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读书人啊,呜呜。”他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我还不要死啊。”
“你看你,每次都要吓到人。”
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寺庙门口传来,一个中年僧人站在门口,他穿着青布衣,赤足踏着木屐,脸庞有坚毅的轮廓,气度潇洒出尘,尤其那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有种悲怜天人的心酸和忧郁。
“快让人家走吧,我等你好久了,那坛你去年带来的昆仑殇正是时候。”
薛云川手一松,短刀入鞘,冷哼一声,“混账酒肉和尚。”
“我变成酒肉和尚还不是拜你所赐。”
“呵,谁半夜下山捉兔子烤肉吃的?”
“酒肉穿肠过,佛祖留心中,腹中无酒肉,心中无佛祖。”
两个人就这么干起了嘴仗,宋济都看待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我能走了吗?”
那少年轻启嘴唇,“走吧,今日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借宿灵隐寺,半夜睡不着,推开窗子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月亮悬在夜空中,皎洁明亮,地上一片雪一样的光泽,他不由的推门出去,寒冬的冷意丝丝入骨,水露更重了。
他不由的吟了两句,“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笙歌醉梦间,夜来长时闲。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
忽然有轻笑声隔着墙壁传来,“若是此情此景,不如改成,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
然后一个清冷的声音低低道,“卖弄。”
“某除了这身才学,还有胸襟气度和相貌足以震慑世人。”
“呵,现在不过是个秃驴。”
而宋济细细的品颂了两遍,茅塞顿开,大惊,“大师华盖古今,无人能出其右。”
“哈哈,算你识相。”
他试探问道,“某可否是日来拜访大师?”
那边忽然安静下来,半晌,那个少年声音响起,“要么早早离去,要么就永远留在这里。”
宋济吓了一身冷汗,连忙回屋。
他一夜无眠,清晨便被晨钟唤醒,院子里有一群小沙弥,他拉着一个说悄悄话,“贵寺里有位才华学识的高僧,不知是何来历。”
“哦,我也不清楚。”
他傻眼。
不过小沙弥眼珠子一转,“两年前,他被一位白衣郎君送来我们寺里,主持给他剃了度,我们都喊他常和师叔。”
“白衣郎君,是昨晚入寺的那位?”
“昨晚,昨晚只有客人您一个入寺啊。”小沙弥嘴巴一撇,脸色一变,“见鬼了,客人莫吓我们,出家人不打诳语,昨晚只有您一个入寺。”
钱塘的秋雨是矜持的、柔弱的,好像缠缠绵绵不能止息的泪水,所以河畔边生长的柳叶,修长柔软,颇有些萧索的味道。
薛云川牵着马走在官道上,骆宾王跟随其后。
“虽然两年了,凡事还是谨慎。”薛云川微微的抬起头,天空中灰色的云缓缓的涌动,低低的压在河边的芦苇荡上。
“知道了。”
“冬至时候我再来看你。”
那边没有应答,过了一会,他闷闷道,“我一直想问你,为何要救我。”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薛云川垂下眼帘,睫毛微微颤动,“顺手而已。”
他嘴角微翘,“哦,是被某的才华学识打动了嘛。”
薛云川没说话,半晌微皱眉头才道,“聒噪。”
“哈哈,果然是。”
一阵风吹来,河边的雾气更重了,丝丝冷意透骨,他一脚深一脚浅的盘着泥泞,不由的叹气,“江南就是烟雨重重,冬日也萧索湿冷透骨,多带点好酒取暖。”
“好。”
渡口便在前方,薛云川停下脚步,道,“保重。”
“你也保重。”他笑道,眼眸里浮起了转瞬即逝的水光,“谢谢。”
薛云川微启嘴唇,想说些什么,可是转念之间又把话语咽下,“我走了。”
他回到灵隐寺,已然是午间,惨淡的阳光终于露出点光芒,寺里安安静静的。
而白衣少年翩然而至,熟稔的端起酒杯,轻轻的抿着下。
他颇感意外,“你怎么又回来了?”
“天后密旨。”白衣少年垂下眼帘,露出深深双眼皮上暗藏的一颗比芝麻粒还小的淡色痣点,“我还要多待几天。”
他脸色如常,轻巧的撩起衣袍,坐在石凳上,似笑非笑道,“哦,那就继续昨晚我们的棋局吧。”
“好。”
长寿三年武三思率四夷首领请以铜铁铸天枢,立于端门外,以歌颂天后的功德,其形制若柱,高一百零五尺,直径十二尺,八面,每面各五尺,下为铁山,周一百七十尺,以铜为蟠龙、麒麟环绕之;上为腾云承露盘直径三丈,盘上四龙直立捧火珠,高一丈。
可是铸造期间却出了件怪事。
盘上四龙捧火珠,刚铸完,那火珠瞬间就从高空滚落,砸死伤数十人,再铸亦如此,更甚,入夜十分,有人听到四龙盘柱上晃动如地动,还有某种嘶吼的响声响彻大殿。
工期不得不暂停,武三思入宫请罪,却在半路中遇见了张易之。
男子听闻后微微一笑,“武尚书何必用此等小事让天后操心。”
“哦?难道张国公有高见?”
“武尚书何不去千花畔一问究竟。”
“多谢张国公指点。”
千花畔,是洛阳一个几乎无人知晓的地方,很少有人涉足,武三思骑在马上,初夏时节太阳当午,可是越靠近千花畔,凉意越重,周围都是茂密的树林,树林里透过金色的阳光,水汽升腾在密林里,袅袅如白烟,一点虫鸟的声响也没有,他不由的啧啧称奇,而很快的,他看到一个小石碑上刻着“千花畔”三个字。
再一抬头,密林之中,修竹遍地,而视野竟然诡异的开阔起来,阳光普照,蝉鸣声鲜活入耳,时不时有五彩斑斓的鸟儿飞过,而更让他惊叹不已的是,一座宫殿模样的建筑,立于其中的山上,灰色琉璃瓦片,白色的宫墙,而苍翠的树木将宫殿环绕,流水淙淙,蜿蜒而过。
他下了马,拾级而上,宫门口禁闭,他刚想敲门,暗绿色的宫门“吱呀”开了一个角。
那个神官,缎子一样的秀发垂坠在肩头,用碧青色的发带挽了一束在脑后,而他皮肤白皙到近乎透明,狭长的眉眼,眼角下有一颗美人痣,眯起眼睛时候有种娇媚之态,眸子却是剔透纯净,嘴唇有温柔的弧度,他穿着一身碧青色的衣袍,腰间用白玉带束起,然后垂坠着月白色的缎带,他笑起来有点羞涩,然后让出一条道,“某恭候武尚书多时。”
殿宇林立,并不磅礴大气,却有种精致婉约的美感,草地长满了不知明紫色的花朵恣意疯狂生长,而花朵和修竹被一条静谧的小河隔开,河水静静的流淌,只听的见潺潺的水声,仿佛冰天雪地中冰凌落下来撞击冰面的声音,清脆欢愉。
草地上时不时有鹤和鹿走过,用防备的眼神看着陌生人。
就算是平日那么嚣张跋扈的武三思立刻毕恭毕敬道,“这位郎君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