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京贿,官道口,大雪中。

  一位卖货郎中在路边摆摊,货车上立着一面暗黑色的小旗,上面画着一赫色弧形,状如闪电。

  奈何大雪天官道上本就行人稀少,往来的亦多是赶路行客,根本无人驻足买货。但更奇怪的是明明全无生意上门,卖货郎中却一点不着急,也不开口叫卖,反倒黑着一张面孔盘膝而坐,闭目塞听,浑如老僧入定。

  三骑策马行来,当先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身后两位随行一人面黄肌瘦,浑如病痨,另一人却是明眸皓齿的如花少女。

  白衣公子见到那货车上的旗子,暮然停马。与此同时,货郎亦睁开双目,长身而立,望着白衣公子笃然一笑:“公子入京访友,可要买些礼物?”

  白衣公子轻声道:“那要看你有什么新奇的东西要卖?”

  那位病痨抢前两步,目光在货郎的货车表面上扫视一番:“都只是些寻常小玩意儿,难入公子法眼,待我来看看下面是否还藏着什么宝贝?”欲要伸手去翻寻货车。

  货郎窄而细长的双目陡然射出一道锐光,冷声道:“莫要乱动,损坏了只怕你赔不起……”当即抬手相格。

  病痨大笑:“好大口气的货郎!”手中动作不变,中指却陡然弹出,正对着那货郎的脉门。

  货郎五指齐缩,握拳内弯,避开脉门;病痨食指再出,骈指如剑,斜斜刺去;货郎变拳为掌,反切其腕;病痨手腕一抖,小指点向对方手心劳宫大穴;货郎侧掌如刀,锋若利刃的掌缘劈向病痨小指关节;病痨小指忽收,换作力量最强的拇指,意欲硬碰;货郎避其锋芒,化掌为爪,变向反抓;病痨五指伸缩不定,再度将对方的变招尽数封死……

  货郎心头一沉,他已是穷尽变化,却未料到对方手中竟能暗蕴数道内劲,犹可变招,一旦双手接实,自己怕是要吃大亏,不敢硬接,百忙中将身边货车一拉挡在身前,双掌齐齐按下。

  病痨手腕急扬,五指齐弹,“啪啪啪”,一连串轻响后,指力到处,货车上一层的货物尽数腾空弹起。而随着货郎掌力到处,下层中一件卷轴如矢般射出,径往病痨胸前射来。

  病痨探手接过卷轴,莆一入手,但觉卷轴内一道凉气直透入腕,如触寒冰,质地全然有异,才一楞神间,货郎的双掌已按在卷轴另一端,两股劲力顺之袭来,一道前冲,势大力沉,另却有一股回夺之力,如潜流暗伏。若不想被其冲劲所伤,便只好放手弃卷。

  白衣公子低喝一声:“还不停手!”双方动作实在太快,他虽立刻开口阻止,却已是交手数招之后。病痨本可强握卷轴不放,但若要化去对方两道古怪内力也势必运气不畅。又听到白衣公子之言,料知对方是友非敌,便送个顺水人情,重又将卷轴交回。哈哈一笑:“老兄奇货可居,果然有个好宝贝!”

  货郎接过卷轴,退了半步方才立稳身形,脸上却是神情不变,肃声道:“既然遇到了识货的买家,我们就换个地方再谈生意可好?”当即收拾货车。

  白衣公子知他意思,此刻四周虽无他人,但官道上人来人往,极易被盯上,带着两位手下随之而去,暗地瞪那病痨一眼:“为何总是这般莽撞,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就出手?”

  病痨怪眼一翻:“大雪天在官道之上卖货,实在可疑,我做随从的当然要上去查探一下。”

  货郎低声接口道:“是在下急于送信,原也怪不得何公子。”

  病痨微怔:“你认得我?”

  货郎一笑:“指力连环,劲分数重,强横至此。除了凌霄公子天下还有何人?在下多有得罪了。”刚才电光石火的短短瞬间,双方在方圆半尺之地连变数招,他虽暂挡对手锋芒,却已无疑输了半招。

  那病痨正是何其狂所扮,他的武功少现江湖,方才正是用的自创“潮浪”心法,一招内含数重内劲,变化多端,想不到被对方一口叫破来历,也自佩服:“以老兄的武功,做个卖货郎也太过委屈了吧。”

  货郎泰然一笑:“何公子都能做堂主的随从,我当一回货郎又有何妨……”

  到了僻静处,货郎躬身一礼:“见过堂主。”

  白衣公子正是宫涤尘,随行少女则是白玛。宫涤尘此去京师意在暗中盘查御泠堂中奸细,不愿显露痕迹,而京师中认得何其狂的人不少,为防耳目,便让何其狂化装成病痨模样,扮做随从。何其狂但求与之同行,当无异议。三人一路赶往京师,想不到离京还有三十里处,却被这货郎拦了下来。

  宫涤尘问道:“你要送什么信?”

  货郎递上手中卷轴:“便是此物。”

  宫涤尘接过卷轴,褪去外壳,里面乃是一幅字画。她亦感应到那沁寒之气,眉头一皱,待缓缓展开字画后,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已大变:“从何得来?”

  “平西王府。”

  “桑瞻宇?”

  货郎语气沉重:“我意外地从他私人书房中找到此物,恰好又收到堂主要来京师的传信,所以并没有惊动他,而是立刻赶在路上拦截堂主,以做防范。另外这几日京师隐隐调动兵马,气氛大不寻常,属下怕是敌人欲对堂主不利,入京之举尚请缓行。”

  宫涤尘沉吟许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瞻宇身份特殊,是我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无论是被敌所诱,还是被人设计陷害,我都必须入京面见他后再做决断。”

  货郎素知宫涤尘的心性,一旦下了决定极难更改。沉声道:“既然如此,堂主多加小心。属下就此先行一步,安排可靠的心腹弟子在京师中随时接应,以策安全。”

  “有凌霄公子做保镖,还嫌不够么?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全。”宫涂尘面上笑容乍现即逝,一扬手中字画,“我小时候曾有几次触摸过这幅字画,却从未有这般寒意迫人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从瞻宇书房中拿到这幅字画时便是如此,亦是百思不解。猜想或是简歌曾用某秘法用来窥察纸张中的秘密吧。”

  宫涤尘疑惑地收字画入怀,下令道:“你不必随我入京,带着白玛即刻去三号分堂等我。”她行事周全,三号分堂是御泠堂在京师左近另设的一处秘所,只有极信任的几人得知,连桑瞻宇亦不知情。

  白玛一惊:“我不要离开堂主。”

  宫涤尘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又见那货郎右手在面上轻轻一抹,揭开半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露出真容,复又放下面具。白玛欢叫一声,连连点头。

  何其狂冷眼旁观,却依然认不出此人。心知能得白玛信任的人少之又少,这货郎必是御泠堂重将,忍不住发问:“你到底是何人?”

  货郎一笑,朗声长吟:“焱雷击月,碧叶飞城。”微一拱手,带着白玛扬长而去。

  原来御泠堂堂下除了专职掌管青霜令的青霜令使之外,另有炎日、火云、焱雷三旗,分设红尘、紫陌、碧叶三使。这位货郎正是焱雷旗碧叶使吕昊诚,当年正是他从非常道杀手手中救下了白玛,两人在吐蕃多年相处,情同父女,所以宫涤尘才能放心托付。毕竟入京之行变数太多,而白玛武功较低,极易被敌所趁,不如先交予碧叶使保护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