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尚迟疑了一下。

却还是说不必了,说自己最近读书事务繁忙,冯献遇的好意他已心领。

冯献遇点头,又小声跟言尚说庐陵长公主最近因为东宫要钱太频繁的缘故,很不高兴。长公主可能随时都要爆发,冯献遇会努力拦着,但也请言尚这边有个心理准备。

言尚点头道谢,打算在今晚给公主的折子上,将这事写进去。

作为家臣,有些事当然是应该让公主知道的。

不过嘛……言尚出了一会儿神,心想暮晚摇现在恐怕根本连他的折子都不会看吧。

冯献遇该说的说完了,便向言尚拱手告辞。言尚却喊住他:“冯兄。”

冯献遇回头,他见言尚皱了眉,露出有些纠结的神情。

言尚纠结的神色,冯献遇第一次见到,倒是吃了一惊。

冯献遇:“可是有什么事,为兄能帮得上忙?素臣不必多想,直说便是。你我交情在此,就算为兄帮不上忙,也会直言,素臣不必为难。”

言尚叹:“也没什么为难的……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低头,兀自出神了一会儿,冯献遇便愈发感兴趣,想知道能让言尚为难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好半晌,言尚才吞吞吐吐一般,慢吞吞道:“冯兄平日与长公主,是如何相处的?”

冯献遇:“……”

若是旁人这么问,冯献遇会怀疑对方在影射他魅主。但是言尚这么说,冯献遇实在摸不着头。冯献遇奇怪道:“就那般相处啊,素臣这么问是何意?”

言尚默片刻。

忍着心中别扭,再次含糊追问:“那般相处是如何相处?冯兄与长公主殿下在一起时,长公主可会嫌弃冯兄……不好?”

冯献遇更迷糊了:“什么不好?”

言尚:“……技术不好。”

冯献遇:“……”

他懵然。

与言尚对视。

静静的,尴尬在两人之间弥漫。

言尚蓦地移开了目光,脸色有些僵硬。他自嘲一笑,为自己解围道:“我随口问问,冯兄不必多想。”

说罢便要走,冯献遇连忙追上两步,拦住言尚。

冯献遇观察言尚半天,说:“……你指的难道是丹阳公主吗?”

言尚无话。

冯献遇心里一咯噔,更觉稀奇。他其实早就觉得言尚和暮晚摇之间有问题,但之前那次言尚不承认,冯献遇便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是现在看来,他根本没看错啊。

冯献遇静半晌,说:“……你前途光明,远比我好。又不是没有别的路,你何必和丹阳公主搅在一起?”

言尚更是不说话。

冯献遇看半天,更是不能理解言尚。他都替言尚气得脸青:“而她竟然还嫌弃你技术不好?”

言尚目光挪开,道:“不是。我说的不是她。只是随意聊两句,冯兄不必多想。”

冯献遇:“有气节的男子,不该问我这种问题,而是应该转身就走,再不和这样的女子搅和。”

言尚垂目不语,肩膀微僵硬。

冯献遇看他不表态,心里一叹气。他无奈道:“那你是要如何?不如今晚与我一道去北里参宴,你练练技术?”

言尚脸微涨红,连连摆手。

他说:“算了算了,我随口一言,冯兄真的不要多想。我还要忙着读书,这些琐事本就不该挂心。还请冯兄为我保密。”

冯献遇:“哎,你……”

他与言尚回眸的清黑眸子一对,满腔的劝说话便都咽了下去,摇摇头。

情之一字,饮水自知。旁人如何劝得动?

只是觉得言尚这般前程远大之人,何必如此?他们皇室那摊乱事,言尚何必掺和呢?

和冯献遇分开后,言尚又在弘文馆坐了一个时辰。他逼迫自己勉强读完一篇文章,就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是不可能读进去了。

如此,那也不必留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言尚将书收拾一番,离开弘文馆,早早便回去府上。想着洗漱一番后静静心,也许能再继续读下去。

跟随言尚的小厮云书看自家郎君今日一直沉静,一整天不怎么说话,这和郎君平日待人温善和气的样子格外不同。云书心里为自家郎君抱屈。

早上二郎去公主府上请安时,试探出的答案,云书也听到了。

那位公主分明是抛弃了他家二郎嘛!

果然大魏公主都这般可恶!撩拨了人,却又不负责。自家二郎品性高洁,貌与才,人与性,又是哪点不好了?竟让公主那般羞辱?

言尚即将进府之时,听到巷子里响起的马蹄声,急速万分。

他蓦地回头,目中如有星火流过一般,轻微亮了一下,向巷口看去。

然而他想多了,骑马飞驰而来的,并不是他希望的那人,而是方卫士。

方桐根本顾不上跟任何人多说话,下了马就直接进府。不提公主府的人茫然,就言尚站在自己府邸门口思量片刻的功夫,方桐已经重新从公主府中出来。

方桐满头大汗,一下子跃上马。

言尚知道自己再不说话就没机会了,他拱手:“方卫士。”

骑在马上的方桐俯眼看到言尚,来不及多说话,快速道:“我被殿下下了死令,必须在半个时辰内回去樊川。来不及和二郎叙旧,二郎见谅!”

言尚心里一沉,问:“为何这般匆忙?殿下是出了何事?”

方桐仓促道:“殿下没事,她让我回来取一枚保胎药。”

说罢,人声还传在半空中,方桐已经疾驰出了巷子,留马蹄声和尘埃在后。

言尚怔在原地。

他看公主府门前的侍卫和侍女也很茫然,他们窃窃私语讨论:“保胎?谁要保胎?”

他们的眼睛,一齐看向对面府邸门口的言尚,充满了怀疑。

言尚:“……”

他面一下子涨红,勉强说道:“我与殿下是清白的。”

公主府的人不好意思:“自然、自然。”

心里却想那谁知道呢。

言尚又气又羞,还不能堵住别人猜测的目光。他又不能跟公主府的人去解释,虽然自己和公主走得近,但他们一直是很守礼的,什么也没做过。

然而言尚又不是没有在夜里待在公主房间过。

虽然言尚自己知道他是待在外间,根本没有和暮晚摇同床。可是侍从们又不知道。

言尚只能一拂袖,转身进了自己府邸。

而云书跟在他身后,居然也担忧地问:“郎君,殿下不理你,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啊?”

言尚叹气:“……我与殿下真的是清白的。”

仆从们半信半疑,但虽然言二郎脾气好,他们也不能太逾矩,扒着去问吧。言尚关上门,也将外面的声音隔断。

而回到了独处房舍,坐下来,言尚也开始心思不定。

保胎?

谁要保胎?

避暑山庄出了什么事?

他相信暮晚摇的人品,怀孕的人应该不是她……可是她才抛弃了他,他现在对她的人品又不是很肯定了。

总之,言尚也是思绪凌乱,千头万绪,不知从哪里说起。

他忍不住提笔给暮晚摇写信,询问她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虽然知道她也许根本不会看他的信,但还是应该问一下的。

一夜之后,春华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保了下来。

春华靠在床柱上垂泪,被暮晚摇训斥一番。

暮晚摇恨春华胆小,什么事都不敢告诉自己,却偏偏相信民间的那些药;又恨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暮晚摇咬牙:“将这个孩子留下吧。我找个庄子,悄悄将这个孩子养大,让他远离这一切,不让人知道。你依然可以和你的刘郎好,神不知鬼不觉。”

事已至此,春华伤心之时,也很迷惘。

她轻声问公主:“我若是没有了这胎,再不能有孩子,真的不会有郎君接受的了么?”

暮晚摇回头看她。

暮晚摇轻声:“谁都接受不了的。”

春华脸色蓦地发白,手指揪住下方床褥。她睫毛上又沾了泪水,鼓起勇气问:“那殿下……”

暮晚摇淡声:“我与你不同。”

她立在窗下,看向窗外。

夏日明媚,此室独凉。

暮晚摇侧脸如冰雪般冷,她低声重复:“你和我不同……你不必自毁。”

室中无人说话,静片刻,暮晚摇受不了低迷的气氛,正要吩咐春华好生休养,自己打算出去时,敲门声响起。

有侍女道:“殿下,公主府发来了信件。”

大约是幕僚们每日送来的书信吧。

暮晚摇让侍女拿信进来。

许多信件中,她看到了言尚的名字。她指尖颤抖,心脏抽一下,然后立刻面无表情地将这封信越过,不打开看一眼。

只是诸多信件中,暮晚摇忽得“咦”一声,似笑非笑:“怎么还有给春华你的信?连名字都没有,是不是刘文吉给你的?”

她轻笑:“他倒是来信很及时啊。”

春华脸色苍白,连笑都笑不出来。公主将信扔过来,春华忍了很久,才颤着手去拆信。

然而这信件不是刘文吉给的。

春华读着信,神情都有些恍惚,颤声:“……殿下,我兄长将我卖给了晋王!说我是晋王的妾室!因我兄长得罪了人,有人去拆他们房子,他们将我说成是晋王的妾室来自保……这信是晋王写来问我的!”

暮晚摇:“……”

她一把抢过信纸坐下,有些恼怒:“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有豪强恶霸,要抢春华兄长嫂嫂的房子和田地,说要征用,为朝廷所用。

春华兄长一家很害怕,说自己妹妹在丹阳公主府上做侍女,对方嗤之以鼻,并不相信。

正逢晋王在那处地段监工工部的作业,春华兄长和嫂嫂一不做二不休,将春华的卖身契,送去了晋王府。

晋王很奇怪,问春华可有他需要帮助的。

而为了这询问,晋王妃已经被晋王派来避暑山庄,相信马上大家就能见面,谈谈此事是怎么回事了。

暮晚摇忍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竟这般卖自己的亲妹妹!

然而又是何人以朝廷之名,霸占寻常百姓的房舍田地?

暮晚摇:“……我先去应付晋王妃,让幕僚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让幕僚代表自己走一趟……幕僚嘛。

她直接越过了言尚。

心想他也不是必须的。

第56章

晋王妃来避暑山庄, 向皇帝请安, 皇帝并没有见她。之后晋王妃便匆匆来见暮晚摇,毕竟这才是她这次来的目的。

暮晚摇华裳端正,接见了晋王妃。

晋王妃拿着春华兄长给的卖身契,要见春华。

二人坐在正厅中喝茶, 暮晚摇闻言只是挑了下眉,压根没有起身的意思。

她笑吟吟:“我的侍女正生着病, 不太方便见客。”

她特意将“我的”两个字咬得特别清楚。

晋王妃自然懂。

王妃有些怵这位公主,却还是积极执行自家夫君给自己安排的任务:“我知道六妹妹对自己的侍女分外看中, 对这个春华最好, 连奴籍都给对方脱了。但是妹妹是一片好心,却不知道春华脱了奴籍,她的去留,自然是她家中兄长说了算。”

晋王妃道:“她兄长将她送给你五哥,这礼法上是十分合适的。反而妹妹你现在阻拦, 反而不是很合适。”

暮晚摇扬眸,看着这位王妃,似笑非笑道:“我是不太懂嫂嫂为什么这般尽心帮五哥要人。难道嫂嫂真的就那般贤惠, 真的那般喜欢往五哥房中送女人?我这边既然不愿意, 嫂嫂若是聪明的话, 应该随我一同拖着才是。”

晋王妃目光微微躲闪。

她怔了一下, 苦涩道:“我们王府的事,哪有六妹妹你一个人住着舒心?总之,既然我们晋王喜欢, 这位春华娘子,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暮晚摇“砰”地将茶盏一放,扬下巴:“我若是不放人,难道五嫂还要跟我动手不成?”

晋王妃:“你!”

她站起来,苦口婆心:“你何必呢?那些男人们的事,让他们去忙好了。不过是一个侍女……”

暮晚摇不耐:“嫂嫂也说了不过是一个侍女,何必要因为一个侍女跟我过不去?”

晋王妃脱口而出:“我有她的卖身契呢!”

暮晚摇眉目如雪,针锋相对:“好笑!我还是她的主子呢!”

晋王妃:“按照律法,她现在的主子应该是你五哥才是……”

暮晚摇:“难道我们皇家就只有律法么?没有一点兄妹血亲之情么?我不过要留一个侍女,五哥他还不情愿了?这是什么道理?父皇如今就在这山庄中,我倒想去父皇面前和嫂嫂你理论一番!”

晋王妃连忙:“别别别!”

她一个做人儿媳的,怎么可能在皇帝面前比得上公主的面子?

但是这又是晋王交代下来的……晋王妃愁苦之时,看到厅外有人影晃。

暮晚摇也看到了。

不只是晋王妃的侍女在外面着急,暮晚摇这边的侍女也在着急。

暮晚摇和晋王妃对视一眼,各自吩咐自己侍女进来。

侍女贴着暮晚摇的耳不安地说了几句话,暮晚摇脸色蓦地沉冷,而对面的晋王妃已经高声:“这是怎么回事?那个逼迫春华兄长、抢占人房舍良田的,是妹妹你的人?妹妹你这是贼喊捉人么?”

暮晚摇冷笑。

侍女在她耳边说的,正是那占人房舍良田的地方豪强,不是其他人。那家人姓郑,以前是作为先后的陪嫁跟来长安的。这么多年下来,就算陪嫁都发展成一方地方豪强了。

先后死后,李氏又退回了金陵,在长安不再留有势力,那郑氏豪强旧主已去,现在他们效忠的人,自然变成了暮晚摇。

暮晚摇面上不显,心里也是一咯噔,不知道这是怎么和自己扯上了关系。效忠她的人多了,她哪里一个个分辨的清?但是这一次效忠她的人,反而折腾到了春华身上,还间接把春华的卖身契送给了晋王……

暮晚摇面上放软,说:“既然是自家人,那我吩咐一声,两边都是误会。嫂嫂也不要着急,一切都说开了,春华的去留,五哥自然应该给我一个面子。”

晋王妃惊疑不定,却也点了点头:“那我要先看一看春华。”

暮晚摇皱眉,怕晋王妃看出春华是在安胎,当即毫不留情地拒绝,让晋王妃大恼。

晋王妃原本觉得丹阳公主在一众皇室中,算是给自己面子的。但是现在看来,丹阳公主也是瞧不起自己这个继室,一点面子不给自己。

晋王妃愤愤不平地离去,声称自己要住在避暑山庄,直接在这里等消息。

晋王妃一走,暮晚摇就吩咐让自己的几位幕僚亲自走一趟,让那个姓郑的豪强去安抚春华兄长一家,也闹清楚到底为什么要抢占人房田。若是处理得好此事,直接让郑氏哄骗春华兄长把卖身契拿回来最好。

春华的兄长就是一个浪荡子,撒泼这种事,应该做的惯。

把这件事的影响力降低,然后不能让晋王妃知道春华已怀孕的事……晋王府太缺一个孩子了,暮晚摇不想春华因为孩子的原因,入了晋王府。

夜幕凉亭,华灯幽若。

宫帐下,皇帝身上盖着一层薄锦褥子,正闭目睡在榻上。凉亭外四面有湖,锦鲤跳水,荷花芬芳。

此处格外幽静。

一位躬身而入的内宦进了宫帐内,俯身到闭目的皇帝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皇帝似笑了一声。

他睁开眼。

龙目沉沉,看着夜色,慢悠悠道:“如此说来,摇摇是替那个侍女保住了胎儿。而再看如今这摇摇死命不让晋王妃见那个侍女的架势,大约那个侍女的孩子,是晋王的。”

他若有所思:“摇摇竟然不想让自己的侍女进晋王府啊。”

内宦道:“六公主本就不与晋王多往来,是晋王妃总喜欢找六公主的。”

皇帝道:“毕竟是金陵李氏嘛。当年多风光,现在不在长安了,然而朕都只能暂且将他们逼回金陵而已。朕若要铲除李氏,北方还好,南方的世家,朕恐怕就要失心了……摇摇的存在,还是很重要的。”

他默了一下。

道:“就是太重要了。”

所以有时候才觉得,幼女留在乌蛮才是最好的。

暮晚摇若是留在乌蛮,李氏不能借助暮晚摇一点点重新渗入北方,北方的世家也不能和南方联手……世家们势力这般切割着,再有寒门入世,如此这般,皇权才能高枕无忧啊。

皇帝现在虽然不理政,但显然天下局势,尽在他掌控中。

皇帝微低头,说:“其实那个侍女入了晋王府,也好。”

内宦心里一咯噔。

心想皇帝的意思,是想让丹阳公主和太子分心么?为了不让太子得到李氏的助力?

内宦悄声:“陛下若是想,可以让人悄悄给晋王妃露个底,让晋王妃知道那个侍女怀孕的事。晋王太需要一个孩子了……晋王妃若是知道那个侍女怀孕,会不顾一切地要带走那个侍女。

“毕竟晋王没有孩子,实在有些可怜。”

皇帝哂笑。

皇帝说:“朕懒得动手,懒得管他们这些小孩子的事。

“你看着吧,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你我且看他们会如何使手段,把这件事闹出个结果来。”

皇帝望着幽若安静的湖水,湖水无波,湖水下面的波澜,却从未有一日停止。

良久,皇帝缓缓说:“成安,你说这天下做皇帝的人,是仁心最重要,还是野心最重要,或者背后势力最重要,焉或者手段最重要?你说这天下,要成为一个皇帝,到底怎样才是最合适的?”

名叫成安的内宦小声说自己不知道。

皇帝疲惫道:“你随便说说吧。”

内宦想了想:“也许只有背后势力强大,才能坐稳龙座。”

皇帝淡声:“那也会受背后势力的牵制啊。怎么坐上的皇帝宝座,必然会怎么失去。”

内宦:“那便需要有御下的强力手段。”

皇帝:“御下强狠无情,只会让人怕自己。时间久了,闭目塞听,没人敢告诉你天下真正的样子了。你掌管着朝臣,却看不到百姓。”

内宦为难:“那便是仁心最重要吧。爱民之心最重要,只有爱民,才会对天下有共情博爱之心。”

皇帝道:“恐怕只有仁心没有手段,最后也不过为奸臣把持朝政。”

内宦额上渗汗,实在说不出来了。

到最后,他只能苦笑:“所以还是陛下您最厉害。您已三年不理朝政,这天下……却依然掌控在您手中,什么也瞒不过陛下。”

皇帝哂。

他说:“然而我老了。”

成安心中不舒服,戚戚唤了声“陛下”,已不忍心多说。他跟随陛下几十年,而今自己都老鬓斑白,更何况陛下呢?若是先后在还好一些……可是现在,陛下真的是孤家寡人。

皇帝也默然,不再和内宦讨论这些。

皇帝闭上了眼,重新睡了过去。

内宦为皇帝盖上被褥,听到睡梦中,皇帝模糊地说了一句:“阿暖,我没有杀二郎。”

成安一怔,低头俯看皇帝瘦削疲惫面孔,目中含泪,默默退了下去。陛下心魔已成疾,无药可救。

晋王妃日日去烦暮晚摇,目的就是要见春华一面。

暮晚摇也怕自己态度太坚决,让晋王妃生了疑心,便让春华稍微收拾一下,见了晋王妃一面。

春华在病床上,容颜有些枯损,让晋王妃吓了一跳,觉得和当初自己见到的那个美人完全不同了。

但是晋王妃也因此略微满意,若是春华容貌太盛,对她自己也是一个威胁。

晋王妃得寸进尺,见了春华后,晋王妃就想让自己带来的医工给春华诊脉,看看到底是什么病,怎么养得这么憔悴。

春华骇然,死活不肯,唯恐自己怀孕的事被晋王妃发现。

晋王妃正逼迫着春华,暮晚摇从外推门而入,说:“这里有专门伺候父皇的奉御医在,嫂嫂你班门弄斧干什么?”

晋王妃被暮晚摇不留情面的面说得面红耳赤。

晋王妃只道:“是我们殿下听说春华娘子病了,关心之下才……”

暮晚摇:“这里有奉御医在,不用操心。”

暮晚摇脸色冰冷,说完就往屋外走。晋王妃只好跟着她一同出去,于是旧话重提,说起春华的去留问题。

屋中,春华心焦无比。

她最恨自己无能,如今成了公主的拖累。

不管她是想落胎,还是她不想进晋王府……她都是不想成为公主的拖累啊。公主已经很不容易了,公主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里,怎能被她耽误呢?

春华心中煎熬,既想念刘文吉,不知他如今在做什么,又恨自己怀孕,却因为怕再也无法怀胎,而不忍心打胎……她太过为难,左右都觉得是一条死路。

公主如今为她兜着,也不过是护着她,不忍心她和自己的情郎分离。然而……她焉能忍心看公主因为她而受到晋王威胁?

毕竟……那也是一个王。

公主身为女子,天生就比王低一头。

春华颤颤从床上起身,扶着墙,一点点走到门口,去偷听外面暮晚摇和晋王妃争吵的话。

暮晚摇和晋王妃几日来日日因为春华的去留而争执。

晋王妃有卖身契,她占着理;然而暮晚摇性格强硬不放人,晋王妃根本没办法。

何况现在又多了一个关系,说那个逼迫春华兄长一家送出房田的人,是效忠公主的豪强。

晋王妃也是着急,怕对方认了错,那春华兄长没脸没皮地过来讨要卖身契,再有暮晚摇推波助澜……自己抢不走春华。

抢不走春华,会影响晋王妃和晋王的关系。

今日眼看着又是争不过暮晚摇,吵不出结果,晋王妃心烦意乱,已经打算走了,却突然,晋王府的一个卫士闯了进来。

那卫士不顾公主还在,直接高声向王妃禀报:“王妃,不好了!我们殿下被人射中了大腿,倒下去了。”

晋王妃惊,脸吓得白了。

那个卫士快速地看了旁边的丹阳公主一眼,眼神很奇怪。

暮晚摇忽得站起,眼皮直跳,有不好预感。

果然那个卫士快速道:“是那姓郑的一个武夫,站在角楼上,射中了我们殿下。我们殿下本来只是去见春华娘子的兄长,那姓郑的却也在。姓郑的不知道这边是我们殿下,从二层楼上一箭射下来,射中了殿下大腿。”

暮晚摇顿时惊怒:“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