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摇心中一动,按照言石生为人的谨慎劲儿,这十二生肖,应当是他自己雕的,绝不可能假以他手。

他这人……面子功夫永远做的最好。

就怕对方感受不到他的用心一般。

暮晚摇抿了唇,恨他太会讨好人,但恋恋不舍地摸着十二生肖,她又抚腮笑了出来,眉眼弯起。

不管他跟别人送什么礼物,送她这里的,是最费事、最好的便是。

春华看公主眉目含笑的样子,知道她消气了,便故意道:“殿下这下高兴了?”

暮晚摇道:“高兴什么?把画眉石雕得这么好,还让人怎么舍得用?他就是故意让我只看不能用吧?”

春华:“……”

公主太难讨好了。

暮晚摇抿一下唇,又小声:“你送些从西域运来的蒲陶给岭南。”

春华吃惊:“是太子殿下送公主的么!这路途遥远,若是中途坏了……”

暮晚摇掩着扇子挡住自己的脸,在榻上翻个身。帷帐飞扬,挡住了她的身形。

侍女们看不到公主的神色,只听到她漫不经心:“坏了就坏了。我只是觉得乡巴佬没有吃过蒲陶,让他尝尝而已。要是中途坏了,就是他没有缘分。”

侍女们正在围着公主说话,讨好公主,忽有人在外传话:“殿下,有个韦七郎求见,说是他老师让他来拜。”

众侍女不明所以。

埋脸于枕下的暮晚摇睁开了眼,想了起来。她舅舅推荐的韦家庶子韦巨源,来长安了。

按照舅舅的计划,这应该是她的驸马了。

……该去为难为难。

第22章

暮晚摇在侍女簇拥下,慢悠悠地前往那半露天正堂。

此年代权贵人家,大部分的正堂都没有四面墙,而是用几根柱子支起来“檐顶”,四面通风。沿着长廊走去正堂,正好可见立在堂外的少年郎君。

有侍女对那等候的少年郎君屈膝:“郎君,我们殿下来了。”

韦树抬头,向那葳蕤荫下走来的少年公主看去。只一眼看去,但觉得绯红鲜妍,气势夺目。而走来的暮晚摇,也一眼看到了他——

少年郎君立在堂前,风姿郁美,气华高然。

他仰面看来时,阳光落在身上,周身雪光潋滟,卓然生辉。

暮晚摇此生从未见过这样干净、清冷的人。他整个人就如浮屠塔上的一层雪光,让人生不起半分戏弄感。

……舅舅没骗她,这人资质,绝对是暮晚摇见过那么多男子中的上等。

但唯一问题是……暮晚摇站在堂前,收了自己脸上的戏谑不屑,正经问一句:“韦巨源,敢问你今年多大?”

韦树看着她:“十四。”

暮晚摇沉默:“……”

……难怪舅舅不着急两人成婚,含糊地说多认识几年再说。

暮晚摇今年已经十八了,面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君,就算对方再貌美……她也下不去手。

暮晚摇腮畔微红,干咳道:“你来长安做什么?”

韦树声音也如雪一般清泠:“洛阳待不下去了,老师让我来长安。我打算参加明年的科考,希望公主能帮我在长安找些房舍、仆从,日后我会报答殿下的。”

暮晚摇侧过了脸,微笑:“好说、好说。”

一时间,二人都沉默了。

暮晚摇悄悄看眼韦树,见对方虽那般小,看着却沉静冷然。

暮晚摇悄然看他时,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脸颊微红。显然他对李执的安排心中有数,并有点儿尴尬。

暮晚摇便淡然地安排对方喝茶。

她与韦树聊了一整个下午,不过是聊些洛阳风土人情。韦树虽然年少,谈吐修养却显然是名门大家才能养出来的。

一时间,不谈风月,二人倒也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李执对公主的婚事有自己的考量,太子自然也有自己的考虑。

东宫中,韦树前脚刚走,太子就得人通报。

太子幽静独坐半晌,转着手中鎏金杯,吩咐人:“……将杨嗣召回长安。到底是和六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他对六妹的回长安,就一点反应也没么?”

被为难的小厮苦笑:“太子殿下,您也知道杨三郎脾性桀骜。是您安排杨三郎去陇西边军历练的,这么急急地把人召回来,杨三郎会不高兴吧?”

太子隐怒:“脾气大的他!青梅竹马回到长安,他关心难道不是正常的么?非要等李氏被洛阳韦氏笼络去了,他就高兴了是吧?让他回长安来,想练兵的话,孤给他羽林军中的职务。

“他的任务,首要就是和六妹搞好关系,将金陵李氏给孤拉拢来!”

如此一番,自然有快马加鞭出了长安,前往陇西去寻杨三郎。

太子希望在丹阳公主的婚事上,安排的能是自己的人。

而自己人中,杨三郎杨嗣从小和暮晚摇青梅竹马,又一直是太子的伴读、洗马,是最值得信任了。

于是整整一年,暮晚摇都被夹在太子和李家的谋算中。一边是杨三郎,一边是韦七郎。

岭南的书信依然往来,但因为距离太远、书信不方便,暮晚摇起初还关心过言二郎,后来跟着太子忙碌,她压根将岭南的言二郎忘到了脑后。

当日岭南潇潇暮雨中的少年郎君,不过是氛围所托出的情愫罢了,又有什么重要的。

暮晚摇从最初的偶尔问一句言二郎书信,到后来即使对方来信了,她也不问不看。

知道公主的兴趣已经过去了,春华等人也不再拿言二郎的信烦公主。

不过言二郎信中内容有趣,会与他们讲一些岭南风情、传奇。春华、方桐等人每月看言二郎的信,都看得津津有味,争相传阅。

这一年的十月份,言石生如自己预算的那般,得到了广州被派去长安科考的名额。

这一年,言家大郎娶妻后,家中就将办完婚事后剩下的所有值钱物置换成了金锭,全都塞进了言二郎的包袱。

刚过完年,他们就催促言二郎去长安,不要误了二月份的科考。

而整日喝酒、对儿子前程从不过问的言父,在言二郎要离家前一夜,将言二郎叫到了屋中。

毕竟自己父亲曾是中过进士的,言二郎当然要听一听他父亲对自己的考试有没有什么建议。

建议倒是没有的。

但言父也确实给二郎做了安排:“……我是远离长安圈子久了,没什么能帮你的。但我有个老友,现在是太学博士。不过是个六品的小官,也没什么前途,但正好对你有利。

“我早就书信我那老友,让他收你做弟子。你到长安后,就投奔他去吧。

“二郎,你是个主意比谁都大的孩子,几个子女中,为父最不担心、也最担心的,就是你了。只希望你不管福祸,都莫忘了家里,不要一人独扛。有什么为难的,例如缺钱了,就告诉我们。”

言二郎目中微热,不说话,只跪下,向父亲正经叩拜。

言父叹道:“你那老师已经答应收你为弟子了。不过他说,你的名字不好,他要帮你改名,你可愿意?”

言二郎低声:“自是听老师与父亲的。”

言父点头,看儿子跪在面前,他心中唏嘘,也不知二郎此次一走,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自己当年在长安没有求得一官半职,不知道二郎会不会跟自己一样。

然唏嘘过后,言父突然从怀中珍重地摸出一玉佩,神神秘秘地交给言二郎。

言二郎有些懵。

言父神秘道:“这是你母亲还在世时,就让我保存的。这是咱们家娶媳妇的祖传定情信物。只是你们几个孩子太多了,为父不知道该传给谁……想来想去,就传给你吧。”

言二郎微木然:“……大哥刚成亲,大嫂都没见过这玉佩。而我去长安是考试,你却把定情信物给我?”

言父焦急道:“为父就是督促你别总想着考试、事业,赶紧娶妻生子!你到长安托你老师找一门好亲事,肯定比在岭南好啊。人家长安的好娘子看不上其他的,咱们这祖传的定情信物总不露怯吧?

“总之,你已经十八了!最好今年就成亲,明年就让我抱孙子!你是家中老二,你大哥已经成亲了,你别让你下面的弟弟妹妹都没法安排婚事。”

言二郎无奈收下玉佩。

但他心中不以为然。

显然一心求官,并不在意亲事。

这一年的元月,公主府上的侍女和卫士们,收到了言二郎最新的信。

公主今日不在府上,且公主也早就不关心言二郎了,众人读信,自然不等公主。

春华和方桐被围在中间,春华声音轻柔地给众人念信中内容:“……二郎说他已经来长安了,改日有机会就与我们见面。”

众人欢呼。一年的书信往来,让他们都喜欢上了言二郎。

春华又咦一声:“言二郎说他老师给他改名了。他日后不叫言石生,而是叫言尚……”

春水破冰,长安日暖。

被自己老师赐名的言二郎,现今的言尚,站在了长安街上。

长安城里,冠盖如云,车马辐辏。他初时被长安的繁华所惊,有些不适应。

但跟着一胡人车队进城后,看到更多的百姓、街头的“斗声乐”等活动,倒也觉得有趣。

言尚买了一刚出笼的叫“古楼子”的胡饼,吃了几口后收进背着的包袱中。他兴致盎然地在街上边走边看,目不暇接。

忽然间,数匹人马从远方驰来。街上行人慌忙让开,言尚自然从众。

他本是看热闹地随意一看,却看到了衣着鲜艳的当街骑马而行的青年男女贵族中,为首的,是一女郎。

她华裙步摇,叮当清脆声中,与旁边一锦袍劲装郎君同行,对方的马比她快一步,她也不着急。

帷帽纱帘被风吹开,露出马上女郎的面容。

散在马背上的裙裾鲜艳摇荡,姣好雪白的面容如春水波生。修长的玉颈,如云的乌鬓。

那般活色生香的美。

就如云雾散开,满街萧索,言尚看到她骑马而来,绮罗杂沓。

围观百姓轻语:“那便是丹阳公主吧,好风采。”

暮晚摇与那些行人擦肩而过时,忽听到身后有人唤——

“言素臣!”

另一温声如玉:“刘兄来了。”

后者那清润声音,如珠玉撞竹,竹叶摇瑟。暮晚摇御马停步,蓦地回首向后方看。

她看到人群熙攘,有一人背对着她,青山玉骨一般,和另一人走入人群中,看不清了。

旁边的郎君停下马等她,淡声问:“熟人?”

暮晚摇回过神,美目望一眼淡漠无比的杨三郎杨嗣,噙笑:“哪有?估计听错了。”

而公主府上,侍女春华字句清晰地念出——

“改名为言尚,字素臣。

“尚者,敬也,崇也。素臣,乃是素王之臣的意思。素王是孔子的尊称。老师如此取名取字,是让我修孔子之道,传经天下,修文古今。”

第23章

来找言二郎的,是刘文吉。

同是岭南出身,言尚又是一个极擅交朋友的,哪怕刘文吉再是恃才傲物之人,他在长安和言尚重逢,都觉得一阵激动。

刘文吉笑道:“收到你要来的信,我早就开始按照你的要求,在长安帮你物色房舍……”

言尚当即作揖:“辛苦刘兄……”

刘文吉一把握住他的手摆了摆,示意不必如此。

刘文吉还红了下脸:“不过我也没找到太好的房舍,目前只找到了永乐坊的永寿寺。那里只是离热闹地段稍微远一些,但也没有到贫瘠的地步。住在寺中,还正方便你安心读书……”

言尚便再次道谢。

其实刘文吉找的住舍离言尚自己的要求还差得甚远,他连永寿寺都嫌太热闹。

不过刘文吉的好心,言尚自然不辜负。

说起这个,言尚就想起一事,道:“我的老师窦公得知我来长安后,帮我绕了些关系,让我去太学临时读两天书。”

刘文吉一怔,然后有些酸:“有位太学博士做老师,你运气真好。”

此年代书籍何等珍贵,而太学中的书又是少有的浩如烟海。

哪怕马上就要科考了,言尚的老师能让言尚临时去太学……也颇让刘文吉在意。

因他自己父亲当年在长安当官时做的是御史,御史向来是得罪百官的一个职位。刘文吉的父亲就没为刘文吉在长安留下太多资源。

言尚看一眼刘文吉。

他微笑:“我请求了我老师,他许可刘兄与我一起去太学了。”

刘文吉:“……!”

他猛地当街停下步,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言尚。

言尚一贯地和气好说话,这对于在长安尝尽人情冷暖的刘文吉,何其难得,竟有双目微润之感。

刘文吉握着言尚的手,使劲摇了摇。他几次张口,说不出太多感激的话,最后道:“素臣,你如此帮我,刘某日后绝不负你。”

言尚道:“些许开口之情而已,何至于此?”

刘文吉摇头:“我到长安才知道,很多时候,哪怕是旁人随口一说就能相帮的事,旁人又为何要为你张口?只有你会这么做。”

言尚默然。

半晌后道:“我也并非没有私心。你我同是岭南一脉,日后为官,旁人必然将你我视为一体。那你我自然要相互扶持,同仇敌忾。就如刘兄为我找房舍一般,我自然也会帮刘兄进太学。”

刘文吉笑起来。

道:“行。不多说了,我请你吃酒去!”

言尚拒绝:“刘兄是知道我的,我素来不饮酒。”

刘文吉吃惊:“不是吧言二郎?到现在你都不饮酒?真的一口不碰?你就没有破例的时候……”

两个书生的身影混在人群中,说话声也渐渐远了。

背后与他们相隔了很远的暮晚摇一行人骑马出城,也不过是贵族男女游玩踏春。

各不相干。

次日,言尚和刘文吉相携着去了太学。在门口递了腰牌准入后,言尚和刘文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目中看到许多压抑下去的兴奋与激动。

一位年长师兄来领他们进去。他对言尚客气地多说了几句话,对刘文吉只是敷衍地点了下头。

好在刘文吉正在观望太学的宏伟,没有太在意。

师兄领他们到一学堂前:“窦老师吩咐说,到科考前,这间学堂都随你们来去。太学书馆里的书,也任由你们取阅。”

言尚道谢,在师兄匆匆要走前,连忙多说了一句:“请问师兄,老师何时有空,可让我去拜访老师?”

这位师兄回头看了这个老师刚收的弟子一眼,看对方文质彬彬,他印象不错,就答道:“老师最近被他老友借去编史,恐怕没空见你。”

言尚礼貌道:“那待科考结束,我再拜访老师了。”

师兄诧异地看他一眼,知道对方领悟到了老师的意思——科考没有结果的话,并没有见面的必要。

师兄走后,刘文吉轻声跟言尚说:“你看到了吧?这里处处狗眼看人低。连你老师都……”

言尚打断:“刘兄慎言。”

刘文吉挑下眉,不说什么了。

深吸口气,二人踏入学堂。见稀稀拉拉的,只有几人在学堂中的一排排小几前坐着,翻看手中的书卷。

刘文吉自然无可无不可,倒是言尚正儿八经地站在门口,向屋舍中的各位学子躬身作揖:“小生初来乍到,见过几位师兄。”

没有人抬头。

满室静得让人尴尬。

言尚见没人理会,便收回礼数。

却忽而,一个年轻郎君本拿小几当凭几,随意侧坐着翻书,闻言抬头看门口看来,随口问:“来自哪儿的?”

言尚看向这个替自己解围的郎君,温声:“岭南,言素臣。”

那个问话的郎君没说什么,倒是其他几个书舍中的人噗嗤一声笑,看着门口的言尚和刘文吉:“岭南不是蛮荒之地么?还有人读书?听说你们日日茹毛饮血,读书有什么用?”

刘文吉当即面色铁青。

但他也知道初来乍到得罪人不好,便努力忍怒道:“岭南只是偏远,也是大魏国土,如何就不能读书了?”

书舍中几个人互相看一眼,笑得更不怀好意了。其中一个人站起来,道:“那请问,你们读的什么书?张太傅前年给小儿编的书看过么?”

竟拿编给小儿的书这般辱人!

刘文吉面容涨红,怒火冲天。他上前一步握紧拳头,一拳挥出。对方微惊后退,虚张声势:“你还敢打人不成?!”

刘文吉一拳要挥出时,一手从旁侧来拦住。言尚拦住刘文吉,同时回头对那挑衅的学子说道:“不知师兄来自何方?”

对方高声:“我乃陇西关氏一族的嫡系!”

言尚温和道:“陇西关氏,自然是大族。听闻关氏在陇西几乎垄断所有官职,你们一脉世代在陇西,即便是朝廷派出的官吏到了陇西,也要看关氏的脸色。如此英豪之气,我这般岭南来的小人物,自然佩服。”

对方目露得意之色,甚至面容和缓:“过奖。没想到连你都听过我关氏之名。”

那初时开口询问言尚和刘文吉来自哪里的年轻郎君并未掺和他们这事,此时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

果然言尚下一句道:“那关兄可知,到了这里,陇西关氏,是被长安、洛阳、金陵等地的真正世家,所瞧不起的?科考初定之时,他们商议正音时,直接将陇西排除出世家行列,说你们粗蛮野人,只会打仗,没有传承。

“据我所知,这些年,关氏在长安并不如意。你们在陇西称霸一方,然没有经学传世,到底不入主流。长安中人瞧不起兄台,就如兄台瞧不起我这样岭南出身的一样。”

对方已被气得全身发抖,怒目而视。

言尚含笑,作揖后结束了话题:“……如此可见,出身哪里,似乎区别并没有那般大。”

众目睽睽,对面学子竟被一个新来的人辩倒,当然不服,他面色变来变去,张口要骂时,一个人进了学堂门。

少年声音冷清淡漠:“都在吵些什么?你们不愿读书,去外面约架罢。不要打扰旁人。”

众人看去,见是一眉目如雪的少年郎君步入。他们脸色微变,敢怒不敢言,重新坐了回去。

言尚则盯着这个清光熠熠的少年漠然走过他们身边,若有所思。

当日傍晚,言尚邀请今日那最开始帮他们解围、后来也没有与其他人一同为难他们的年轻郎君去吃酒。

也邀了那最后来的、斥责了所有人、间接为他解围的少年郎君。

前者笑嘻嘻,一听说是吃酒,就答应下来。后者却是理也不理他们,还是言尚口才了得、能言会道,才说动了这个少年。

刘文吉作为言尚的同乡,自然与他们一起。

言尚邀请几人去北里吃名花宴,据说这是全长安最贵的宴,只是开席,便要300文。刘文吉一听都心疼,言尚却面不改色。

让那被邀请的年轻郎君和少年郎君,都多看了言尚一眼。

入了席,自顾自倒酒,年轻郎君介绍说自己叫冯献遇,他满不在乎道:“我祖父经过商,平时也被那群人看不起。言素臣你今日训斥他们,说得可真过瘾。”

刘文吉知道言尚不吃酒,便主动将言尚面前的酒换成了茶,转头看言尚:“不瞒诸位,我认识言二郎许多年了,倒是第一次见到他还会有辩驳人的时候。我们言二郎,可是一个从来没脾气的下凡菩萨啊!”

言尚答:“任人可欺只是蠢,并非没脾气。”

他又对那少年郎君道:“观郎君年龄尚小,也该少吃些酒才是。”

对方瞥他一眼,没说话。

冯献遇在旁笑道:“你们不认识这位吧?他叫韦树,今日多亏是他在,那些人才没有说下去……”

言尚:“可是洛阳韦氏?”

韦树冷淡看他:“你倒是对世家大族如数家珍。然而你若想攀附,可错了。我是家中庶子,韦家资源并不倾向我。”

言尚语气平和:“若相交只为利用,你未免太小瞧我。”

如此胸襟。

韦树看他一眼,不说了。

之后他们自是吃酒吃菜,天南海北地聊。韦树不怎么说话,那冯献遇显然很清楚韦树的事,每看韦树一眼,就似笑非笑,让言尚心中有所思。

中途,刘文吉出去更衣,韦树受不了冯献遇一直时不时看自己的目光,放下箸子:“我知道你为何一直盯着我看,不就是因为我有尚公主的嫌疑么?如此嫌恶,何必多交?”

冯献遇一怔,然后大喊冤枉:“你可说错了!我是羡慕你!我巴不得被哪位公主看上,从此仕途平步青云……”

韦树愣住,显然没想到对方这般没有志气。

言尚从中说和,为双方倒茶,问道:“巨源说的尚公主,自然也是求官的一个途径。只是不知是哪位公主?”

韦树答:“丹阳公主。”

言尚口中茶当即喷了出来,咳得满脸涨红。

第24章

从吃酒开始,言尚都表现得进退有度,行事说话让人如沐春风。他突然喷茶而出,呛得自己连忙掩袖遮挡,让同座的冯献遇和韦树都惊住了。

言尚边咳边道:“抱歉,是我失态了……”

冯献遇探究地看着那面容涨红、狼狈不堪的言二郎,再看向韦树,果然,韦树这个少年,神色比之前更淡了。

韦树道:“对方是丹阳公主,就让言兄这般震惊么?”

言尚咳嗽缓了。

他无奈地低头看眼自己衣襟袖口被自己弄脏的茶渍,略有些心疼。毕竟今晚这名花宴下来至少500文,而衣裳脏了,他回去又得换。

因为比起公主来,更关心钱,言尚重新面对韦树时,就镇定了很多:“只是觉得巨源你小小年纪,那位公主恐怕大了你很多……让人很意外。”

他脑中不受控制地想到了那位眉眼妍丽的女郎。

确实很美。

然而再美……那位公主马上就要过十九岁生辰了吧?韦树看着才十四五岁大。

说一句老牛吃嫩草,不算过分。

想到暮晚摇当初临别时亲自己那一场,言尚不禁怀疑自己是有什么样的毛病,会和韦树一样在某方面讨了丹阳公主的喜欢。

言尚睫毛微垂,观察韦树。因他年龄小,席上那几人照顾他,并不让他多吃酒。

是以到现在,除了从不碰酒的言尚,不管是离去更衣的刘文吉、还是如今趴在食案上的冯献遇,都面色染红,只有韦树依然清清泠泠,周身气质通透干净。

韦树掀眼向言尚看来,顿一刻后,声音都轻了一分道:“你如何知道我与丹阳公主年龄相差大?你如何知道丹阳公主今年多大?莫非……你认识公主殿下?”

言尚面不改色,非常自然:“我一介平民,到哪里认识公主殿下?不过是丹阳公主的名气比较大,我听说过而已。”

他的话说服了韦树。

确实,陛下膝下只有两位公主,丹阳公主大名鼎鼎,不是别的原因,而是她和亲过。

和亲后重回长安的公主,丹阳公主自然为人所瞩目。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她。

韦树道:“……是我老师希望我与殿下……但具体如何,尚未可知。和亲本是为了大魏,如今回来亦被人说三道四。不管未来如何,现今,我是觉得殿下有些可怜。”

言尚默然。

半晌后道:“可怜谈不上,这本该是身为公主应当担负的。但社稷江山被托付到一个女子身上,未免是天下男儿的耻辱。”

韦树眼睛轻轻一亮,看向言尚,道:“言兄说得对。”

他道:“若有朝一日,你我同处官场,希望这样的事再不会发生了。”

言尚笑而不语,只是再次倒茶,以茶代酒,起身敬韦树一杯。

冯献遇在旁边看戏看了半天,为这二人的思想境界悚然一惊。

这二人竟这般投缘,都从和亲公主谈到该如何当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