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惊弦右脚似被绊了一下,灵动的身法忽地一缓,斩妖钹如影随形,直袭他右膝弯环跳大穴,许惊弦勉强闪开,脚步更为沉滞,斩妖钹再沉三寸,刺他脚踝。许惊弦爽然一笑,忽出奇招,虚提的左足一步踏下,已踩在斩妖钹之上。原来他方才并非脚下受阻,而是暗运奕天诀法显露破绽,诱敌来攻下盘,趁势反客为主。

斩妖钹在空中一沉,转势立缓。葛双双口中连声呼喝,双袖如坠千斤,左右扯动不休,控制着斩妖钱往那圈外落去;而许惊弦单足悬立于斩妖钹上,身体亦随之旋转起来,虽是衣衫凋敝,形容落泊,此际望去却是丰神俊逸,空灵疏朗,浑若仙客东来。

转瞬之间,双方已由闪避暗器变做比拼内力之局。葛双双本非擅于内力,此际以丝线遥驭斩妖钹,更难发力,远不及许惊弦足下生劲,斩妖钱越转越慢,离地面渐近,看那下落的势道,仍将留在圈中,只是葛双双不甘受挫,依然苦撑。许惊弦一声冷喝,右足闪电般再踏在斩妖钹上,斩妖钹受此雷霆一击,骤然坠地,砰然一响,裂成五六片,双方高下立判。

隐形的丝线随之断开,葛双双手中一空,不由踉跄退开几步,嘴角流下一丝血线。她虽是面容灰败,眼中却是恨意更甚,忽又长吸一口气,脚下似踩舞步,身形幻化万千,片刻不停地绕着圈子急转,袖、肩、腰、背中暗器如雨点般射出。

面对葛双双的全力一搏,许惊弦似是手忙脚乱吗,大叫一声:“好厉害!”长剑出鞘,在空中连点几下,将数枚暗器反弹出去,远处几点火把应声而灭。然而飞袭而至的暗器实在太多,纵然将长剑舞得密不透风,亦难逐一震开,何况那些细小的针、丝、珠等防不胜防,若不慎中了一枚,手底下稍慢半分,只怕立时就会被钉成刺猬。一旁观战的谈诗、慕松臣等人面露欣然,而平惑则是花容失色,闭眼不敢再看。

说是迟那是快,许惊弦长剑一伸,挑起脚下那张黑色帐幔,似展开一面大旗,舒卷开阖之际,将空中那些细小的暗器尽皆裹于其中。帐幔仿佛含着一股强大吸粘之力,暗器虽多,却全然不闻碰撞声。

葛双双并不歇手,暗器仍从四面八方不绝射来,许惊弦起初长剑挥舞极快,但黑色帐幔中挟裹着的暗器愈来愈多,似也不胜负荷,剑势渐凝,倏忽凭空划下,帐幔中分为二,半幅垂直升空而起,另一半却失了控制,朝着夏天雷、沈羽、平惑所处的方位飞去。许惊弦叫声“不好”,似怕误伤,情急之下腾身去追,但如此一来,势必出了圈子。葛双双见状心喜,不留余地地将身上暗器尽数发出,务要贏得此战。

许惊弦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也叫你见识一下老夫的暗器…”左手探人怀中掏摸出一物,手腕略微勾沉,速疾弹射而出。

慕松臣早知葛双双非许惊弦敌手,定下赌约不过是借机查证他的武功渊源,此际料定他乃是简歌派来,更不容他坏了自己大计,心头杀机一动,再也无意纠缠下去,正待猱身上前,眼前忽地一花,但见许惊弦手中之物却并非对准葛双双,而是朝着自己掷来。

陡然间红光大盛,火花四溅,许惊弦掷出的“暗器”竟炸裂开来,闪过一道灿亮的光芒,明明指向慕松臣,突又转个弯射向鬼失惊。线路刁钻奇诡,全然不同于普通暗器。

慕、鬼二人身经百战,只恐有诈,当即凝势不发,静观其变。鬼失惊手指弹处,那道“暗器”一飞冲天,在半空中开出一朵硕大的花,火花四散经久不息,宛若一场绚丽的光雨。原来这并非什么奇异的暗器,而是水柔清交予许惊弦用以联络的烟花,突兀之际放出,大收疑兵之效。

如心有灵犀,静立于旁的沈羽亦同时发动。征衣枪挑在飞来的半片帐幔上,劲力到处,附于其上的诸多暗器四散而飞,外围尚余的几支火把一闪而没,几位非常道道徒闪避不及,被震飞的暗器所伤,惨呼不止。

沈羽伸手拉起一人负于背后,再将那帐幔往身上一罩,返身往外冲去,许惊弦挑起头顶的帐幔随后赶来,亦如法炮制。

乌云遮天,暗月无光。眼中犹映着那烟火漫天的光景,陡然间光雨熄止,火把尽灭,四周又陷人一片浓黑如墨的岑寂之中。刹那间每个人皆目难视物,心头不可扼制地涌上慌乱,而许惊弦与沈羽则趁机冲出人群,一东一西,遁入黑暗之中。

方才许惊弦给沈羽的传音只有八个字:烟花为号,披帐而逃。

慕松臣等人这才醒悟过来,许惊弦与沈羽各携一人,又披着那阔大的黑帐,沿途遇敌不动兵刃,或绕道而行,或横身硬撞,黑暗之中一时难以区分,更辨不出夏天雷负在谁人身上,不知应追哪方为好。

慕松臣略一踌躇,对鬼失惊道:“你与谈师兄往东,葛夫人随我来。”言罢往西面的黑影追去。

许惊弦本想救下夏天雷,奈何已被沈羽抢先一步。背着平惑往东急奔,一口气跑出近半里,却听到身后脚步声已渐渐逼来,心知来者若非慕松臣就是鬼失惊,这两人眼力高明,若返身阻截,几招间便可认出自己,何况平惑不通武功难掩形迹,敌人必会掉头追赶沈羽与夏天雷。只好催动全身内劲拼力狂奔,只盼多拖得一会儿,夏天雷便多一分逃命的机会。

月华深藏,夜如浓墨,金陵郊外,人影如飞。许惊弦虽抢得先机,但毕竟负着一人,独力难支,只觉嗓子似着了火,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已是内力近乎枯竭之兆,再如此强撑下去,纵能逃得性命,事后也会大病一场。但身后杀气如芒刺背,一寸寸朝他接近…

刻不容缓之际,一骑迎面飞驰而来,马上绿衣女子口中大叫:“帮主!”却是水柔清望见烟火信号,疾速赶来。

许惊弦不及分辩,把平惑往水柔清处一抛:“你带着夏帮主先走…”身体急停,一招“卞庄刺虎”,长剑反撩,刺向追来的慕松臣。

慕松臣掌中弯刀漾出水色银华,封住长剑。刀剑相交,许惊弦但觉对方短刀上内力如潮涌至,更有一道冰冷诡异的寒流沿着剑脊直撞而来,刹时手腕仿如冻僵,几乎把持不住断流剑,勉强侧身跃开,胸前已是空门大露。

许惊弦心知不妙,原本慕松臣功力就在他之上,更挟着追击之势,而自己疲于奔命消耗甚巨,若此刻对方趁自己立足不稳狂攻,只怕凶多吉少。谁知慕松臣却停招不发,亦不追赶水柔清,冷冷望向许惊弦:“你到底是何人?谁派你来的?”

许惊弦缓缓调匀紊乱的呼吸,哈哈一笑:“慕兄明知故问。老夫林闲,山野闲人…”

慕松臣眼神凌厉:“这次我且放过你,回去告诉你主子,再要坏我大事,决不罢休。”转身就走。

许惊弦心知他必是急于回追沈羽与夏天雷,岂肯放他走,一摆长剑欲拦他去路:“嘿嘿,老夫与慕兄一见如故,多说几句再走不迟…”

葛双双正好赶来,也不答话,扬手便是几枚袖针。

慕松臣道:“不必管他,去追沈羽吧。”大袖一挥,本袭向许惊弦的袖针改了方向,朝着飞驰的水柔清疾射而去。

许惊弦大惊,那袖针被慕松臣一挥之间,速度骤然快了数倍,若射中水、平二人,哪还有命在?顾不上缠住敌人,急忙腾身而起,掌风劈开两枚袖针,长剑磕飞五枚,最后一枚凌空贴面而过,拦阻不及,情急之下张口咬住。再回身,慕松臣与葛双双已去得远了。

许惊弦吐出袖针,心中疑窦丛生:就算慕松臣无意杀自己,但黑暗之中,平惑身披帐幔,他如何能肯定自己救的并非夏天雷?正寻思间,忽觉口舌发麻,脑中晕眩,身上懒洋洋地提不起一点儿劲力,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那袖针上竟然附有毒药,他毕竟江湖经验尚浅,慌张之下着了道儿。连忙运功驱毒,但那毒药人口无色无味,发作起来却是性烈非常,一时但觉天旋地转,支撑不住,一跤坐倒在地。

水柔清觉出异常,掉马赶来:“帮主,你怎么了?”

许惊弦神智尚清,有气无力地答道:“老夫一时不查,中了毒…”才说了一半,忽又见一条黑影从侧旁山坡游移而下,斜刺里急速朝他们冲来。来势虽快,却是不发一声,衣袂飘飘,暗影浮动,恍若夜枭。

许惊弦认出来人的身形,心头一沉:“快走,是鬼失惊。”

水柔清不知发生何事,但听到这个神鬼皆惊的名字,脸上登时变色,一扬缠思索卷起许惊弦,脚下使劲一夹马腹,白马带着三人急蹿出去。

原来鬼失惊本是追赶沈羽,却于途中遥遥听到水柔清叫了一声“帮主”,自然以为是称呼夏天雷,当即绕过山头杀来。

水柔清只顾避开鬼失惊,策马沿着山道往山顶上冲去。白马虽然神骏,但负了三个人,亦难疾驰。鬼失惊落后他们约有五十步,也不开口,闷声追赶。水柔清回头望去,黑暗中瞧不清面目,唯见一双妖光四射的眼眸,不由心底发毛,尽管不明白鬼失惊为何会与“大叔”结仇,但落到这个煞星手上,怕是生不如死,顾不得疼惜爱马,往山顶上冲去。白马感知主人的心情,奋力狂奔,眼看把鬼失惊甩开几步,但鬼失惊后劲绵长,几个起落后距离又渐渐缩短。

尚未至山顶,白马已是口吐白沫,眼见不支,鬼失惊亦知马儿已是强弩之末,速度骤然加快,犹若脚不沾地般几个箭步赶来。

水柔清一咬牙:“我和他拼了…”在马上拧腰转身,反手一扬缠思索,划出无数大大小小的圈子,罩向鬼失惊。

鬼失惊由缠思索的缝隙中脱出,身法忽变,蓦地跃起俯冲而下,目中妖光戾戾,口里发出一声狂喝,双拳似空握鸡卵,五指箕张如铁钩,凌空拍下。他追了许久,心头亦是火起,这一击尽施全力,两大绝技“啸天吼”、“摘星揽月手”齐齐发出,务要将水柔清毙于掌下。

水柔清一招击空,本还留有诸多后招,但那声狂喝听在耳中,如同迎面响起一记炸雷,身子一震,呆呆望着飞扑而至的鬼失惊,全然忘了抵抗,浑若束手待毙。她武功虽远不及鬼失惊,但亦非如此不堪一击,只是平生未经阵仗,加之对鬼失惊心底生惧,被那记“啸天吼”当头一喝,立时乱了方寸。

许惊弦瞧得真切,欲要横身来挡,奈何身体酸软无力,眼见鬼失惊那一记“摘星揽月手”就要击在水柔清头上。

千钧一发之际,鬼失惊眼中闪过一道异彩,掌力忽斜,险险由水柔清脸颊边掠过,击在马鞍之上。

黑道杀手之王全力一击,声势何等惊人。白马一声惨叫,立时筋断骨折,震开数丈,连带着三人往山崖下落去,许久才传来砰然坠地之声。

鬼失惊立于崖边,而色凝重。跟上来的谈诗赔笑道:“鬼兄神功惊人,教小僧大开眼界啊。”

鬼失惊低叹一声:“我们追错了人,去接应慕松臣吧。”转身离开。

谈诗往山崖下望去,但见底下黑沉沉地不知多深,愤声道:“那小子诡计多端,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断。”

鬼失惊的声音遥遥传来:“中我那一掌,他们都绝难活命,大师就省省吧。”

“阿弥陀佛,小僧又犯了嗔戒…”

山崖绝壁间,一根长索悬在老松上,索下挂着三人。方才掉落之际,水柔清好歹回过神来,急忙发出缠思索套住松干。缠思索虽细,却是以上好云丝所制,坚韧非常,足可承住三人的重量,只是水柔清索缠于右臂,双手分别拉着许惊弦与平惑,倍觉艰难,幸好鬼失惊与谈诗未多作停留,听到他们脚步声远去,再也支撑不住,窥准山壁间凹处,将两人放下。低声唤道:“帮主。”却未听到许惊弦回应,急忙探手去摸他鼻息。

许惊弦长叹一声:“放心,死不了。”

山崖虽高,但壁上百年松木横生,尽可落足花了两炷番的时间,三人才好不容易下到崖底。

崖下是一个狭窄的山谷,荒草丛生,久无人烟。

白马受鬼失惊一掌,早已气绝,横尸于地,其状惨不忍睹。水柔清抹着眼泪掩埋爱马,平惑默默地上前帮手,许惊弦则坐在一边发愣,他行动无碍,但只要稍一运气,便觉头晕因眩、腹痛如绞。被景成像废去丹田乃是他平生至恨,想不到如今又落到这般田地,心头憋闷至极。若非水柔清与平惑在旁,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平惑受惊不小,不发一言,掩埋了马儿后,两女一左一右扶着许惊弦,往山谷深处走去。

路上许惊弦把古庙中的情形一一说明,水柔清方明了原委:“说好烟花为号,你却迟迟不发,害我胡思乱想。下次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抛下我,若是我晚来一步,岂不糟糕。”

“唉,若非如此,马儿也不会死了。”

“马儿死了固然心疼,可若是帮主你也…你中的毒怎么样?要不要紧?”水柔清回想方才看到许惊弦遇险之时,她竟生出拼却一死也要救的心情,不由有些发怔。

许惊弦不愿二女为自己担心,强作笑颜:“老夫神功盖世,找个地方静坐运功一会儿就没事啦。”

“嘻嘻,胡吹大气的帮主…对了,鬼失惊那一掌明明可以打中我,为何故意偏出?而且还骗那和尚,这可不像他的风格啊。”

许惊弦摇首不答,这也是他脑中的诸多疑问之一。他需要静下心来,把整个事件回想一遍,好参透敌人的阴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刻夏天雷尚未脱险,而他身中巨毒、武功尽失,纵然誓与慕松臣周旋下去,却又有心无力。但他并没有失去斗志,当年林青、宫涤尘、北雪、蒙泊等当世高手都对他废弃的丹田束手无策,而他最后也能打通经脉练成神功,经此一事后,这世上已没有任何困难会令他沮丧。

“咦,前面好像有人。”山谷深处,隐隐亮起昏暗的灯火。再走了一会儿,眼前赫然现出一座宅院。

走得近了,可看出整个宅院占地虽大,却只是一间大屋,以大石堆砌而成,有门无窗,石缝中透出憧憧灯影,却不见人迹。门上无环无扣,上书两个大字:九幽!

水柔清有些发虚:“听说冥府地狱之中,十殿阎罗之上还有九重,便称之为‘九幽’,再说这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人住?莫非是鬼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