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前的大憾,便是没能消灭金风细雨楼姓苏的一脉,我杀了雷老总,当然也不能放过苏公子。我本来就是‘六分半堂’的承继人。所以,我在‘金风细雨楼’至少也该当是个副楼主,而白楼主答应过我,一旦杀了你,就对付‘六分半堂’。只要收拾了狄飞惊,会由我接管‘六分半堂’。”
她扬扬眉皓笑道:“虽然多了些转折,到头来,我仍是‘六分半堂’总堂主。我还年轻,这条路还不算太漫长。”
她真是个爱扬眉的女子。
一面说话一面扬眉。
小小的表情很得意。
十三、接机
“你确是个很可怕的女子;”苏梦枕喘息道,“但你确有复仇杀人的理由。”
“其实你对我已算很好,我没有什么杀你的理由,我顶多只不过是背叛你而已。”
郭东神的语音也很有感情,甚至眼里也有泪光,“这大块头老不死却一直瞧不起我,耻与我平起平坐,我杀他倒是理所当然。”
“好个理所当然;”苏梦枕不住地喘息,脸色已渐渐变灰转蓝,“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
“你问,”雷媚爽落地道,“我答。”
“一旦你们真的能打垮‘六分半堂’,”苏梦枕揪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道,“你真的以为白老二会给个总堂主你干!?”
雷媚笑了。
银铃般地笑了起来。
“如果我是他的妻子,也就是‘主风细雨楼’的楼主夫人,你说他会不会找一个他绝对信任的人来当‘六分半堂’的主管?”雷媚笑倚着白愁飞的右臂,“何况,我一早已是他的小妻子了。”
苏梦枕呻吟了一声。
——这一声呻吟,也不知是呻出了同意,还是吟出了反对之意。
但这呻吟已充满了痛苦之情。
然后他艰苦地说:“这劫机已至,我惟有接机吧…”
他的脸孔已因痛苦与痛楚而扭曲。
五官在抽搐。
但他的眼神依然很寒冷。
带点傲慢,傲慢的坚毅。
就算在这时际,白愁飞已大获全胜、生死在握,看到他的眼神,也不免在心里打了一个突。
“你今日如此叛我,他日也必有人这般叛你;”苏梦枕对他说,“我若活着,总有一天会收拾你;若我死了,也一定会有人收拾你的。”
话一说完,苏梦枕就在床上一躺。
——难道他已知绝无生路,只好躺下来等死?
不。
他一躺下,床板就疾塌了下去。
床一陷,本来苏梦枕也正可往下落去。
但在这要紧关头,控制床板翻转的机括却偏偏卡住了。
那床板也变得既未翻、也不塌、只半斜半平的翘首。
苏铁梁却拍手怪笑道:“白楼主早知你遁走这一招…早教我先反机关卡住了。”
他高兴得显然太早。
苏梦枕忽然拿起了他的枕头。
白愁飞脸色大变。
他怕的就是这个枕头。
——这些年来,他惟一没摸清楚的就是这只常年都在苏梦枕怀里的枕头。
苏梦枕却把枕头往床头一放。
床头正好有个深下去的枕印。
当枕头与枕印叠合在一起之后,苏梦枕再把枕头用力一扭。
“轧”的一声,另一道机关即时开动了。
床即时塌下去。
全然翻塌。
白愁飞再也顾不了那多了,他大叱一声道:“截住他——!”
——若是给苏梦枕逃了,可是前功尽废了!
一定要截住他。
毋论生死。
他自己就第一个掠到床边来。
最震讶的不是白愁飞。
而是苏铁梁。
因为连他也不知道苏梦枕的床,还有第二道开启的机关。
尽管多年来他一直在苏梦枕身边服侍。
他疾扑过去。
——若让苏梦枕还能活下去,他可就一定活不下去了。
两人一到床边,苏梦枕已往下掉落;白愁飞和苏铁梁同时都要阻止,却在那时,那枕头却突然射出千百道暗器。
炸开,像烟花。
密集,如雨。
每一种暗器都不同。
有粗大有细短,有时粗大的反而更难防,细短的却更具杀伤力。
每一种暗器都可怕。
且都淬毒。
剧毒。
每一种暗器发放的方式都不同。
有的旋转,有的直飞,有的曲射,有的互撞,有的咬噬,有的时起时伏,有的甚至先穿撞破屋顶,才再散落下来…
就像千百名暗器好手各自打出他们的独门暗器。
可是这都只是从一个砸破了的枕头所一并发出来的。
这一时间,连白愁飞也接不下来。
而苏梦枕就在白愁飞也一下子接不下来——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里,翻身落了下去!
十四、送机
着了!
白愁飞猝遇苏梦枕反击!
他马上涌升而起的感觉是:又惊又喜!
——他一切已布署妥当,在捕杀这头老狮之前,他已不知费了多少心机、付出多少代价、花掉多少时间了!
苏梦枕是个心机深沉的人。
他傲慢而谨慎。
——这些年来,他身罹重病,无法视事,不得不倚重自己的才干,到后来,王小石逃亡离京,只剩下自己独撑大局,取而代之的声势已愈来愈明显了。
像苏梦枕这种人,不在心里防范才怪呢!
他敢于全面发动,完全是因为一句话。
苏梦枕自己说的一句话:“我从来都不怀疑自己的兄弟。”
冲着这句话,苏梦枕纵有防患,也未必知道“患”在哪里,更难作彻底提防。
——这种人往往能成大事,都因为朋友;但遭惨败,也是为了朋友。
白愁飞亲眼看过苏梦枕遭受他部下的暗算!
那是他和王小石初遇苏梦枕的那一次:雨中,苦水铺!
暗算苏梦枕的是古董和花无错。
——连花无错和古董这样的人,都能成功地几乎也足以致命地暗算了苏梦枕,白愁飞更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
因为苏梦枕有弱点。
他也看准了苏梦枕的弱点。
那就是太信朋友。
——太相信常常都会得到代价。
——但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所以白愁飞一向最相信的,还是自己。
他虽然信自己,但也决不低估了苏梦枕。
——一头垂垂老矣的狮子,毕竟仍是万兽之王,仍有利爪和厉齿!
他知道就算他布置如此周密绝毒,但苏梦枕或许仍能作出反击!
那当然是濒死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