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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景澄没忍住,笑了:“所以说,如果你真的是非典,我也一定会被传染的,撵我走也没用了。”

石伽伊又羞又气,捂住脸,用被子将自己盖了个严实。

这晚,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凌晨时迷迷糊糊醒来,身上像穿着衣服泡在水里似的不舒服,见昏黄灯光中霍景澄从洗手间出来,手里拿了个毛巾,石伽伊一动才发现自己衣服都快湿透了,黏黏的,十分难受。

“我出了好多汗。”她哑着嗓子说。

“退烧了。”霍景澄用毛巾给她擦脸颊,擦脖子,“能起来的话,去换下衣服吧。”

石伽伊听他说自己退烧了,一下子清醒过来,摸了摸额头,好像不热了,她指了指自己:“嗓子要冒烟了,想喝水。”

霍景澄立刻拿来一杯不冷不热的温水,还有准备好的药:“再吃一次药。”

她接过去放嘴里,边喝水边看他:“你一宿没睡?”

“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他接过被她几口喝干的水杯,“正想喊你起来喝水。”

石伽伊靠在床头,眼睛弯弯地看着他,感叹道:“霍景澄,你可真是我的天使。”

换了衣服后,大概是退烧药起了作用,石伽伊很快又迷迷糊糊地要睡去,睡着前,她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灯光下模糊的人影,嘟囔着:“霍景澄,如果你真娶不到媳妇我就嫁给你吧,我身体好,让你妈妈打几下也没事的。”

她强撑着睡意,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他的回答,她撑不住闭上眼睛,像呓语,像撒娇:“好不好呀?”

霍景澄弯下身,一下一下摸着她汗湿的发丝,凑近她,轻声说:“十一,等你清醒了再对我说一遍,到时候我告诉你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眼前女孩平缓均匀的呼吸声,已经睡沉了。

第二天一早,石伽伊的体温降至正常,她又变得生龙活虎活蹦乱跳。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见到赵小雨从外面回来,她咧嘴一笑,甜甜地叫道:“小雨姐姐,早啊。”

“你这么热情怪吓人的。”赵小雨打了个哈欠,玩了一宿实在太累,她准备回后罩房睡觉。

“小命保住了,感觉更加热爱生活了呢,”石伽伊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看葡萄架上鸟笼里的百灵都顺眼了许多,“伽爷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什么跟什么,一天没见,病得又重了。”赵小雨说着便往后罩房走去。

老爷子端了一锅白粥出来,霍景澄拿着碗筷跟在他身后,见到赵小雨,老爷子说:“小雨起这么早啊,第一次赶上早饭吧。”

“我哪是起早,我是没睡,不行了,老爷子,再不睡觉我就废了。”赵小雨嘟嘟囔囔地朝后院走。

老爷子啧啧两声:“这丫头,野成什么样了。”

石伽伊去接老爷子手里的锅,悄悄地看了眼他身后的霍景澄,昨天那场发烧,应该是她活这十七八年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次生病了。比上次从树上摔下来还要吓人,但因为霍景澄在,仿佛当时也没多恐惧害怕,只顾着跟他生气,然后又被他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弄得一颗心七上八下……这本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一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混过去了。

石伽伊有点感动,觉得她和霍景澄一起经历过生死,算是生死之交了,但又有点别扭,昨晚发烧后的事儿乱七八糟的捋不顺溜,却能清晰地记得,霍景澄吻了她,他不稳又有些凉意的气息,他的唇覆上自己的时候的触感,他闭眼睛时浓密卷翘的睫毛……

“丫头你小心着点,放那儿放那儿,我来吧。”石伽伊端着锅差点没被脚下的石台绊倒,吓得老爷子赶紧一手扶着她一手接过锅来,“怎么还魂游太虚呢?是不是还有点虚?发了汗就这样,你坐着吧,不是勤快的时候。”

石伽伊感觉到霍景澄在看她,她不敢回视,假装无所察觉,坐到凳子上,随意地问:“爷爷,您没告诉我爸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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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说,想着今天再不好就给你弄医院去,然后再告诉他们。”

“幸好没说,不然他们得吓晕,您不知道国外叫救护车有多贵,老石要是晕倒在加拿大街头,我们家损失可就大了。”

“看来是好透彻了,瞧给你贫得。”老爷子给她盛了碗粥,“都是爷爷不好,让你浇了雨凉着了,吓坏了吧?”

“不怪爷爷呀,而且我不怕的,就吃药、睡觉,好了。”石伽伊笑嘻嘻地说。

霍景澄挨着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发,也笑了,如释重负。

石伽伊却因为他自然而然的动作,羞红了脸。明明以前,被他摸头并不会害羞……

后来的几天,霍景澄还和往常一样,平和安静,没事时坐在藤椅上看看书,偶尔打电话回香港询问情况。石伽伊左右看不出他对自己有什么变化,这让她觉得很不是滋味,亲了别人后,他就这样?这也太不当回事了!

石伽伊趁赵小雨回来早的一天晚上,钻到她房间,皱着眉头一副很纠结的样子,话却是直入主题:“有男生亲我。”

赵小雨挑眉,随即“扑哧”一笑:“霍景澄吧。”她就知道这小子坚持不了多久。

“你怎么知道?”石伽伊惊讶地看着她。

这很难猜吗?

赵小雨好奇地问:“怎么亲的?后来又说什么了吗?”

石伽伊简单描述了一下:“就是后来什么也没说我有点纳闷,这和电视上演的不一样啊。”

赵小雨笑得直打滚:“你俩这也太纯情了,受不了了,伽爷,来跟姐姐说说你当时什么感觉?脸红心跳,浑身无力?”

“他没亲我之前,我就脸红心跳,浑身无力好吗?正发着烧呢。”

赵小雨:“……”

“要不,我和他一样,也当这件事没发生吧,毕竟当时情况混乱,做出什么来都情有可原。”石伽伊歪着头想着,说完又有点委屈,“这可是我的初吻啊,太儿戏了,我真咽不下这口气。”

赵小雨又笑起来,觉得石伽伊太逗了,她出主意道:“对啊,不能算的,你得去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实在不行亲回来。”

石伽伊:“……我怎么觉得你这么不靠谱呢?”

石伽伊不准备问,她觉得自己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过,每次这么安慰好自己后,一见到霍景澄,见到他慵懒地坐在藤椅上看书,见到他闲庭信步在庭院中喂鱼,见到他擦着头发自在地从浴室出来,她都能不受控制地想到那天、那时、那张床上,他吻她时的那个感觉。

终于,在石伽伊学校开学的前一天,霍景澄帮她装书包时,石伽伊假装随意地问了句:“霍景澄,你们香港人都随便亲人的吗?”

霍景澄在给书包拉拉链,拉到一半,停住,抬头看她,良久,回了句:“不随便。”

石伽伊“哦”了一声,然后用食指点着自己的嘴唇,继续问:“那天晚上,是不得已才亲的吗?”

霍景澄眼眸微闪,似笑非笑,他继续将书包拉链拉好:“那天晚上,你还记得什么?”

“嗯?”

“除了这个,你还记得什么?”

石伽伊挑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倒是配合地想了想,说:“记得我用枕头砸你你都不走,记得吃了药就睡着了,半夜发汗起来换衣服吃药又睡了。”

记忆像流水作文一样,事件清晰,细节模糊,但两人接吻的事,细节反而清晰,清晰到他每一根睫毛的弧度都一清二楚。

霍景澄将她的书包放到一边,神情看不出什么,他问:“就这样?”

石伽伊无辜地耸耸肩:“第二天早上的还用说吗?我醒来后发现……”

他摇头,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再开口时,语气轻缓又温和,像是在打着商量:“等你想起来,我们再聊这件事吧。”

石伽伊快被他绕晕了,听得云里雾里的,甚至比问之前还要迷糊,她有些生气:“霍景澄,你是不是就想让我传染给你非典?”

霍景澄失笑:“为什么?”

石伽伊倔强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厌世。”

霍景澄本想去给她拿牛奶,听到她的话,顿住,站在了房间最中央,没回头。石伽伊看不到他的表情,半晌,只听他问:“你听谁说的?”

“猜的,哥哥跳楼自杀我给你打电话那次,你问我他是解脱了吗,我就怀疑了。”石伽伊说得理直气壮。她分析了好几天,终于用自己的聪明才智给霍景澄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霍景澄没再说话,他拿了一瓶娃哈哈出来,照常帮她插好吸管,回身过去递给她。石伽伊紧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探究出蛛丝马迹,谁知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神色温和地道:“喝完去睡觉。”

石伽伊不接,挑衅地看着他,一副不好打发的样子:“我猜对了吧。”

霍景澄将娃哈哈塞到她手里,垂眸看她,笑了笑:“这么惊悚的理由你都能想到,为什么就不猜最简单的那个。”

石伽伊眨眨眼,似懂非懂。

这时,老爷子突然来敲门:“景澄,有你的电话。”

霍景澄看了下时间,晚上十点一刻,这个时候来电话,他有些忐忑地走过去开门,询问老爷子是谁。

“是你爸爸,霍先生。”老爷子回答。

石伽伊喝完一瓶奶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其实,是仿若明白,但又立刻否定,霍景澄很快回来,脸色比出去时苍白了些许。

石伽伊察觉到异样:“怎么了?”

霍景澄说:“我要回香港。”

“现在?”

“嗯。”他闪身进到房间内,将柜子里的行李箱拿出来,开始收拾东西。

石伽伊把书包扔到一边,走到他身旁:“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还有航班飞回去吗?”

“可以先飞到深圳,从深圳过关。”霍景澄避重就轻地回答。

石伽伊按住他开柜门的手,不给他逃避的机会,又问了一遍:“发生了什么事?”

霍景澄看着她,眼中有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难过或者是悲伤,他握住石伽伊的手,缓了缓气息,良久,慢慢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妈咪,自杀未遂,现在在医院。”

石伽伊整个人愣在那里,这种事,她以为只会发生在影视剧中。

霍景澄拽着她的手带向自己,伸出胳膊轻轻地抱住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只用脸颊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半晌,像在说悄悄话,压着声音凑在她耳边缓缓地说:“十一,厌世的是妈咪,那天问你那样的问题,我想的其实是,或许她也可以那样解脱。”

在他怀里的石伽伊,先是震惊,震惊到说不出话,随即又难过得无以复加,她抓着他的衣襟,紧紧地攥进手心里,脸埋在他的肩膀上,突然抽泣起来,眼泪一滴滴掉下来,瞬间浸入他肩头的衣料中。

到底是多大的痛苦,能让他,想到这样极端的方法。

他拍了拍她,安慰:“盖世英雄是不会哭的。”

石伽伊放开他,低着头抹了把眼泪,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说:“你整理行李吧。”

霍景澄干净利落地收拾好箱子,老爷子和赵小雨也出来送他,三个人送到宅院门口,霍景澄不让他们再出来了。他来得突然,走得更是毫无征兆,老爷子和赵小雨识趣地什么也没问,仿佛他们早就料到,他早晚有一天要突然离去,他本就是不属于这里的人。

他拖着箱子往胡同口走,老爷子和赵小雨转身回宅院。

昏黄路灯下,霍景澄独行的影子被拉得好长。石伽伊一直没进院子,她怕他回头看时,只有空无一人的寂静深巷,她想让他知道,有人会目送他,送他远行。但他始终没回头,随着他渐行渐远,身影也越来越模糊,石伽伊突然很怕,没来由的害怕又慌张的情绪让她不再犹豫,狂奔追过去。

霍景澄像有感应一样,开门上出租车那一瞬,回头看去,见女孩气喘吁吁地停在胡同口,满脸慌乱地看着他。

见他回头,她气息不匀地大声问:“霍景澄,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霍景澄站在敞开的出租车门后,隔着一条不算宽的马路,在车来车往中看着她:“十一,可以见你的时候,我会来的。”

第四章

从非典爆发到被控制住,前后不到两个月,石伽伊回到学校上课,因为不在计划中的假期以及高考时间突然从七月提前到六月的政策变化,导致后来一个多月课业极度紧张起来。

新闻说这次的事件是一次全球性传染病疫潮,不仅引起社会的极度恐慌,同时导致了医务人员在内的多名患者死亡。

全球八千多名病例,中国内地占了五千多例,其中九百多人是奋战在第一线的医护人员,这些医护人员也是此次疫情的最大受害者,占了总死亡人数的三分之一。

当所有都开始渐渐归于平静时,电视台开始播放牺牲的医护人员的事迹,有人被追为烈士,有人被评为“感动中国人物”,叙述者不用刻意抒情,平静地描述最危急的这段时间背后的故事就已经足够赚取观众大把眼泪。

世上从不缺少英雄,只是和平年代,英雄在沉寂,却从未消失。

这晚,新闻播报者说完“就在这场与死神的搏斗中,医务工作者用生命维护了自己的职业尊严”这句话后,石家的人都沉默了。

老爷子最先站起身,他端着茶杯向外走,感叹道:“天降灾祸,可惜了这些伟大的人,可怜了他们的家人。”

年龄越大越不习惯让人见到他情绪上的波动,老爷子伤心,不想让人察觉,跑到庭院里假装看鱼去了。石伽伊坐在电视机前的小板凳上,半晌,用袖子抹了一把泪:“爸妈,我想学医。”

学校恢复上课后,春雪照常来找石伽伊上学,那些小别扭似乎并没有影响女孩们的感情,或者,石伽伊并不介意,她从不是有闲工夫纠结于这些鸡毛蒜皮小事的人。

春雪连着几天没在石家看到霍景澄,终于,忍不住问:“你那个哥哥呢?姓霍的那个。”

石伽伊背着书包往外走,想起送他的那个夜晚,这个胡同这条路,路灯尚有同伴陪同,只有他是独行,顿时有些伤心,只说:“他回香港了。”

“啊?这就回去了?那还回来吗?”春雪问了个石伽伊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霍景澄说,可以见她的时候,他会来。而不是,想见她的时候,他会来。很奇怪的说法,这让石伽伊有些忐忑不安。

日子如流水般过得飞快,因为非典的余温还在,北京一直不太热闹。石伽伊想考医学院的愿望强烈,石妈妈石爸爸也不再呈放养姿态,要给她请家庭教师补习数学、物理和化学。

石伽伊提出抗议:“我数理化挺好的。”

“考个满分给我看看?”石妈妈一句话给她噎回去。

“爷爷可以教我。”石伽伊垂死挣扎。

老爷子逗着百灵鸟,乐了:“我搞了一辈子古代建筑的调研和保护工作,你这数理化我还真搞不定。”

“老石行啊,老石学经济学的。”石伽伊把魔爪伸向她爸。

石爸爸也不买账:“别指望我,这两天我还得去趟加拿大。”

“您怎么老往那么远的地儿跑呀?”石伽伊最不喜欢她爸出差了,动不动就好些天见不到人。

“谈生意啊,我在和加拿大一个公司谈ETFE的膜材料代理,你霍伯伯在东大桥那边要建一座现代化创新建筑,如果我能代理下来就可以给他们供货了。”石爸爸不怎么说生意上的事,见闺女不满了,这才解释几句。

石伽伊听得云里雾里的:“那是什么材料?需要很多吗?”

“整个建筑面积有三十多万平方米,我看了设计方案,几乎全部是玻璃幕墙,需要大量的这种新型环保膜,”石爸爸摸了摸石伽伊的头发,“到时候爸爸给你买个小别墅好吗?”

石伽伊使劲点头:“老石,您赶紧去加拿大好好跟人家商量商量。”

石爸爸“扑哧”一笑:“出息。”

石伽伊突然想到什么,忙问:“什么时候动工,霍伯伯是不是要经常来北京了?”

“就要动了,这边的项目是小霍总负责,就是景澄的哥哥霍景豪。”

没打听到要打听的,石伽伊明确地问道:“那霍景澄呢?也来吗?”

“他妈妈的病情似乎又不太稳定了……”石爸爸突然一顿,“大人的事小孩别打听。”

其实石伽伊去图书馆查过霍景澄妈妈的病,会经常性的几个月消沉又几个月活跃,情绪起伏比较大,需要长期服药。书上对这种病的病症描述,石伽伊细细读完,总结了一下,觉得,这就是他们常说的精神疾病。

想到他妈妈的情况,石伽伊不敢贸然联系他,也没有什么理由联系他,只是总是想,霍景澄说的可以见面的时候,会不会指的是他妈妈病好的时候。

石爸爸石妈妈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第二天就把补习老师给领回来了,石伽伊倒也平静接受,毕竟要考医学院的话是要付出些代价的,比如牺牲掉她放学后的娱乐时光。

只是见到补习老师那一刻,两人都乐了,林止哭笑不得,他也没想到,自己被教授介绍来给他朋友家的女儿补课,这个女儿,竟然是石伽伊。

石爸爸了解到这个计算机系的高材生竟然是赵小雨的男朋友,开玩笑说,补完课还能去隔壁约个会。

待大人离开后,石伽伊小声问他:“赵小雨说您在创业啊,怎么来当家庭教师了?”

林止也压低声音说:“资金周转不灵,我出来赚点外快给公司那俩人发工资。”

“敢情公司算您就仨人啊?”石伽伊笑问,“干吗的公司?”

“做游戏网站。就是我们编小程序放网站上,大家点开网页就能玩游戏。”

“用手柄吗?”那时候,电脑还没有普及,石伽伊顶多知道个MSN和QQ。

“不用,用鼠标和键盘就行。”

小姑娘一脸好奇,并蠢蠢欲动,林止笑道:“你家有电脑吗?上完课我给你看看我们的网站。”

“成。”

最近赵小雨被关在家里快无聊疯了,她妈为了让她和林止了断,连工作都不让她出去找,石伽伊来的时候,她正研究逃跑方式。

“小雨姐姐,我有题不会你去我家跟我讲讲吧?”

赵小雨挑眉:“什么题?”

“英语题。”

赵小雨翻了个白眼:“您逗我玩呢?”

石伽伊冲她眨眨眼睛,赵小雨立刻觉得事情不简单。她去石伽伊家赵大娘还是很容易放人的,只是不放心,假装坐在门口嗑瓜子其实是盯着石家大门防止赵小雨跑了。

但赵小雨再也不想着逃跑了,石伽伊的房间自此也成了她和林止日常幽会的地方。赵大娘见赵小雨老实下来,认为自家闺女终于想通,跟穷小子断了,开心得很,难得地对赵小雨有了笑脸,也不冷言冷语了,甚至语重心长地说:“不是我现实,就我闺女你这模样,就得嫁大款,你爸爸走得早,我含辛茹苦给你养这么大也该让我跟你享享福了,别跟我说什么创业、什么潜力股,风险大不说,而且咱们真等不起,青春没几年啊。”

赵小雨偷偷地翻了个白眼。

赵大娘继续道:“你还不知道钱的重要性,一门心思的情情爱爱还是太年轻……”

“行了我知道了。”赵小雨不耐烦。

“瞧你那态度,”赵大娘瞪她,“我这肚子怎么有点疼,肯定是你气的。”

赵小雨觉得她妈可会演戏了。

因为林止的尽心尽责,石伽伊在一次模拟考试中,成绩突飞猛进,本是中上的名次,突然直逼班级前几名,石伽伊顺势帮林止提出涨工资的事,石妈妈痛快答应。

涨工资那天,赵小雨的表情突然变得特正经,她摸着石伽伊的头发,满脸感动:“伽爷,你上辈子一定欠我和林止的,所以这辈子才要对我们这么好。”

石伽伊:“……”她就知道,赵小雨的嘴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感谢她都感谢得这么与众不同。

五月下旬,北京非典确诊人数逐日减少,但危机并未完全解除,林止依旧风雨无阻地来给石伽伊补课,给石伽伊感动得够呛,甚至夸他:“您真是要钱不要命啊。”气得林止当天课后多留了两套卷子。

林止的网站越来越像模像样,可也依旧赔着钱,原本三个人的公司因为一个人挺不住变成了两个人。压力和挫败让林止越来越沉默,他与赵小雨的争吵也越来越多。

一天,直到补完课赵小雨也没有来石家,石伽伊觉得她可能让赵大娘拦住了,主动对林止说道:“我去帮你喊赵小雨去。”

隔壁大杂院难得比较安静,大概是吃过晚饭都出去遛弯了,石伽伊去敲赵小雨家的门,刚碰到门框,赵小雨突然打开了门冲出来。石伽伊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妈说肚子疼,直不起来腰了,怎么办?”赵小雨快吓哭了。

石伽伊往屋里看,赵大娘大汗淋漓,脸色惨白地坐在沙发边的地上,她忙往外跑:“我去路口拦出租车,小雨姐您扶赵大娘到门口来。”

石伽伊跑到自家门口,朝院子里喊了句:“林止,去赵小雨家帮忙,快点。”

出租车很容易就拦住了,石伽伊带着车子开进胡同,在门口接到了三人,一路直奔医院。

到医院后要进行各项检查,石伽伊被林止撵回家学习,他说他会陪着赵小雨。石伽伊走后,说要陪赵小雨的林止,公司那边却又突然出了问题,用来联系的小手机都快被合伙人打爆了,赵小雨见不得他这样,也给他撵走了。

林止走时不停地对赵小雨道歉,赵小雨嘴上说没事,心里却不是滋味。后来,等林止处理好网站再来医院时已经是两天后了,赵小雨早就带她妈妈出院了。这让本来对林止不满的赵大娘,更加不满,而赵小雨,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为林止辩驳什么。

后来,赵小雨就很少去石伽伊家和林止约会了。

“小雨姐最近总见不到人,”某次课后,石伽伊问林止,“她在忙什么?”

“我也很久没见到她了。”林止神情落寞,两人之间显然出现了问题。

“是不是因为赵大娘急性肠炎那次你没去医院陪着?”

林止摇了摇头,没说话。一次矛盾不会让她如此,或许,这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林止还是难以接受,她一直以来都是很支持自己的啊。

最后一次模拟考试成绩出来那天,石伽伊进了年级前五名,石妈妈看到成绩单,没夸奖她,只是感叹:“石伽伊,你说你以前多混吧!但凡稍微努力点就能名列前茅。”

石伽伊转转眼珠,轻咳一声:“是不是该给林老师多点奖金?”

那天上课时,石伽伊告诉林止她妈妈把他的绩效奖安排上了,林止先是愣了愣,随即,笑着摇摇头,他这个笑,要多无奈有多无奈。

林止说:“创业失败了,我等你高考完就要回老家了。”

石伽伊愣住:“那赵小雨呢?”

“分手了。”

“为什么?”

虽然石伽伊有预感,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们曾经那么好。

“因为,我穷。”林止自嘲一笑,想起最后一次争吵,赵小雨哭着让他放过自己,她说她等不起了。

那个在他一无所有时跟他在一起的女孩最终因为他的一无所有离开了他。

最让林止想不到的是,上完这堂课离开时,石伽伊拿着个纸包在胡同里追了他五六十米,小姑娘一脸倔强地站定在他面前,将纸包塞到他怀里:“我十八年来的压岁钱还有奥数竞赛的奖学金加起来有两万,爷爷也资助了些,都给你。”

林止诧异地看着她。

“不是白给的啊,我玩了网站上的游戏,觉得挺好的,所以我要投资,”石伽伊不服输的样子比那些安慰他的人更能让他重燃士气,小姑娘字正腔圆,昂着头声音清脆地说,“算我和爷爷入股,赚了钱给我们分红,赔钱就当我们投资失败,多大点事儿。”

二十一世纪初那几年,钱还很值钱,将近四万块,够这个小公司再坚持半年以上。

那天,林止没说一句话,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愣是把眼眶憋红了,然后扭身就跑。离开的那个速度之快,石伽伊都要以为他是在携款潜逃。

高考前一周学校放假,午睡后石伽伊伸着懒腰走向庭院,发现石台上放了几个铁盒,她走过去一看,正是霍景澄上次来给她带的香港珍妮曲奇,石伽伊的心,猛烈地“怦怦怦”地跳起来,她跑向正房:“爷爷,爷爷,是不是霍……”

正房里老爷子和一个少年走出来,石伽伊看清来人,不说话了。

“听春雪说你喜欢吃珍妮曲奇,我托人从香港买来的。”江启见她醒了,忙走到石台那儿拿起曲奇献宝似的给她看。

石伽伊情绪不太高涨:“谢谢啊。”

“这孩子有心了。”老爷子看了看手表,“林老师打电话来说要带一套押题卷子来给你讲讲,江启一起听听吧。”

石伽伊一直觉得,上天会厚待努力的人,若是有才华又努力的人还不成功简直是天妒英才。那天,江启认识了林止,并且玩了林止网站的游戏,在石伽伊有意无意地透露中了解到林止的困难。江启也算是性情中人,回家跟他爸一说,要来了十万块入股,惊得石伽伊和林止半晌没说出话来。

有钱人家,真不把钱当回事啊。

江启给林止出了很多如何把网站发扬光大的主意,如何让投资人更容易投资,在哪里打广告能起到效果……他的想法虽然很多是异想天开,但还真有可行的,只一天时间,林止与江启就建立起了相见恨晚的兄弟情。

石伽伊有点搞不懂他们男人。

而春雪,似乎因为江启跑石伽伊家跑得勤,也经常跑来玩,但她发现,那几个人讨论的事情她都插不上嘴,经常落得个无人搭理的状态。她一度怀疑几人是故意的,后来,就再也不来了,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和石伽伊说话。

这一年,因为非典突然的停课,因为考试日期突然的提前,一切都让人这么措手不及。

高考,就在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时期举行了,又结束了。

这一年,高考前夕,全国卷在南方一个小县城被盗,导致临时启用B卷,数学难度大幅度增加,全国卷数学平均分仅五十分,一个考生的冲动无脑行为,像蝴蝶效应一样,导致全国几十万考生的命运被改写。

而北京,依旧是那个北京,北京卷中规中矩,不简单也不难,石伽伊也如往常一样,骄傲自信,在别人问起考得如何时,从不谦虚,只说:正常发挥。

夏日来得毫无征兆,瞬间就进入蒸烤模式,考试后的石伽伊彻底放松了,这一放松,就又想起了霍景澄,想他妈妈是否好转,想他有没有回到学校,想他有没有想起她。

六月二十三日,世界卫生组织将中国香港从非典疫区名单中除名,这说明香港安全了。六月二十四日,内地跟着从疫区名单除名。到这时,石伽伊和霍景澄失联两个月了。

不想他还好,一想,干什么事都能想到他。就比如,张大爷来找她爷爷下象棋,老爷子嫌张大爷棋艺不精不爱和他玩,石伽伊就想起了霍景澄思∏暮∏团∏队∏整∏理∏,只有霍景澄愿意和张大爷下象棋。

非典最严重那会儿大家出不了门,老爷子教会了霍景澄下象棋,这边霍景澄刚学会就被张大爷给缠住,拉回家大战三百回合。石伽伊嫌张大爷这么大岁数了还和她抢景澄哥哥,连捣乱带耍赖地把霍景澄从张大爷家拉了回来,给张大爷气得,在后面大喊再也不给石伽伊买冰棍了。

那时,霍景澄乖乖跟她回家,似笑非笑地问:“十一是不是不想我和张大爷玩呀?”

当时,她怎么回答的?好像说让他别玩物丧志,好好上普通话课,现在想来,是啊,就是不想他跟别人玩,张大爷也不行。

张大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收起回忆,扭头看到张大爷抱着棋盘满脸期待地看着她:“石伽伊我问你话呢,怎么心不在焉的,我说那小霍什么时候上你家来?”

石伽伊有点委屈,怎么都问她这个问题,石伽伊噘着嘴:“我哪知道?”

“你不知道谁知道,你俩不关系最好吗?”张大爷纳闷。

“我才不和他好呢。”

石伽伊转身朝西厢房走,听到后面张大爷笑道:“这俩小孩儿怎么瞅着跟闹情绪的小情侣似的。”

石伽伊脸一红,忙回身关门,石伽伊拍了拍脸颊,心想,赵小雨说她没开的那一窍,似乎开了。

赵小雨找到工作的那天,买了一袋子零食给石伽伊送去,那时候石伽伊正坐在门口石台上唉声叹气。

“呦,怎么了伽爷?想你家霍景澄了?我应聘上了一个大公司的总裁助理,快替我开心一下。”

“什么公司?”石伽伊想,赵小雨学的似乎是酒店管理专业,“酒店吗?”

“他家好像也有酒店,”赵小雨想了想,“不能多说了,避嫌,我说,你一小孩在这儿愁什么呢?我都没说愁呢。”

石伽伊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能去哪个学校……”

赵小雨本来想用过来人的经验帮她出谋划策,结果,就听石伽伊接着说:“不想去清华也不想去北大。”瞬间零食也不想给她了,准备回家时转眼看到对门张文砚虎头虎脑地偷瞄她们,赵小雨喊他:“张文砚,过来。”

张文砚没像以前那样被吓回去,听到有人叫,撒腿就跑过来,赵小雨本想把零食给他,没想张文砚看也没看她,径自走到石伽伊面前:“伽爷,考清华北大有什么诀窍吗?”

石伽伊抬眼看他。

张文砚忙说:“是……是我爷爷让我问的,你不愿意说也……也没关系。”

“你紧张什么,我没说不愿意说啊。”石伽伊说着,看了眼赵小雨,特地抬高了音量,“你知道林止哥哥吗?就你小雨姐姐的男朋友,哦,前男友,他超厉害的,给我随便补了补课我就考得特别好了,不过你想找他补课可请不起了,你林止哥哥的公司现在发展得特别好呢……”

石伽伊还没说完,赵小雨气笑了,打断她:“石伽伊你真没意思。”

“我怎么了,我说实话呢。”

“发展得多好啊,从两个人变三个人了?”

“十个了!还有一傻大款特看好林止,资金充足呢。”石伽伊梗着脖子说。

赵小雨竟然“扑哧”笑出了声,她翻了翻眼皮:“十个呢,真多。”说完抬脚便往家走。

石伽伊在她后面冲她做鬼脸,赵小雨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石伽伊,石伽伊不怕死地扬着下巴回视,赵小雨摇头感叹:“不就给你补了几天课,你怎么就胳膊肘往外拐了,你还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呢,小没良心的。”

“这不一样,要是他甩你,我连我们家门都不让他进!”

赵小雨笑笑,比刚才那嘲讽的笑好看不少,她问:“石伽伊你是不是觉得我爱慕虚荣,最近特瞧不上我。”

“也没……特……”

赵小雨叹了口气:“你这种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孩不懂我们为了钱这个东西遭过什么罪。”

石伽伊咬着嘴唇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其实,她好像有点懂。

“要是以前,我还能等等林止,现在不行了,等不起了,没人比我妈重要。”赵小雨说完,快速地钻进了她家院门。

石伽伊眼巴巴地看着赵小雨离去的方向,良久,她扭头问同样傻乎乎看着赵小雨家门的张文砚:“听懂了吗?”

张文砚使劲儿摇头。

“为什么现在等不起了?”石伽伊疑惑。

张文砚继续使劲儿摇头。

“你知道啥,赶紧回家学习去,还想不想考清华北大了?”

张文砚撒丫子就往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