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柔清奇道:“如此也可算过关了么?”

幽柏手捻佛珠,含笑点头。

斗千金哈哈大笑:“原来大师早有容让之心,所谓出题测试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许惊弦却道:“不然。我倒认为大师这等做法有失公平。”

“许少侠何出此言?”

“那么大师由‘心目’中看到了什么,可否如实告知?”

幽柏沉思半晌,方才缓缓道:“你们透过烟尘看到了自己的心,老衲却透过烟尘看到了你们的人!”

许惊弦深吸一口气:“恐怕这才是大师本意吧。”

幽柏叹道:“不错,既已被许少侠看破,也就无须隐瞒了。所谓出题测试其实只是一个障眼法,借机观察诸位才是老衲真正的目的。”

众人皆默,既惊且惧。习武人在江湖,总会习惯性地保持着一份警惕,但方才那一刻,每个人都全情地投入在那似梦似幻的烟尘中,却不料自己的神态已被幽柏大师尽收眼底。

这固然是源于他们十分信任幽柏大师,另一方面,却是谁也没有料到,在这新奇古怪的测试之后,还隐藏着完全出乎意料的用意。

“不过诸位请别怀疑,老衲并没有任何阴谋诡计。这是每一个参与天机会之人必须经过的考验。”

听幽柏大师说得诚恳,众人渐渐放宽心结。

斗千金道:“天机会是为何而开?那七七之劫究竞是何意思?大师可否告知?”

“你们去了静尘斋后,一切自明。”

水柔清好奇方才大师用‘心目’看我们,不知得出了什么结果?”

幽柏大师目光扫过众人,面色一整,肃声道:“那片烟尘如一面镜子,映出诸位的内心。老衲从其中看到:许少侠的矛盾挣扎,斗施主的未竟之志......”

两人齐是一惊,复又垂头沉思。回想起方才从烟尘中看到的种种幻景,幽柏大师的评价虽然未必准确,却也相差不远。只是那些幻象皆是出于自家眼中,幽柏大师又从何得知?想必是从自己神情的变化中捕捉到蛛妗马迹,这洞察力委实令人惊叹。

“至于这位阿义施主,灵智紧锁,神窍未开,若混沌乱胆。老衲功力不济,只隐隐看到了一个封闭的圆环,没有起点,没有终点,何若有朝一日破开束缚,或许每一处都可能是起点与终点……”

诸人听得似懂非懂,料想阿义迭逢巨变,神智全失,以幽柏大师之能,亦无法窥出其内心。

许惊弦回身望去,恰好瞅见阿义脸上惊惶之色一闪而过。在他的印象中,从来只见阿义面无表情,偶尔会有些茫然无措,却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般神态。方才自己与斗千金、水柔淸皆被那烟尘幻象所惑,唯有阿义突施冷箭将烟尘击散,到底是他神治尽失后的无意之举,还是灵台尚存一线清明,所以立刻出手制止了幽柏大师的观察?回想起在鸣佩峰中愚大师对阿义的评价,心头泛起一丝怀疑。

“那么我呢?大师又看到丫什么?”水柔清方才由那烟尘幻象中见到了父母的面容,思亲心切,眼眶不由些泛红,听幽柏大师讲得有趣,不禁好奇心墟,偷偷拭去泪痕,连声追问。

幽伯大师良久不语,喟然一声长叹。

水柔清被他瞧得百般不自在,隐隐觉得怕是被看出了什么不妙,却又不肯服软,硬着头皮道:“大师何故欲言又止?就如实说了吧。”

幽柏大师反问道:“方才老衲提及石中火时,姑娘何故发笑?”

水柔清不知他为何突然问及此事,抚头回想一番,赧颜道:“嘻嘻,那时我只是想到一些无关之事,太师不要问了。”

许惊弦本在思索阿义之事,被水柔清这一打岔,亦就略过不提。

幽柏目中闪过奇光,罩定了水柔清,微微一口宣佛号:“阿弥陀佛。”

水类清见他神情亲切,一双老眼中尽是慈祥,胆子亦大了起来:“我听说出家之后形同再世为人,更不理凡尘俗事,却不料大师还要惦记着孪生兄弟,所以觉得有些好笑。”

“只要一佛存心,入世出家,原无差别,一样的爱恨情仇,生死荣辱,只不过前者深陷其中,故难以自拔,后者堪破恩怨,方心胸宽容。”

“这……大师虽然言之有理,却又与我有何相干?”

“只因我方才透过混油烟尘,看到了姑娘内心难解的仇恨!”

水柔清刹那间被切中心结,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來。

幽柏大师沉声道:“你原是天真烂漫的灵秀女子,本可尽享人生,却因被太多仇恨所缚,双眼被心灵的重负所蒙蔽,错失了世间太多的美好。”

水柔清面现倔强之色:“莫非大师是教我放过仇家?这……父母深仇,若不能报实为不孝,恕难从命!”

“你错了。老衲只是担心你长此下去,纵有一日报了大仇,却又有何快乐可言?之后的岁月,又将如何度过?”

水柔清怔住了。她这些年念念不忘找简歌复仇,却从未想过当真杀了简歌后将会如何,那个遥远而强大的敌人似乎已成了她生命中的支撑……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她想到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爱笑爱玩闹的自己时,竟有着太多难以言述的悲哀,简歌不但夺走了她的双亲,更夺走了她原有的快乐。

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的恐惧:她怕的不是无法复仇,而是报仇雪恨之后的她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再也找不回原来的自己!

水柔清望着幽柏大师那如穿透她内心所有纠结的眼神,心神俱震,不由双膝一软,跪伏于地:“请大师教我。”

幽柏大师双掌合十,吐出一句话:“先宽己,再容人!”

水柔清喃喃念着这六个字,一时竟似痴了。

许惊弦想起一事:“此前大师可见到过一位来自离昌国的异族?”

“此人居离昌高位,不远千里而来,却通晓许多不为人知的机密,老衲不便擅自做主,放其入山,天机会自定其去留。”

斗千金心头存疑大师佛法精深,功力通玄,又是悬空寺的前辈高僧,为何不参与那天机会?”

“天机会须集三派僧道尼之念力而成,凡心未泯者、未阅经给者皆不可入。而似老衲这般了无牵挂者,便司职守护。”

斗千金忽道:“大师莫非就是那般若士?”“想不到斗施主竟也知道般若士之名。”幽柏大师叹道,“世间千行种智慧,皆不出九蕴之感,唯有般若之境超脱其上,惠尘泽世,妙谛尤穷,只可意会,无可言传,老衲尚无此修为。”

“我等此去,是否也会见到般若士?”

“见与不见,皆存于一念之间。你们这就去吧,迟早会明白!”留下这句令人费解的话语后,幽柏大师闭目静坐,仿若入定,再也未发一言。

四人按幽柏大师所指之路离开悬空寺,见到三株老树后,果然在左首边找到一条隐秘的山径。小径藏于怪石与密林中,野草及膝,若非有幽柏大师的指点,刻意留心,原是极难发觉。

山径曲折婉蜓,一直绕过翠屏峰的后山,通往另一座小山蜂。

沿途上许惊弦与斗千金低声商议,这一路上

先后遇见石中火与幽柏大师,虽设关卡,但似乎只为测试而来拦阻,名为封山,却连那一位离昌国的异族之士亦通行无阻,着实猜想不透其中玄机。

水柔清一语不发,若有所思。少了她一路的喧闹,众人似觉颇不习惯,就连阿义亦显得沉静了许多,许惊弦只盼她受了幽柏大师的点化后有会于心,能放下心中之结。

上到无名山峰的半山腰,眼前景物一变,竟是偌大一片紫竹林,寂静深雅,幽邃么秘,竹林深处已可隐隐宅见数间错落的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