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舒展枝叶、在夜间独放的芍药一般美丽,花瓣嫣红,枝叶蔓蔓,乳白的月光透过帐子,照着她。

这样的艳,这样的美。

青丝铺展,冰肌玉骨。眼波似水,唇瓣微张。

她不是那类在床笫间矜持的女郎,相反她格外能放得开,来包容他。她不只包容他,她自己也享受此事。这样的大胆,这样的自我释放……让言尚眼睛紧盯着她,一目舍不得移开。

言尚无疑是极为内敛的人。

是极为无趣的人。

他对男女之爱没有丝毫憧憬,对婚姻对夫妻的想法只有传宗接代。他不觉得爱是一件多好的事,他对女性美好的赞叹,皆是因为女郎品性佳,性柔美。他心中总是在想自己应该为国家、为无数百姓多做点什么,他投给情爱的心,实在少得可怜。

暮晚摇打破了他狭隘的认知。

她让他意识到活色生香的美人,在他怀里绽放的美人,是这般光华满目。她一颦一笑,眉角眼梢的风情,无论是任性还是撒娇……那样自我、不顾旁人,都让他这种天生喜欢照顾别人的人忍不住对她屈服。

她走进他的世界。

春意盎然,生机勃勃。

她如一整个春光般点亮他枯燥的、寡淡单薄的世界,让言尚的世界溃不成军,夹道欢迎,迎接她这位骄傲美丽、趾高气扬的公主殿下。

比起第一次的短暂,第二次才是真正的欲吧?

结束后二人都从水里打捞出来一般,暮晚摇奄奄一息地趴着,实在想不到言尚还有这般激动的时候。她又困又累,还带着那事结束后的慵懒畅意,趴在被褥上闭着眼,就要昏昏入睡。

言尚的手贴在她腰上,将暮晚摇吓得一哆嗦。

她忙要窜开,不让他碰她一下:“我不要了!不要了!”

言尚连忙捂住她嘴,让她不要乱叫,他哑着声:“你轻点儿声音,别让外面的侍女听到了。”

暮晚摇拉下他的手,对他骂道:“现在才想起让我声音小一点儿,你方才怎么不说?自己爽了,就忘了我是吧?”

言尚红脸:“胡说。”

他抱着她的腰,将她从褥子间拖起来。暮晚摇挨到他滚烫的肌肤,她哭丧着脸搂住他的脖颈就要哀求“不要了”,心里还嘀咕他何必逞强呢?

言尚脸红得不行,觉得她把他当成了浪荡登徒子,好像只喜欢这种事一样。言尚哄她:“我不碰你,不碰你!只是带你去清洗一下……殿下也不想这么汗淋淋地睡吧?”

暮晚摇抬起一只眼看他,半信半疑:“随便擦一擦好了。”

言尚抿唇,看眼被褥,他尴尬道:“不行……褥子也得换。殿下知道干净的褥子在哪里么?”

暮晚摇:“不知道!你问夏容好了。”

言尚:“这种事……怎么能问侍女?”

暮晚摇推他的脸,要从他怀里爬出去继续抱着枕头睡觉。她含含糊糊地说没关系的,她好累了,她不想洗,他想换褥子就自己找侍女问吧,不要打扰她了。

言尚无奈,只好哄着她,让她睡吧。他却是抱着半睡半醒的女郎下了床,带她去净室,任劳任怨地亲自为她洗。暮晚摇闹他的时候他总是脸红,不好意思;可她安安静静被他抱在怀里睡着的时候,言尚就能稍微大胆一点,偷偷看她的身体。

只是也不好意思多看。

暮晚摇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言尚的手从自己胸前掠过,水浇下来,他老老实实地为她洗,十分规矩。然后他又抱着她回去,四处翻找干净的褥子,重新铺了床。帐子窸窸窣窣落下,他又去叠被子了。

暮晚摇被他盖上被褥时,恍惚中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彻底睡着前,她最后的想法是:这人是天生的劳碌命吧?

都这么累了他还要洗,洗完了他还要去叠被子……幸好他这人品性好,只是逼迫他自己,没有拿对他自己的要求去逼暮晚摇如何如何。不然他这个人再好看,她也不敢招惹啊。

估计也没有睡多久,暮晚摇便感觉到言尚下床的动作。

她被他弄得都有些惊恐了。

她崩溃掀褥子:“你到底还要干什么?”

少年身骨修长,只着中衣、长发散落,他背对着帐子,小心坐在床沿上,正要穿衣。听到身后女郎带点儿哑的怒声,他诧异回头,看到暮晚摇竟然坐了起来,控诉地瞪着他。

言尚微愕,然后轻声:“我……我回去啊。总不能天亮后,让人看到我从殿下的府邸出去吧?”

在暮晚摇继续发火前,他倾身来。暮晚摇以为他要亲她,结果他只是凑过来,将被她打掉的被子抱起来,重新给她裹住身子。

他垂着睫毛,柔声:“殿下不要乱踢被子,着凉了就不好了。”

暮晚摇心里的火一下子被他浇灭了,她有点儿郁闷——人家这么好,她发火好无理取闹。

暮晚摇:“可是我一晚上都没睡好,你这么早又要起来。”

言尚愧疚:“对不起,我以后不这样了。我走了后,殿下可以再睡一会儿……总是今天应该没什么事。”

暮晚摇瞥他:“你也回去补觉么?”

她这般可爱,言尚忍不住笑了一下,道:“我还要忙公务呢。”

暮晚摇认真地看着他:“昼夜不停,没有一刻放松,你会把你自己累死的。”

言尚笑一下,将她哄着靠着床,他去拿昨夜被他叠得整整齐齐、摆在床边矮几上的衣物,窸窸窣窣地开始穿戴。暮晚摇静静地拥着被褥看他,见他很快从秀色可餐的美少年,变成了一个玉质金相的端正君子,不禁咂舌。

暮晚摇心生欢喜。要不是体力不支,她真想凑过去亲他,扒下他这正儿八经的衣衫,让他重新躺回床上。

系好腰带,最后在矮几上的,剩一块玉佩。

言尚手摸到玉佩时,指节略微迟疑了一下,回头看向床帐。

暮晚摇被他弄得都不困了,正在津津有味地托腮看他穿衣服。他拿着玉佩回头看她,暮晚摇挑一下眉。

她感兴趣地看着他手中的玉佩:“怎么了?这玉佩看着材质不错。好像经常见你戴。”

她只是随口一说,实际上她根本没关心过他每天戴什么玉佩。只是看言尚的神色,暮晚摇一顿,知道自己估计猜对了。

言尚指腹摩挲玉佩,他撩袍坐在床沿上,回头看她,温声:“这玉佩,是我去年离家时,我阿父给的。我阿父说这是我们家的祖传定情信物。我阿父说,我若是喜欢了谁,在长安要与谁家女郎定亲,就可以将玉佩赠给那女郎。”

暮晚摇一僵。

心里恐惧地想:婚姻!又是婚姻!

她有点儿惊惧地看着言尚手中的玉佩,再抬头看一眼言尚。她全身僵硬,心想他这架势,不会要把玉佩给她吧?

没必要吧?只是睡了一晚,他就要娶她了?

言尚看到了暮晚摇那个恐慌的眼神,心中羞涩和欢喜、扭捏和期待,瞬间退后。

他静了一会儿,心隐隐泛寒发冷。

好在这个过程极短,言尚几个呼吸就收回了自己的情绪,将玉佩重新戴回腰下,没说要送她。暮晚摇松口气,抬眼看他,又有点儿愧疚。

她张口想说什么,言尚已温和笑:“我先走了。”

他起身要走时,暮晚摇扯住他衣袖,让他回头。她可怜巴巴地仰脸:“言二哥哥,我们之间没有问题,对不对?你以后还会理我,对不对?”

言尚低头看她,静了一下,说:“当然。”

但是他又低声:“可是摇摇,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我也会有放弃的时候……你懂么?”

这个时候再装糊涂,言尚恐怕真的要失望了。暮晚摇不想才睡了他第二天,就被他放弃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连忙点头:“我会、会努力的。不会让你白白等的……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哥哥你再等我一段时间,好不好?”

言尚微笑,这一次他俯下身低头,撩起她额前发,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代表他的态度。

言尚走后,暮晚摇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思考着一些事,就听门被敲两下,言尚声音在外。

她惊愕,心想他怎么又回来了?

言尚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碗,碗上冒着热气。暮晚摇以为他是端粥给她,可是这粥的味道……是不是太难闻了点儿?

暮晚摇迟疑:“你……自己熬的粥?”

闻起来这么难闻的粥,如果是言尚亲自熬的,她要为此忍耐着喝下去么?

言尚看她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笑一下,说:“你的侍女们给我的,不是我熬的。她们说你恐怕不肯喝,正犹豫嘀咕着,我路过时,正好听到了她们在说什么。既然如此,我干脆就端来给你了。”

他也有点踟蹰。

垂睫看她:“你……会生我气么?”

暮晚摇迷惘:“你端粥给我,这么好心,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拿过来吧。”

言尚坐在床边,低着头半晌,却不将手中的碗递过去。好一会儿,他抬眼,低声:“不是粥。”

暮晚摇:“嗯?”

言尚轻声:“是避子汤。”

暮晚摇大脑轰地一空,呆呆看着他。

他什么也不知道,便只是蹙着眉看她,为她担心,也为自己的孟浪后悔:“昨夜、昨夜……对不起。你应该喝这个的,对不对?你的侍女们为什么说你不愿意喝?”

暮晚摇安静了一下,露出笑。他太聪敏,她不能让他从她的表情看出端倪,不想被他嫌弃。

她淡声:“没有不愿意喝。只是和往日那般随意发火而已。”

她向言尚笑:“拿来,我喝。”

言尚看她半晌,终是没有看出什么来,将手中味道难闻的药碗递了过去。暮晚摇豪爽无比,一饮而尽,见他仍低头观察她,她对他挑了挑眉。

暮晚摇揶揄:“你再用这种深情款款的眼神看我,我就忍不住要亲你了。

“我要是忍不住亲你,你现在就别想走了。”

言尚顿时被她闹了个大红脸,慌张地收了药碗,仓促起身,都不敢离她太近了。他尴尬地向她道别,说回头再看看她,便急匆匆出门了。

这一次言尚是真的走了。

门一关上,暮晚摇就趴在床沿上开始吐。她扣着嗓子眼,将方才灌下的避子汤全都吐了出来。

黑色的药汁淋淋漓漓,在床前洒了一地污水。暮晚摇奄奄一息地趴在床头大吐,胃酸都要被吐出来了。

是身体实在排斥,是心理实在难以接受……她对所有有关孩子的话题都排斥、抗拒,以至于一碗可有可无的避子汤,都能被她全然吐出来,一滴不剩。

暮晚摇趴在床沿,喘着气,气馁地闭上眼睛。

这样的她,怎么嫁人,怎么考虑婚姻?

她什么都给不了言尚……只会拖累他吧。

可是明知道会拖累他,她却这样任性,舍不得放手。

她宁可就这样拖着、拖着……他为什么非要成亲不可呢?

乐游原上的演兵和文斗有了结果后,皇帝的寿辰圆满结束,众人回到了长安。

给皇帝祝完寿,各国使臣们陆陆续续开始准备返回本国,大魏朝廷开始忙这些事。

太子近日意气风发。

最近不管哪桩事,最后得利的都是他。不管是暮晚摇主持文斗的成功,还是演兵中得到中枢认可的杨嗣、言尚……都是他这一边的。回到朝堂上,太子敏锐感觉到自己的话语权比昔日加大了很多。

那些老狐狸一样的臣子们,慢慢地都在倾向他。

这如何不让人振奋?

然而乐极生悲,总有人不让他痛快。

晚上,太子在东宫见过各位大臣后,宫女说杨三郎一直在外等候。

刚将最后一本折子看完,太子净手后,用巾子擦着手,偏了偏脸:“难为他今日这般有耐心,等了这么久。行,让他进来吧。”

很快,一身玄色武袍的少年郎就大咧咧地解下腰间刀剑,脱履进殿。

太子正坐着笑看他,却目色忽而一凝,因杨嗣一撩袍,竟然笔挺地给他跪了下来。

太子:“……”

杨嗣一跪他,他就本能觉得杨嗣又闯了什么祸。

太子手肘搭在案上,深吸了几口气,调整自己的心情,静声:“说罢。是又打了谁,还是又杀了谁,还是被你阿父揍了一顿,再或者跟谁结仇了,需要孤从旁当说客?”

杨嗣抬目:“都没有。我最近什么都没做。”

太子“嗯”一声:“我猜你也应该什么也没做。演兵之事刚刚结束,你哪有那么好的精力,这么快就给我闯祸……那你跪我,是为了何事啊?”

杨嗣答:“我要去边关从军。”

太子眉心一跳:“……!”

杨嗣没在意太子的沉脸,继续说:“演兵之前,我和素臣拜访了长安城中许多老将。他们的教诲,让我意识到我大魏的兵力实在太弱。而演兵上那几日的决斗,我和素臣研究敌我双方,整理了许多兵力资料,相信殿下已经看过了。

“我在演兵中所作所为,殿下也知道。演兵让我意识到,我不应该待在长安浑噩度日,我的天下应该在边关,在战场。请殿下同意我离开长安,去边关从军!”

太子当即:“胡闹!”

他声音严厉,重重一拍案,将外头的宫人吓得连忙退开,不敢靠近此殿。

杨嗣却不以为然,仍道:“没有胡闹。我此次铁了心要离开长安去边关打仗,我只是希望殿下同意。”

太子咬牙,刚想暴怒,却想起这个少年油盐不进。他越是强硬,杨嗣越是抵触。

太子便尽量语重心长地劝:“我当日好不容易将你从陇西边军调回长安,你现在告诉我你又要去?你想过你父母么,想过我么?战场那般情形,刀剑不长眼,你堂堂一个杨家三郎,非要去那种地方……你图什么?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便是不想我,让你家人如何是好?

“三郎,你父亲这一脉,膝下可就你这么一个独子!你忍心么!”

杨嗣抬头,淡声:“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贪生怕死?我之前因为不忍心回来了一次,而今我已然想清楚,我还是要离开的。现在就是我应该离开的时候……长安纸醉金迷,到处太平风光。这是个好地方,可是不适合我。

“我没什么对不起我阿父阿母的。他们应当为我自豪,若是不能为我自豪……就当没我也罢。我不可能为了别人,永远去做我不喜欢的事。我可以强迫自己一时,我不能勉强自己一世!”

太子:“放肆!”

他站起来,厉声:“当日让你回长安,是让你迎娶六妹。好,你不愿意。我暂时放下此事。之后六妹也争气,婚事变得不那么急切了……但我始终将你们两个看作一对。我现在是明白了,你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你不是喜欢暮晚摇么?不是一直同情她的遭遇么?你留在长安,不是想保护她么?你现在不保护她了?你现在放弃她了?”

杨嗣下巴扬一下:“她有了比我更适合的人保护她,我确实放了心,确实可以心无旁骛地离开,不用担心她被你们欺负了。言二郎远比我擅长此事,比我得摇摇喜欢。这天下事,就应该谁擅长,谁就去做!不擅长的人,就去找自己擅长的,不要互相勉强!”

太子咬牙切齿,被他气笑:“原来竟是我一直在勉强你么?”

杨嗣俯眼不语。

太子走过来,手中卷轴砸了杨嗣一头一脸。杨嗣却岿然不动,跪着的身形都不晃一下,任由太子发火。

太子恼怒:“你要是不娶暮晚摇,你就谁也别娶了!”

杨嗣:“可以!”

太子又温声劝:“你都这么大了,马上就及冠了,却要跑那么远去……你起码留个子嗣,给你父母做个念想?”

杨嗣抬头,看着太子,他似笑非笑:“殿下别以为我真的是傻子。说什么留个子嗣,把我骗着留在长安,又是慢吞吞地给我娶妻,挑媳妇就挑一年半载。等我成了婚,又开始劝生孩子。等我媳妇怀了孕,又得劝我等夫人生子后,我再离开。而等有了孩子,又成了孩子那么小,我怎么舍得离开……”

杨嗣眸底赤红,面庞瘦削,线条锐利。

他压着眉,冷声:“我不会再听你们的搪塞了。我就是要去从军,殿下不同意,我就一直跪在这里,跪到殿下同意为止。”

太子怒:“那你就跪着吧!”

太子转身出殿,看也不看他。宫人小心地掌灯看一眼殿中跪着的杨三郎,砸咂舌,也不敢多问。杨嗣跪在殿中,外头梧桐树影照在他身上,光影如水。

第95章

二月末,春雨如梭。

雨停后的深夜, 院中起了薄雾, 月亮挂在天上, 如一汪湖泊一般清透。

一切皆是濛濛的美。

就如言尚此时做的梦一般。

在他梦中,便是这样朦朦胧胧、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暗,然而梦中自然不是只有风景。

湖面清波荡开,花香在黑暗中静静弥漫。而男女藏于室内的气息, 轻微的,激烈的, 在黑暗中变得格外清晰。

帏子如沙一般, 肌骨轻柔,缠绵悱恻。月色清清寒寒, 爱意丝丝缕缕。那被男子揉在身下的女郎, 发铺如绸, 依偎男子的肩,轻蹙眉梢。她轻轻张口,乌青发揉面,眼尾的桃红色如挂着泪滴一般。

月明星稀, 她颈下的光白得那般好看, 柔软。柔雪晶莹, 山光莹润。黑发铺在她颈下,悠悠然流淌。而另一人脊骨如山,山与水重逢。

黑白色杂糅着,混乱着, 将帐子也扯成一片浓红色。

言尚一步步走向那道床帏,怔怔看着,心跳清晰而诡异。

那对男女转过脸来。女子娇媚如妖,自不必提,而那男子仰着颈,过于沉浸的畅意……竟是言尚自己的脸。

言尚心口砰一下,向后退开。

一下子就从梦中跌了出来。

稀薄月光挂在天上,只着中衣的言二郎低着头,手抓着自己的衣领,坐在床榻间喘气。他心口仍留着梦中那股子潮湿和闷热相夹击的欲发泄一般的燥意,喉口也跟着发干。

闭着眼缓了一会儿,言尚扯开被褥,有些烦恼、困窘地看着自己糟糕的情况。

自从那夜后,他就总是做这种梦。以前不会经常到来的麻烦事,现在几乎每夜都会来一次。再这么下去,他自己都要疯了。

言尚扶着额,绷着下颚,他强忍着不去管身体的不适,等着身体慢慢恢复过来。待僵坐了一二刻,激起来的反应下去了,言尚才下床去洗浴,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

外头守夜的小厮云书才打个盹儿,被里头净室的放水声惊醒。

云书看眼灰蒙蒙的天色,吃惊:“二郎?”

屋舍内静下,好似里面人在尴尬一般。

隔了一会儿,言尚温润如常的声音才响起:“没什么,临时想起有些公务没处理,夜里起来看一下。”

云书一下子就信了。

毕竟自家郎君就是这种操劳命。

云书只担忧言尚的身体:“郎君你就是心思太重了,其实哪有那么多要忙的事?我看旁人家里如郎君这样品级的官员,整日忙的事还不如郎君的一半。二郎你该多睡一会儿才是。你总这样,现在年轻还好,日后累出一身病可怎么办?”

言尚含笑:“知道了。多谢你关心。我只看一会儿就睡。”

云书叹气,不多说了。

他心里期望家里真应该有个女主人,好好管管二郎才是。二郎哪里都好,就是对他自己要求太过高,太强迫他自己了。

而屋舍内,言尚惭愧地洗浴后,真的掌灯坐在了书案前。他有些烦躁地开始练字,妄图能找到解答自己问题的答案。

他不愿自己一想到暮晚摇,就忍不住往下三路去。

那多污秽肮脏,多玷污她。

可是他真的忍不住。

他清醒时能够控制,可是这种欲一到了晚上,就来梦里折磨他。他频频如此,自己都被自己的欲吓到。恨自己为何会这样禁不住,为何会被欲所控?

言尚这两日都不敢去见暮晚摇,就是怕只见到她笑一下,他脑子里就开始乱,想一些不堪入目的混账事。可是他若不去见暮晚摇,暮晚摇又会疑心他在忙什么。

左右都为难,言尚这两日也实在是煎熬。

他懊恼不已,只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有一天真的会出丑。而如他这样的人,让他出丑简直如杀了他一般让他难受。

练字练了一会儿,言尚低头看自己写了什么,又被满纸的“暮晚摇”,闹得怔了一下。他看着自己的字,就不禁开了窗,向对面府邸看去。

他记得公主府有座三层阁楼,以前总是亮着灯的。

然而今夜言尚注定失望了,那里黑漆漆的。

显然只有他一人受折磨,暮晚摇压根没有和他一样的烦恼。

言尚叹气,开始日常反省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他反省了一会儿,却是想到那晚上自己做的混账事,又是忍不住露出笑,眉目微微舒展。他心中宁静,开始记录那一晚的事。

写完了,言尚看一会儿自己的字,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他摇摇头,将纸烧了,就如将他的心事深深埋着一般。

至多、至多……他偷偷摸摸一般,跟自己大哥写了书信,不自在地问大哥,自己这样子是不是不正常;他向大哥讨教如何能将欲收放自如,不闹出笑话来……

给兄长写信时,言尚抽出更多信纸,顺便给父亲、三弟、小妹,各写了一封。

嘱咐父亲少喝酒;问大哥大嫂平安,小侄儿如今什么样子,家里可有什么短缺的;

严厉批评三弟晃来晃去无所事事的行为,督促弟弟好好读书,如果三弟能够通过州考,来长安后,自己就能照顾三弟,帮家里分担一些;

最后跟小妹写信,则语气温柔了很多。

但言尚思忖了一下,觉得小妹如今也到了十四五岁的年龄,正是情窦初开、慕少艾的年龄。他嘱咐父亲和兄长、三弟多关心点儿妹妹,别让妹妹在这个年龄走错路。

言晓舟还小呢,不急着嫁人。

林林总总,啰啰嗦嗦。信便越写越长了。

各国使臣们快要离开大魏国都了,但这些和大部分人都没多大关系。

例如赵祭酒家中,赵公更操心小女儿赵灵妃,使臣的事反正跟他无关。而说起赵灵妃,赵公心心念念的,自然是女儿的婚事。

赵公往日见赵灵妃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这两日听赵灵妃跑去参加了演兵之事,旁人自然夸他女儿英勇堪比男儿郎,赵公则自豪之余,心惊胆战,觉得五娘这样,更加嫁不出去了。

赵公这一日在府上见到赵灵妃,赵灵妃刚从小武场过来。赵灵妃敷衍地跟自己阿父行了个礼,掉头就要走,因为知道她阿父不待见她练武。

谁知这一次,赵公板着脸:“五娘,给我回来!”

赵灵妃回头奇怪看他一眼,还是跟着赵公去书房了。

关上书舍门,赵公神神秘秘:“你和言二郎的感情,可有进展?”

赵灵妃一呆,脑中浮现了一幅画面,她面上浮起一抹羞红,和一丝带着尴尬的微恼之意。

她想到了那晚演兵和文斗结束后,丹阳公主来找他们喝酒。一群少年中只有刘若竹是个女孩儿,赵灵妃看刘若竹柔弱乖巧,就生了怜爱心,主动和刘若竹说话聊天。

而闲聊时,赵灵妃一扭头,看到了丹阳公主和言二郎坐在一起。

所有少年们都喝多了酒,气氛正好,没有人注意。但是赵灵妃看到丹阳公主头轻轻靠在言尚肩上,言尚就如没感觉一般,完全没躲。

那一幕何其刺眼,赵灵妃当时便呆住了。

因她认识的言尚,绝不是那种会让女郎靠着他肩的人。他进退有度,虽对人温柔,但若他没有那个意思,他一定不会去引起旁人的误会,让人家女孩儿白白伤心。

这样的言尚,竟然让丹阳公主靠着他。

赵灵妃一刹那想起了很多往事,想起了自己日日去堵言尚的时候,想起了丹阳公主振振有词把自己说哭、劝退自己的时候……她一下子有些生气,想公主劝退了她,居然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那两人还是邻居!

公主太过分了吧!

刘若竹看到赵灵妃脸色不对,顺着赵灵妃的目光看去。篝火光弱,暮晚摇与言尚依偎,何其温馨。刘若竹呆了一下,然后瞬间猜出来,赵灵妃不会也喜欢言二哥吧?

现在赵娘子是明白言二哥的心思了?

刘若竹目中一黯,推了推赵灵妃的肩,担忧道:“五娘……”

赵灵妃回头看她一眼,自嘲一笑,闷闷喝一口酒。赵灵妃小声:“公主真坏。”

刘若竹轻声:“言二哥喜欢的女郎一定不会坏的。”

赵灵妃鼓起腮帮:“不管!反正她骗了我……就是坏蛋!”

赵灵妃闷闷不乐许久,赵公现在居然来问她和言尚的进展如何。哪有什么进展?以前是八字没一撇,现在是越来越远了。

看到女儿郁闷的神情,赵公就心里有数。赵公不以为然,乐呵呵道:“没关系,仔细想想,言二虽然不错,到底寒门出身,配不上我们。为父重新给你看了一门好婚事,顶级大世家!”

赵公激动道:“你嫁过去,为父这一脉就能跟着提升地位。”

赵灵妃现在对男女之事都有点儿伤了,她都不推辞阿父介绍的婚姻了:“什么人家啊?”

赵公咳嗽一声:“嗯,对方年龄稍微比你大一些……还有个孩子。但是他先夫人已经过世了,你嫁过去,虽是继室,但也是嫡妻嘛。而且他们家已经许了为父,只要你嫁过去,为父就不用再当什么祭酒了,就可以参与实务了……”

赵灵妃呆呆看着野心勃勃的父亲。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一直一门心思想往上流世家努力,为此杨家都成了他们的表亲。但是她真没想到,她父亲居然无底线到了这个地步……

赵灵妃声音抬高:“我才十六岁!你就让我去给别人当继室!我是没人要了么,是嫁不出去了么!你竟这样糟蹋自己的女儿?!”

赵公不悦:“继室怎么了?人家家里都有孩子,你嫁过去,都不急着早早生孩子。女孩儿生孩子太早不好……人家都说了,让你嫁过去,是让你好好照顾那个小孩子。不急着让你生……不着急让妻子生孩子的男子,这世间有几个啊?为父这也是为你好!”

赵灵妃怼回去:“你让我十七八岁再嫁人,就没有这种问题了!什么破婚事,我就不该相信你的眼光。我不嫁!”

赵灵妃仰着脖子倔道:“你这破眼光,我宁可出家也不会嫁的!”

赵公:“你敢出家!你要是出家了,我就让你母亲也陪你出家,天天念你!”

赵灵妃:“呸!有本事你就这么做啊。拿女儿的婚姻做生意,亏你想得出来!”

赵公被她的直白气得脸色铁青,反口将她骂了一通,说如果不是自己的钻营,哪有她现在的好日子过。赵灵妃将他讥笑一通,说他见到大世家就走不动路,看到顶级世家就想联姻……说他疯了简直。

父女二人又如往常那般对骂了起来。

赵灵妃叉着腰,把赵公气得不断往她身上砸书砸砚台。

书舍里乒乒乓乓一通,听得外头的下人心惊胆战。赵夫人听到下人通报,连忙过来拦架,让双方冷静下来,不要吵了。

赵灵妃站在书架旁扭过脸,不看她阿父。

赵公被妻子顺气顺得稍微平静了一些,说道:“好吧,你嫌这个婚事不好,那为父这里还有个人家。就是太子他一个表弟,也到了该娶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