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惊弦一笑:“若这世真的有鬼,鬼失惊必是其中的老大,我们连他都不怕,其余小鬼就更不放在眼里了。”

听他如此一说,水柔清胆气立壮:“嗯,帮主需要休养,且由本护法替你开道。”上前拍门。

石门应手而开,三人皆愣住了。看那石屋气派非凡,不知花了多少人力方才修成,猜想其中定是富丽堂皇,极尽奢侈,然而眼中所见,只有空荡荡的一间大厅,既无桌椅等人间应用之物,亦无供奉冥府的摆设,唯在角落边有一道屏风,灯火便是从其后透出,不知藏着什么。

水柔清叫道:“有人在么?”

空屋回响,无人搭言。

平惑颤声道:“我听老人说,空谷荒山中的鬼魈为了诱人上当,往往会变化出一些奇怪的事物,可不要被我们遇到了。”

“平姑娘不用怕,鬼何用点灯?必是有人装神弄鬼。但教我与帮主在,就算真来了恶鬼,管叫他做鬼中之鬼。”

“小姑娘口气不小,什么帮主?就是你旁边这个病怏怏的家伙么?”一个细若游丝的女声从头顶上传了下来,声音虽不乏柔媚,此情此景下却带着阴恻恻的寒意。

水柔清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屋顶皆以薄石繁枝搭就,哪有人影?

许惊弦沉声道:“老夫林闲,误人贵地,若是不便,这就离去。”

“既然来了我这九幽府,想走可不那么容易…”这一次声音却是从左侧传来,“骗骗小姑娘也就罢了,在我面前,小娃娃也敢自称老夫?”

许惊弦闻言心念一动,这女子分明已看穿自己的年龄,虽说有伤在身难以施展“移颜大法”,能在昏暗的灯光下瞧破伪装,这份眼力已足见高明。

水柔清往左望去,依然不见人影,料知对方内力深厚,所以声线飘忽难定,既然身怀武功,想必是人非鬼,暗舒一口气。她听对方口气甚大,连许惊弦都成了“小娃娃”,想必年事已高,当即道:“婆婆不要误会,帮主有难,被奸人所害,还望婆婆念在江湖道义援手相助。”

那女子语现愠怒:“不过年长你几岁,竞以婆婆相称,可是骂我老么?记住,叫我天齐夫人。”

许惊弦记得在书中读过,九幽诸神之中,地位最高的乃是天齐仁圣大帝,执掌众神与大地万物生灵。这女子竞敢自称天齐夫人,口气狂妄,殊为不敬,不知失心疯了还是自视极高。

水柔清却只道那女子不愿承认年老,忙解释道:“只因挂牵帮主伤势,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夫人息怒。”

“嘿嘿,瞧那小子印堂发黑,眼中无神,脉象紊乱,内气全失,显是身中奇毒,就算不死也是废人一个。”

水柔清听得一惊,见许惊弦并不反驳,方知此言不假,心头大乱:“夫人既能看出症状,想必有施救之法。”

“若是你这小丫头中了毒,或会出手施救,可这个臭男人么…”天齐夫人断然吐出两个字,“不救!”

许惊弦朗声道:“大丈夫生死由命,不用求她,我们走。”料想天齐夫人就算略通岐黄之术,也未必能解开千叶门暗器之毒。

“好个有骨气的臭男人!”天齐夫人啧啧有声:“两个小丫头留下,什么劳什子帮主快快滚蛋,莫要死在我门口。”

水柔清听她出言不逊,怒道:“夫人必是受过男人的骗,才落得孤家寡人如此下场。无论死活我们好歹都在一起,你就守着这鬼地方一辈子吧。”正要扶着许惊弦离开,忽然眼前一花,屏风中疾速闪出一道黄影,一只纤纤小手往自己的脸上拍来。

水柔清抬手一格,却挡个空,她应变奇快,立刻倒身后仰,右足撩起,往对方的手上踢去。天齐夫人微咦一声,手腕略沉,按住水柔清足尖,借势倒跃,重回到那屏风之后。

那一按虽不凌历,却刹那间变化出粘、捻、弹、挥、挑、抓六种手法,先卸去水柔清足上力道,随后封她脚底涌泉穴,最后捏住了她的绣鞋。幸好水柔清见机得快,稍觉不对立刻收劲,方不致中招,却连对方的模样也未瞧清;天齐夫人叹道:“小丫头嘴巴伶俐,手上功夫也不弱,怎么也受那小子的蛊惑。”她本想趁机脱下水柔清绣鞋以示惩戒,却未能得手,大出意外。

许惊弦内力虽失,眼力犹存。见那天齐夫人身法如电,形同鬼魅,竟是不可多见的高手,不欲多生事端,按住水柔清,拱手道:“夫人身为前辈,何必与小姑娘一般见识。既不愿相救,这便告辞了。”正要转身离开,忽觉脑中微眩,四周霎时变得黢黑一片。他只道天齐夫人发难之前先灭去灯火,急急手按剑鞘。这才发现体内劲力复生,虽只能提起两三成的功力,但比起方才已大有起色,心中大喜,轻声对水柔清与平惑道:“你俩靠在我身边不可远离,以防黑暗之中被她所趁。”

“黑暗…”水柔清茫然不解,“帮主,月亮刚刚出来啊。”

天齐夫人怔然低呼:“月圆之时,暗无天日。原来你中的是非常道的‘误佳期’!”

许惊弦一震,这才知道那袖针上的毒药是慕松臣袍袖一挥之际暗中布下。天齐夫人没有灭去灯火,四周漆黑只因他已失明。

他与夏天雷中的是同一种毒!

第三十章 咫尺天涯

“月圆之时,暗无天日”。短短八个字,惊心动魄,令人闻之色变。

天齐夫人怔了半晌,喃喃道:“慕松臣来中原了?”语中难掩惊诧。

许惊弦乍然目不视物,本是有些慌乱,此际反倒镇定下来:“在下正是被慕松臣所害,此刻他就在左近四处搜寻我们,夫人既然是他的旧识,也不须自己动手,只要放声一呼,便可引他来杀我。”他双眼虽盲,心头却是雪亮,听天齐夫人话中隐含恨惧之意,虽与慕松臣颇有渊源,却怕是仇多于亲,故此出言相试。

果然天齐夫人怒道:“慕松臣算什么东西,我为何要帮他杀人?”

水柔清连忙道:“那就请夫人快快出手相救吧。”

天齐夫人冷笑非常道例不虚发,这小子逃得了一时逃不过一世,纵算我现在救他,日后也会死。”

水柔清想到她方才言辞确凿不救男人,此刻却改了口气,显是留有余地,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非常道想杀之人并非帮主,而是…”

许惊弦截口道:“清儿不用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不必乞命苟活。”他未尝不希望对方出手救治,不过夏天雷是白道武林盟主,与旁门左道结怨甚多。看天齐夫人行事似邪非正,万一也是夏天雷的仇家,岂不是雪上加霜,所以宁肯自己毒伤不治,也不愿连累他。

“我就说你这小子又能有多深的道行,竟引得慕松臣亲自出手?原来只是被殃及的小小池鱼…”天齐夫人看穿许惊弦的心思,抚掌而笑,“你能不顾自家安危替朋友隐瞒,确也是个性情中人,若是二十年前的我,必会救你,但如今么,哼,谁的生死也不在乎。”

水柔清急道:“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夫人既曾有古道热肠,缘何现在见死不救?”

“小丫头未经人世险恶,说了你也不懂。”

水柔清心知央求怕是无用,不若相激:“非常道纵横江湖,威名极盛,夫人又何必为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开罪他们,惹来祸端。况且那毒药如此厉害,欲救无门。唉,帮主你就认命吧。”

天齐夫人恢复镇静,从容笑道:“我岂会把非常道放在心上,只是与慕松臣早已井水不犯河水,不想再有任何纠葛。‘误佳期’虽然厉害,我手里却恰好有解药。但这解药来之不易,又凭什么给你们?”

水柔清轻哼一声,手中喑喑握紧缠思索,伺机动手。

天齐夫人明察秋毫:“软求不成,便要硬夺?你的武功还不行。”

水柔淸道:“武功或不及你,拼命总可以。”

“哎呀,说得我都害怕了。不过你连解药的颜色形状也不知,更不知用法,随便找颗药丸,就敢给那小子服用么?”

水柔清顿时泄了气,脸上血色尽失,缠思索软垂下。

平惑目中盈泪,拜倒在地:“求夫人赐下解药。小女子无以为报,愿做婢女服侍夫人一生,若是言而无信,来世为牛为马,永受鞭笞之苦。”

天齐夫人漠然道:“你可想好了,九幽之境,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一入我府,再难为人。你若陪我在这呆一辈子,不但以后不能重回花花世界,也看不到这小子啦。”

平惑虽对许惊弦有好感,却也不至卖身相救,但失手害了义父夏天雷,犹自耿耿于怀,只盼补救。眼前浮上沈羽的音容笑貌,想到自己犯下大错,恐怕他不会轻易原谅,与其如此,倒不如留在此地。她本就是清秋院的婢女,倒也不觉自贬身价,一咬牙:“只要夫人肯赐解药,我就答应你。”

天齐夫人不置可否,悠悠道:“另一个小丫头也愿意留下陪我么?”

水柔淸怔了一下,双亲大仇未报,如何能应她?但看着大叔眼中空茫,全无神彩,心里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一横心:“小女子身怀血仇,只要了结此事,便来此处陪夫人一世,若违此誓,管教我天洙地灭。”

许惊弦陡然一震,他知平惑是因夏天雷之故,却未想到水柔淸也甘愿为自己做出如此牺牲,千言万语涌到脣边,却吐不出一个字。

天齐夫人哈哈大笑:“男人的赌咒立誓我听得多了,半点也不放在心里,不过你这小姑娘的话么,或可信上几分…”

“那就拿解药来吧。”

“小丫头莫急。”天齐夫人话音一转,冷然道,“喂,你小子艳福不浅啊,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都愿意为你赴汤蹈火,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为何不发一言?且问你,若我只留下一位姑娘,你要舍弃谁?”

许惊弦朗声道:“谁也不留下!三人同来,必是三人同去。”

天齐夫人大出意外:“好个倔强的小子,命悬一线还如此口吐狂言。”

“在下自幼受一位长辈教诲,武功未及皮毛,却总算学了几分铮铮傲骨。若让清儿与平姑娘舍身相救,必是一世愧疚难安。与其如此,倒不如心怀坦荡,磊落做人,纵然一生目肓,亦有朗朗乾坤!”

“我倒真是看走了眼,原来你小子还是个硬骨头。但你莫以为一死百了,实话告诉你吧,中了‘误佳期’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全身功力尽散,每当月圆之时会恢复少许,但却是双眼尽盲,若无解药,纠缠至死。你愿意一辈子受此折磨吗?”

“如果夫人果真有意相救,何需订下这般苛刻的条件?依我看你根本就不打算赐予解药,只不过借机调侃而已。命该绝,不受辱!”

“好一个‘命该绝,不受辱’!不错,我本无意救你,却被两个情深义重的姑娘打动,所以才试试她二人谁在你心中分量更重。我平生最恨男人见异思迁、薄情裹义,无论你做何取舍,都只会换得我一声嘲笑。”无齐夫人轻叹一声,语气缓和下来,“唉,你若中的不是‘误佳期’,我定会袖手不顾,但既然是非常道的对头,便救你一次,两位姑娘也不必留下了,反正决不能让慕松臣那厮称心如意…”说到这里,似是自知失言,噤声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