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惊弦留意到大殿角落边有一口大钟,距离这老僧足有数十步远,心想莫非另还有人,不然何以发出钟响?眼角余光忽见大钟下有一枚佛珠,方知应是他以指弹珠,以振钟鸣。

待望见那老僧的而容后,众人更是齐齐一惊。只见他皱纹满面,须眉皆白,竟与在山道前遇见的无名老人相貌一般无二。只是那老人形如山野隐士,不苟言笑;这老僧却是宝相端严,胸怀慈悲,神态上实有天壤之别。

水柔清惊呼一声:“老人家你何时赶到我们前面了?咦,不对,你那颗痣不是生在额间么,怎么又到左颊了?”

老僧淡淡道:“姑娘好眼力。看来诸位已在山下见过那石中火了。”

众人这才知道那无名老人的姓名,水柔清笑道:“怪不得他吟那隙中驹、石中火的诗句。嘻嘻,大师和他生得如此相像,莫非法号叫梦中身么?”她这一路上与斗千金拌嘴惯了,话语脱口而出方知不妥,连忙梧嘴。

老僧不以为忤,镇定一笑:“那石中火亦只是他的自号,原非本名。老衲幽柏,原与他是孪生兄弟。”

诸人恍然大悟,许惊弦与斗千金知道悬空寺法号依空、幻、幽、玄而列,算起来这幽柏大师还是悬空主持玄偈的长辈,皆肃然起敬,唯有水柔清不知想到些什么,在一旁掩嘴偷笑。

许惊弦见礼道:“因见四下无人,疑有事变,所以才鲁莽入寺,不想扰了幽柏大师的清修,还请见谅。”

幽柏合笑还礼:“无妨。可知你们起初在寺外时,老衲为何并不理会?”

“还请指教。”

“只因今曰恰逢七七之劫,恒山三派齐聚静尘斋召开天机会,空置寺,唯恐有人生事,所以我四人方才出山坐镇,见你们武功不俗,足有硬抗石中火之能耐,虽报上名号,却难辨真假,或存异心,故静观其变。听到你们商议后,老衲这才敲钟发声,现身出来。”

听他如此说,诸人心头更增疑惑。以往从未听过天机会之名,莫非竟要召集恒山道观、悬空寺与静尘斋三派所有人?而这幽柏大师明明是悬空寺的僧人,又怎么并不参与?更何况佛、道有別,何以齐聚?听他说共有四人山山坐镇,除了石中火与幽柏大师之外,还有谁人?

斗千金道:“老夫自诩熟知江湖诸事,却还是头一遭听闻天机会的名头,想必是恒山三派中的头等机密,却不料初次谋面,大师便将此事如实相告,这个是否……嘿嘿,也太过信任了。”

幽柏大师笑道:“施主可是说老衲不通机心么?”

斗千金本有此意,心想这幽柏大师怕是久驻山中,少与人打交道,所以才这般动辄以诚相待。却不料被对方公然揭破,不由老脸一红,连声道:“不敢不敢,佛门高僧见识非常,我等凡夫俗子岂能噫度?”

幽柏悠然道:“施主多虑了。只因老衲见到你四人的形貌后,这才放心将机密托付。”

水柔清忍不住道:“难道大师有读心术,又或是有通天之眼,可一眼识破对方内心?”

幽柏神情自若:“形诸其外,慧秀其内,但有心目,可辨忠奸。”

“心目?与一般的眼晴有何区别?莫非还有其他事物可当眼睛来使?”

“同样一双眼睛,感知却是大异。以眼为目,可见河山;以神为目,可见真假;以书为目,可见好坏;以史为目,可见兴衰……但唯有以心为目,方见通彻天地。”

“我不信!”水柔清听他说得神乎其神,不由连连摇头,“大家望着同样的东西,莫非就能看出不同的感觉?”

幽柏大师一笑:“你们既已过了山下石中火一关,应是有些真才实学。老衲亦想一试。”

许惊弦想到幽柏大师既说有四人坐镇,大概必须过了这四关方才能去静尘斋,左右逃不过,索性爽快应战:“还请大师指点。”

幽柏大师冥神屏息,似陷入沉思,忽双目开阖如电,扫向殿堂之中。

众人沿他目光望去,却是五步外的一座香炉,高有五尺,宽有三尺,铜光湛然,怕有数百斤的分量。炉中尚插若十余支线香,却仅有-支在燃,腾出一线袅袅青烟6

忽听耳边“嗖嗖”风响,却是幽柏大师一连十余指,尽朝着那香炉射去。

但见幽柏大师头上热气蒸腾,显是尽施全力,指风劲昂,传出刀剑破空之声。但那香炉毕竞分量太重,幽柏大师纵然指力再强,亦难动其分毫。指法虽然变化繁复,却也并不出奇。

众人正在暗中猜测幽柏大师徒耗功力是为何意?陡然间烟雾弥漫,竞是数香齐燃。

诸人齐齐色变。即便幽柏大师指力强劲,能将这数百斤的香炉击倒,亦不会令他们如此惊讶。能用隔空指力将线香引燃,实是耸人听闻,只凭这深不可测的内家功力,便足以笑傲江湖。

幽柏大师道:“方才这位姑娘不信老衲的‘心目’之说,那就试试诸位施主的眼力吧。”霎时又变指为掌,将香炉中的香火尽数击灭,随即手腕一抖,五指虚握,仿佛掌心里托着一件看不见的珍贵玉器。

香火虽灭,烟尘尚存。一团烟雾被幽柏大师的掌力所催,若有形之物般轻巧地移至诸人身前三尺处。掌法精妙,力道收放自如,本也不足为奇,但那闭烟尘却似被罩在一件透明的器皿之中,尽数凝聚在空中十尺之内,虽然不停变化着,却连一丝烟气亦不外泄消散。这等神I功奇技,实令人叹为观止。

斗千金叹道:“佛门玄功,望尘莫及。若是大师意在考较武功,我们就不必献丑了。”

幽柏大师神秘一笑:“老衲的题目是:请诸位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在这团烟尘之中,你们将会看到什么?”

听他如此说,诸人既觉新鲜,又足好奇,就连阿义亦凝神观看起来。

然而那团烟尘变化太快,无有定形,才捕捉到某一形状,随即又幻化为其他。

水柔清道:“不成不成,这烟尘变化太快,根本无从捉摸,又如何能看出形状来?”

幽柏大师道:心有所想,故眼有所见。”

“如果大师心中已有一个固定答案,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答对。又岂能过关?”

幽柏大师一笑:“石中火让你们上山,必有其道理,老衲又岂会阻拦?诸位尽可放开胸怀,耐心观察,无论你们给出的答案是什么,老衲都将指点去静尘斋的路途,决不食言。”

众人大出意料之外,听幽柏大师言辞确凿,当无虚言,一旦再无后顾之忧,滤除了杂念,将一颗心静了下来,眼中所见果有不同。

恍惚间那团烟尘已不再幻化无定,渐有形状,各坠入不同的幻象中。

在水柔清眼里,那闭烟尘轮廓逐渐分明起来,先是隐隐现出父母的模样,忽又极显狰狞,如猛虎饿狼扑击而至,那是她心中不共戴人的仇人:简歌!

在斗千金眼中,却仿佛望见辽阔无际草原,壮丽锦绣的山川,不由心驰神往。

而由许惊弦看来,近处有一位牧羊少女悠然挥鞭,而远处却是无数战士策马狂奔,惨烈厮杀的疆场,更有偷天神弓遥悬天际,引箭待发……

蓦然间弓弦声急响,一箭穿透烟尘而过,诸般幻象消散无形。

众人霎时清醒过来,竟是阿义忽施冷箭射穿烟尘,面上却仍是一片茫然之色,仿佛根本不知自已做了什么。

许惊弦转头望去,只见幽柏大师双目神光炯炯,锁在四人身上。突然心有所悟:静尘斋最重要的技艺不是武功与见识,而是那细致入微的洞察力。当他们在观察那烟尘之时,幽柏大师亦正在观察着他们!

由此看来,幽柏大师虽在悬空寺出家,但一定与静尘斋有着莫大的关系!

“无论你们方才从烟尘中看到了什么,都已不必说了。”幽柏大师面现神秘古怪的笑容,仿佛已洞悉天机,手指向后殿一处偏门,“由此出悬空寺后门,可见一条竹林小径,那就是通往静尘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