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十步,道边积雪暮然倒卷而起,凭空形成两个旋涡,分别把两人裹在其中,情形诡异,声势惊人。

  但,就在两个游涡之间却隐有一条雪线穿透而过,如有一柄无形的利剑剖开雪浪,剑尖则是端然指向水知寒的胸口……

  刹那间,水知寒心头巨震:这忽隐乍现的雪线绝非来自流转神功,而是来自另一道凌厉无双的杀气。

  而这杀气,他认识!

  天下杀手无数,唯有二者可称王!一人是虫,白道杀手之王,持量天之尺,藏窃魂之器,携“琴棋书画”四大弟子,悬贪官之名于五味崖,从未失手;一人是鬼,黑道杀手之王,发轰天之吼,套云丝之手,聚“星星漫天”之众,有摘星揽月之能,绝无虚发。

  与这两人相较,无论是东海非常道、祁连无念宗,还是四年前京师飞琼桥头行刺明将军未果的“春花秋月何时了”,包括近年来蛔起的南疆少年一一冷血剑客童颜,其江湖声望与地位都远为不及。

  假设有人问起水知寒,谁是将军府中他最理解的人,他会答:鬼失惊!依水知寒的观察,鬼失惊应是奉昔日御冷堂老堂主南宫睿言之命,暗中保护明将军。身为杀手,他不应有原则与立场,只须忠诚与行动,所以他独来独往,远离是非,沉默寡言,从不与人深交,亦决不参与争权夺利,只知完成交予的任务;但假设有人问水知寒,谁是将军府中他最不能理解的人,他同样会答:鬼失惊!在江湖上,鬼失惊是令人谈之色变的冷血杀手,在将军府,他却只是处于明、水之下的三号人物,以他的心性,不能在江湖上肆意妄为,反而要处处受制于将军府的命令,心底是否会有一丝不甘?随着时日渐远,南宫睿言命逝已久,接手御冷堂的南宫逸痕业已失踪多年,生死不明,南宫涤尘一介女流,强横的黑道第一杀手岂能心服?然而,鬼失惊依然故我,对于明将军保持着绝对的忠诚与信任。

  曾有几次,水知寒私下试探鬼失惊,却只换来如山的沉默与冷冷一瞥……

  甚至,有时水知寒会生出奇怪的念头:若是没有鬼失惊的存在,他与明将军之间的对决是否早已开始?而如果他能取代明将军完全掌控将军府,是否也会换来鬼失惊同样的忠诚?

  这一注,水知寒犹豫了十余年,也迟迟不敢赌!

  但这一刻,他却有了明白无误的答案。尽管,也是他最不愿面对的答案!

  水知寒忽然一笑,急收神功,同时侧让开身形:“既然如此,水某就于此处静等将军请命归来。”他此举甚为危险,若是明将军不及时收功,他势必面临流转神功的全力一击。但若非如此,又怎能换取明将军的信任?

  在水知寒身后的两名太监骤觉空气燥热、粘滞,呼吸亦困难起来,那是被八重流转神功罩定水知寒身周五尺方圆之力所波及。

  水知寒一身长衫无风而颤,浑如衣下藏了数十条毒虫,瞬间又恢复原状。

  “膨”的一声轻响,积雪所化的游涡在空中停了半息,纷纷坠下,那一条宛如利剑的雪线亦消失不见,唯有雪粉飞扬,触体寒凉。

  两名太监始觉压力尽去,大口呼吸着,心中犹有余悸。

  明将军已停在水知寒面前三步外,似笑非笑,举手道:“水总管,请。”

  “将军深夜入宫,必有要事。奈何父皇龙体欠安,就由本宫替你分忧可好?”宫门旁闪出一人,身着华贵紫袍,头戴金冠,年约三十出头,面色白净几近透明,嘴角嗡着一丝谦然的微笑,却掩不住眼神中流露的威严与傲气。

  “太子殿下安好,闻说你酒醉未醒,就不打扰了。”面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明将军依然不卑不亢。

  太子呵呵一笑:“纵是宿醉三日,见到将军与水总管方才这一幕,亦是不得不醒。”在他身后有四人,虽都是身着侍从的服饰,却全无侍从谦恭小心之态,反是目光炯炯,神情敏锐,一望而知皆是武学高手。

  四君子!明将军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将军府对这四人所查探的信息。

  第一人最年轻,也最英俊,只可惜颈边有一处青色胎记,故将衣领高高翻起以做遮掩。这几年来,若提起江南梅家,首先想到的不是其庞大的家业与横跨七省的绸庄,而是三公子梅天歌。梅家世代经商,梅三公子却能成为衡山剑派中剑法最强一人,殊为不易;第二人面相最普通,木讷而憨厚,虽然众人中毫不起眼,但若是亮出其拢在长袖中的右手,江湖上至少有一半人能认得出来。蓝百辉,右腕全断,接以半月形的银钩,锋锐犀利,能裂虎豹,以十八路金丝缠手成名,残忍嗜杀,江湖人送绰号“蓝月亮”,真名反倒渐不被人知;第三人是个驼子,又矮又胖,身不足六尺,圆滚滚的腰身竟也有四尺余,浑若圆球,面上还敷了厚厚的一层粉,难辨真容。东方竹,出身梨园帮,以毒成名,精修缩骨易容之术,疑为三年前亭江城十七口灭门案之主凶;第四人年纪最长,亦最无高手之相,面黄似蜡,颊瘦见骨,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半睁半闭,浑若病入膏育,但他两边太阳穴却是高高隆起,显见内力精深。此人乃是江湖赫赫有名的人物,前面三人的名头加在一起怕也不及他。赵长菊,师出名门,武当俗家弟子中第一人。

  泰亲王失势后,京师派系之争渐渐经渭分明,太子府急欲扩充实力以抗将军府,故在江湖上遍寻高手,这四人相继被太子重用,收为贴身侍从,因名字分别对应着“梅兰竹菊”,人称太子府上的“四君子”!

  明将军开门见山,直接进入正题:“太子想必知我为何而来?”

  “小小一个宫涤尘,何致劳动明将军大驾。你只跟水总管说一声,由他来找本官即可,又何必夜探皇宫?若是被人误会,可是大大不妙啊。”

  “宫涤尘何罪之有,竟要出动御林铁骑缉拿?恕我直言,若是引得吐蕃大军犯我中原,太子殿下可知其后果?”明将军今晚才由骆清幽处知悉宫涤尘遇险的事,故连夜直闯皇宫,他料想必是水知寒压住消息不虞自己得知,所以方才锋芒毕露,极不客气,几乎逼其对决。对太子亦是态度强硬,隐有兴师问罪之意。

  “正是因为顾忌吐蕃铁骑,所以我才命管平等人机密行事,不泄情报。嘿嘿,但被将军这么一闹,只怕适得其反。”面对明将军的责问,太子连消带打,巧妙地避开缉拿宫涤尘的罪名,不露半分破绽。

  明将军知太子意在拖延时间,而宫涤尘与何其狂却是命在俄顷,丝毫耽误不得。当即直言道:“明宗越请太子即刻收回成命!”他虽是朝中大将军,手握兵权,势震朝野,但如此公然话问太子,确是以下犯上之举。

  “四君子”中梅天歌年轻气盛,虽慑于明将军的名头,但有太子撑腰,倒也夷然不惧,忍不住喝道:“大胆,竟敢要挟太子殿下!”

  “此处有你发话的资格么?”明将军冷冷瞥他一眼,“幸好,将军府没有你这号人。”言外之意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