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美色当前,她挂念了那么久却一点都得不到,又实在不甘心。
所以暮晚摇恶向胆边生,还是想留下来……起码要个福利,再逃吧?
而且万一这福利不好,让她不喜欢,她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找到借口和言尚彻底分开,让他不要打扰她了么?
暮晚摇心中念头转了半天,看言尚温和地看着她,她一下子露齿而笑,向他张开手臂,撒娇道:“抱一下。”
言尚愕然。
然后红着脸,倾身来抱住她,手臂将她身子环住。
抱住她时,他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感受到她的柔软和瘦削……心脏砰砰砰快要跳出心脏,言尚搂她的手臂微微僵硬,却没有放弃。
然而暮晚摇不满意。
她仰头,看他一眼。
言尚何其敏感。
他低声:“怎么了?”
暮晚摇似笑非笑:“不是这个抱。”
言尚脸更红了。
他实在跟不上她,只好低声讨教:“那是什么样的抱?”
暮晚摇心想这人是傻子么?
她笑吟吟:“是让你抱我去床上。”
言尚一怔,意识到自己闹了笑话。他尴尬地咳嗽一声,微微侧了脸。
暮晚摇故意的:“怎么,抱不动啊?”
言尚无奈:“殿下!”
他有些不习惯地,一手揽住她脖颈,一手穿过她膝弯,将她横抱到了怀中,站了起来。他的不熟练,完全被暮晚摇看在眼中。暮晚摇仰脸笑,在他怀里笑得蹬了蹬腿。
她笑靥如花,搂住他肩,脸埋在他颈间。步摇金簪,一步一晃。
暮晚摇坐在床上,和言尚坐了一会儿。
他干干道:“那便歇了吧。”
暮晚摇含笑看他。
她有点故意奚落的意思,言尚只能起身,自己去熄灭灯烛,想等屋中黑下来了,一切应该就好了。
谁知道看到他有吹灭灯烛的架势,暮晚摇心里一咯噔,一下子拉住他手腕,不让他下床。
她脱口而出:“不要吹蜡烛!”
言尚怔一下,侧头看向她。暮晚摇脸色有些发白地转过目光,不肯和他对视,他却好像一下子懂了。
言尚微微笑一下,柔声:“我只是去将床帐放下。其实我夜里也不习惯吹蜡烛。屋中有点光,挺好的。”
暮晚摇才不信。
她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坐在自己府上的三层阁楼上看对面府邸,能看到漆黑一片。他根本就不怕黑,他和正常人一样,根本没有晚上不肯吹蜡烛的习惯。
他这么说,也是为了她。
暮晚摇又感动,又喜欢。
她嗔道:“那你要浪费多少蜡烛?你这么穷,有钱么?”
言尚道:“我也没那么穷吧?”
暮晚摇抱着褥子,抬头看他,正逢他低头来看她。
他散着发坐在她面前,眼睛漆黑,气质纯然无害。
烛火在外摇曳着微光,偶尔能听到屋外雨声潺潺。
床帐内,就只有他二人这般坐着。暮晚摇红了脸,竟然难得的心跳加速,觉得脸颊滚烫。
坐了片刻,暮晚摇道:“你没有想做的么?”
言尚垂目。
他撑在床上的手指轻轻颤了下,暮晚摇看到他喉头滚了滚。
她听到他低声:“我想亲殿下一下,可以么?”
暮晚摇又气又笑,抱着枕头,她脸红透了,抓着枕头打他手臂:“傻子!难道我不让你亲了么?有什么好问的?”
他便倾身来,与她唇相挨。
暮晚摇颤一下,她手仍抓着枕头,指尖却开始发麻,打不下去他了。
他只是那般挨着,便已让她怔然。
然而当然他也没有傻到那个份上,以为挨一下就是亲。
毕竟就算他真不知道……暮晚摇也亲过他,言尚早就知道唇齿间的亲吻,不只是嘴碰嘴。
于是张唇启舌,于是低颌相就,鼻息缠绵。
芬芳而轻柔,初时淅沥小雨,后成淋漓试探。
他的长发散在褥上,俯身时,那有些湿的发丝就落在了暮晚摇的手背上。黑色的发丝,和雪玉一样的手指,黑白分明的颜色缠在一处,旖旎柔情,欲语还休。
“嗯……”
暮晚摇悄悄睁开一只眼看他,见他闭着目,眼下略有些红。他的睫毛覆在眼上,她听到他呼吸乱了,原来他也不总是很从容。她胡思乱想之时,他伸手,一下子搂住了她的肩,将她抱入了怀中。
暮晚摇:“啊!”
他将她揉入怀中,一下子压了下去。
暮晚摇一下子打他肩,含糊挣扎:“不要……不要压我!”
言尚的呼吸已经乱了,气息也变得滚烫。他情绪不再受控,忍不住地去抱她。而她在他怀里嘟嘟囔囔地反抗,力气那么丁点儿小,小猫挠一样。言尚面红耳赤,勉强定神,才听到她在嘀咕些什么。
他有些艰难地移开,侧躺下来,不去压着她。这般动作一换,亲一亲就没有了。他怅然之时,却见暮晚摇睁开眼,促狭地看着他。
她向他扑过来,将他压住,重新亲上他。
而她的胡闹,暴风雨一般,和他那样的温柔浅薄、怕伤着她的心,格外不同。
帷帐内,窸窸窣窣。
言尚渐有些难受,轻轻蹭着她,本能地伸手,在她颈上轻轻捏了捏,微有些蜿蜒向下的趋势。暮晚摇春水一般柔软,偏偏警惕。
她一把拉住他的手,睁圆眼睛:“你干嘛?”
言尚情难自禁之时,又很不好意思。
他却道:“难道不该如此么?”
暮晚摇:“我只是想和你亲一亲,你在想什么?难道你这么不尊重我,只想上我?”
言尚:“……”
他无奈至极,又难受十分,还被她倒打一耙。换成其他郎君,早就被暮晚摇这反反复复给折腾疯了。
然而言尚脾气多好。
她这么一说,他就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尊重她去了。他便只是叹,将她重新揽入怀中,低声:“那便亲一亲好了。”
暮晚摇呆住。
她都感觉到他的身体滚烫,他还在……他就亲一亲就行了?
她被他含住口,脑中变得浑浑噩噩,支支吾吾半晌,也忘了自己在想些什么。
暮晚摇被言尚抱在怀里,听着他的心跳。
她终是有些不忍,觉得自己太残酷,道:“我帮一帮你吧?”
反正她又不是没有……
言尚却含糊道:“无妨,不用管。一会儿就好了。我只是抱一抱殿下。”
暮晚摇吃惊:“……一会儿就好了?”
言尚:“嗯。”
暮晚摇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心想这人可真是没有享受的命啊。然而她也喜欢被他抱着的感觉,窝在他怀中,她有一种自己被宠爱呵护的感觉。
暮晚摇眼睛带笑,埋入他怀中,张臂抱住他。她也不敢乱碰他,怕他更难受。而她仰起脸,与他垂下的目光对视。
他伸手,轻轻在她脸上碰了碰。
言尚低声:“殿下。”
暮晚摇:“嗯?”
言尚微笑:“睡莲开花了么?”
他微烫的手指搭在她脸上,微微倾身低头来看她,目光温柔缱绻,又专注十分。暮晚摇微怔,反应过来他是用花在说她。她拉起被褥,挡住自己的脸,一点点缩下去。
像个缩头乌龟一般。
而她藏在被子下,忍不住偷笑。
睡莲当然开花了呀。
一夜雨绵。
共枕同睡。
内舍床帏低垂,挡住风光。外间碗莲盆中的睡莲露出的花骨朵下,一点点有浅浅红色渗出,有花苞在夜色下悄悄试探绽放。
室内满是清香。
暮晚摇小心翼翼地起身,倾身,低头看言尚。她小心地把自己的长发从他手臂下扯出,又就着火烛的光,依依不舍地看了他许久。他闭目沉睡的样子,格外让人喜欢啊。
然而他要和她成亲的架势,实在吓死她了。
再不舍,暮晚摇也要狠下心,断了他的念头。
迷糊沉睡中,言尚好像感觉到暮晚摇起身。他微睁开了眼,声音低哑:“殿下……?”
暮晚摇连忙:“我回府去了,你继续睡。”
言尚怔一下,便要起身:“我送殿下……”
暮晚摇见他还糊涂着,连忙把他按下去。她心砰砰跳,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他发现。她嗔笑:“就是回隔壁而已,有什么好送的?你睡吧,别起来了。”
她难得的温柔体贴,将言尚劝了回去。
第二日,暮晚摇进宫,和太子商量一趟,回到府上就收拾行装,跟随皇帝去避暑山庄了。
公主府一半被她搬空。
春华还没有纠结出该不该打胎,就被暮晚摇带去了避暑山庄,和皇帝日日相处了。
到避暑山庄的第三日,暮晚摇去陪皇帝钓鱼,春华一人躲在房中。
她发怔了一个时辰后,将药煎好,忍着恐惧,狠心给自己灌了下去——
只求真的能落了胎!
而且不被皇室察觉!
言尚连续三日来公主府求见,暮晚摇都不见。
初时她推脱忙碌,言尚也未曾多想。
到第三日,言尚已经觉得不对劲。
任何一对男女,一夜之后,都不应该是这种状态。他使了些语言陷阱,轻易从公主府留守的侍从那里,套出话,得知暮晚摇去伴驾,跟随皇帝一起去避暑山庄了。
公主府的人说,最少也会在避暑山庄待一个月吧。
显然,这一个月内,公主都不会回来。
立在公主府门前,明明是六月天,言尚却如同被冰雪灌顶。
从头到底,他的心瞬间凉透了。
他发怔了很久,猜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是因为那晚不好?
她不喜欢了?
她难道是……嫌弃他亲的不好么?
第55章
暮晚摇跟随皇帝去的这处避暑山庄, 位于长安郊区的樊川。
樊川位于终南山下, 达官贵族、皇亲国戚,纷纷都喜欢隐居樊川,也喜欢在樊川修建私人园林。
皇帝自然也在这里有自己的私人山庄。
目前太子大张旗鼓、搜刮天下珍品为皇帝修建的那处园林还不知道会如何,但眼下樊川这处山庄, 却是皇帝目前最喜欢的。每年天热时,皇帝都会来此山庄住两个月。
今年是暮晚摇随行。
虽然暮晚摇是听太子的吩咐, 也是为了躲言尚,才过来讨好皇帝。但老皇帝孤零零的独居生涯, 多了一个和亡妻生得格外像的小女儿, 老皇帝心情也极好。
樊川果然凉快许多。
长安城中贵人家中为了避暑都在用冰,而樊川山庄中,内侍端上来的李子、蜜瓜等物,都只是在地窖中储藏,不曾用冰镇过。这样的瓜果吃起来, 不会太冰,很得暮晚摇喜欢。
暮晚摇与皇帝坐在一帐下,正在玩一种叫“六博”的对弈游戏。
六博是用掷采来定行棋的一种游戏, 在大魏朝的贵族中, 颇为流行。
暮晚摇一边与老皇帝对棋, 一边在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心事。
她想自己得跟着父皇, 多打探打探父皇对太子的态度,并努力为太子在父皇这里加筹码。因作为一个和亲公主,暮晚摇站队选择权根本没有。只有太子身为储君, 是她的天然选择权,她自然要一心帮太子。
等熬到太子上位,给她封一个什么长公主当当,她说不定就能解放了。
而一会儿,暮晚摇又忽然想到了言尚,心里虚了那么一虚。
她想她如此态度,言尚那般聪明,应该就能明白她的意思了。等她在这里住上一个月,回到长安后,双方冷静下来,她就能和言尚恢复到正常君臣的关系了。
实在是她现在对他心痒难耐……若是不靠距离来强行打断,她怕自己会揪着言尚不放。
而言尚行事那般坚定之人,他的成婚计划与她的计划完全不同。她被他吓到,也希望靠自己的态度向他表明自己的立场。
言尚……应该能明白吧?
可是暮晚摇想到他,心里一团乱。想到他会重新和她划清界限,她心里不甘;想到他那夜安静的睡容,她坐在帐中抱着膝,悄悄盯着他看了那么久……若是他真的是她兄长就好了。
她可以毫无愧疚地让他对自己好。
也不必担心他会一走了之。
而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言尚应该已经懂了。
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难过?
一想到他那样的人物,可能会难过,暮晚摇便心如刀绞,更加不安……
“摇摇下棋时,倒是和你母后很像啊。”老皇帝闲谈般的说话风格,将暮晚摇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暮晚摇看向对面的皇帝。
大魏民风开放,从上到下都崇尚一股英豪之气。这种开放的民风,让皇帝这样的人物虽贵为天子,却轻易不穿黄袍,不将皇帝的架子摆在衣饰上。
皇帝以前身体好的时候,常穿骑装,闹得大臣们也跟着以骑装为潮流;这几年皇帝身体不好了,便是披着衣袍宽松的家常长袍。
暮晚摇从自己这边看去,见对面的皇帝两鬓斑白,面容瘦削,衣袍宽大,眼中流露慵怠色,却是手里玩着筹码,看着她笑。
这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是真的老了。以前他杀伐果断,从来没什么表情外露;而今,他都会对着自己的小女儿笑了。
暮晚摇顺着皇帝,问:“我与母后哪里像了?”
皇帝眯眸,怀念一般道:“阿暖与旁的女子都不同,阿暖与朕下棋时,从来都是落子无悔。不像其他女子都喜欢悔棋。她下棋时格外专注,并不和朕说话,也不喜欢朕打扰她。这般心有丘壑的女子,而今是不多见了。”
阿暖是先后的闺名。
满天下大约只有皇帝还敢称先后的闺名了。
暮晚摇心中想看来她与母后并不像。母后下棋专注,她却只是心乱,在想别的罢了。
暮晚摇看到皇帝身后内宦的担忧眼神,心里一顿,心想看来皇帝屡屡怀念先后,让身边人很担心他的状态。
暮晚摇扔了一筹后,再走一棋。她说:“落子无悔倒是个好风格。看起来我要向母后学习才是。”
皇帝失笑:“学她干什么?学的她那样一心冷漠,满心冰雪么?学的她……”
他微有些恍惚之色,暮晚摇却没有再多听。
因看到帐子外有侍女身形出现,焦躁不安地向这边打眼看来。那侍女是暮晚摇这次带来的侍女之一。暮晚摇心里一咯噔,想着出了事,便跟皇帝说去更衣,出去了。
暮晚摇一出去,那侍女就惶恐地来报:“殿下,春华姐姐好像不行了……她要死了吧!”
暮晚摇大脑空白一下,然后厉声:“胡说!我走的时候她不是还好好的么?哪有人好端端的就不行了?”
侍女左右张望,看皇帝帐下一派肃静,无数侍女和宫宦都在候着。
侍女不敢说出口,便贴耳到暮晚摇耳边,极低地说了一些片段:“好似是怀孕”“大出血”“出气多进气少”“大家都吓哭了”。
暮晚摇神色一凛,当即要回去看。
回去时,她想起来一事,又让侍女去找了皇帝的贴身内宦,向对方要一个宫中老御医来跟着。只说是公主身体不好了,其他的不必多说。
暮晚摇回到自己住处,推开侍女房直闯进去。一路上她已经听侍女说了大概,现在心里敞亮,已经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侍女们不敢声张,惶恐地站在廊下,看暮晚摇推门进去,屋中床帐四周,也跪着很多侍女,抓着帐中女子的手抽泣不已。
“殿下!”她们回头,看到暮晚摇进来。
暮晚摇满心怒火,恼恨春华想要打胎,竟然都不敢跟她说。
是怕她不同意么?
或者是怕她为难?
暮晚摇满腔怒火,掀开床帏,却是看到躺在褥下那个苍白的、满脸冷汗的女郎,怔然间,一句难听的话都说不出了。在侍女的惊呼阻拦下,她一把掀开褥子,看到下面被染红的血……暮晚摇眼睛一下子红了。
她哆嗦道:“你疯了!你疯了!药是能随便吃的么!乡野郎中是能相信的么?你、你……不要命了!”
春华惨然剧痛,朦朦胧胧间,泪眼模糊,好似看到了公主殿下。
她抽搐着伸出手,凄然又恐惧:“殿下,春华不能服侍你了……春华先走一步……”
暮晚摇拽住她的手腕,声音冷厉:“本宫不许!本宫绝不许!”
春华已经出气多进气少,许多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她满身冷汗,一脸青白,颤抖着哽咽:“我知道,我做了与殿下当初一样的选择,我不是故意刺痛殿下心的……只是我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我有刘郎啊,我不想负他。我不想入王府,不想和我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我知道我的愿望太奢侈了。连殿下都做不到的事,我怎能做到?可我也会做梦,想着我不过是一个侍女,我没有那般重要……我只是想和喜欢的郎君在一起,成婚,生子……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
“哪怕贫寒,哪怕拮据。我又不是公主那样的大人物,我又不必做什么选择。我只要打掉这个孩子就行了……殿下,殿下你不要怪刘郎。我去后,请殿下多照顾他。是我负他,是我对不起他。我知道殿下不喜欢他……可是他不是坏人。”
女郎缩在被褥中,她还在流血,她被暮晚摇抓着的手变得冰凉。她昔日那让所有人都喜欢的美貌,此时黯淡憔悴,再无风华之味。
站在屋中的其他侍女都低着头,或抽泣,或默然流泪。
暮晚摇坐在榻上,被握的手轻轻发抖。
看春华面上浮起虚幻般的笑意,喃喃自语:“刘郎很好的,他待我一直很好。上次我还发现,他想娶我过门。我要成婚了啊,我不想对不起他……刘郎,刘郎……黄泉之下,百年之后,你我何时才能再见呢?”
暮晚摇反握住她的手:“春华!不要这样……你跟着我一起从乌蛮走出,我们一起从那么艰难的地方都过来了。现在日子已经好起来了,我已经可以护住你们了。你何必不告诉我?何必要自己一人承受?“
暮晚摇唇角微发白:“你只是一个侍女!你只是一个侍女而已啊!”
一片哭声中,屋外,传来一个卫士的高呼声:“殿下,御医来了!”
暮晚摇立刻:“快请进!”
御医说春华这胎怀的不好,眼下大人小孩的命连在了一起。若是不保胎,春华也许能保住,但是看着现在出血的程度……也许日后都不会再有怀孕的可能了。
屋里春华已经晕了过去,能做主的,只有暮晚摇一人。
听到若是不保胎,以后春华也许再不会有孩子。如同霹雳一掌拍在天灵盖上,暮晚摇脑中蓦地空了一下。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当年在乌蛮,满地侍女跪在帐篷中,围着她的床哭得快要断气时候的场景。
不保胎,就再不会有孩子。
暮晚摇是被逼到了绝境,她没有选择。她那时若是死了,身边所有人都在乌蛮活不下去。而她不能要孩子,她要是有了孩子,有血脉牵扯,她永远走不出乌蛮……
那不过是两年前的事,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那时她没有选择,也没有人能够为她拿主意。可是眼下,春华是有选择的啊。春华有她在啊。
她保护不了自己,难道连自己侍女的命也救不回来吗?
暮晚摇轻声:“张御医,你先努力去保春华的命。”
她回头,向方桐吩咐道:“快马加鞭,我要你半个时辰内从公主府回来,将我特意让人所制的那枚保胎神药取来。”
方桐凛然拱手,一句废话不多说,转身便走。
暮晚摇立在侍女屋舍门前,呵斥侍女们不许哭,这里发生的事不许传出去。
她孤零零地站了很久,揪着自己的衣袖,想到公主府有这么一枚药的缘由。
多亏她之前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态,明明怀孕不怀孕的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她却一直记挂着当初在乌蛮时的苦境。
她回到长安后请几大御医联手制了这枚保胎药。
也许暮晚摇一辈子都用不上这颗药。
可是暮晚摇当初就是固执地想要这么一颗药的存在。
而今看……也许春华的命,能够得此保住呢。
弘文馆中,言尚所坐的案前,摆着一本书。
他手撑着额,一缕发丝拂在修长微曲的手指间。他盯着书页,却心烦气躁,很久看不进去。
发了好一阵子呆,有一位官员进来,向他打了个招呼,说外面有人找。
言尚将书合上,起身出去,到了馆外,才见到找他的人,竟然是冯献遇。
大魏官制中,八品九品的官袍都是深碧色。但因为大魏民风豪放的原因,连皇帝都不穿黄袍,臣子们平时就算上朝都不会穿官服,都是一身常服。
所以,当冯献遇端端正正地穿着深碧色的九品官袍站在弘文馆等言尚的时候,周围路过的人已经稀奇地歪头看了他好几眼。冯献遇不以为然,等到言尚出来,他才露出笑。
冯献遇:“素臣,别来无恙。”
言尚将他自上而下打量一番,收了自己之前混乱的心绪,露出如平日一般温煦自然的笑,真诚道喜:“冯兄终于得偿所愿了。我不禁想问冯兄一句,这身官袍穿得可舒心?”
冯献遇好不容易当上官,虽是靠着长公主的缘故,却也隐隐得意。他来言尚这里,当然也不是来炫耀的。和言尚相处久了,冯献遇当然知道言尚志不在此。
由是言尚的打趣,当然也没有其他意思。
冯献遇难得的不好意思:“这官袍……嗯,确实感觉挺不错的。”
言尚忍俊不禁,笑了一声。
却还是提点道:“冯兄春风得意,喜欢两日却也罢了。来往官员都不穿官服,冯兄这般穿着,未免太过显眼,有些张扬。”
冯献遇道:“果然素臣你喜欢低调啊。不过你提点的也有道理,为兄也就喜欢两日,等明日就收起来,再不乱穿了。也不知道陛下这什么心思,好好的官服没人穿,反而各个都求个性。”
言尚笑而不语。
冯献遇看他一眼,自然知道言尚从来不接这种有歧义的话,让他很佩服。
冯献遇与言尚走到了一边,笑道:“其实找你也没有别的意思,是为兄认识了几位朋友,夜里在北里设宴,你要不要一同来,为兄帮你引荐几位官场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