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不一样呢?”
“简单说来,就是善神与恶神——阿胡拉·玛兹达与安格拉·曼纽的争斗,并非是哪一方取得胜利,而是两者继续不断纠缠下去。”
“难道这样才合乎天地法理吗?”
“嗯。大凡天地就是这么一回事。所谓阴阳,就是一种正反关系。就像铜钱,既有正面,也有反面。这世上不存在只有正面的铜钱,也没有只有反面的。”
“善与恶也——”
“善与恶,并不是天地法理。”
“什么?”
“善与恶,是人法创造出来的。”
“怎么说呢?”
“这里不是有个砚台吗?”空海用手指着书桌上的砚台。
“是呀,那又怎样?”
“逸势啊,那么,这砚台是善是恶?”空海突然如此问道。
“砚台哪来的善恶?砚台既非善也非恶。砚台不就是砚台吗?”
“没错,这是当然的。”
“所以,又怎样?”
“可是,我拿这个砚台砸你,又如何呢?”空海将砚台拿在手上。
“你饶了我吧。莫非你真想砸我?”
“不会砸你。可是,你不想被砸吧?”
“当然。”
“为什么?”
“如果砸中,就会受伤。即使不受伤,被砸中会痛吧?”
“逸势啊,也就是说,我拿来砸你的砚台,对你来说是不是一种恶?”
“唔,大概是吧。”
“道理与这个一样。”
“——”
“把神区分为善或恶,那是人的法理。用人的法理来解天地之谜倒也还好,可是,若要让一方胜过另一方,而且只让善神存在的状态永远持续下去的话——”
空海还未说毕,外面传来呼唤。
“空海先生…”是大猴的声音。
“什么事?”
“子英和赤先生求见——”
“请他们到里边来。”
空海话说完不久,便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接着子英走进屋来。
“怎么了?”空海问道。
“打听出来了。”子英压低声音说道:
“位于崇德坊那宅邸,听说是陈长源这个人的——”
“陈长源是什么来历?”
“玄宗皇帝时,他是金吾卫卫士,安史之乱玄宗幸蜀时,他曾随行同往。”
“那么,他也曾去过马嵬驿?”
“传闻他在马嵬驿杀了杨玉环的姐姐虢国夫人——”
“为什么他将那宅邸弃置不顾,任其荒废?”
“随玄宗皇帝从蜀地归来后不久,陈长源便离奇死亡了。”
“离奇?”
“某晚听到‘对不起’、‘对不起’的声音,佣人外出查看,却见到陈长源坐在庭院里——”
据说,陈长源一直坐在庭院的石头前。
双膝着地,双手置地,陈长源跪坐在月光下。
“对不起!”一面这样说,陈长源一面叩头。
以额头触碰石头。
他叩头的速度非同小可。是用尽全身力气,尽可能快速地叩头。
额头碰撞到石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叩!
撞上的瞬间,他会觉得晕眩,接着再——
“对不起!”继续叩头。
额头撞到石头,发出声响。
接下来又说:“请原谅我。”
继续不断用头去撞石头。
佣人看见时,陈长源的额头已皮绽肉裂,血流不止,看样子已持续好一会儿了。
额头碰撞石头的地方,也已血肉模糊一片。
“请原谅我!请原谅我!请原谅我!”他持续不断叩头。
额头皮肤破裂、肉开见骨。每次叩撞,就会发出骨头碰击石头的声音。
“老爷,您在干什么?”
佣人走近制止,陈长源听若罔闻,继续用头撞石头,最后头盖骨终于碎裂而死了。
“听说,之后将近五年,他的家人仍住在那儿,可是由于瘟疫或意外伤亡等等,先后一一过世,佣人也跑光了。那宅邸便一直荒芜到现在了。”子英说。
“辛苦你了。”子英简单说完后,空海道。
“之后该怎么做?”子英问。
“还有事情要麻烦你——”
“什么事?”
“马嵬驿叛乱的主使者,他们之后状况如何,能不能请你访查一下?”
“这事急吗?”
“我想愈快愈好。”
“若是宫里相关纪录,现在的话,只要一天时间,我想就够了,其他事恐怕有困难。”
“宫内的记录就够了。”空海点点头,望向赤。
“您交代的事,我这边也办妥了——”
“多谢了,赤这边我也有事拜托。”
“什么事?”
“代我请托柳先生,我想借用几名宫廷乐师。”
“是乐师吗?”
“若是宫庭乐师有困难,就请自行判断,帮我找几位乐师来——”
“要几个人才够——”
“琵琶二人、编钟一人、琴一人、月琴一人、箫一人,大概这些就够了吧。”
“您何时要用呢?”
“三天后的晚上——”
“知道了。”
赤点头之后,似乎又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唇,却又闭上了。
仿佛代赤说出想说的话,逸势开口道:
“喂,空海,这种时候,你为何非找乐师不可?如果只是你个人喜好,找乐师丝竹风雅一番,那倒无妨。可是拜托赤办这事,是不是违背常理啊?”
“不,绝非毫无关系。”
“你是说,找乐师也有关?”
“嗯。”
“为什么?”
“这事我说不清楚。即使慢慢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明白,更何况现在也没那时间了。”空海说。
“没问题。我去找人。”赤回答说。
“既然如此,逸势,我也想拜托你一件事。”空海道。
“我?什么事?”
“你最近还常去胡玉楼吗?”
“胡玉楼?”
“对——”
“有一阵子没去,那又怎么了?”
“很久没去了,要不要去一下呢?”
“喂,空海——”
“好久不见玉莲姐了,不是吗?”
“空海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在这种时刻说这种话,恰当吗?难道去胡玉楼也和这次事件有关?”
“也可以说有关。”
“喂,空海——”
“玉莲姐很会跳舞,是吧?”空海若无其事地回道。
“空海先生。”大猴声音有点僵硬。
“怎么了?”
“我是不是也可以帮一点忙?为何您没交代任何事情给我?”
这位巨汉一副不服气的神情,像孩子似地撅起嘴来。
“不,大猴,我也有一事相求。”
空海此话一出,立刻瓦解大猴僵硬的脸部线条。
“您尽管吩咐。我什么都愿意做。”
“请你到白乐天先生那里,转告他,说有关三天后出门那事,可否让我空海全权安排?”
“知道了。”
“你再向他说,当天晚上,我想举办一个追怀贵妃的宴会,请乐天先生务必现场吟唱李白的《清平调词》。”
“是,我一定传达到。”
“另外,你再告诉他,既然是难得的宴会,如果他能准备衣冠及配饰,将不胜感激。”
“就这些吗?”
“就这些了。”
“要我做的,就只这些事吗?”
“去乐天先生那里之后,还有许多事要拜托你。大猴,传完话,请立刻回来。”
“是。”
空海交代后,大猴高兴地点点头。
三
众人告辞后,逸势似乎有些不满。
“喂,空海。”
“什么事?”
“我还是不明白你想做什么。”
“何必计较?迟早你都会知道的。”
“不是迟早,我现在就想知道。空海,你老是这样卖关子,这是个坏习惯。”
“我没有卖关子。”
“没有的话,现在就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
“——”
“我知道你似乎要在华清宫设宴。可是,如此做是为了什么?”
“我不是说,是为追怀贵妃而设宴。”
“真是这样吗?”
“是啊。”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没办法说清楚。”
“现在大家都回去了。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人。说出来也无所谓吧?你不必瞒着我,就告诉我吧。”
“逸势啊,我并非故意瞒着你。而是自认为说不明白。也不知道能否顺利进行。”
“你说不知道能否顺利进行,是指什么事?”
“就是那场宴会。”
“又是同样的事——”
逸势焦急地说完话,这时门前又传来声音。
“空海先生在家吗?”是前不久才告辞的赤。
逸势起身打开门扉,赤正站在门外。
“怎么了?”空海问。
“有不好的消息。”赤嘟囔低语。
“不好的消息?”
“是的。”赤点头后,如此告诉空海:
“昨晚有盗贼潜入青龙寺,以妖术盗走先前我们提过的那封信。”
四
夜晚——
空海在梦中听到乐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