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泠堂密使公孙石被几位温柔乡高手由湘北小城一路追踪,几经艰险终于来到离京师二十里外的一处小镇,趁着夜幕的掩护静守于林中,等待着摆脱追兵的最好时机。

他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朝那木桥奔逃而去,忽听粼粼车响,却见对岸一辆四轮马车缓缓朝木桥驰来,赶车人头戴低垂的毡帽,身披厚重的棉衣,似是冷得发抖,全身都缩成一团。车厢则以黑布密裹,难窥其中。

公孙石心中一动,四大家族自命侠义,决不肯'滥杀无辜,自己大可凭此掩护摆脱追兵。但转念一想,夜半三更,如何会有行车赶路之人?此人来得十分蹊跷,马车又慢得不合情理,莫不是跟踪者诱他现身的陷阱?可一旦错过时机,等到天色放亮,他再无把握躲过敌人的搜索。

正踌躇难决间,又见一叶小舟顺流而下,一人蹲坐于舟上,身披蓑衣,手持长篙,舟中点燃炉火,泛起暗红色的火光,行舟取暖虽是平常之举,但在这暗夜之中,却透着一分诡异。

舟行无声,人影模糊,火光明灭不定,宛若从幽冥鬼域来的招魂使者。

天边缓缓飘来一朵乌云,公孙石默算着马车与小舟的速度,当云儿遮去月光的时候,马车正好驰入桥头,而小舟亦恰好从桥下经过。

如果赶车人是敌,无疑是自投罗网,而值此天寒地冻之际,河上遍布薄冰,无有落足之处,一旦舟中人突然发难,逼他落水,必会消耗极大体力,几无生望。

他无法断定这到底是陷阱还是天赐的良机,但却隐有一种直觉:敌人早已摸清他的实力,即便故布疑阵,亦大不必提供两种路线。

而他现在却有两个机会,既可利用马车将追兵稍做阻挡,提前一步进入荒岭之中;亦可借足小舟越过小河,由对岸的丛林之中脱身,而敌人将因无法预判他的选择而错失追踪的方向。

寒气迫人,他的体力在逐渐耗尽,依然滴血的伤口更不容他多等,必须痛下决断赌一下运气。目前他唯一的凭借,是在这一场猎人与猎物的追击过程中,尚且保持着一份主动权。面对敌人早就布好的天罗地网,若无高明的战略,贸然出动实与送死无异。

乌云遮掩住月光,夜色蓦然浓重如墨,眼见时机稍纵即逝,公孙石不再犹豫,一咬牙,由林中电闪而出,往桥边奔去。

与此同时,几声轻叱响起,林中路旁陡然闪出数道人影,隐呈合围之势朝公孙石袭来。

公孙石眼角余光瞅见来袭者身法,心头微沉,对手不但又有增援,而且每个人的武功皆不在自己之下,在负伤的情形下欲杀出重围如同痴人说梦。他久经训练,意志坚毅,越挫越勇,明知凶多吉少,仍不肯束手就擒,毕竟稍占先机,而对方一意生擒,应不会痛下杀手,只要他舍命拼死一搏,再加上些运道,或能逃出生天。

公孙石刚抵河岸,两道人影已包抄而至,个个身形快迅,体态曼妙,当是温柔乡女子高手无疑。左首一人手持长剑,径直抢入中宫,当头劈来,剑势猛烈罩住全身;而另一位女子虽身在五步之外立定,但手臂轻扬处,一道长达两丈的黑索无声无息地往他小腿卷来。I

温柔乡多收外姓弟子’武技在四大家族中最为庞杂,剑关、刀垒、索峰、气墙四营高手层出不穷。

两女分进合击,长剑正面拒敌,黑索暗施袭击,配合精妙,看似剑光耀目,气势极盛,其实只是障眼之法,真正攻击的主力却是那根无影无形的长索,一旦被其缠住,便只得束手就擒。

公孙石狂喝一声,对来剑不避不让,掌中战刀朝对方颈项劈去,竟是以攻对攻,欲要拼个同归于尽。

使剑的女子武功虽高,但何曾见过这般不要命的打法,又见公孙石目眦欲裂,激愤若狂,登时心头发虚,何况还有同伴照应,谅其难避开黑索伏击,剑至中途留力不发,回招格挡住战刀。

剑刀相交,火光迸现,两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但一方全力出手,另一方却是中途变招,顿时高下立判。使剑女子连退三步,包围网现出一线空隙,公孙石夺路而出,腿上忽然一紧,已被黑索缠住。

公孙石嘿然一笑,足尖逆力反踢,看似全力突击的身影蓦然一转,竟从索影中绕出,斜斜往小舟上落去。原来这是他早就制定好的策略,对方的反应尽在意料之中,明抢桥头,暗夺船舟,甩开两女的截击。

公孙石计算精准,落足之际小舟恰好行于桥底,令敌人难以越过桥面攻击。刚刚松了一口气,忽听头顶传来一记苍老的男音:“困兽犹斗,亦不过是垂死挣扎!”言犹在耳,抬首就见掌影如山,朝他胸口击来,掌法如封似闭,暗含黏沉滞重之力,霎时罩定全身,令他几乎动弹不得。

那人身着夜行衣,紧贴于桥面下,在夜幕的掩护下浑若一体,若非陡然发难,实难察觉。仅看那出掌时睥睨天下之势,当是溫柔乡气墙高手,更是蓄势良久,此际方发出雷霆一击,志在必得。

公孙石虽设想过对方会于桥底设伏,但大半心思皆用于防备舟中人,更不料伏击者武功之高,远超预估,纵然身上无伤,怕也远非他敌手,此刻变生不测之下更难抵挡。对方来势极快,瞬间已近身半尺,公孙石战刀回防已然不及,只得出左掌相格,他心知因伤而难聚全力,更是仓促迎战,是以不求退敌,反暗蕴回卸之力,意在借对方掌势反向逃走,明知如此一来必将受重创,只怕手腕亦会因此而折断,但为保一线生机,实是不得不然。

千钧一发之际,小舟猛然一斜,几欲倾侧,公孙石脚下一滑,险些跌落水中,但那气墙高手满以为必中的一掌亦击在了空处。

舟中人挺身而起,蓑衣滑落,露出纯黑色的劲服。方才公孙石遇险之际,正是他脚下巧施暗劲,令舟行改向,将双方一触即发的形势化为无形。

剑关与索峰两位女子随后赶来,正欲跃上小舟夹击公孙石,却见随着小舟倾斜,舟上暖炉弹起,杂以无数火星飞炭,犹如无数暗器朝她们袭来,两女娇喝连连,或格或闪,被迫往一旁。

那位气墙高手低啸一声,由桥上反身跃下,稳稳落在舟中,与那操舟之人对峙,淡然一笑:“阁下好高明的武功,还请指教一二。”他白发披拂,显已是年纪不轻,面蒙黑布,只露出一双精光暴现的眼睛,目光锁在那操舟之人身上,反而对一旁的公孙石视若不见。

小舟本是顺流而下,行程极快,但被他一足钌下,速度蓦然缓了下来,此人内力之强,依此可见。

“谈笑一挥间,生死不由心。”操舟之人漠然轻吟,“想不到谭老爷子虽久不出山,却依然是神功惊人,威势不减当年。

那气墙高手名叫谭笑,曾是二十多年前威震江湖的一代豪侠,师出崆峒,凭一对肉掌与精纯的内家真力博得“谈笑一挥间,生死不由心”的名号,入赘温柔乡后渐渐归隐不出,乃是气墙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此次原是另有要务,因收到温柔乡传书,方才临时加入。

他知公孙石负伤颇重,武功大减,再加上自己隐伏于侧,伺机出手,本以为必是十拿九稳,却不料陡生波折,竟被这神秘操舟者搅局。看那操舟者形貌不过二十余岁,眉清目秀,浑不似刀口舔血的江湖汉子’但言语颇为老道,更有一份泰山崩于面前不动声色的沉着与冷静,观其出手运力巧妙,时机绝好,先助公孙石避开自己的掌力,再以炉火迫开两位同门,可谓劲敌。又听他一口道破自己来历,不禁微微一怔,收起轻视之心阁下目光如炬,何不报上高姓大名,与老夫痛快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