束的时候,她似乎轻轻的喟叹了一声,那声音就像是萤火,转瞬即逝。
而霍一珂完全愣住了,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这是《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那个武则天?”
“是。”她抿起嘴笑道,“日月当空,为瞾,这位女皇也是了得。”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屋外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烦躁狂乱,而她却是安静慵懒的,她靠在门框上,幽幽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发生在唐,调露二年。”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 章
“这个故事发生在唐,调露二年。”
临海的夏日的官道,远处是深色浓重的墨绿的苍天古林,近处便是绕江而依的苍翠的竹林,密密柔软的草地,时不时一两片落叶从天而降,阳光从枝叶中透出来,在地上落下了金光闪闪的斑驳。
路边有茶水摊,过往的路人不胜脚力就往长条凳上一坐,来一碗茶水消渴。
他选了个有荫的位置坐下,隔壁桌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在吟诗,“水外山影归斜阳,落霞鳞鳞染曲江。浅滩沙鹭皆相贺,一叶渔舟排水长。”
“好诗,好诗。”
他却不由的笑出来,那些书生看着他,刚才吟诗的那位书生挑衅道,“哦?这位公子可有指教?”
他皮肤偏黑,浓眉,眼睛炯炯有神,脸庞有坚毅的轮廓,棱角分明,可是所穿所携都是略破旧,可是气度潇洒出尘,举止有种游离于世俗的飘逸。
他把茶碗放下,略思索,“暂屏嚣尘累,言寻物外情。致逸心逾默,神幽体自轻。浦夏荷香满,田秋麦气清。讵假沧浪上,将濯楚臣缨。”
那些书生都愣住了,半晌才有一个像是流水破冰的声音,有些突兀的尖锐,但是很轻很温柔, “好诗。”
他抬起头,柳树下站着一位少年,文弱秀气的眉目,额发遮住了黑夜一般深邃的瞳仁,高挺的鼻梁,樱桃红唇,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丽。
少年没有束发冠,只是用纯白色发带随意的束在脑后,一身白色的劲装,袖口处有描金牡丹花花样的绣线,在阳光下闪着极其耀眼的光泽。
他抱拳行礼,“小公子怎么称呼。”
“薛云川。”
“在下骆宾王。”
薛云川眼睛里有一丝的惊诧,然后微微的翘起唇角,“原来是骆少府。”
他擎着茶碗,笑声肆意洒脱,“切莫再提。”
薛云川闻言,便掏出碎银,丢在桌子上,“老板,来一碗桂花酸梅汤,多要一勺桂花蜜,再要一份六色茶果。”
吩咐完了,他微微笑道,似在自言自语,“临海真美。”
“是的,可惜温柔冢,有太多的愁情和牵挂。”
老板把酸梅汤端到薛云川的面前,他微微的抿了一口,“少府似乎颇有些惆怅,也是,长材休自蠢,蠖屈必求伸。”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公子也有个有气量的。”
薛云川抬头看了下天空,橘色的光晕笼罩在山头,已然耽搁了些功夫,于是他站起来,失礼,“某还有事,就不跟少府长叙了,临海城若是再会,某定请少府小聚。”
“哈哈,好。”
他牵了马,纵身一跃,马儿嘶鸣,扬起尘土,转眼就不见了。
而骆宾王捏着一颗紫苏杨梅,丢到嘴里,轻轻道,“羽林十二卫,来此何干。”
临海是一片安逸祥和的景象,而此刻的洛阳的深宫中却涌动着不寻常的紧张气氛。
晚夏的洛阳城,黄昏最后的一丝霞光还未褪尽,池塘里倒映着冷蓝色的天光,闷热的空气里传来宵禁的鼓声,很快喧闹的声音淡了下去,夜色弥漫,坊间的烛火澈亮起来,而士兵打更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显得无限寂寥,欲语还休的在夜色中徘徊。
而坊间,灯火通明,酒香和脂粉香味,飘散在微热的空气里,池塘的流水淙淙,那些娇媚的女子,半遮半掩的在透明的薄纱后,手执琵或是箫,轻启绛唇,唱出幽咽的曲调。
他觉得自己喝的有点上头了,眯起眼睛想看的真切一点,黑色的夜空有荧荧的光亮,仿佛是无数烛光在闪耀,耳边忽然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没有那些恭维、娇笑和幽幽的曲子。
“胡簋之事,则尝学之矣;甲兵之事,未之闻也。”他喃喃道。
忽然一个冰凉的金属之物快很准的进入了他的体内,他还未来的及惊呼,口鼻皆被人堵上,只听到“嘎吱”一声,似是骨头断裂的声音,他已然气绝倒地。
“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邓侍郎,您真是愚钝。”白衣男子垂下眼帘,然后轻轻拭去刀口上的血渍,他的袖口处有描金牡丹花花样的绣线,在荧荧的烛火下流光四溢。
然后他推开窗户,轻轻的跃了出去,毫无声响,就如鬼魅一般。
张易之从侍女手中接过唇脂盒,伸出修长的手指,蘸了黄豆一点,轻轻的点在唇上,那薄唇立刻变得艳丽动人,他咬了咬下唇,斜着眼睛问道,“陛下呢?”
“陛下在明堂。”
“走吧。”
走廊里,侍女和太监手执灯笼,而明堂里,却是一片昏暗,九条涂金巨龙盘桓在大殿的柱子上,皎洁的月光把最高层的黄金凤凰的影子,投在这个帝国权利中心的女人的脚下。
她缓缓的转过身,鲜红色的裙摆像是盛开的莲花,拖拽到台阶之下。
他并不跪,只是静静的垂首立在一旁。
大殿里静悄悄的,忽然有个白色的影子出现在殿外,声音如流水破冰,暗哑,“汝南王炜,鄱阳公密谋迎废帝,天官侍郎邓天挺知而不报被诛杀。”
“恩,下去吧。”
“是。”
她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扶了扶鬓角的簪子,倒是张易之发出几不可闻的笑声。
她并不恼,反而很宠溺的问道,“有何乐事?”
“疼惜陛下的苦。”
“呵,真虚伪。”她仰起头看着那尊黄金凤凰,高傲的头颅振翅欲飞,口里喃喃道,“快了。”
薛云川在临海,携了密旨办事,办完之后走在临海的街道上,街道旁有酒家,他想了想,便找了靠街的位置坐着,然后叫了一碗槐叶冷淘。
冷淘分量并不多,但是凉爽可口,他吃的很慢,忽然街上有女子哭喊的声音,很快许多人都围了过去看热闹,店小二似乎习以为常,“呵,这郭家娘子也是命苦。”
他摸出碎银然后问道,“说说。”
“哈,客官不是本地人吧,这郭家娘子是郭家的独女,尚未嫁人,而她却有个意中人,这位卢大人,虽说有个一官半职,但是名声不太好,风流多情,并不将郭家娘子放在心上,可郭家娘子倒是个痴情的,每每以泪洗面,凄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