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坐于暗夜中垂泪,怔怔看着这副药,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选择。她本是一个侍女,得公主的疼爱而脱了奴籍,但是权势之下,她真的有选择的机会么?
次日天亮,春华起来时,眼部浮肿。
其他侍女们关心她最近怎么了,她只推脱说是自己的病还没好。
春华心中煎熬,不知此事该与何人商量。她立在廊下发呆,等待公主睡起来的这会儿功夫,看到一个二等侍女提着裙子跑过来,欢喜道:“殿下起来了么?言二郎回来了,过来我们府邸拜访。”
侍女们听到言二郎上门了,都非常高兴。不说言二郎风采翩翩,只是看着就赏心悦目;就说只要言二郎一来,殿下脾气就能好上很久。如此,谁不喜欢言二郎多来他们府邸坐坐呢?
春华看大家都这般高兴,也不禁跟着笑了一下,啐道:“你们去问殿下有没有醒来吧,我迎迎言二郎。”
暮晚摇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咳嗽一声,外面侍女便连忙掀帘进去伺候。听到言尚来了,暮晚摇也不急着见人,而是先缓缓梳洗。
她坐于妆镜前由侍女梳发时,听到了外面言尚的声音。他声音清如流水,那独特的说话语速让人平静……暮晚摇不觉向窗外看一眼,看到了朦胧的人影。
她抿唇忍笑,在侍女们的注视下,强行按压下去自己的欢喜,反而梳洗动作更慢了。
不过暮晚摇却是伸长耳朵,听外面春华和言尚在说些什么——
言尚道:“这是我带来的一点儿茶点。之前写信时就说请殿下尝尝。”
春华笑着让人收拾了,说:“郎君待我们殿下真好。”
言尚叹一声。
说:“这不算什么,只是一点儿礼数罢了。按理我应该更关心殿下才是……但是娘子也知道我如今忙于读书,实在没有空暇忙其他的。所以疏忽了殿下,凡事也让殿下受了委屈。只能请娘子多多照顾殿下才是。”
春华:“……”
不提春华如何反应,屋中偷听他们说话的暮晚摇已经呆住了。
她本慢悠悠地从侍女手中拿过玉梳子为自己梳发,侍女们在帮她挑耳饰发簪。结果暮晚摇听到言尚这么说,手中的梳子脱手,直接摔到了地衣上。
她有些怔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言尚说他疏忽了她?说他让她受了委屈?说他待她这般,也不过只是一点礼数。他都还没有太关心她?他都还觉得他待她不好?
这、这……他都做到这种程度了,这还叫“忙于读书,没有空暇忙其他的”。
那他真待人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啊?那得、得……多好啊?
暮晚摇吞了口唾沫,有点儿被言尚吓到,甚至反省自己是不是思量太少了,她怎么敢和这种聪明人玩游戏……聪明的女郎,应该跟傻子玩游戏。怎么能和聪明人玩?
她是不是有点太高估自己了?
一扇门外,庭花滴玉。
春华望着言尚清润从容的美目,心中一动。她想言二郎这般聪慧,又向来守口如瓶,不会为难任何人……自己的难题,是不是可以请他帮忙参详一下?
春华正要鼓起勇气请言二郎借一步说话,却见言尚眉目微微一晃,好似听到了什么动静。玉梳子落在地衣上“砰”的一声,虽然声音不大,却还是被一直关注着屋内的言尚听到了。
他唇角含着一丝笑,虽然看不到里面景象,目光却看向了窗子,轻声:“殿下可是醒了?”
屋中,暮晚摇恨恨瞪一眼身后的两个侍女,好似梳子落在地衣上发出的沉闷声音,是两个侍女的错一般。
然后,暮晚摇才咳嗽了一声,不悦道:“干什么?”
她真是一点好话都没有。
屋外言尚却微微一笑,说道:“殿下方便见面么?”
暮晚摇拿乔道:“不方便。”
说完她就后悔。
言尚无言。
只好道:“那臣先去弘文馆,午后再来向殿下请安。”
暮晚摇矜淡道:“嗯。”
但是当日午后下起了暴雨。
暮晚摇被困在东宫里回不去,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让一旁无聊地解九连环的杨嗣看了她好几眼。
杨嗣:“怎么,跟小情人有约啊?”
暮晚摇瞪向他,正逢太子进来,暮晚摇立刻告状:“大哥,你看看他怎么说我的!他诬陷我有情人!”
太子看向杨嗣。
杨嗣:“……我就随口一说而已,公主不养几个小情人叫什么公主?”
太子:“承之……”
一听太子叫自己承之,杨嗣就脸色一僵,正襟危坐:“行吧,我错了。但是你干嘛听那个告状精的话?”
暮晚摇:“呸,你才是告状精!”
她抓过坐榻后方靠腰的抱枕砸向杨嗣,杨嗣也毫不留情面地一把瓜子砸过来。看这两人又开始打起来了,太子叹口气,走向窗口,望着天地暴雨出神,当作没听到身后那两个人闹出的动静。
太子皱着眉,心想父皇说要去郊外避暑,自己是不是应该派人跟着,去试探下父皇的身体?
还有年底的大典,统共也没剩下几个月,他得安排人手加快进程……若是今年大典办得好,将秦王稳稳压住,自己在朝堂上的威望,应当能更胜一步。
只有父皇支持自己,那些见风使舵的世家才会向他倒得多一些。
想到那些世家,太子微微吐口气,心想不要着急。
南方的世家以金陵李氏为首,只要暮晚摇还是自己手中的牌……变数就应该不大。
大雨瓢泼。
言尚下午回到府邸后,就没有出门,一直在房舍中读书。
时间到了六月下旬,离十月份的考试也没剩下多长时间。他抓紧这段时间,心无旁骛,手中不再给自己留其他事务也罢,连朋友相约的各种筵席,他都一概推辞了。
一直读书读到夜色深凝。
雨似乎小了些,滴滴答答地顺着屋外檐头向下滴落,汇成潺潺溪流。
言尚结束了一天的读书课业,开始惯常审视自己一天的言行,惯常记录,惯常反省。
他在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最后将“暮晚摇”三个字加上时,笔墨顿了顿,继续在丹阳公主的名字后,写自己的计划和安排。他想与公主关系好起来,当然也需要一步步筹谋,不可能一蹴而就。
从朋友关系到夫妻关系要走多久,期间再加上他的官职路程……言尚需要自己心里有个数。
他这不过是如常地给自己定计划,写得投入时,听到了敲门声。敲门声响了两下,却没有人说话。
言尚以为是仆从有事,便心不在焉地将手中笔放下,将自己写的纸张随手夹在了一本书中,起身去开门。
漫不经心之下,门打开,窗外的风雨扑面而来,冷不丁,言尚看到一个俏佳人背手立在他面前。
她戴着幕离,衣衫却轻薄,黑夜中,莹莹火光照在她露出一点的香肩玉颈上。
雨夜佳人,冰肌玉骨,就这般笑着立在他房门口。
言尚看到她,目中微微亮:“殿下?”
他好久未曾见她,不由盯着她多看了两眼,并迟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侧过身,将她迎入屋内。
而暮晚摇颊畔滚烫,也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看到他脸上之前被她所扎的伤痕已经不见了,她放下心,幸好她没有真的把一个美少年给弄得毁容了。
暮晚摇这身轻飘飘的香肩半露的华裳,言尚都不敢多看,努力将目光落在她脸上。让她进了屋,他甚至忍不住四处张望,看哪里有外衫能给她披一下。
咳。
但是这里只有他的衣衫啊。
言尚赧然挣扎之时,暮晚摇提起了手,他才发现自己只盯着她的脸,没发现她手里居然提着一个竹篓。她进了屋,竹篓就滴滴答答地向下滴水。
暮晚摇调皮道:“哎呀,我弄脏你的地了。怎么办,你会不会生气?”
言尚忍不住笑:“殿下又开玩笑了。”
他哪里是轻易生气的人?
暮晚摇:“哼,早晚有一天我要知道,你怎样才会生气。”
言尚随口道:“来日方长,殿下何必着急?”
暮晚摇一怔,心想奇怪哪来的来日方长。她迟疑时,他已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竹篓,问她累不累。
而还不等言尚问竹篓里是什么,暮晚摇就手抓着他的手臂,凑过来与他一起看竹篓里装着的东西。
暮晚摇笑眯眯:“今天在东宫,一个皇叔过来送了太子睡莲。我觉得很好看,就藏了点儿,偷偷带回来给你欣赏,喜不喜欢?”
她手臂靠着他,凉凉的肌肤与他温暖的手背轻轻挨上。
言尚顿了一下,却没躲开,他轻声:“为这么点儿东西,还冒雨过来,殿下过来擦擦发吧。”
暮晚摇瞥他:“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么?”
言尚默片刻,见她这么迂回又可爱,忍不住被逗笑。换在旁人身上,谁能从一个睡莲上,想到别的啊?
他温声:“我知道……嗯,我还没洗漱,殿下能等我一会儿么?”
暮晚摇见他如此上道,这才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往内室走。她悄悄握拳,给自己鼓励。
嗯,她今晚就是来履行她和言尚早就约定好、却一直没做的事的。除了一个睡字,别无他意。
第54章
言尚和暮晚摇一起将暮晚摇带来的睡莲植入盆中。
因言尚之前从不是一个有空种种花的人, 他屋中还真没有花盆。暮晚摇呆了一下, 她的睡莲是用水装着的,她还真不知道言尚连个花盆都没有。
暮晚摇便起身:“那去隔壁找个碗莲盆吧。”
说着她便要出门,而言尚拦住了她。
言尚看眼她那单薄轻纱相罩的衣裳,觉得坦胸露腹也不过如此了……哎。
大魏民风开放, 暮晚摇连男装都经常穿,只是穿得轻透点算什么?
言尚忍了半天, 终是没有忍住,他取了自己的一件外衫披在她肩上, 轻声:“是我的一件旧衣。已经很久没穿了, 不会有我身上的味儿,殿下莫要嫌弃。”
暮晚摇:“……”
嫌弃倒是不嫌弃的。
就是突然给她披衣服干嘛?
暮晚摇挑挑眉,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着,再看看言尚那大热天、在屋中坐着他都穿得非常端正严实的圆领袍,若有所思。
暮晚摇:“怎么, 嫌我穿得太少,有碍眼观?”
言尚柔声:“是外面下雨,怕殿下冻着, 所以请殿下多穿一件衣裳。”
说着这话, 他已经推开门撑起了伞, 眼看着时要出门的架势。
言尚回头看向暮晚摇, 本想叮嘱她在这里等着自己,但是他一回头,看到娇娇俏俏的女郎披着他宽大的雪白外衫立在屋中, 乌睫雪肤,玉润风流,他一下子微怔忡。
心中有片刻滚烫砰跳之意。
暮晚摇奇怪他怎么回头看她却不说话:“怎么了?”
言尚回神,收掉自己的心猿意马,轻声嘱咐:“外面大雨,殿下在这里等一下我,我去隔壁找个碗莲盆好了。”
暮晚摇:“哎……”
她想说让仆从去不就好了,干嘛他自己要劳碌啊。
但言尚已经推门出去了,暮晚摇就不好多说了。他走后,她一个人立在他房中,又披着他的一件外衫,心里也说不出的奇怪。
暮晚摇怔站一会儿,低头红了腮。
她还是第一次在夜里主动找郎君呢。
言尚推门撑伞出去,其实也是想看一下今晚到底是什么状态。
他出去时,见到方卫士和几个侍女立在屋檐下躲雨,目中微微一闪,心中明了暮晚摇今夜看来是做足准备,没有其它打算了。
他心里赧然了一下,微有些事到临头的慌乱。
他糊涂地想着既然她喜欢,那就随她吧。反正男子也没有什么守着贞操的说法。
只是到底应该怎么来?他有点儿……不是很清楚。
这对于万事习惯掌控在一个范围内的言尚来说,有些超乎自己的预料。他只能硬着头皮想,应该只要上了床,就能无师自通了吧。他大约蒙混过去就行了。
而且……暮晚摇不是有经验嘛。
想到她应该懂,他心里略有些不舒服,却又努力压下。想暮晚摇在岭南时提起过她前夫,她口气不喜,大约她和她前夫关系不太好,自己应当注意,不去刺激她。
上次在床上是不得不……这次就应该顺着她才是。
言尚抱着碗莲盆回来时,暮晚摇已经无聊地坐着玩了好一会儿手指了。
她回头看到他进来,见到他衣袍上沾了点儿雨水,便连忙去迎。
两人又一起蹲在碗莲盆边,拿着小楸,研究着把暮晚摇带来的睡莲移植进去。
暮晚摇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从来都是她看着别人干活,她自己是一点不干;言尚倒是有种地经验,但他从来生得清瘦文弱,他家中父亲和兄长都不让他下地,只让他在旁边看看便好。
于是暮晚摇和言尚对于种睡莲,都自觉有一套理论经验,却又双双都没上过手。
两人便你给一个主意、我给一个方法,摸索着、稀里糊涂地把睡莲种进了盆中。
暮晚摇偏头看到言尚的大袖拖在地上,衣袖上不光沾了雨水,现在还沾上了泥水。她皱了下眉,一下子呆住,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和他蹲在这里研究怎么种花?
她不是来睡觉的么?
都怪他气质太无害,糊里糊涂就把她诱拐到了蹲在这里种花!
言尚小心查看植入盆中的睡莲,看只有一点儿花骨朵,也心中惴惴,不知道是她皇叔送花给她的时候花就没开,还是因为他和暮晚摇哪里没做好,花给死了……
言尚转头想和暮晚摇商量一下,就见暮晚摇沉着脸,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蹲在那里。
他怔了一下:“殿下怎么了?”
他又哪里做错了?
暮晚摇偏过头来,漆黑眼睛盯着他修长玉白手指上的泥点,不禁眉头皱得更深。她推他一把,斥道:“你不是要去洗漱么?为什么还不去?你就打算种一晚上花?”
言尚面一下子红了。
理解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却仍有些踟蹰,看眼花盆中还不知道有没有被折腾死的睡莲:“可是……”
暮晚摇催他:“你去吧去吧!我来看看这花,不会死的!”
言尚便被暮晚摇催促着走了。
而言尚一走,暮晚摇就起身,丢开了这花盆。她之前是鬼迷心窍跟言尚蹲在这里看了半天花,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懒得看什么花。
有什么好看的?
花死了就重新植呗。
她之前从岭南带回来的白牛茶树,都是死了一半,才养活了一两株。
丹阳公主颇有不好就扔的气势。
而不傻兮兮地研究什么花了,暮晚摇好奇地、有点儿无聊地四处张望言尚的房舍。他洗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干脆在他屋中闲逛起来,消磨时间。
男子的屋舍嘛,暮晚摇也没有很好奇。而且言尚的屋舍干干净净的,什么东西都摆得清楚明白,一眼看过去,真是乏善可陈,毫无细节。
他连点儿秘密都不在屋里藏一藏。
就如他这个人一般,圆润通透,不给人诋毁的机会。
暮晚摇打个哈欠,跪坐在了言尚的书案上,伏下身趴了一会儿。比起其他地方,大约还是他看书的这里,稍微能多点细节吧。暮晚摇太无聊了,她顺手拿过他堆在案头上的书册,随便翻看起来。
各类书籍,有些她看过,有些她也没看过。但是暮晚摇又不打算跟他一样去考试,她没看过的书,她也没兴趣增长学识。
只是翻看中,从一册书中,掉出来了一张纸,飘飘然落在了地上。
暮晚摇好奇地将这张写满了字的纸捡起来,发现这竟然不是他的读书笔记,而是一张……相当于计划书,反省书?
密密麻麻地写着见了什么人,读了什么书,说了什么话,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哪里还可以改进……
暮晚摇骇然,心想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更让她骇然的是,在他这密密麻麻的自我反省的最后,居然有她的名字。跟在“暮晚摇”三个字身后的一个“婚”字就吓到了暮晚摇,更不用说不只有一个婚字。
还有什么时候见她,官职到了什么程度能和她进一步发展……所有的最后,指向一个结局——
尚公主。
暮晚摇面色阴晴不定,将纸张给他夹回书中,她起身在屋中徘徊,有点儿心乱了。
她有两个猜测:
第一种可能,是言尚现在对她这么好,都是为了尚公主那个目的。而他尚公主,是为了他的前程。
因在大魏,通过公主上位的驸马,并不少。大魏的驸马官职并不受限制,不会因为尚公主而刻意被压。许多世家嫌弃大魏公主脾气大,不想和皇室联姻;但也有很多世家子弟想和皇室联姻,毕竟在公主耳边吹吹耳边风,也许一个官位就到手了。
言尚出身寒门,想向上走何其难。之前又经历了冯献遇那件事,他应当知道了出身低微的艰难……如他这样的人,倒是很可能将尚公主和他的前程连在一起。
第二种可能,则是言尚并没有那种心思,他只是单纯地喜欢列计划,就如他那张纸上,不只有对她的计划,还有对其他事情的计划。
这倒也符合言尚表现出来的不慕权贵的品性。
可是这同样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他是不是有点太看重两人的关系了?
他竟是想和她修成正果?
他要一步步努力地去修成正果?
可是她那日问他,可不可以不用负责,他说他不是要她负责的那种人啊。
第一种可能,让暮晚摇生气,想再也不理言尚,和他彻底翻脸。
第二种可能,让暮晚摇害怕,不敢和他往来。
她只是单纯想放松一下,正好碰上他这个让她喜欢的……她真的没有进一步的打算。
她也不可能做那种打算。
要么不成亲,要么成亲就要将婚姻利益最大化……她傻了才会跟言尚有结果。
言尚吓到了暮晚摇,让暮晚摇在屋中徘徊时,神色不定,几次想推门逃走。
暮晚摇再一次想推门逃跑时,房门打开了,言尚回来了。
她抬头看到他,目中轻轻一亮。
大约是怕自己将她一人丢在房中不好,言尚回来得非常快。可是他可以快,长发却不能那么快地擦干,衣衫也不可能如往日那般周正。
而他这般匆匆回来,身带清凉雨气,目清唇红,乌发半束。风雨从后吹向他的衣袂,翩翩间,他仿若云中谪仙人一般。
颇有些风流飘逸之态。
提着灯笼回来的言尚关上门,一转头,与暮晚摇目光对上。他微微笑了一下,脸上还有点儿水渍,睫毛上也沾着水雾。
暮晚摇脚便如同定在地上一般,舍不得走了——
美少年啊。
怎么舍得?
踟蹰间,暮晚摇打算试一试言尚。
他站在门口有些踟蹰时,她笑盈盈地上前,挽住他手臂,将他拉扯进来。她小小瞪他一眼,嗔道:“没想到如你这样的人,也这般猴急。男人啊,呵呵。”
言尚:“……”
他被暮晚摇拉着坐下,有些不自在的时候,看她语气奚落,好似对男人的本色颇为瞧不上。
言尚实在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一句:“我是因为觉得将殿下一人留在房中不好,才急匆匆回来,并不是因为其他的。”
暮晚摇瞥他:“难道你回来不是为了跟我去床上么?”
言尚无言以对。
暮晚摇隔着衣裳,戳他手臂:“是的话就不要否认你的色心。谁说自己心里不清白的?”
言尚抿嘴,不说话了。
他也不算否认吧?
他只是有时候会不知道怎么跟她相处而已。
就如此时……
然而此时,暮晚摇心中有自己的小九九,不用言尚想话题,她自己就会主动凑过来和他说话。
她拉着他一道坐下,手搭在他膝盖上,凑过来,闲聊一般挨着他僵硬的肩,说道:“今日皇叔送睡莲来的时候,我在东宫遇到姑姑了呢。”
庐陵长公主。
言尚睫毛轻轻一掀,看向她。
暮晚摇笑嘻嘻:“是因为东宫要为父皇盖一个园子,钱不够,所以又管姑姑要钱了。姑姑很生气,难得趁着进宫看我父皇的时候,跑去找东宫吵了一架。”
言尚微微一笑。
他说:“长公主殿下与东宫太子吵架并无妨。只要他二人吵架,那便不是要结党。陛下就不会怀疑长公主,长公主的地位仍然得保。”
暮晚摇:“然而姑姑又心痛地要掏一大笔钱!我看她火冒三丈,快要忍不住了。就怕她什么时候真的忍不住去找父皇告状……”
言尚轻声:“无妨,冯兄会拦住她,解释给她听的。冯兄会让长公主殿下知道,只有忍耐过此时,日后才有出头机会。”
听他说到冯兄,暮晚摇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应该是冯献遇。
暮晚摇轻轻看了他一眼。
说:“而姑姑今日进宫,其实是找父皇,让父皇给你的冯兄官职的。到我知道的时候,那位冯郎已经被给了一个校书郎的官职。
“虽然只是九品小官。但好歹是个官。他不用去参加明年科考了……他已经是秘书省的九品校书郎了。秘书省这个地方和中枢近,是个好去处。而且校书郎这个官位,说起来就是在书阁里看看书罢了,闲散轻松,大家都很喜欢。”
言尚睫毛轻轻扬了一下,初时惊讶,后来便颔首,表示原来如此。
他说:“那看来改日我当找机会,恭喜冯兄了。”
科考自然不是唯一一个当官的途径了。
冯献遇原本攀上长公主是想参加明年科考……但是现在长公主直接为他要了一个官,也挺好。
暮晚摇观察言尚的神色,见他只是衷心为冯献遇高兴,他虽然怔忡了一下,但却没有什么怅然羡慕的表情。
暮晚摇干脆直说:“你需不需要我去找父皇,直接给你也要一个官好了?辛辛苦苦地参加十月份的考试,还不一定考得上,考不上再蹉跎一年不说,还丢人。还不如我现在直接给你要个官,你也别辛苦读书了,直接当官去吧。”
她用这话,试探言尚是不是想凭借她上位。是不是她许了他官职,就是他现在改变态度对她好的目的了。
言尚一愣,面容微肃。
他细细解释道:“我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一直觉得我想靠殿下的关系上位……若说我有这般心思,我几次拒绝殿下,纵是可以解释为欲迎还拒,但是拒绝的次数难道不会太多了么?我在岭南时就认识殿下,之后到长安后,与殿下关系也一直不错。我若是想凭借殿下上位……何必等到现在?”
暮晚摇看着他。
他温声:“我当什么官,并不用殿下为我筹谋的。殿下且放心……我眼下如何待殿下,和那些也没关系,殿下不要多心。”
他看着她的眼睛,柔声:“殿下这般好的女郎,得到郎君喜欢不是很正常的吗?何必总怀疑我用心不良呢?”
暮晚摇看着他。
心想她哪里好了,又哪里是有人喜欢她就正常了?从来就没有正常过啊。
然而言尚的话让她心中温暖,让她觉得自己试探他,是自己的问题……可是她心里不安,屡次这般说他,他却总是耐心地一遍遍给她解释,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没有一次觉得她是在羞辱她,对她生气。
他这般好。
暮晚摇抿了唇,在烛火下看着他,她心中又欢喜,又害怕。
欢喜的是他没有想利用她,害怕的是如果他不是想利用她,那他就是真的想和她在一起啊……
这个太吓人了。
暮晚摇要被他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