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柔清奇道:“按你的意思,水知寒是判断出你将来必会有所作为,才特意如此么?是了,江湖传言你是明将军的克星,他当然要提前替明将军观察日后的对手,不打无把握之仗。”

  许惊弦摇头一笑:“你当这个总管果真有那么好心,处处替主子着想么?这不过是水知寒一贯的风格:不求急进,先谋后路!他虽以寒浸掌驰名天下,却少有出手,在将军府中最被人赞誉的地方乃是知人善用。我倒是很好奇,若非行云生拾好伤在碎空刀下,他又会派谁来完成观察我的任务……”

  “我明白了!”水柔清抚掌笑道,“他定是怕明将军日后栽在你手下,所以提前示好。既然帮你保护了黑二叔,你知恩图报,也不会再为难他……”

  对于水柔清的推测,许惊弦却只是一笑不置可否。知寒之忍,所图必太,如果水知寒果真是一个有着野心却深藏不露的人,眼中所见决不仅是明将军一人,派出行云生保护黑二,这个未雨绸缪之举或许并非为了明将军,自己也是他日后潜在的对手。而另一方面,水知寒有选择性通过行云生把一些信息传递给自已,似乎也在有意无意地暗示着什么。

  这是一个敌友难辨的对手,始终怀着模棱两可的态度,却是任何人也不能忽视的潜在威胁。

  不独江湖,京师庙堂中也是帮派林立,错综复杂。有人想一统天下,有人却甘于隐在幕后,挑拨生事,搅乱混水,以便从中渔利,比如简歌;另还有一种人,却是在暗处竭力维持着一份平衡。他自己既可随时跳出圈外,悠然观望,亦可选择加入某方,做足能左右胜负大势的砝码,比如:水知寒!

  突然,许惊弦想到了观月楼之战后,鬼失惊代明将军的那句传言:欲折其锋、先夺其势!

  或许目前水知寒的做法看似并无恶意,甚至还有些讨好的意味,却已在许惊弦的心里埋下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影。

  三人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六日后已至萍乡境内。一入罗霄山,眼前的景色就陡然一变。北地已是雪舞封山,南国却仍是绿意盎然,茂密翠阴。放眼望去,映入脸中尽是满山葱葱郁郁的苍松,阳光透过密叶射来,一地光影细如碎花,微风拂面,沾着花草清芬,再听着林间醒水流,如龄仙乐,令人胸襟一畅。

  在罗霄山中兜兜转转半日,终于到了鸣佩峰底。至此处山路艰难,只得弃马步行。沿着婉蜒山道拾阶而上,翻过几个山头后,峰顶已然在望。

  水柔清欢呼一声:“要到家啦!”脚步加急当先引路往山上奔去,阿义紧随其后,唯有许惊弦仍是不紧不慢,落在最后。重临鸣佩峰,再次目睹那似曾相识的一草一木,依然是陡峻崖壁,激瀑险整,嵯峨雄峰,崎岖山路,在他眼中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感受。

  五年前的他,还只是一个身怀宁徊风灭绝神术“六月蛹”毒的孩子,纵然前程未卜,却依然心怀渴望。在这如神奇仙境般的武林秘地中,发生了太多改变他一生的事情:第一次听说了天命谶语、被景成像废去丹田、得到《天命宝典》、习得弃天诀、赢得简歌定下的惊天赌局、也因此害死了水柔清的父亲莫敛锋……

  而此刻的许惊弦,已是白道第一大帮的帮主,掌管十万帮众,身负绝世武功,被誉为江湖上风头最劲的英雄少侠,意气纷扬,自信满满……

  可是,在他心里,为何却想回到过去,重新做那个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少年小弦!

  到得半山腰,忽听林间隐隐传来铁石交击之声。水柔清侧耳一听,神悄微变:“奇怪,物四叔今日怎么有了这兴致,怕是有事发生了……”

  许惊弦问道:“你说的可是物天成物冢主么,这个声音从何处传来?”

  水柔清以指按唇,低声道:“嘘,随我来。”许惊弦见她兴奋之中又略有些紧张,知有蹊跷,亦不多问,拍拍阿义的肩,默默跟着水柔清往前行去管外前行去。

  水柔清蹑手蹑脚,忽往山道边一拐,朝着一条小路行去。那小路隐没于密林草丛中,若不留心,极易忽略。

  小路左弯右绕,在林间盘旋,许惊弦默记步数,隐与阵法相通,又注意到草地上有新被踩踏过的痕迹,显然有人刚刚走过,已渐渐猜出端倪;这条小路应是通往英雄冢的某处秘所。他当年虽曾在鸣佩峰呆了数月,但处处受限,从未到过这地方。

  摹然眼前一暗,但见前方几排高达数丈的老树层层密布,如凭空立起一道林墙。那些老树粗若水缸,枝叶繁茂,根深茎粗,皆有百年树龄。

  水柔清来到一棵最为粗大的老树面前,轻轻一叫,树上一道门户无声敞开。目光透过木中之门,可见那些老树围着约有五丈方园的平地,其中皆以石板铺地,不生草木,不闻虫蚁,只有一道石桥通往一间孤零零的白色石亭。桥下无水,亭中无木。唯有亭上四个大字映入眼脸:天地不仁!

  字入眼中,古意陡生,隐隐透出诡异神秘的感觉,令人心生戒惧。就连阿义亦是襟声不语。

  亭内并无桌椅几凳,赫然便是一座青黑色的坟墓,皆以青石所砌,色泽雅淡,质地古朴。

  墓前挺立着两人。左首黑衣人身高八尺,虬髯满面,身材雄阔,气度慑人,衬着身后的青石坟墓,浑如守护地府冥界的神将;而右边那人一身青色长袍,浓眉凤目,宽额隆鼻,五缕长鬃,模样倒似个教书先生。

  这相貌截然不同的两人并肩而立,却全无突兀之感,让人觉得理所当然。更奇怪的是,一眼望去,更有威严的并非那相貌凶恶的黑衣人,反而是那位面容儒雅的青衣人。

  黑衣人乍见三人,眼中精光暴现,最终定在许惊弦身上,虽无言语。但那目光射入,如中刀枪,令人浑身不自在。青衣人面容却如古井不波,高深莫测,不怒自威。

  许惊弦拱手一揖:“晚辈许惊弦,见过景阁主与物冢主!”黑衣入正是英雄冢主物天成,而青衣人则是四大家族现任盟主、点睛阁主景成像。

  景成像似笑非笑:“我当是谁那么大胆,竟敢撞闯英雄冢重地,原来竟是许帮主。数年不见,几乎认不出来了。”

  水柔清见景成像隐有怒意,抢先解释道:“是我听到这里发出声响,猜是物四叔市拓英雄冢,所以才带许帮主前来看看。对了,这位阿义是夏老帮主的义子,他箭法极高,这一路来多亏有他护卫。”

  许惊弦心头雪亮,一路上山虽无人迹,但以四大家族的实力,必是早有人在旁窥视,景成像与物天成定然早已得知自己到来,方才故意于此等候,欲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他并不揭破对方用意,故做好奇道:“原来这就是英雄冢,江湖上久闻其名,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正好叫晚辈一开眼界。”

  物天成豪然一笑:“小弦你来得正好,此事有你在场更为合适。”

  “哦,还请物四叔指教。”虽不明物天成话中的意思,但听他并未称呼自己“许帮主”,许惊弦不由微微一笑,亦还以“物四叔”相称。当年在鸣佩峰,物天成可谓是自己最害怕的人物,但如今事过境迁,相较景成像刀锋暗隐的彬彬有礼,反倒是觉得英雄家主言由心生,未谙圆熟,更增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