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柔清拉了许惊弦一把,嘲笑道:“帮主发什么呆?莫非那路啸天也是你的忘年之交?”
许惊弦摇头失笑,路啸天成名数十年,怕也有六七十岁了,若真与自己相交,却也算得上了“忘年”了。
“平姑娘说有两件事情,还有一件是什么?”
平惑犹豫良久,几乎把唇角咬破,这才开口:“小女子不知道这个请求是否有悖江湖道义,但…实在忍不住要说出来。如果前辈确定沈、沈公子果真是暗害义父的凶手,能否先饶他一命?”
水柔清心直嘴快:“如果真是他做的,这样的反复小人留他何用?”话一出口,便知不妥,奈何覆水难收,只好连吐舌头。
许惊弦叹道:“此事恐怕我们也做不了主,需得夏帮主与裂空帮诸位长老一并裁决。”
平惑黯然摇手:“小女子并非替他脱罪,只是恳请先留他一命,若能生擒解押回梅影峰最好。”
水柔清奇道:“平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平惑神思不属,眼望云天深处,幽幽道:“我要当面问他一句话。不然,我死了也不甘心!”言罢朝两人施个万福,转身离去,更不回头。
平惑离去之后,两人买了两匹马,一路策马扬鞭,赶到那山神小庙。庙已被非常道杀手毁去,只余些残砖碎瓦。许惊弦记得沈羽背着夏天雷是朝西而去,沿途追踪,起初尚有些凌乱的足印,渐渐没人林中失了踪影,亦寻不见打斗的痕迹,仿佛逃亡者与追杀者都已凭空消失。
水柔清道:“帮主,你怀疑沈羽是慕松臣的帮凶,有几分把握?”
“起初只有六成,但看平姑娘样子,足有七八成。”
“既然如你所说,沈羽定是故意要装出拼死护师的姿态,为何全然找不出痕迹,会不会冤枉了他?”
许惊弦斜睨着她:“怎么突然好心替沈羽说话了?”
“我…只是觉得平姐姐有点可怜,父母卖了她,弟弟又不知去了何处,喜欢的人又是个坏蛋,如果是我,只怕真没有勇气活下去了。”
许惊弦望了她半晌,长叹一声:“知道老夫为什么要帮你报仇么?”
水柔清笑嘻嘻地道:“你以前是大好人,后来是好大叔,现在又是我的好帮主,自然要帮我啦。”
许惊弦微微摇头,柔声道:“那是因为老夫知道,无论你经历过什么样的闲难,遭受了什么样的惨遇,你始终都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有着一颗善良的心”话音未落,巳是打马如飞而去。
水柔清愣在原地,不知为何,明明是夸奖自己的话,却让她鼻子发酸,只想大哭一场
他们终于还是未找到沈羽与夏天雷的下落,水柔淸主动提议再去九幽府一行,或许能发现慕松臣的踪迹。
两人按昨夜逃亡的路线,寻到被鬼失惊一掌劈下山崖之处,由上望下去,只见荒草遮天,丛林蔽日,更有淡淡的山雾萦绕半山之中,根本看不到山谷的影子,亦未发现通往崖下的小道。
原来那山谷四面环山,形成一个天然的封闭之所,加上人迹罕至,草木疯长,若不是误打误撞地落入山崖,根本就发现不了。怪不得天齐夫人说什么“一人九幽,隔绝红尘”,倒也并非虚言。
两人弃马步行,沿着山崖下到谷底,待寻到九幽府时,已是午后。
水柔清上前拍门:“天齐夫人开门,被你谋害的冤魂前来索命啦!”
许惊弦肚中暗笑:“喂,若是老夫武功未复,你敢如此说么?”
水柔清白他一眼:“光天化日之下,我可不怕鬼。就算没有帮主罩着,缠思索也不是吃素的。”
许久无人开门,里面也全无声响,水柔清喃喃道:“莫非被我吓得钻地道跑了?”伸掌一推,大门应手而开。
石屋内依然是空荡荡的一片,但角落上那具屏风却是歪歪斜斜,隐约付见两张小床,堆着凌乱的衣服以及一些杂物,竟是人去屋空的模样。
“哎呀,还真是被我吓跑了…”水柔清洋洋得意,“快来搜搜是不是还有什么宝贝没带走。”
许惊弦没有移步,而是怔在原地,他的目光盯着那堆杂物中的一件东西,几乎不敢相信己的眼睛。
那是一枚小小的银环,形如弯月,若非边缘锋利如刀,就似是女子的手镯一般。
——眉梢月。叶莺的独门兵刃。
叶莺果然没有死,山洞中那个神秘的哑女就是她!
他突然明白了,叶莺一直就在九幽府中,当看到水柔清与平惑竭力舍身相救时,必是以为自己另结新欢,早就把她抛之脑后。按叶莺那决绝冷厉的个性,岂能相容?
许惊弦头顶上那一记爆栗仍在隐隐作痛,仿佛依旧留着那神秘女子指节相触时的感觉。她那浑若拼尽全身力气的狠命一击之中,是否也拼尽了她残存的最后一丝柔情?
那一击,是否代表着叶莺在心里对自己的诀别?
那肌肤相触的一刻,他与叶莺虽近在咫尺,但亦如相隔天涯。
第三十一章 斗转星移
“这个东西好奇怪…”水柔清顺着许惊弦的目光望去,上前拿起眉梢月放在手中比划着,又试试那锋利的边缘,“莫非是天齐夫人的独门兵刃?但她为何不带走?咦,这里还有香炉、灵牌…什么意思啊?”
许惊弦神智渐复,定睛一瞧,果然那床尾梳妆台上放置着一个小小的香炉,其中香灰痕迹皆新,显然时常焚香祝祷,另还有一块灵牌,上面却无字迹。他心头不禁微微一震:人死岂能复生?或许自己只是因为不愿接受叶鸾已死的现实,所以才把那个神秘哑女当做是她…
水柔清喃喃道:“这倒像是在祭奠什么人。帮主你为何发呆?哼哼,难道你与她真的…”
许惊弦心神不宁,脱口道:“这件兵器叫眉梢月,乃是老夫一位朋友的,可惜她已经于半年前遇难了…”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有个声音反复不断地问自己:叶鸾真的死了么?
“看起来像装饰,其实却是杀人利器,一定是个又漂亮又的狠的女孩子。啧啧啧,看帮主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果然交情匪浅,真可谓红颜知己遍天下啊。唉,可惜芳魂已逝,就留给你做纪念吧…”
许惊弦顾不得水柔清的冷嘲热讽,接过眉梢月,冰冷而光滑的环身,并无刻字,难以判断是否是叶莺所用,毕竞她的武功得于慕松臣,或许另冇同门使用类似的兵刃?眉梢月本是一对,另一只在何处?他脑中陡生一念:难道是天齐夫人怪责叶莺救了自己,所以对她下了毒手?或是强迫叶莺离开,匆忙中叶莺故意留下眉梢月提醒自己?随即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纵然天齐夫人心狠至此,那香炉与灵牌却又做何解释?
再看那灵牌与香炉、虽是寻常之物,却抚拭如新,想是每日上香后细心清理之故。难道是天齐夫人知道女儿已死,又找不到尸身,只好借物思人,立下灵位?何那灵牌何故不写姓名?而这么重要的东西,天齐夫人又怎么不带走?这里有两张床,以天齐夫人猜忌不定的性情,若非极信任之人,岂肯与之同室而寝?除了她的女儿还能是谁?但倘若叶莺真的活着,纵然临行匆匆,也不会弃下兵器不顾。
他一直认定叶鸾已死在飞泉崖下,此际却好像隐有转机,惊喜之余,陷入沉思之中。
水柔清伸开五指在许惊弦面前一晃:“帮主醒醒,大白天见鬼啦?”
许惊弦苦笑无语,想到山洞中那神秘哑女的种种古怪行径,一时也恍惚起来,似真似幻,几疑是叶莺的鬼魂托梦相救。
唯有找到了天齐夫人后,方能解开叶莺的生死之谜。但人海茫茫,连天齐夫人的真实面目都不知,要想找到她又谈何容易。
两人又搜索一番,但除此之外,石屋之中再找不到相关的线索。许惊弦望着那些简陋的摆设,暗忖天齐夫人看似机诈百变,却过着如此清心寡欲的日子,或是当年情变之余心灰意冷的缘故。如今弃九幽府而不顾,倒未必是避开自己,更有可能是乍闻慕松臣的消息,旧情复燃,随之而去。他甩甩头,抛开杂念,暗中拿定主意:当务之急是要先救出夏天雷,真相迟早会水落石出。至于叶莺,只要她真的未死,纵然寻遍海角天涯,也必要找到她。
两人离开九幽府后沿原路返至山崖,寻回马匹。商议一番后,决定先去扬州府,一来夏天雷极有可能去路啸天的观月楼避难;二来敌方势大,孤掌难鸣,若有宫涤尘与何其狂相助,更增胜算。
事不宜迟,两人直奔码头,寻船摆渡过江。
上了船,水柔清却犹豫起来:“沈羽若果然有异心,只怕不会真心实意地相救夏天雷。再加上慕松臣、鬼失惊等人紧追不舍,他们如何有机会过江?我们会不会找错方向了?”
“不然。无论沈羽是否是敌方内应,要得到夏天雷的信任从而托付那几句口令,皆会奋力救师。慕松臣与鬼失惊先后被我们引来,也给了他们逃脱的时间。若老夫所料不错,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简歌,他却直到此刻尚未现身,多半坐镇扬州,毕竟那才是他与夏天雷约见之地。”其实许惊弦对此并无太多把捤,只是遍寻不至,唯有听天由命,去扬州碰碰运气。
水柔清见许惊弦说得肯定,自是深信不疑。又听到仇人的名字,不由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赶往扬州,与简歌一决生死。
而许惊弦心中还有另一个念头:路啸天在武林中声名不著,纵能援手亦难撼慕松臣、鬼失惊这两大高手,而如果沈羽要“配合”敌人迫使夏天雷说出口令,把路啸天做为人质就是一个令其就范的筹码。只是这种想法不免对人性揣度太恶,自不必对水柔清说了。
不多时船靠北岸,两人一路策马飞驰,傍晚时分已赶至扬州府。
朝路人打探方向,才知那观月楼并非什么风景名胜,而是位于扬州城东深山之中,因气候宁和,山顶云淡雾清,适观天象,所以路啸天于此建成一座小楼阁,名为观月。
路啸天本出身于江南望族,自小聪慧过人,熟读百家,据说此人不但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达识中外,通晓天地,更有观气测运之异能,年轻时赴京赶考,因未贿赂主考官,本应是状元却只中了进士,故愤而离京,临行时于客栈墙上书万言谏圣,人虽狷狂矜傲,清高不羁,文却字字珠玑,针砭时事,因此声名大噪。后来皇上慕其名,派人寻访拜官,他坚辞不受,恐被小人诟言,自此弃文习武,在江湖上亦闯出了儿分薄名。中年后精研玄学,号称观天而明运,前知千年,后识百年,再被好事之徒以讹传讹,成为一代江南名士,原本寂寂无名的观月楼亦与岳阳楼、快活楼并列为江南三大名楼。
许惊弦与水柔清来到东山,却见山虽不高,但山势绵延,树林密布,人迹皆无,不知那观月楼在何处:料想既是观天象所用,必应设在最高处,便沿着一条羊扬小道往山顶上行去。到了半山腰,小径断绝,杂草丛生,足有半人多高,只好弃马登山。
翻过几座山头,道路越发险峻,遥遥可见前方山顶间露出楼阁飞檐的一角,应该就是那观月楼。
隐隐传来兵器交击与叱喝之声,两人对视一眼,急忙闻声赶去。西天一轮鲜红的斜阳将落未落,把淡云、青山,丛林、岩石皆染成血色,似有种不祥的预兆。
但见半山坡有一片空地,散布着数十堆大石,各有一人多高。石间人影闪动,激斗正酣,石堆外还围着二十余人,皆手持兵刃,大多身着黑衣,看那装束,应是一众非常道杀手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