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张椅子上,坐的人显了形。

梳着bobo头的狄南美,盘腿坐着,眼睛亮晶晶地瞪着旁边的人,后者则取下了忍者斗笠,露出犀牛族人老到一定程度后和猪比较接近的尊容,其面无表情一以贯之,几乎已经变成了一种极为个人化的记号。

这位是辟尘,在非人世界的其他种族眼中,辟尘是传奇的,代表着风的力量与五神族之一的权威,在狄南美看来,则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形象----那些过去的好时光。

怀念的副作用有时候会带一点愤怒,所以此刻狄南美的样子好像是要趴在犀牛身上掐他个半死似的:“我装什么,装什么,装什么。”

然后她突然泄气了:“算了,我知道你想拿这些东西给人吃,吃完之后美得要死,就不杀人放火了是吧,能把青灵的影响减到最小。”

辟尘点点头:“你也注意到青灵的活动了。”

狄南美有气没力地晃晃身子,站到椅子背上做了一个怀抱天地的动作:“全世界都注意到了好不好,连狐王都跑回去了召集长老会,下令彻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辟尘很冷静:“有什么好查的,明摆着是邪羽罗出来了。”

一听这个名字,狄南美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明白了,邪羽罗到底怎么出来的,小破不是回去了吗,他回去了不就可以重新封印了吗,怎么biu的一声就出来了,一点儿前戏都没有。”

犀牛把头扭过去,不让狄南美看到他的表情,过了半天闷闷地说:“小破没有封印邪羽罗。”

这是大新闻,为虾米不封印?虽说当初他回暗黑三界的直接目的并非为此,但破魂族的首领千百年来传承这一天职,一旦达旦归位,是必然要履行的。

犀牛知无不言,但不知绝不猜:“没有封印是一定的,否则暗黑三界会有极大的能量变化发生,五神族是一定可以监测到的。”

“另外。”

他终于肯抬起头来面对狄南美:“据光行说,小破也没有回到飞机坠毁前去救人。”

就是因为目睹残酷的连环坠机事件而无力阻止,小破才破釜沉舟回归自己的本源,回到暗黑三界,成为他本应当成为的那个角色(故事参见生存者一)---邪族的领袖,无尽黑暗能量的拥有者。

在那个世界,他想救谁就就谁,不让他救都不行。

就像他想毁灭什么,就可以毁灭什么一样。

但他居然没有???

没有???

狄南美瞪大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慢慢燃起一股鲜明的怒火,熊熊燃烧,辟尘是绝对不会撒谎的,她终于叉着腰大吼起来:“没有???”

“那那个小王八蛋跑回暗黑三界去干嘛?打鸟吗?泡妞吗?逃避期末考试吗??”

听到她骂小破王八蛋,辟尘不乐意了:“喂,小破是王八蛋,那猪哥是什么,我警告你啊,我很久没打架了啊。”

狄南美立刻兴致上来了:“哎呀,怕你啊,你以为我打不不过你啊,来来来。。。”

两个人站在椅子上,摩拳擦掌地准备打起来了。。。。

正在他们各自吐口水,扎头发,做热身工作的当口,剧院出入口那里传来一声巨响。

哐当!!!

那是,整扇剧院门倒地的声音。

剧院看门人的值班室理论上就在紧邻入口处,但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半点迹象表明他意识到了有什么风吹草动。

因此那个成功把门打倒在地的不速之客,就畅行无阻地冲了进来,外界微弱的光线映射出那是一个庞然大物,带着浓厚阴影和体味,顿时就弥漫了一整个剧院,他行路沉重,踏地有声,来者的手中还掌握着某样在幽暗中闪现锋锐光芒的东西,仿佛是一把巨斧,正随着主人的步步前进,窥视一切有血肉之物。

狄南美暂时放过了和辟尘的私人恩怨,两人俯瞰地上。

“基顿?”

“怪事,基顿族差不多死绝了,怎么会跑出一只来砸人家门?”

“没绝,异灵川那个死乌龟手下有一只,不过没放在东京啊。”

“他来这里干嘛。”

想要知道人家来干嘛,猜测和推理都是比较麻烦的办法,最简单就是捞过来问一问,问不出就扁他。

狄南美的行事风格向来这么简单粗暴,此刻也不例外,她跳下椅子,落在闯入者的肩膀上,轻得像一阵风,而后再跳到人家身后,就算那位巨人正全神贯注四处观察,也没反应过来自己成了一把人家的垫脚石。

狄南美拍了拍他:“喂,大个子,你干嘛?”

对方一惊,立刻挥手,两把大斧头望空劈来,在空气中带起一阵雪亮光芒,狄南美并没有躲闪,但斧头在距离她数寸距离的时候硬生生停了下来,金属斧面印出两人的神情,狄南美嘴角含笑,反而是巨人脸上露出窘意,后退一步,怯生生地问:“抱歉,嗯嗯,请问,请问,呃,我找,做包子油条的厨师。”

狄南美笑眯眯地指指空中:“喏,厨师在哪儿坐着,我是他的经纪人,你有何贵干?”

巨人对经纪人没有概念,仰头看着在天花板下晃荡的椅子迟疑了半响,终于分辨出那里坐的似乎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于是斧交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狄南美:“我来,送这个。”

一个小纸卷儿,狄南美眯起眼睛,展开看,上面潦潦草草几个字,颇有老中医开验方时龙凤飞舞的劲头,写着:“速来拉斯维加斯百乐宫酒店。”

落款,猪哥。

狄南美立刻蹦了起来,这一蹦很高,直接蹦到了辟尘的身旁,把纸条往人怀里一塞,又落下去,跟个兴奋过度的弹簧似的,嗖嗖嗖上上下下好几趟,辟尘大概有点阅读障碍,但猪哥俩字,那是化了灰都认识的,下一趟狄南美蹦上来就被他一把抓住头发拎着,两个人互喷了句:“走!”

然后就走了。

窜出业已洞穿的大门,倒省了他们的事,否则以这二位的兴奋程度,这门也捞不着一个善终。

留下巨人兀自在那里迷惘,张大嘴举着两把斧子,心想这二位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设若流浪为倦事,亦是乐事,偶觉幸事,终成往事。

则流浪可看做生命中不可不做的尝试。

只要不太久。

而且有地方回去。

在不告而别当归镇的时候,猪哥如是想。

不告而别自有他的理由,以他对当地居民风俗习惯的了解,远路辞行乃是与生丧嫁娶同级别的大事,不连摆三天流水席飨客,那是万万不可能出成这个门的,猪哥倒不是小气,舍不得请乡亲们吃顿饭,问题是来吃饭的人要随份子,做东的则工工整整在一本账簿上好生记着,等王麻子二刘头生儿子死太婆回请,一模一样的礼金得返回去。

要这样,猪哥还走不走了?

或者说,他不是非回来不可?

份子钱是人生中最绵长而强硬的承诺,一旦应许,就必要偿还。

所以猪哥一向来坚持只白吃白喝。

从当归镇口走出去,翻过两座山,就是通往外面花花世界的大道。

对猪哥来说五分钟的路,他硬是足足走了大半天。

加以频频回首,热泪盈眶。

一路都在唠叨,说阿米鲁把镇子里房子劈坏了,等障眼法的效力过去,人家早起一看,耶,老子的房顶怎么多了一个洞,昨天晚上我给门神那票明珠暗投了么。

再出门一看,门神自己都不见了!

你说,我名誉何在?脸面何存?对得起谁?

你说,你说!!!

就这么一路啰嗦过去,听得阿米鲁头昏眼花,之所以还是顽强地跟着,是因为他也一根筋,自己被人家三下五除二收得服服帖帖的,就非以身相许不可。

磨磨蹭蹭磨磨蹭蹭的,就在阿米鲁感觉这个家伙非常恋土难移,说不定转头就会打道回府的时候,他们进入了比较大的城市,猪哥的注意力终于被彻底转移了。

他们开始发现青灵。

一开始是零星出现的一两个。

造成的破坏并不是很突出,相对小和偏远的人类聚居地,社会风气总是趋向安定和平稳,尽管如此,当地报纸的城市新闻里已然多了不少家庭暴力和小型斗殴的案件报道。

随着对这个世界繁华的深入,情况显然变得越来越糟糕,一些历来就臭名卓著的罪恶城吸引最多的青灵聚集,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阿米鲁注意到,猪哥本身具备一种类似杀虫剂或电子驱鼠器的效果,当他出现在青灵面前时,对方要不顿都不打一下,立马极速散去,丢下正在干的活计不管,搞得很多刚被煽动得兴致高昂准备无恶不作的群众茫然不知所措,拿着武器矗立风中,无语凝噎,要么就是被正面狙击,像在当归镇一样惨叫一声,丢下两颗红眼珠就烟消云散了。

那些红眼珠猪哥选了几颗保管了起来,其他都扔掉了,阿米鲁多嘴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全留着,他说能吃么?还白了一眼。

但事实摆在眼前,青灵遍布全球,十万之众,除非猪哥真的变成齐天大圣,化身无数,奔赴各地抗击罪恶第一线,否则他的解药功能永远都只是投石于沧海。

他很尽心地运气试了一下分身术,憋得自己乌眼珠乱跳,半天后潇洒地拍拍手收工,罢了,猴子比人高级。

面对现实之后,猪哥表现出了一个偶尔要做点大事的人应有的决断气概。

他跑了。

估计是动用了最高级别的飞行术,声都没出,就悄悄咪咪地消失了,阿米鲁当时正在木呆呆地想心事,等他觉得周围有点过于安静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新跟的老板不见了。

老板不见了,普通人就会去重新找一个,但基顿巨人族是没有那么容易放弃的。

他像一只不甘心的弃猫般开始自己寻找的历程。

猪哥去的地方,是H城,不算大,但地理位置绝佳,水陆交错四通八达,外可通洋,内接九省,商贸自古兴盛,因此人口众多,算得上相当繁华。

但就算这样,也很难理解向来奉行大都会发展策略猎人联盟为什么要在这里设一个办事处。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个办事处基本上啥事也不办,猎人联盟固有的职能部门在这里都找不到对应的编制,因此也就不能承担任何实质意义上的业务。

一开始联盟其他地方的同事过路此地,还会来礼节性的探望一下,想着打个尖住个店吃个面,或者抓到了什么猎物,暂时没法带回总部交差,寄放若干天。

但大家随后就发现,上述目的,都是统统不可实现的。

因为这个看上去无所作为的地方,却由在猎人联盟拥有最老资格,最强实力,以及最坏脾气之一的传奇人物,杀人狐狸掌管。

他曾经是欧洲区的龙头老大,一度有望在当届理事长呜呼哀哉之后问鼎最高长官之外,不过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猎人的地方就有猎人的江湖,风云突变之间,亚洲区的主管梦里沙成功上位,签署的第一条联盟通令,就是设立H城分部,第二条,就是调杀人狐狸来H城养老。

而杀人狐狸来了H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开除所有员工,连清洁工都不要半个,除了门口那个由总部遥控的代人守门,就剩他光杆司令,每天细玩丹书,品茶练字,过得甚为逍遥,偶尔有人骚扰,进去气没喘匀,就被他乱棍打出,颇有几位五星猎人在此吃得苦头不小,回去对梦里沙哭诉也没有屁用,他现在身份地位不同从前,也不好意思动不动和杀人狐狸单挑一把。

这段渊源来龙去脉,猪哥知道得清楚,所以他到H城,一头扎进去看到杀人狐狸的时候,面不红,气不喘,心情十分轻松。

“嘿,老头,好久不见了。”

杀人狐狸把他瞪着。

老头正在午休,拉了张竹席架在两张明式茶案之间,穿一件圆领汗衫,大裤衩,手上摇一把洒金湘竹折扇,半开时能看到素扇面上一行字龙飞凤舞:大抵浮生若梦。

过了半天慌慌张张一跳起来,撒腿就跑,闪到平常坐的大书案后头屏风里去了,窸窸窣窣不晓得搞什么,猪哥大大咧咧坐下,扯着嗓门喊:“哎,不用沐浴更衣化妆啦,大家那么熟,我又不是没在员工澡堂看过你光着。”

说话间杀人狐狸又转了出来,果然是换衣服去了,这一手基本功过关啊,不过一两分钟的功夫,老母鸡变鸭,只见其白衣如雪,神貌清奇,鬓角亦一丝不乱,方才睡眼朦胧的糟老头形象荡然无存。

他把折扇啪地往桌上一拍,沉下脸冷冷问猪哥:“怎么又来了。”

问话的感觉微有恼怒不悦,但更多的是埋怨,宛如深夜待人人不至,闲敲棋子落灯花时刻那伤感与低回,怪的不是来,而是不来。

猪哥打了个寒噤,举手投降:“这不来了吗,哎,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杀人狐狸不应,伸手一拂,午觉竹席和作为搭台的案子倏忽间便消失不见,而他和猪哥之间,倒是端端正正摆了一个檀木棋台,两个碧玉雕琢的棋子罐各放一头,石座石底,黑白条纹纵横的棋盘仿佛有生命般,无声呼唤着金戈铁马入梦来。

“古今万事随流水,且跟我下盘棋。”

一面说,一面已经坐了过去,执白。

猪哥摸摸自己的鼻子,露出相当无可奈何的表情:“你又来。。”

他几乎算是一种嚎叫了:“我不会下啊。”

杀人狐狸翻翻白眼,催促道:“赶紧。”

猪哥抱着脑袋坐下,翻了翻白眼,抓了一颗黑棋,放到棋盘中央天元位上。

杀人狐狸正襟危坐,手中折扇不离,若有若无摇动,应之如闪电,丝毫不须思考,转眼两人劈里啪啦过了几十手,盘上密密布了黑白两色蜿蜒,懂的人看过去,老狐狸固然棋理精密,一边下一边唠唠叨叨说自己平生对着玩意儿半点感情都没有的猪哥,行子布局,可也极有章法。

半小时后到了中盘,局面纠缠,胜负之势竟然难以猝然定分晓,杀人狐狸长考的次数慢慢便多起来,但不管他考出什么结果,猪哥的规定动作便是抓子,伸长脖颈瞄瞄棋盘,运会儿气便啪一声落棋,端的是游刃有余,简直像一个高手了。

杀人狐狸忽然道:“大局观颇有进益,明形断势,亦颇了然,只是杀气不足。”

眼看快到收官阶段,他说完这句话,伸手一拂,乱了整盘,推秤而起。

猪哥叫起来:“喂,老头,咱们赌的什么?你要输了就耍赖,那是不成的。”

杀人狐狸瞪他一眼:“放屁,我会输给你?”

猪哥笑嘻嘻:“你不是会输给我,你是从来都没赢过我。”

显然他说的是实话,否则对方不会老脸一沉,拂袖而去,回到平常坐的那个大案子后头稳住,然后才问:“你要问我什么?”

“暗黑三界的消息。”

“哪方面的?他们发了不少简报出来。”

“简报?”

这两个字在猪哥的常识范围之外,一听就忍不住愣怔起来:“虾米简报?猎人联盟的内部简报”

杀人狐狸摇摇头:“暗黑三界自己的发行简报。”

他在案子上东翻翻,西翻翻,摸出一支小钢笔式的遥控器,对着旁边一扇墙按了按,那白色墙壁上闪过两道光芒,紧接着出现的是电子报纸一般的东西。

上面有通栏标题,有图片,有配图新闻,还有快讯,做得不算精致,但中规中矩,最抵死的是报纸上方有出版号,跟真的被审批过似的。

猪哥不顾自己的视力最起码有八点零,傻乎乎地跑上去对着墙壁猛看,看了两眼就大叫起来:“这个图,放大放大,能放大么。”

杀人狐狸很有服务精神,放大就放大,那是该日简报上头版头条的一张图片,图片上有个长身而立的少年侧对镜头,居高临下,正在说什么,神情严肃,他的听众被处理成为模糊远景,面目不清,但乌泱乌泱的数量颇为庞大,在画面的左下角,依偎着少年的腿抱膝而坐的,是一个长发如云的少女,身上单穿一件显然是男式的白色上衣,露出光洁修长双腿,正仰望着似在慷慨陈词的少年,。

女孩子是谁猪哥不认识,但她身上穿的衣服,乃是猪哥若干年前在某农贸市场三十块钱一打抢回来的便宜货,但凡他认识的人,几乎都人手一条,更何况,那少年根本是他生命中最熟悉的人之一

抱着极惊亦喜的心情,将眼神移到头版标题上,赫然只见几个大字:

邪羽罗破结界初见世!达旦宣言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