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成像与物天成相视一眼,左右分开,露出墓地前那一块四尺见方的大石碑。石碑亦以青石所铸,鬼气森森,顶上刻着三个大字——英雄冢!

  江湖传闻,英雄家只葬生人不葬死人,所刻的名字皆是武林中的绝世高手,按其武力高低依次排位,直至身亡才从墓碑上除名。

  就连阿义也似感应到那份糅合着重重杀气与阴森沉辑的气氛,低低唤了一声:“阿义!”

  许惊弦定睛望去,但见墓碑上刻着数个人名,每一字皆是银钩铁画,入碑极深,字上更是撒有荧粉之物,泛着青幽色的光泽,更显诡秘。

  果不其然,虽无编号,但排在首位的正是:明宗越!

  在明将军的名字下面,仿次排列着雪纷飞、虫大师、何其狂、水知寒等十余人,每一个都可谓是江湖上惊天动地的人物。

  水柔清好奇道:“听物四叔方才所说,重拓此碑需有许帮主在场,奠非想把他的名字刻上去么?”

  物天成正欲开口,景成像抢先道:“却不知许少侠认为自己可排在第几?”

  许惊弦淡然一笑:“晚辈后学末进,如何敢与各路宗师一较高下。何况此碑并无四大家族与御泠堂的人物,怕也做不得数。”

  景成像冷然道:“莫非许少侠把自己当作是御泠堂弟子么?”

  许惊弦道听他语气中隐有责问之意,忍不住反唇相讥:“景阁主似乎贵人多忘事。若非当年认定晚辈是昊空门隔代弟子的身份,恐怕也不会下重手废我武功吧。”

  景成像一窒,面上闪过一丝歉疚之意,低声道:“我与你的恩怨就不必说了,待我退下这盟主之位后,自会将一身武功还你。”

  许惊弦虽对当年之事心怀芥蒂,但毕竟武功已复,此次并非兴师问罪而来,不愿多生事端,吸一口气:“无论如何,若非景阁主出手相救,晚辈命不久矣,你我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吧。”

  景成像却不依不饶,暮然扬眉,瞳中紫光忽现,“浩然正气”已然运起:“过去的私怨不提也罢。但此刻,还请许少侠表明立场,但叫我景成像还有一口气在,就决不容御泠堂的人踏足鸣佩峰半步。”

  许惊弦心知此人自命正义,念念不忘家族使命,更对四大家族与御泠堂近千年的宿仇耿耿于怀,自己回答稍有不慎,只怕无善了。他深吸一口气,恭身一辑,不卑不亢:“晚辈曾在御泠堂中学艺三年,与南宫堂主更是义结金兰,情胜同胞,若说是御泠堂弟子亦无不可。但四大家族中,景阁主的救治之义、花楼主的点拨之德、愚大师的再造之情、琴瑟王的救命之恩,亦是晚辈须臾不敢相忘。”

  景成像面色稍缓:“自古正邪誓难两立,既然许少侠已做了白道第一大帮的帮主,自当与南宫涤尘等人划清界限,以防授人于柄。”

  “何谓正,何谓邪?本就莫衷一是,难有定论。何况晚辈此次来鸣佩峰,不但奉夏老帮主之命邀请四大家族参与明年神州盟会,亦替南宫堂主传话给景阁主,希望能借此良机化干戈为玉帛。四大家族与御泠堂本是同源,若还苦苦纠缠不休,岂不让简歌等人坐收渔利?还望景阁主三四。”

  景成像厉声道:“两派拼斗千年,死伤甚众,岂可一言而敝?四年前在离望崖前,四大家族的精英弟子几乎损失殆尽,许少侠亲历其事,难道就忘了么?如今又有何资格替御泠堂说话?”为了击败简歌苦心竭虑设下的惊天赌局,不但令水柔清之父莫敛锋惨死当场,景成像的爱子景慕道亦是第一个被迫自尽之人,实令他无法释怀。

  “晚辈何敢相忘!”许惊弦长叹一声,“但景阁主亦别忘了,那一天晚辈所伤害的人,亦包括御泠堂的一众高手……”

  景成像楞了一下,既然宫涤尘并未因此见责许惊弦,自己若是太无气度,岂不被人看轻。

  许惊弦诚声道:“晚辈一直以为:死者已矣,我们如今要做的事,则为了让其他人更好地活下去,不知景阁主以为如何?”

  景成像盯着许惊弦良久,眸中紫光终于渐渐褪去,低声一叹,再无言语。

  许惊弦心知景成像身为四大家族盟主心高气傲,极为自负,欲说服他切不可操之过急,唯有见过花嗅香、水柔梳等人后再徐图渐进。目光转向物天成:“不知物四叔今日在此有何事?”

  物天成一指英雄冢前的墓碑:“本门精于识英辨雄术,故设此英雄冢,原只是前辈先人一时戏谑之作,以视为对当世武学高手之尊重,故只列姓名,不排次序。然而却被江湖以说传说,当成了武功高下的排名。江湖人重名逐利,才有二桃杀三士之说,所以此冢只现此地,决不外传。若非承自祖学,原当毁去,以免一旦泄露,令江湖平地生波,本门亦难咎其责。”

  许惊弦抚掌而赞:“若是江湖上人人皆有物四叔之胸怀,诸多是非皆可化为无形矣。”

  物天成道:“江湖风起云涌,豪杰辈出,英雄冢区区之数实难尽述其勇。故只有本门每代门主接位之后,方才重铸此碑,列出当世十九位高手,即便武力高下有变亦不更改,唯有死后方除其名。”

  许惊弦不禁想到英雄冢十九位英雄与青霜令纵横十九道应是同出一源,就连当年清秋院聚会亦共是十九名客人,看似巧合,但细究其因,恐怕皆受昊空真人所影响,暗暗点头。

  水柔清亦是第一次听到英雄冢的来历,眼见那墓碑上十九个名字都是江湖上惊天动地的人物,其中却有四个空位,忍不住好奇发问:“那第七个、第十二、第十四与第十八个空位原本是谁,可都死了么?”

  物天成一笑:“许少侠应可猜出来吧。”

  许惊弦立刻想到了暗器王林青,心头一痛,却不言语。在他心目中,那本应是取代明将军、排在英雄冢第一的名字!

  物天成目视第七个空位,缓缓道:“太平公子魏南焰,以一己之力平定北城王叛乱,与明将军在朝中对峙数年后,终被天湖传人楚天涯与北城王遗女封冰联手一击,死于峨眉金顶。‘惊梦无涯’,从此渐成绝响,不现江湖!”

  许惊弦虽未见过魏公子,但与楚、封两人都曾有一面之缘,恻然无语,唯扼腕一叹。

  “第十二位,乃是湘西枉死城主历轻笙。名列邪道六大宗师,其‘风雷天动’与‘揪神哭’皆可谓江湖上少见的奇门武技,于一年前在苏州弯隆山被碎空刀叶风当场击毙,故除名。”物天成平淡无奇的声音,却在每个人的心中点起一团熊熊烈火。那并非碎空刀叶风成名一战,却无疑是他最为荡气回肠的一战。

  水柔清在观月楼见过碎空刀叶风一面,对他颇有好感,见那碑上并无叶风之名,不由开口道:“碎空刀既然能一战斩杀历轻笙,物四叔就应该把他的名字刻上去才是。”

  “江湖变幻莫测,时时更迭,若随时替换,岂不累坏了我,亦大违英雄冢的本意。待本门下一任家主接替我之时,自当把碎空刀列于其中!”物天成一笑,指向下一个空位,“第十四位,‘跃马腾空’龙腾空。此人本是二十余年前江湖极负盛名的侠少,却因钟情落花宫主赵星霜,隐于海南数十年,因赵星霜之女沈千千故重返中原,弯隆山之战中死于寒浸掌下,同时亦重创水知寒……”许惊弦回想起年初时与沈千千、风越宗的相识,竟有恍若隔世之感。也不知叶风离开观月楼后,是否放下昔日情结,去海南找寻沈千千……

  物天成手指英雄家第十八个空位,望向许惊弦:“这一位,当与许少侠是息息相关的人物了。”

  许惊弦一怔,口中缓缓吐出他内心中的那个名字:“暗器王林青!”

  “不错。昔日我当上英雄冢冢主时,暗器王还只不过是‘八方名动’中武功最强者,仅列第十八位。然而数年之后,凭着他的天资与勘奋,已是脱胎换骨,登上武道之颠峰。泰山绝顶之战,展惊当世,偷天神弓之名,称道江湖!当年我与暗器王虽仅是匆匆一见,却也慕他不畏强敌、激凛冲淡之风骨,可惜天妒英才,若他不死,凭其令明将军公然认输的绝顶之战,重铸英雄冢之时,当可排在首位!”

  许惊弦心潮激荡,久难平复,一时说不出话来。斯人虽逝,却是永远活在他的心间,他始终相信无论何时何地,暗器王林青的英灵都在具真之中注视着他,影响着他的言行举止,令他一生受益无穷!

  水柔清不虞许惊弦伤神,急急插言:“却不知物四叔今日到英雄冢前是为何事?与许帮主又有什么关系?”

  物天成漠然道:“那是因为我与景大哥在此等候一个重要的消息。”

  许惊弦一震,脑海中已有大致猜测,脱口道:“是来自京师的消息么?”

  物天成怅然一叹,眼望英雄冢上第四个名字,缓缓道:“不出半日,我们就可确认英雄冢上是否还有凌霄公子这号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