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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

笛。

月琴。

三种乐音在月光下奏鸣。

本来不能目睹的乐音,仿佛上了颜色般可以望见。

或者可以说,那色泽宛如花色般展现。

蓝色花瓣里,可以看见色彩复杂的黄色雌蕊和红色雄蕊。虽说是蓝、黄、红色,却绝非单纯的一种颜色,而是微妙地相互混合,颜色与颜色之间的手脚,均彼此缠绕相拥。

这是箫。

笛是透明的蓝色金属。像一把飞舞在半空的薄刃,在月光下优雅摇曳。

月琴则宛如在月光下簌簌飘落的大小红宝石。红宝石中,偶尔掺杂近乎碧玉绿的一抹蓝。

这些乐音彼此纠缠,在月光下渐次在空中升高。

乐音升天而去。

空海一面观赏这些乐音的色彩、形状,一面认知它们都是乐音。

更深切地说,在那些乐音或色彩上,空海甚至嗅到花的芳香。

滑溜溜的触感。

舌尖有花蜜般的味道。

空海的五蕴,正领受着乐音的刺激。

其实,到底乐音是主体,味道是主体,或者色彩、形状才是主体,梦见此等风景的空海也无从辨明了。

或许空海把色彩、形状当作是乐音或味道吧。

空海以色彩、形状的形式,聆听且凝视那乐音,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是乐音本体。

空海凝视乐音,也凝视着作为乐音本体的自己。

乐音在月光下冉冉升空。

空海本身也飘向天际。

鲜明的愉悦就在自己内心深处,而飞升天际也是一种愉悦的飞升。

内心深处的愉悦越发高涨,自己也就越接近天际;自己越飞升天际,内在的愉悦也就越发高涨。

终于来了——空海暗忖。

可是,却不说出口。

对方在今晚到底打算玩什么把戏,他正期待着。

空海以乐音化身飞升天际,不知不觉中已和云彩齐高。

云海中,有一巨兽蠕动,发出朦胧的蓝色磷光。

不久,它穿过云海,现出身影。是一条龙。

“唷,空海。”

龙向幻变成乐音而飞升天际的空海打招呼。

“你要去哪里啊?”龙问。

“要到能到的地方——”空海又变回空海答道。

“听不懂。”

“我想不出其他答案。”

“再上去就不是人界了。不是人能到的地方。”

“如果我是乐音,就不是人。”

“那么,为何你要说人话。如果你说谎,我可会吃掉你。”

“我说人话,是因为你用人话攀谈。是你把我当作是人,所以我暂时以人相现身。要不然,我用乐音对你说话吧。”

从空海嘴里纷纷滑落而出的是大小红宝石、月琴的乐音。

不,它已不是空海嘴里滑落的东西,而是琴音本身。

“空海啊,再上去就是须弥山顶忉利天了,是众神居住的世界。”

空海没有答腔。

他变成乐音,缓缓飞向天际。

继续往上升,在暗天之中,空海被无数神祇包围着。

是居住在须弥山的三十三天诸神。

主司四方的四神,东方持国天、南方增长天、西方广目天、北方多闻天也在其中。

还有衣裳最为华丽、手持雷电武器金刚杵的神,骑乘巨象。

“我是须弥山顶忉利天的天善见城主人。”那神说道。

“您是帝释天吗?”空海毕恭毕敬行礼。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空海。”

“骑乘巨象,又是忉利天天善见城主人,除了帝释天,没有其他人了。”

“你往哪里去?”

“该往哪里去好呢?”

“再上去,遥远的八万由旬(一由旬约七万公里)上方有夜摩天,再上去,就只有十六万由旬上方的兜率天了。”

这是《俱舍论》上所记载的内容,空海早在日本时便已拜读。

“所谓兜率天,可是弥勒菩萨居住的地方。”

“确实如此。”帝释天答道。

弥勒菩萨,便是那位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后,将化身为佛陀降临人间解救众生的菩萨。

“既然如此,我想到兜率天,与弥勒菩萨相见。”

“相见做什么?”

“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后,也解救不了今时众生。为了解救现在众生,我想当面请益弥勒菩萨,再将他的教诲传授今时众生。”

“你想以人身代替佛身,是吗?”

“不,我不是人。”

“你说什么?”

“如果我是美妙的乐音,惟有以乐音的方式奏鸣,或以琴弦的颤抖,将教义传授众生——”

听到空海如此说法。

呵。

呵。

呵。

帝释天放声大笑道: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将那声音拋诸脑后,空海又一面鸣响一面继续升天。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帝释天的声音往下窜去,直到最后连月光也消失了,所有一切光线都已消失。

虚空之中,惟有空海继续鸣响。

此时,有声音传来。

“是谁在这虚空中拨弄琴弦…”那声音说道。

“是我这美妙的弦音在颤抖。”空海答道。

“那弦音的颤抖,如何称呼?”

“这弦音的颤抖,名为空海。如果颤抖起了变化,我也会是空海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说,你也可以说是你的同乡橘逸势?”

“是的。”

“若你化成不同的颤抖,你也可以说是一头牛吗?”

“是,也可以是那样——”空海答道。

“那么,你有时也是牡丹花,也是飞舞在牡丹花旁的蝴蝶,或是运走蝴蝶尸骸的蝼蚁了吗?”

“是的。我认为自己会是那样的东西。”空海答道:

“再说下去,就不光是我了。大凡世间存在的所有物都是琴弦的颤抖,依据那颤抖,任何琴弦的颤抖也可以是其他任何琴弦的颤抖。”

“你是说,这世间所有一切都是一个东西?”

“是。我正是这样说的——”空海明确地点点头。

呵。

呵。

呵。

愉快的笑声再度充满虚空之中。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空海——”

闪烁金黄色光芒的存在,从虚空彼方徐徐飘落下来,安坐在空海面前。

“我是弥勒菩萨。”他开口说道。

安放在腿上的双手,正捧着一颗大瓜。

“是你呼唤我来的,空海——”弥勒菩萨说道。

空海点点头。

“你说好想再吃瓜,是吧?”

“是的。”

“这就是瓜。”

弥勒菩萨将手上捧着的瓜,递给空海。空海接了下来。

“我说想再吃瓜,其实这是第一次拿到瓜。”

空海如此说毕,弥勒菩萨哈哈大笑。

“那时候——”

“是狗头。”

“没错。我看到到处都贴着想和我见面的纸张。”

“天空放晴日,亟思再吃瓜。”

弥勒菩萨说的是有关那纸张的事。

“找我有事?”

“是的。”空海恭敬地颔首:

“此次,空海想敬邀大家同宴共享诗乐之乐,希望丹翁大师您务必赏光,才在那纸张上那样写着——”

“宴会啊?”

“是的。”

“何时?”

“三天后的晚上。”

“与会有哪些人?”

“首先,是敝人和橘逸势——”

“其他呢?”

“白乐天和几名乐师。”

“还有呢——”

“我不知道,但我想,可能会出现对丹翁大人来说非常熟悉且久违了的面孔吧。”

“空海,你打算玩什么花样?”

对此质问,空海没有答腔。

“对了,我尚未告知地点——”空海望着弥勒菩萨说道:

“地点是骊山华清宫。”

弥勒菩萨突然缄默不语。

虚空中弥漫着长长的沉默。

“我明白了——”弥勒菩萨说道:

“那我就去参加这宴会吧。”

“真是过意不去。”

“事情就这样吗?”弥勒菩萨问道。

“还有其他事。”

“什么事?”

“昨晚,青龙寺的某个东西被窃走了——”

“是吗?”

“那是丹翁大师所为吗?”空海问道。

“的确如你所说,是我做的。”化身弥勒菩萨的丹翁说。

“原来您也知道还有另一封信在青龙寺?”

“嗯。”

“为何知道此事?”

“韩愈那里听来的。”

“韩愈?”

“趁那家伙睡觉时,我施法问他。那家伙大概已不记得告诉过我那件事了。因为他已忘得一干二净。”

“原来如此。”

“处于我的法术之中,还能与我对话者,非常少见。空海啊,你是特别的。”丹翁说道。

弥勒菩萨沉默过后,以试探的眼神望着空海。

“怎么样,空海啊。”

“什么?”

“想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