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过来时已经问过人,南海这边对白牛茶树也不太清楚,可见她是真得到了稀有的好东西。

李执抚着须,若有所思道:“好一出阳谋。臣隐约听说那言二郎不过十七,倒是好手段。”

暮晚摇一怔。

她将自己找茶树的细节想了下,失笑:“舅舅在说什么?什么阳谋?这和言二郎有什么关系?”

李执深目望向丹阳公主。不说是这个并不懂政治的外甥女,就是他初听此谋,都只能叹一声“阳谋”。而阳谋,最是让人无可奈何,也不能让人说错的了。

李执指点她道:“那言二郎曾亲自示意过你白牛茶的有趣处,要是不出我意料,在你仆从表明你身份前,他应该也拐弯抹角猜出了你的身份。他既然向你演示了白牛茶,为何不送佛送到西,干脆将茶树送你,偏偏让你自己去找?

“他既是本地人,难道他不知道那里有蛇窝,有迷魂草么?可以说他是很少去那边,所以不清楚。但他也可能很清楚。我猜即便当时南海没有派人去寻你,言二郎也必然找一个借口去野外救你。但谁也不能说他,因你去不去野外,是由你自己控制;蛇咬不咬你,那蛇又不是他养的。

“他欲成为你的救命恩人,想攀上殿下啊。”

暮晚摇怔忡:“攀上我做什么……是了。”

她瞬间懂了。成为了她的救命恩人,在她走后,岭南道这边的官员必然会关注言家。言石生一心科考,想用这种方式成功。

可笑!

李执观察暮晚摇神情,看她神色变冷,好奇问:“我以为他攀上殿下,是想尚公主?但言二郎以为他一个乡野书生,就能尚公主么?这似乎与他能想出阳谋的才智不符合啊。”

暮晚摇冷笑:“他哪里是想尚公主,他是想明年州考得到官员们的推举,能够去长安!”

李执哑然,然后失笑。

暮晚摇道:“因他这人诗赋一道乱七八糟不值一提!他要是能靠他的才学得到州考名额,我简直可以跟他姓了!他将我玩弄于掌骨间……”

暮晚摇咬牙切齿,越说越怒,将茶盏重重摔在案上。

亏她以为言石生对自己……亏她临别时对他还生了愧疚心……

暮晚摇高扬声调怒道:“来人,去沙水镇给我找言二郎,将他……”

然而吩咐到一半,暮晚摇又蓦地收了口。

她想起临别时他被压在车壁上,眉眼泛红,喘息微微。他被强迫半晌后动了情,但他才想搂她肩就被她毫不留情推下去……

暮晚摇脸颊发烫,掩饰地喝口茶,却被茶烫得脸更红,染了胭脂一般。

李执全程关注着公主的态度,似笑非笑。

因发现自己被言石生利用了一把,暮晚摇心情不虞。她忍了许久没有忍下去,到晚膳的时候,憋了一天的公主到底是让方卫士走了一趟。

她让方桐去沙水镇,将言石生狠狠骂上两个时辰!

暮晚摇笑吟吟:“最好是你半夜三更去敲门,将他从被窝里拽出来骂上两个时辰,如此才能解我恨。”

次日中午方桐回来,快马加鞭赶路后,方桐疲惫地向暮晚摇描述半夜被喊起来挨骂的言二郎是何等无奈又错愕。

暮晚摇听闻言石生错愕且无奈,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原谅了那人后,才想起来言二郎临别时写给她的折子。暮晚摇便又去找李执,将言石生写的对付乌蛮的折子献出去。

暮晚摇要解决蒙在石一事,急匆匆来南海,自然是要问策李执的。

她舅舅曾掌管十万边军,又在长安是政斗一把好手。言石生的策略有没有用,李执过目了暮晚摇才能放心。

倒不是说李执这个舅舅多么疼爱自己姐姐膝下仅剩的一个幼女。

而是政治使然,暮晚摇回归长安需要靠金陵李氏,金陵李氏想翻身,也得靠暮晚摇在长安的周旋。双方互利,已统一战线。

李执看了那折子,目中渐渐亮起,道:“可惜了。”

暮晚摇紧张:“怎么?”

李执道:“若不是你说这言二郎一心要去长安,我倒想让他来我身边做一谋士。你说你从未告诉他乌蛮的情况,他自己却猜得八九不离十。这般人物,前途不可限量啊。”

暮晚摇唇角轻轻一勾。

倒像是舅舅在夸她似的。

然而她又嫌弃道:“有什么难得的?让他写诗作赋能难死他。我看他使了这么多心机要去长安,可到长安还得考诗赋。他连进士都够悬,我看他没有别的本事了。”

李执摇头笑笑,没有理会公主的嘴硬。

李执收下了折子,道:“言二郎计策中的一条很不错,我打算用了。我虽已不掌管边军,但边军中还是有些人听我话的。有此计,我会帮殿下解决乌蛮王此人。起码一年时间,乌蛮王是没空去骚扰殿下的。”

暮晚摇目光清湛,流波若雾气颦顰。

连李执这个长辈看她,都觉得她娇俏妩媚,语气不禁软三分:“殿下受苦了。殿下且放心,既然你已经从乌蛮回来了,我便绝不会让你再回到乌蛮那种蛮荒之地了。”

暮晚摇敷衍道谢。

她心知肚明,当日她嫁去乌蛮,也是这个舅舅和自己母后商量的结果。

那时候李氏需要牺牲她,在长安得到话语权;现在李氏帮她,也是为了李氏日后能够翻身。

利益使然而已。

她要是觉得舅舅是心疼她才帮她,也太傻了。

果然,说完了此事,李执就顺口说到了她的婚姻。

李执笑问:“旧事已了,殿下又芳华如此,可在长安有喜欢的郎君?咱们大魏的儿女,并没有嫁过人后就不能再嫁的道理。寻常百姓能再嫁,和过亲的公主当然也可以。”

暮晚摇慢悠悠:“我没有。太子殿下倒给我推荐过不少。”

因为太子也想拉她入阵营,想要她背后的李氏势力。

李执目光一闪,不置可否。

显然,李氏既默许暮晚摇在长安依附于太子,又不愿暮晚摇和太子的关系更近一步。

李执道:“我去年来岭南前,曾路过洛阳。殿下当知道洛阳大姓韦氏。殿下不应和韦家嫡系子弟成亲,因陛下会提防。但如果只是一个庶子,陛下倒也不会质疑太多。

“我在洛阳时,遇见过一个天才少年,正是韦家一个庶子。他母亲是外室,回到韦家后颇不受待见。我收了他做弟子,教了他几天学问。临别时我与他说,他可去长安参加科考,向丹阳公主投名。

“殿下到时见一见他。若是觉得可以,不妨让他成为驸马。”

暮晚摇默然片刻,轻轻点了下头。

李执见她态度冷淡,便多说几句:“殿下可放心,臣看中的弟子,绝不是无名之辈。他风采极佳,才华横溢,若非被韦氏常年打压,也轮不到臣去收买。咳咳,不过殿下也不必急着嫁人,你们可以先了解彼此。拖上一两年两三年的,都没什么。”

拖上一两年、两三年都没事?

李执这话说得很奇怪。

暮晚摇诧异地看了舅舅一眼:“他叫什么?”

李执言简意赅:“韦树,我为他取了字,巨源。也许你现在无所谓,但你见了韦巨源,便会知我并非在逼迫你嫁人。比起太子为你找的姻缘,韦巨源他更适合成为你的良配。”

暮晚摇再次点头。

李执盯她片刻。

问:“怎么,你不愿么?难道你有自己喜欢的?对方是哪家大姓子弟?舅舅可帮你参详。”

大姓子弟。

暮晚摇眉目弯起。

与李执谈了一整晚,月上梢头。

清雅室内,清光拂面,她手托腮,睫毛覆在眼上,媚色百转:“舅舅误会了。我嫁谁都无所谓的。”

李执望她许久,目中也生怜意。

他低声:“若是过了很多年……你有了喜欢的,也可和离,去嫁你真正喜欢的。只是现在不行。你懂么,摇摇?”

暮晚摇看舅舅这么认真,忍不住扑哧笑:“舅舅真的误会了,我没有喜欢谁。以前不喜欢,以后也不喜欢。从乌蛮回来,我发誓要做一个肆意任性、坏脾气的公主。婚嫁在我这里,无所谓的。”

她侧过脸,目光矜矜地静看窗外月光——

重回长安的和亲公主不容易。

她不能想嫁谁就嫁谁的。

所以她谁也不喜欢。

她再不会让自己受委屈,让身边人受委屈了。

第20章

星垂山野。

乌蛮王庭帐下,灯火达旦,歌舞尽欢。

帐中最中间放着一青铜大鼎,正汩汩地煮着沸水。

有四个身材魁伟的力士抬着一头全羊进帐,威风赫赫。紧接着,他们站在大鼎四方,郑重地将切好的羊肉扔进鼎中煮沸。

肉香扑鼻,帐中这些被邀请而来的人各个局促下,又都有些不安地盯着鼎中正在煮的羊肉。

乌蛮王蒙在石大马金刀地坐在虎皮王座上,看下方人欣赏歌舞都不自在,又偷偷窥探自己。他面容冷峻,在阴影光下显得几分阴鸷。

他抬手让身边服侍的侍女退下,端起一碗烧酒。

帐中静下,只有煮水声沸腾,还有肉香阵阵。

众人听乌蛮王用一种慵懒的调子开口:“今夜召你们,不是什么坏事,诸位不必紧张。本王欲效仿大魏制度,解除你们的奴隶身份,封尔等为贵族,赐尔等金银珠宝,美人羊群。今后除了面对本王,尔等自己可以养奴隶,养牛羊,不再有罪。

“诸位与本王在此歃血为盟,本王在一日,便不会辜负你们。今后你们跟着本王打仗,也不必将所有财物献上。允许你们留一部分。”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乌蛮王的意思。

乌蛮制度落后,唯一的主人是乌蛮王,其他所有人,不管是跟着大王打仗的,还是伺候大王的,全都是奴隶。

奴隶没有人权,没有隐瞒财物的权利。只要被乌蛮王发现,就是死罪。

但是总有些人羡慕那些漂亮的珠宝,想要那些华丽的绸缎……他们偷偷藏起来,又怕乌蛮王发现,怪罪下来。

而今夜,乌蛮王说,要废除他们的奴隶身份!

众人颤颤的:“大王,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懂。”

蒙在石哂笑,他说:“你们不必明白,只知道从此后你们是主人,不再是奴隶就好。”

说罢,蒙在石抬手,让力士献上匕首。他缓缓起身,高大修长的身形站起来,震慑力让整个营帐静谧无声。

这位雄才伟略的王者,握着匕首在手掌划一道长口子,看着血一滴滴落入碗中。他一饮而尽,向诸人示意,众人慌忙跟上。

蒙在石看着他们这些新封的贵族,若有所思。大魏来的丹阳公主,说他们大魏不是所有人都是奴隶。皇帝可以让人帮自己治理国家,但皇帝不能侮辱一个士人。

大魏有很多贵族,有这些贵族在,大魏皇帝的命令才能自上而下地执行。

昔日黄昏下,那位公主与他一道骑着马,在石林间穿行。她行在前方,握着马缰,回头与他笑道:“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听你的,却不给你的人一点尊重,对不对?”

蒙在石眯眸:“那殿下与我合作,又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呢?”

她美目盈盈噙水,道:“妾身只愿郎君做了大王,不要辜负妾身。”

想到此,蒙在石啧一声。昔日他与佳人真真假假地做戏,哪想到佳人也在利用他呢!好端端一个漂亮的和亲公主,硬是被他父王逼成了一个诡计多端的公主……太不可爱了。

“大王,远方好像有火光!”蒙在石正怀念公主的浅笑倩兮时,骤然看到毡帘推开,一个武士进来通报。

他脸色骤变,猛地站起。

当夜,乌蛮王和身后这群自己刚封的贵族登上了山顶,果然看到远方火光冲天。那火光却不属于乌蛮,而是来自与乌蛮相邻的赤蛮。

下方有人猜:“应该是大魏军队趁夜偷袭赤蛮。”

“反正是赤蛮在和大魏打仗,和我们没关系。”

蒙在石没理会身后人的如释重负,他皱着眉,心事重重。返回王庭后,蒙在石吩咐军队,准备迎接战争。

而下属们还在茫然,心想大魏偷袭赤蛮,跟他们乌蛮有什么关系?

只过了两天,当赤蛮有人带着羊群逃来乌蛮时,就有新封的贵族坐不住了。

他们跑来蒙在石面前指手画脚:“……那赤蛮逃来的人不光愿意和我们拿畜生换粮食,还说那大火烧得很大,赤蛮王愤怒不已,正在追杀大魏军队。逃来的人说,他们那里很多丢在路边的兽皮,都没有人要。大王,我们去取了吧,取了后和大魏换珠宝!”

贵族们兴奋地讨论时,蒙在石退出了营帐,漫然骑马而行。很快,下属们将打探的消息带回来,说那些贵族们都希望打仗。

蒙在石不置可否:“你们也觉得此时应该和赤蛮开战?”

手下派出一聪慧的人说道:“大王刚统一了乌蛮,而今想在乌蛮内部开展从大魏学来的工技,就不宜在此时开战。打来打去,只为了一点珠宝,得不偿失啊。”

蒙在石任由他们发表意见。

很快他们讨论出了结果,一致来劝蒙在石不要和赤蛮打仗。

蒙在石淡声:“哦,我说不开战就不开战么?”

下属怔愣。

蒙在石手臂一挥,指向远方营帐门口那群热烈讨论的贵族们。

他冷笑:“你看他们个个贪婪无度,刚被封了贵族,就想着抢占珠宝绸缎,牛羊美人。因为这是本王刚给的权利嘛!图个新鲜感,怕本王哪天收回了权利。

“贪婪遮蔽他们的眼睛,愚昧让他们目光浅短。本王要是在此时说我们不要打仗了,你猜本王约束得了?或者镇压了,他们会觉得本王出尔反尔,依然将他们当奴隶。那本王之前做的,就白做了。”

身后跟随的下属们悚然而望,那批蝗虫,此时若是约束,大王反而要失民心……

蒙在石闭目,慢慢露出一个有些阴沉的笑:“这仗,目前只能打。趁此机会,干脆统一赤蛮,让赤蛮成为乌蛮部下。

“大魏一出祸水东引,他们早料到他们偷袭赤蛮,会波及到乌蛮这个刚统一的部族吧。南蛮两大部开战,大魏只损失了一批兵马就可以坐壁上观,他们求之不得!”

下属们心惊,但他们又纷纷夸乌蛮王:“大王那夜看到大火,就让我等准备开战,显然大王那时候就料到了这一切。大王的谋略,不比大魏差!”

蒙在石不理会恭维。

他又若有所思:“我们和大魏是和亲关系,大魏不想和我们开战,又想收拾我们,就利用赤蛮让我们打起来……有意思。

“本王刚让人带话给大魏,就出了这种事。说不定还真是那位公主的手段。但公主并不懂政治才是……”

青年闭目沉思后,又睁开眼,目中迸发漆黑冷光:

“让我们在大魏的暗探,去查是谁给大魏边军出的这个主意!

“我非杀了他不可!”

李执送走丹阳公主后,打探到乌蛮和赤蛮开战了,也不由一声笑,心中记住了那献策的言二郎。

而在年关前,丹阳公主终于返回了长安,回到了自己的公主府上。

此年元日,时隔三年,丹阳公主再次和自己的一众兄长和姐姐,与皇帝在皇宫过元日节。只是比起三年前,皇后早已不在了。

元日后众人交际,公主府上迎来了曾经在府上做过幕僚、而今是户部侍郎的一个大官。

对方感恩公主的栽培,暮晚摇勉励对方跟着太子,好好做事。

如是,许多人前来拜访暮晚摇,大多是从公主府上出去、而今有了好前程的。暮晚摇耐着性子一一安抚了他们。来拜见的人多了,暮晚摇又烦得干脆称病不出门了。

三月份,科考开始。

春华从二月中旬就开始心慌,不停地寻借口出公主府,打探科考的情况。

放榜时,春华得知榜上没有刘文吉的名字,心里就一阵失落。但她又强打精神安慰自己,大魏的科考每年都很难,刘文吉一年不中,也是正常的。

然而春华赶着出公主府去安慰自己落榜的情郎,一整日却都没找到刘文吉。估计刘文吉是羞愧无比,故意躲着自己,春华只好先回公主府。

傍晚时的公主府上,春华失魂落魄地边走边想刘文吉的事,旁边一人喊住她:“春华!”

春华抬目看去,见是方桐方卫士,手上捏着一封信,愁眉苦脸地过来:“春华,你帮我念念,言二郎给我的信上都写了些什么。言二郎这么客气地写信,可我连字都不认识……”

春华打起精神,帮方桐看言二郎寄来的信。

不妨隔着廊子,暮晚摇刚从外吃酒回来。她正摇摇地走着,美目含晕,霞飞腮畔,冷不丁听到了“言二郎”几个字。

暮晚摇疑心自己听错了。

她顿住脚步,隔着帷帐,问那凑在一起读信的春华和方桐:“言石生写的信?”

方桐看到是公主回来了,行过礼后愣愣地答:“是啊,言二郎真是好人,经常给属下写信……”

他被春华狠狠踹了一脚,哎呦一声后,不解地看春华,不知道她踹自己干什么。

帷帐后的长廊上,暮晚摇默然片刻,问春华:“他也与你写过信么?”

春华尴尬的:“只是偶尔向婢子讨教一些问题……”

方桐不解:“殿下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言二郎不曾与殿下写过信么?怎么可能。言二郎那么会做人,哈哈……”

他的笑声尴尬地弱了下去。

因侍女们掀开了帘子,暮晚摇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春华在旁小声:“方卫士你别说了。言二郎从未给殿下写过一封信……殿下都不知道言二郎给我们写过信。”

第21章

因为在太子那里吃了酒、现在也不用晚膳,暮晚摇直接让侍女们与卫士们来堂前排排站。

她要审问,到底有谁收到了言二郎的信。

春华也作为被审问者,立在堂下。她小心抬目看眼公主的神色,见公主眼尾的金银粉妆晕后,脸色有些苍白。

公主枕着手臂斜卧在长榻上,侍女们小心伺候,大气不敢出,唯恐殿下发怒。

在暮晚摇的质问下,三三两两的侍卫和侍女们站了出头,不安地说自己收到过言二郎的信——

“之前在岭南时,属下与言二郎闲聊,告诉他属下有些旧伤,下雨天会头痛。二郎后来就写信来问此事,还寄了草药来。”

“婢子是在岭南时,有一日得了风寒,是二郎给的药。回到长安后,二郎问婢子一些长安琐事的时候,婢子见他人那般好,就如实答了。”

下方人说得絮絮叨叨,暮晚摇脸色则越听越难看。

她听明白了。那个神通广大的言二郎,不光和她的仆从们来往书信,还时不时寄些东西。

见还有人在说,暮晚摇起身,一盏茶泼了出去。

下方当即噤声。

暮晚摇道:“方卫士。”

方桐:“是!”

暮晚摇醉酒得厉害,脾气就比往日更大些:“一事不劳二主。既然你曾经骂过言二郎,还因此和他骂出了情谊,那这一次,你来说,让春华写信。你帮本公主好好将言二郎骂一顿,问他为何如此不知感恩?

“为何与我一句话也没有?当日不是利用我利用得很好么,不是像狗一样讨好我么,怎么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可不行啊言石生!要讨好本公主,那就得持之以恒!”

暮晚摇说得很难听,一边拍案一边咬牙切齿:“给我好生骂!”

旁边侍女们小声劝:“殿下醉了,该去歇息了。”

众女簇拥着公主回去歇息,春华让下人们先散了,和方桐面面相觑。

一会儿,侍女夏容出来,告诉二人:“今日公主在太子宴上,有大臣说她一个和过亲的公主不该到处乱逛。殿下在太子那里就发了火,还被太子骂了。殿下当时直接就走了。

“所以心情不好,回来才说话重了些。好在是冲着言二郎发的火,没有打杀我等。”

春华和方桐就叹口气,心中皆有些酸楚。又担心公主这般不给太子面子,日后醒了酒,大概又得忍着去和太子道歉……

殿下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整个公主府上的人啊。

方桐问:“那骂言二郎的这封信,还写不写?”

春华无奈道:“写吧。不写的话,公主又要生气。再加一封信向言二郎说明情况便是,让他别怪我们殿下。”

信件写好,次日暮晚摇醒酒后看了一下,“唔”一声后就不说什么了。

春华便出去让人去岭南送信,有侍女来通报她:“春华姐姐,刘郎来府上找你了。”

春华一怔,能见到情郎的喜悦自然了不得。昨日放榜,榜上没有刘文吉的名字,她一直为情郎担心。

不知刘文吉今日状态还好?

她手中还拿着信,就出了内宅,去外宅门楼耳房外,果然见到一身桐布轻衫的郎君背对着她,望着公主府的门墙出神。

听到脚步声,刘文吉回过身,面容清隽中,眼中带几分熬夜后的红血丝。

他对春华露出笑。

春华道:“昨日放榜……”

刘文吉打断:“没什么的,不过是落榜而已!我在长安这两个月也看明白了,才子这么多,我一时不适应而已。我打算与我家中去信,告诉我阿父阿母我要留在长安,明年再考一次。不成进士,我绝不回岭南!有了第一次经验,明年三月,我定会及第!”

春华忧心忡忡,因她从小跟着公主长在长安,知道这里才子有多少,能中进士的不过千万分之一。

但是看刘文吉信心满满,目中尽是少年人独有的桀骜与自信,春华便轻轻笑了一下,点头鼓励他。

刘文吉看到她温柔的笑容,脸微微红了一下,也为自己昨日躲着不见她而羞愧。

他咳嗽一声,转移话题:“你手中拿的是什么?帮你们公主寄信么?”

春华柔声:“是呀,殿下要寄信去岭南,和言二郎……咳咳,问一些事情。”

刘文吉怔了一下,心情古怪:“言二郎居然还和公主殿下有往来啊。”

刘文吉自然是和言石生有书信往来,此时听到言石生和公主书信往来,他心中觉得不舒服。

他想到了自己在长安听到的,多少才子拿着干谒诗、行卷投名,四处找那些大臣、皇亲,希望得到对方赏识,好在科举中及第。

刘文吉素来瞧不起这种人。

没想到言石生竟然也……

春华笑问他:“对了刘郎,你是不是也要向岭南寄信?不如把你要寄的信拿来,我让公主府一并寄出去?公主府寄出的信,驿站那里定然处理很快,你很快就能收到回信。”

刘文吉目中浮起羞恼色,道:“我不是攀附权贵、阿谀奉承之人!公主府的好,我是没缘分受的。”

春华抿下唇,知道他自尊心强、也向来不喜欢那种靠关系的人,便不再说什么了。

只是刘郎何时才能明白,水至清,则无鱼。

一个月后的岭南沙水镇,言石生坐在屋中,看着来自长安、来自暮晚摇的信。

公主责问他为何不与她写信。

言石生沉默而坐。

想起暮晚摇,他便想起临别时,她将他扯进车中亲他……那日她手抚着他脸颊、唇齿清香的感觉,至今让他想起就心烦意乱,夜不能寐。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暮晚摇。

但是至少现在看,公主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

她不觉得她临走时那一亲代表什么,也不觉得那一亲会让他们关系变得奇怪……她又不喜欢他,不过是一时情动,在逗他罢了。

丹阳公主将他当作一个玩物,走时一句话不说,走后一个信息不给。

她用无情的行动告诉他,那不代表什么,他也别想以此要挟她什么。

坐在窗下,言石生眉目温润,暗自琢磨她的意思。

她是个任性的女郎。既不想他对两人的关系多想,又不希望他刻意回避。然而方卫士又说公主现在很难……

言石生不想让她更难过。

他枯坐在案前,手执狼毫,很久不知该怎么回这样的信。

外面幺妹言晓舟喊道:“二哥,你已经坐了一下午了,大哥喊你出去跟他跑步!”

言石生应一声,放下了手中笔。

暮晚摇还是收到言石生的信了。

她都写信去骂了,按照言二郎那会做人的态度,怎么可能会不给她回信?

五月份的时候,暮晚摇坐在廊下吃着樱桃,听春华在念信。

春华道:“……总之,二郎向殿下道歉,为了赔礼,他还赠了画眉石来。说是岭南有名的石黛,给殿下画眉用。”

暮晚摇不以为然——

岭南产石黛,温润松软,再滴香露,其后磨出的墨液鲜亮遂心,用来画眉最为清新好看。

这谁不知道?就他会借花献佛。

然而春华捧着匣子过来时,暮晚摇还是慢悠悠地打开了匣子。

十二生肖状的画眉石摆在匣子中,雕刻得栩栩如生,像十二只小动物一般,巴巴地看着暮晚摇。

侍候的侍女们齐声:“天啊!”

暮晚摇怔住,伸手把玩一尊画眉石,再爱不释手,去把玩另一尊。她细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看出这是刚雕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