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某虽身无长技,却最敬那些江湖侠客的风范,所以不但娶了一个懂武的妻子,还收容了不少流落江湖的人士。”
“嘿嘿,若是老夫哪一天厌倦了漂泊的日子,就来投奔陈兄好啦。”
陈员外淡然一笑:“陈某但求能护得自家庭院安稳,也就收留些江湖上的二流角色,像老兄这样的髙人,可万万请不起啊。”
许惊弦见这陈员外出手豪阔,手下不乏能人异士,原有试探加入之意,见他婉言拒绝,亦不勉强,接过刘师爷返来奉上的银票,扬长而去。
“什么?你竟然收了他的银子?”水柔清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要送,我就收着,有什么不可以?”许惊弦嘻嘻一笑,从怀中拿出食盒,“饿了吧,这可是大厨专门为你做的西湖醋鱼,快尝尝吧。”
“你还连吃带拿!我…我饿死也不吃。”水柔清早已是饥肠辘辘,闻着那诱人的香味,暗地咽口唾沫。
“放心吧,这是我自已用银子买的,不是剩菜。”不问可知,那掰下的二十两银子派上了用场。
“也罢,吃一盘醋鱼倒也不算什么…”水柔清终于还是忍不住动了筷子,兀自念叨,“可是,你要没钱可以问我要嘛,怎么能收坏人的银子呢?岂不是与他们狼狈为奸?”
许惊弦见水柔清吃得舒怀,大觉开心。悠然道:“奇怪,你怎么知道他是坏人?再说我老人家凭什么要你小丫头的银子,又为何不能与他们狼狈为奸?你就能肯定我一定是好人么?”
“可你…你就是大好人啊。”
“叫大好人就一定是个好人么?天真的小丫头啊,你去大牢里打听一下,不知有多少万恶不悛的犯人起着仁义廉礼的名字呢。”
水柔清无言以对,闷哼一声,低头吃鱼。心中却在问自己:在京师时,明明听“大好人”亲口说他别有图谋,只是利用我报仇心切,但为何仍会不知不觉把他看做是个好人,认定他的对手就一定是坏人?甚至连一些少女的隐秘心事对他也不加隐瞒呢?莫名地,她突然有些生气,气自己为什么会对“大叔”丝毫不加提防。
“帮主,你跟踪那两个黑衣人大半天,除了凭白得到了五百两银子,就没有其他收获了吗?”
“咦,怎么不叫大叔啦,不是说好我们中秋过后才成立黄雀帮么?”
“哼,我现在已经分不清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了,从今以后,只认帮主,不认大叔。”水柔清自己也说不清这是在赌气,还是痛下决心保持距离。
许惊弦哪能猜得破这般微妙的少女心思,看水柔清一脸凝重不像是开玩笑,也不知何处又得罪了她,只好无奈苦笑,幸好他原本就不想做什么“大叔”,倒也无太多沮丧。
离开临江春后,许惊弦返冋泰升巷找到水柔清,就在附近找到一处空屋。那空屋废弃已久,梁歪柱倒,凌乱不堪,早已无人居住,幸好还留有几张破旧的桌椅,稍稍打扫后,勉强也可用餐。环境虽然不好,但至少无人打扰他们说话。
许惊弦一边清理空屋,一边把自己跟踪黑衣人来到临江春、遇见陈员外等事情一一相告:“老夫这一趟临江春之行,收获可当真不小。首先:我紧随那两个黑衣人入楼,就算被那店伙计耽误一会,相差最多就半炷香的时间,但为何他们已在用餐?”
水柔清瞠目结舌:“这,这也算你的发现?人家目不转睛地跟着平姑娘一早晨,肚子早就饿了,自然要吃饭啊。对了,陈员外为什么派人跟踪平姑娘?难道他也生有异心。哇,这平姑娘可真了不起,也不见得如何美如天仙,却有那么多人拜倒在石榴裙下,先是沈公子,再有陈员外,嘻嘻,搞不好还要加上黄雀帮的林大帮主…”立刻想到自己不应该再对“大叔”开这样的玩笑,连忙伸手捂住小嘴。
许惊弦见她重现顽皮本色,心情大好,故意唉声叹气地摇头:“我看你还是做护法吧,副帮主岂会这般毫无见识。”
水柔清大不服气你不要欺负人,我说那陈员外钟意平姑娘只是开玩笑,但除此之外真瞧不出有什么疑点,你若能说出个道理,我就甘心做护法。”
许惊弦泰然自若地一笑:“你想想,那两个黑衣人奉令一路跟踪平姑娘,必是大有所图,那么回到临江春的第一件事,就应该及时向主子陈员外禀报才对啊。”
“或许已经禀报过,只是你没有撞见。”
“像平惑这样一个不懂武功的弱质女子,跟踪她有何用处?唯有把她一路上遇见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巨细无遗地说出来才是,三言两语间岂可打发?老夫可以肯定两个黑衣人入楼后必定已见过陈员外,只不过禀报过程极其简短,或许只需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
“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平惑本人。依我看来,只要那两名黑衣人能确保平惑来金陵城,见到那位沈公子,就算完成了任务。”
“听起来好像有一点道理,若说与裂空帮有关系,如此诡秘行事倒是大有可能。不过听你说那陈员外就像个土财主一般,就算他夫人与师爷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怕还远远对付不了白道第一大帮吧。”
“至于那陈员外到底是何居心,暂时还不能确定,但老夫可以感觉得到,他一定是个远比夫人与师爷更可怕的武功高手。”许惊弦回想当时在临江春中的情景,中年美妇与刘师爷虽有些咄咄逼人,但他自信在武功上绝不会输给他们。可对于那个那个生着“王爷”面孔的陈员外,却瞧不出半点虚实。
“除此之外呢?”
“其次:能拥有陈员外、其夫人与刘师爷那样的高手,必是一个实力庞大的组织。但面对不速之客,陈员外却一忍再忍,甚至还甘心奉上银票,只是暗示以后不想再与老夫打交道,这并非试探,更像是一种警告。而老夫离开时也没有发觉有人跟踪,或许他们知道跟踪者必然逃不过老夫的耳目,索性放而任之。他们决不是惹不起老夫,只是不愿节外生枝。种种迹象表明:他们要全力做一件大事,而且就在近期。”
水柔清听得动容:“听你这么一分析,确实可疑。但金陵城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江湖帮派,他们到底为何而来?难道果然是裂空帮?”
许惊弦从怀中掏出那张银票:“你不要以为老夫真是个财迷,这张银票能告诉我们许多事情。”
水柔清眼睛一亮:“对了,再有钱的员外也不可能带着几大箱银子来金陵,只要看发出银票的商行,便可大致推测出他们从何而来,或许银票上还签得有陈员外的真名。”
许惊弦一挑大指:“聪明。”轻轻展开银票,“印章是汇元商号在福州府的分店,他们多半来自于那一带。不过上面的签名多半是那刘师爷,陈员外这老狐狸可没有露出尾巴。”
水柔清凑前细看:“这字可真丑,根本不像一个师爷写的。不对,这是用左手写就,而且不是他原来的名字。我自幼习过书法,虽然潦草,但依然可辨得出笔路的顺序,笔迹亦显得十分生疏。”
许惊弦夸张地大叫:“哇,清儿文武双全真是了不起,得你相助,可谓事半功倍啊。”
“哈哈,多谢帮主夸奖。看来他们行事非常谨慎,平日都不用自己的真名与惯常笔迹。”
“还不止如此,犹为可疑的一点;他们既然要掩饰身份,各自化装为一个大家族的样子,却又为何招摇地在临江春那样一个大酒楼相聚?”
“是啊,金陵是个大城,江湖帮派在这都布有眼线,这种做法肯定会引起各方面的警觉。”
“据老夫观察,宴席中尚留着不少空席,不时有人前来就坐,而且安静得不合情理,仿佛他们彼此间并不熟悉。何况店伙计曾告诉老夫他们以腰牌为号,若是人人都相互认得,何须如此?只要派师爷在门口迎宾,既不引人注目,亦不会惹来像老夫般的争吵。所以依老夫判断:这是一个庞大而神秘的组织,成员间彼此都不相识,那两个黑衣人十分熟悉金陵城,应该早就安插于此地,而其他人则从全国各地汇聚而来,所以才挑一个大酒楼聚会,以免因迷途而误事。至于为何不惧引起其余帮派的警觉,或许其中另有玄机。
“最后一个疑问:他们为何根本无意打听老夫的来历?要么早已查明老夫的身份,这一点绝无可能;要么就是他们明白无误地知道对手之中没有老夫这号人物,只是误打误撞。试想裂空帮中能人无数,他们如何能肯定老夫不是其中一员?由此看来,他们要对付的只是有限的几个人,或许就只有一个人…”
水柔清听得两眼发直,挟起一块醋鱼递至许惊弦嘴边:“帮主,你太厉害了,奖你一口鱼儿。”她本就是个玲珑心窍,想不到自个儿一无所觉,许惊弦却能从中瞧出这许多疑点,这份缜密的心思实属罕见,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浑忘了介意两人共用一双筷子。
许惊弦愣了一下,若是避让太着痕迹,只得张口吃了,幸好满面胡须遮住了脸红。
水柔清此际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忙不迭地缩回手。短暂的沉默更引来彼此的尴尬,又匆匆以言语掩饰:“依你看他们会是什么人?嗯,目标单一、策划周详、行动诡秘、众多手下来自天南海北,精通易容术,又不招惹无关之士,越看越像是一个杀手组织。”
“水护法的分析能力大有长进,说得不错,必定是个杀手组织。”
“嘻嘻,帮主这般威武,我就做个护法也不失面子。”水柔清甘心服膺许惊弦,丝毫也不在乎自己在“黄雀帮”中的地位,眨眨眼睛,“你说他们要杀的人是沈羽么?我只觉得那位平姑娘好可怜,千里迢迢来到金陵私会情郎,却无端引来天大的祸事。”
“以沈羽的为人,就算为了保密,相会佳人也不需要挑泰升巷那样的地方,着实让老夫参详不透。这就需要你来给我更多消息来印证了,你盯着的那个青衫客商现在何处?”
水柔清来了精神:“本护法也不是吃素的,这便告诉你沈羽为何住在这破烂的地方…”她故意拖长声调,洋洋得意,“那是因为,金陵城就是沈羽的老家,他的父亲就住在这里。”
“啊!”这下轮到许惊弦吃了一惊,“你如何知道?不会偷偷进了沈宅吧。”
水柔清笑道:“属下岂敢不遵帮主号令,自然不曾闯人沈宅。只是在离此不远的一处楼顶上远远观望,看到沈羽带着平姑娘在院内拜见一位老人。”
许惊弦并不清楚沈羽的家世,但回想见到沈羽的情形,似乎未听到有金陵口音,何况沈羽少年成名,大可把父亲接到身边享福,何须留在这里?不解道你怎么能肯定那老人是沈羽之父?隔那么远也能听到对话?”
“嘻嘻,我没有顺风耳:却有一双千里眼,又略知一点点读唇之术。距离太远,太长的对话自然看不清楚,但平姑娘拜见那老人时,口型确是不折不扣的‘父亲’两字。”
“莫非是平姑娘的父亲?”
水柔清一时得意忘形,脱口道:“你这傻瓜…”看许惊弦不以为意,这才吐吐舌头继续道:“女儿与父亲最亲近,都只叫‘爹爹’或‘爸爸’,哪会像男人那么一本正经。再说你见过找不到自个家的闺女么?”
“说得也是。”许惊弦挠挠头,“如果真是沈羽的父亲,难道他们巳经成婚了?”一股说不清楚的滋味涌上心头,既有一点不舍,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无拘无束地称呼她“苹果姐姐”,又有些担心她所遇非人。
“说到那青衫客商,却又古怪了。他在周围绕了几圈,最后又回到了泰升巷,在后门与沈羽相见。可惜我只看到他们的背影,不知说了些什么,应当只有几句话的工夫。随后那青衫客就离开了,我怕你回来找不到我,就没有跟过去。”
“什么?沈羽认得他!”这个意外的消息推翻了许惊弦之前的判断,本还以为青衫商客与陈员外手下那两个黑衣人是一路,谁知他却像是奉沈羽之命护送平惑之人。他隐隐感觉到其中藏着阴谋,却瞧不出头绪。
水柔清皱皱眉:“按你所说,那个青衫商客或许已被陈员外暗中收买,或者本就是安排在沈羽身边的暗探。”
“不对!依我所知,沈羽精明能干,决不可能对此一无所觉。也许,陈员外的目标并非沈羽。”
“管他们呢,看来平姑娘此次来金陵只是探亲,与简歌毫无关系,后天就是中秋了,我们到底还去不去扬州啊?宫先生与何公子还在那里等着我呢。你要是担心平姑娘,不如我寻机会警告她一声,至于那个沈羽,我可顾不着。”
许惊弦在心中权衡一番,缓缓道:“那银票来自于福州府,就在东海之滨,这个陈员外极有可能就是东海非常道之道主慕松臣,而据我所知,非常道早与简歌有勾结。慕松臣千里迢迢从东海来到金陵决不是游山玩水,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必与简歌有关。”他这个消息大多来自风念钟,原不打算对水柔清提及。而慕松臣信中所说要做得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到底会是什么?单单一个沈羽有此分量么?
水柔清一震:“金陵到扬州不过一日路程,简歌大有可能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