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要接得下这一击,就可以把这头狮子拔牙切爪、大卸八块、任他鱼肉、为所欲为了。
——夕阳余晖,再灿亮也不能久持。
——回光返照,再清明又能有几个刹那?
濒死一击,只要吃得下来罩得住,不予对方“玉石俱焚、两败俱伤”的机会,那对方就只有死定了。
他可不予对方有机可趁之机。
他更不会把机会送定。
送机容易得机难。
——大好时机,他从不放过。
苏梦枕一旦打出那枕头里的暗器,他心里即喝了一声彩:果然给他猜着了!
——这头老狮毕竟仍然非同小可,不可小觑!
是以,他惊的是苏梦枕这般凌厉的反击(要是苏梦枕不反击,他反而觉得失望、无趣),但喜的是苏梦枕果然反击(而且那床底下果还有机关——最后一条路)!
他就是要对方走这条路!
他觉得苏老大毕竟老了!
武林中一直有这样一个令人惊心动魄的传说:当年某大帮会的头子“老伯”,终于给自己最信宠的部下精心计算下重伤于榻上,那部属正得意于自己计成之际,“老伯”
却自床上翻身落入地下通道,那儿早布署了数十年忠心耿耿的手下等着“老伯”有这一天,他们不惜牺牲性命来救他、护他,“老伯”得逃大限,养精蓄锐,日后终报大仇。
大家都知道这动人也伤人的故事。
白愁飞听过。
苏梦枕自然也知道。
但他却仍然用上了这一招。
——这不是“老化”是什么!?
一个真正的大宗师,必定有自己的风格。
会走自己的路。
搭自己的桥,走出自己的方式,创出自己的手法和意念。
——一味因袭他人的人,不但不成器局,而且来龙去脉,全教人心里有数!
白愁飞此际就是心里有数!
他等着苏梦枕走这一步!
苏梦枕果然走这一步!
——他算定了!
——苏梦枕也死定了!
且不管苏梦枕将会如何,白愁飞自己可得先过眼下这一关。
苏梦枕掷出来的枕,激射出来的可不是梦,而是死亡!
这小枕长年不离苏梦枕身边,这一下可真是他临死之一搏。
白愁飞一看暗器的来势,立即肯定和决定了两件事:肯定的是,他所匀和所擅的一切指法和武功,都无法使他得以安然避过这一连串不能接也不可接的暗器。
这些暗器肯定不能避,就算能避,也只能避得了一支,避不了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
这种暗器也不能挡,挡得了一枚,也挡下了十枚、百枚、千枚…
决定的是,他要用上“那一种指法”和牺牲掉一个人了——眼前,正好有一人是可以牺牲的。
这人也正好在他跟前。
苏铁梁
要布署这一次伏袭,白愁飞无疑是费了不少心机。
其中最重要也最费煞周章的是两个人。
两个关键性的人物——
郭东神和苏铁梁!
两个都是麻烦人物。
——但两个也都是极为有用的人。
通常,有才干的人都难免自恃,自恃的人通常都有脾气,有脾气的人自然比较麻烦,所以,麻烦人物往往也就是有利用价值的人。
也就是说,越有利用价值的人,可能就越麻烦,越麻烦的人,就越难利用。
世事往往就是那么一回事。
十五、投机
要打动郭东神,确是件难事。
她很聪敏。
聪敏就是聪明之外还加上了敏感。
他曾很技巧地“打探”过郭东神的“意思”。
郭东神却很妩媚地说:“我已背叛过人两次,你要我第三次造反不成?”
白愁飞只知道过她曾阵前倒戈,身为雷家“六分半堂”堂主之一的雷媚,竟在“金凤细雨档”歼灭战里,亮出“郭东神”的身份,狙杀总堂主雷损,以致“六分半堂”在是役一败涂地,改变了原本在京城里“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本可双峰对峙、分庭抗礼的均衡局面。
——那一次叛变,可谓“事出有因,师出有名”。
因为雷损是害死了雷媚的父亲雷震雷,又迫娶她为妾,所以她当然要忍辱偷生、伺机复仇了。
因而白愁飞当时说:“你背叛雷损是为了报仇。”
雷媚道:“我第一次叛变是对我爹爹。”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似想说又不愿说下去。
当时白愁飞还没来到开封,自是很用心地听她说下去。
雷媚也终于把话说了下去:“那时候爹爹极信重雷阵雨,要把我许配给他,但我嫌他年纪太大,便听信了雷损的话,激他与‘迷天七圣’恶斗。结果,雷损勾结了‘迷天七圣’的人,伏袭雷阵雨,把他迫成了废人,并且出了家;直至后来他因遇上了天衣居士,功力才恢复了一半。然而雷损趁那一战下手炸伤了关七的脑部,把他弄成了个白痴,又花言巧语骗娶了关七的胞妹关昭弟为妻,联手把我爹爹迫害,之后又把过错都推给关昭弟。我帮他对付关昭弟,为爹报仇,结果把关昭弟弄得生不如死、下落不明,雷损一转面又对我下了迷药,要了我的身子,我就成了他见不得光的情妇。”
雷媚说到这儿,冷笑一下又道:“雷损也没比雷阵雨年轻几岁!如果我不是假装遭雷损所擒,爹爹虽年近古稀,若施全力,未必不能制伏雷损和关昭弟,但就是为了我的安危,他放弃了抵抗。我第一次叛逆,换得来丧父受辱的下场。第二次叛变,我帮苏公子杀了雷损,不但使我死了个丈夫,六分半堂上上下下的人也视我为巨雠,要我再造反?
算了,我怕了,敬谢不敏了。”
白愁飞无论用什么法子,想诓她加入,她总是不肯。
白愁飞怕打草惊蛇:既不是友,便是敌人。于是有意杀她灭口。
但他杀不到。
郭东神很聪敏。
聪明得似完全知道他在想什么,敏感得从不踏入白愁飞所布的任何埋伏和陷阱中。
白愁飞当然视之为眼中钉。
有一次,他只好跟郭东神相约:“你不帮我一臂,也万勿告发,否则,我第一个先取你性命。”
雷媚也表了态:“苏梦枕跟我非亲非故,就只是为了杀雷损报仇才入金风细雨楼。
我犯不着向他告密,不过也没意思要帮你害他。”
这一番话,虽仍是拒绝相助,但却仍教白愁飞听出了端倪。
白愁飞善于投机。
第二天,他就改变了“战略”。
他对雷媚(郭东神)很好。
他重用她。
他向苏梦枕一再推荐郭东神的功绩,苏梦枕果然奖赏了郭东神,但白愁飞一早已使郭东神心里明白:是他荐举她的。
他爱护她。
易获功的事,交由她干。太危险的事,他保住她,他知道她的性情,充满挑战的任务,他总不会忘了她:但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他又与她并肩作战。
他还追求她。
雷媚很快就知道了。
她明白了白愁飞的心意。
她对白愁飞仍若即若离——既没完全答允,也不峻然拒绝,亦不把消息泄露予苏梦枕。
白愁飞这样做,便是要郭东神就算不相帮自己,也不要阻碍他对付苏梦枕,而且,他也显示自己绝对要比苏梦枕更重要郭东神。
时机已渐渐成熟。
随着苏梦枕的病情日益严重,郭东神也看得出来:白愁飞将要动手了。
郭东神年纪虽然轻,但她自幼生长在“迷夭七圣”、“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
互斗相争的大时局里,自然生成了一种洞悉先机、观情察势的本领。
她觉得自己是到了表态的时候了。
——再不表示态度,他日,白愁飞一旦得手,会记恨在心,自己的地位可不保了。
再说,以白愁飞的为人,为了审慎起见,包不准会在动手之前先对自己杀人灭口的。
——要是白愁飞计不得逞,姜还是老的辣,由苏梦枕平乱敉叛,那么,自己不左不右,也不见得就能保太平无事,说不定一样会变成了整肃的对象。
所以,她必须要“投靠”一边。
就像赌博,想赢,就得要押上赌注。
要胜利,就得要冒险。
下的注愈大,胜面就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