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自已爱上了张小冬的老婆,求而不得,非常苦恼。张小冬是城西开水果铺的,自已其貌不扬,还酗酒赌博,娶个老婆却是如花似玉,远近闻名

。暗恋她的人从城东排到城西。本来这也没什么,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多了去了。偏偏那人说得很具体,写小说似的,起承转合,还有心理描写和

细节。也是很有节制的,不觉得淫邪,反而很动人,催人泪下的那种。很快便传开了。最终现实情况竟真像小说了,女人和张小冬离了婚,跟了这

人。更妙的是,众人提起这两人,竟一丁点责怪的意思也没有。反倒认为,这么痴情的男人,傻子才不嫁。
“挺有趣啊,”胡悦笑道,“这人很聪明,懂得利用舆论的力量。”
陶无忌喝了口茶,“——是我教他的。”
胡悦一怔。
“那女人是我大姐,很没用,整天被老公打,还不敢离婚。那男的也不敢,怕被人戳脊梁骨骂‘狗男女’。你知道,我们那里风俗还是很守旧

的。我爸心疼女儿,逼我想出这个主意——是不是觉得,我有点阴险?”
胡悦停顿一下。“你是为了你姐。出发点是好的,应该叫机智。”
陶无忌告诉她:“朱强泄露客户信息那件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胡悦又是一怔,茶泼了几滴出来。陶无忌径直说下去:
“那天,我加班到很晚,下楼的时候,看见朱强在柜台旁装摄像头。他跪下来哭着求我不要说出去,说以后绝对不会再犯。我答应他了——但

我最终还是食言,出卖了他。”
“你是为了救你师傅。跟出不出卖没关系。”
“错了,”陶无忌摇头,“我是为了我自已。如果是救人,我可以随便点个人名。为什么非要是他?——我是故意的。因为在场那么人,还有

分行和支行的领导,统统看着我。我想要把这件事做大。我希望他们记住我——你知道的,我是多么希望他们能记住我。”他说到这里,竟然笑了

笑,继而低下头。又喝了口茶。有些掩饰地。
胡悦看着他,不说话。伸出手,在他背上拍了两拍。
“我不是个好人,”陶无忌双手蒙住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只是挑了这么一个自欺欺人的办法,好像我是为了救人。其实不是。我

很阴险。”
“不要这么说——”胡悦轻拍他。
“你知道吗?”陶无忌忽的抬起头,看她,“昨天出车祸,我第一感觉竟然是挺高兴,想,领导把我撞了,欠我一份人情了。晚上和赵总在医

院里,他聊到他女儿。我听着听着,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如果我去追求她的女儿,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说着,眨也不眨地看着胡悦,那瞬竟有些自暴自弃的畅快。又觉得一丝歉意。把这女孩吓坏了。可是,除了她,他真的想不出可以对谁说这

番话。剥皮拆骨的话。他与她的关系,刚刚好处在那样微妙的位置。好像,他不担心她会看轻他,永远不会。
“你是在向我告解吗?”她道。
他没吭声。
“尽管你来找我,说这些话,让我有点吃惊,”她顿了顿,“——但我还是挺开心。这表示你信任我。我很想安慰你,但没必要。因为你没有

做错什么。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个忠厚的好人。没有人必须为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恶念负责。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每个人都会为自已打算

,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胡悦说到这里,停下来。她瞥到他有些诧异的目光,猜想他必然以为她在说漂亮话。其实不是。她是真的这么想。接到他电话的那刻,她正与

苗晓慧边吃零食边看电视,手还是油的。他让她出来,“别告诉晓慧。”她心跳了一下。只一秒,便猜到不会是值得小鹿乱撞的事。她对苗晓慧说

临时有个约会,“你或许可以找陶无忌去看场电影。”她故意这么说。苗晓慧当然不会。都快九点了,她不喜欢夜里活动。胡悦来到茶馆,点了陶

无忌喜欢的薄荷茶。静静等着。远远看到陶无忌的身影,还有脸上的神情。她知道自已没有猜错。每当他觉得无助、徬徨的时候,都会找她。最近

的是半年前那次。临近毕业,他跑来找她,说s行的录取通知书还没到,很忐忑。她安慰了他一下午。然后托人去打听。那个s行郊县支行的副行长

,接到电话时还问她,“男朋友?”她扔下一句,“要你管。”
她喜欢陶无忌这样依赖着她。尽管对许多女生来说,这样的境地多少有些悲凉。但她不会。在孤儿院待的那些年,让她懂得,要珍惜每一份情

感。还有就是,不要奢望幸福。如果起点是零,那么,再小的收获都会让人满足。这些年来,陶无忌那些难以启齿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小算

计,或是苦闷,只会告诉她一个人。她乐意听他倾吐。他在她眼里常常就像个孩子,有时故意夸大,有时避重就轻。她是他的告解亭。偶尔她也会

想对他说些什么。这种时候,谈话内容让两人更接近,气氛也变得有所不同。她当然不是准备告白。只是想告诉他,人生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是复

杂的多重性格,很无奈,也很难说清。比如,她高中时有一阵,曾去夜店打工。直到现在,她都没完全弄明白为什么。青春叛逆期只是原因之一。

好像,更多的是因为寂寞——这个词,她从未向别人提及,但就是那样真实地存在着。自懂事起就是一个人,没有父亲,没有母亲。那种令人窒息

的寂寞,仿佛有人拿手指掐她的脖子,逼得她喘不过气来,想哭,想尖叫,想奔到外面找个悬崖跳下去。她在胸罩里垫海绵,戴假发,化浓妆,纤

纤玉指夹着摩尔,熟练地吐着烟圈。与生俱来的好酒量。跟男人调情,三言两语,真真假假,撩拨得他们心痒难搔。她是个聪明的女孩,不仅仅体

现在学业上。那些男人到最后甚至都愿意与她做朋友。抽屉里一堆名片,拿橡皮筋扎着。她几乎不联系他们。除非有必要。比如,那个郊县支行副

行长,终年戴一顶假发,平常看着体型还过得去,其实是鸡胸,靠衣服撑出来的。他对她也真是用情,至今仍存着与她两人的合照,她几次劝他删

了,他都不舍得。他夸耀自已在s行手眼通天,没有办不成的事。口气比分行行长还大。胡悦便给他机会。这人也真是卖力,辗转托了几层关系,把

她调进s行,到底是办成了。又比如,点名找陶无忌存款的那些人。电话里拍胸脯担保,500万太少,1000万够不够,2000万、3000万也不成问题,

她只是笑笑,细水长流,别一下子吓坏人家——想想罢了,她当然不可能把这些事情告诉陶无忌。不合适,也没必要。告解有时也是种奢侈。说出

来,这头轻松了,那头自然就重了。能量守恒定律。
她为他续上茶。
“你是好人,也是我最珍视的朋友。我希望你不要对自已有所怀疑和失望。也请你相信——不管怎样,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她说完,微笑了

一下,握住他的手。


第12章
周日,赵辉、苗彻、苏见仁、薛致远几人去了墓地。帮着师母处理下葬事宜。那青年也来了。依然是跟着薛致远。除了师母和赵、薛两人,其

他人都是不知情。苗彻悄悄问赵辉:“这人什么毛病?”是说他年纪轻轻,竟不忌讳。况且做事也不利落,薛致远倒是每次都带着他。不像司机,也

不像助理。莫名其妙。午饭时,薛致远向大家介绍,“钱斌,我一个远亲,大家多关照。”师母垂着眼,不搭腔。赵辉冷眼旁观,觉得这青年是有

些回避师母的。两人不说话,眼神也无交流,偶尔撞个正着,便立刻绕道而行。猜想他们之前应该也见过面。倘若老师在还好些,依师母的脾性,

也不至让他多么难堪。现在老师不在了,两人这么相处,便完全是煎熬了。这倒也不能怪薛致远惹事生非,亲生骨肉,总是要来送一程。中国人的

习俗,逃不掉的。师母便是再别扭,也不好说他。方才,骨灰从殡仪馆取出,师母捧着盒子,青年低头跟在后面,隔开一段,似是怕踩到她脚。到

了墓地,烧了锡箔,骨灰放入穴内,再由工作人员封穴。众人一一鞠躬。轮到那青年时,薛致远嘟哝一句“要磕头”,师母忙道“鞠躬就行了”。

那青年依然是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苗彻和苏见仁互望一眼,啼笑皆非。“是不是早就过继给老师了?”苗彻私底下问赵辉。赵辉说“不知道”。苗

彻忍不住又去问薛致远。薛致远不回答,嘲了他一句“你想象力很丰富啊”。
离开时,薛致远给了师母一张支票。五十万。
“老师投了五万,买我一只基金。翻了十倍不到,我凑个整数。”
师母疑疑惑惑。薛致远也是有备而来,拿了原始买卖的凭证,转帐记录。一张张清清楚楚,“还是上届奥运会的时候,老师说,私房钱全交给

我了,要是亏了,就跟我同归于尽——幸不辱命,呵呵,”薛致远把支票塞到师母手里,“您收下。”
几人去停车场,各自拿车。苗彻问薛致远:“真的假的?”
“你说呢?”薛致远忍不住叹气,“做那些单据,费了我一整天工夫——送钱给人,比赚钱还累。”几人都不语。苏见仁嘿的一声:“反正你擅

长造假。也没什么。”薛致远朝他看:“老师还没断七,怎么,来一架?”苏见仁道:“行啊,来就来。别把老师扯上。”说着就捋袖管。赵辉阻止

道:“行了,都五十岁的人了,又不是五岁。”苗彻道:“五岁倒好了,牙都没出齐,怎么争女人。”苏见仁恨恨地:“女人我有的是,要同他争?


上车前,薛致远丢下一句,“有句话我要申明——我现在跟周琳女土没什么关系,最多只是生意上的伙伴,绝不涉及男女私情。我对她没啥感

觉,她喜欢的也不是我——所以老苏,要打架,记住别找我。”
青年朝几位长辈微微欠身,说“再见”。眼睛朝着地上,整个人始终没什么精神。皮肤是那种有些透明的白,女孩似的。生得比老师俊俏。他

为薛致远开车门。薛致远坐进去。他随即快步回到驾驶座。车子驶动。苏见仁没开车,来的时候叫的出租。他问赵辉:“带一段?”赵辉答应了。猜

想他或许会问周琳的事。薛致远最后那话说得很促狭,冷不丁扔出来,多少有些挑拨离间的意思。点苏见仁的死穴,拆他赵辉的台。男女间的事情

还不好多解释,往往越描越黑。赵辉应付这种事不算拿手,老苏在男人里又属于那种有些缠杂不清的个性。说实话心里有些发怵。
谁知竟是公事。苏见仁径直问他,审计部那个名额,为什么给了陶无忌。赵辉有些意外,也松了口气。问他“你有什么想法?”苏见仁说,“没

什么想法,就是有点好奇——那小子挺走运。”赵辉嗯了一声,“天时地利人和,往往缺一不可。”苏见仁道:“关键还是你这个领导比较正宗,

换了别人,关系户都不够分的。”赵辉笑笑:“多谢夸奖。”
苏见仁踟蹰了半晌,到底是没好意思提程家元。立场不对,人家只需一句“为什么帮他,你们什么关系”——立刻就吃瘪了。昨天程家元跑来

找他,开门见山说“想进审计部”。他说:“上头已经定下陶无忌了。”程家元说:“不多我一个。”他表示有些为难。程家元硬梆梆地:“不肯

帮忙?那就算了。”他只得拦下,说再想办法。儿子几百年才提这么个要求,又是放在这当口,无论如何要替他做成。苏见仁无须多问,便猜到他

这么赌气似的要进审计部,必然是与陶无忌有关。十有八九被人家女孩拒绝,明里暗里跟情敌扛上了。嘴上还要犟,“我就是想进审计部,回头查

你的帐,让你难受!”苏见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进审计部你倒是进啊,自已没本事,在老子面前拽个屁!
苏见仁没猜错——前几日某晚,程家元与胡悦上完课出来,有些肚饿,便去附近的茶餐厅吃夜宵。这家店是常去的,价廉物美。各自点了吃的

。一会儿,云吞面端上来,胡悦咬了一口,忽的被什么硌到,“哎呀!”吐出一小块带血的牙齿。再看碗里,竟有一条项链,坠子是颗熠熠生辉的

钻石。旁边,程家元脸涨成猪肝色。话都说不利索了。电视剧里学来的桥段。项链是托表姐一起去拣的,八十分的钻石,不大不小,意思要到位,

但也不能吓到人家。上课前交给老板娘,叮嘱她好生操办。后面的台词也早想好了,练了又练,烂熟于心——只是电视剧里无论如何不会有女主角

被硌掉牙齿这段。程家元吓傻了。手忙脚乱地拿纸巾给胡悦,又问她要不要去医院。胡悦说,没事。问老板娘要了点棉花塞住伤口。程家元灰溜溜

地把项链从汤里捞起来,拿纸巾擦干。
“送给你。”他把项链递过去。
“我生日还没到。”胡悦道。
“不是生日礼物。”他有些局促地,摸头。“——送给你。”
“无功不受禄。”胡悦停了停,跟他开玩笑,“如果钻石是假的,我就收下。”
程家元一闭眼,豁出去了,“我喜欢你!”𝔁ʟ
他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果然,胡悦说“我不适合你”。他僵在那里,拿项链的手有些尴尬。胡悦没让这气氛持续太久,没事人似的,拉他去坐

地铁。路上,她聊起刚才课堂上老师的新发型,像鸡冠。背后那块没剃好,长长短短,又像鸡屁股了。“我一直忍着笑——”又说下周要去外地培

训三天,不能来上课,“同学,笔记就拜托你了——”
通常女孩这样岔开话题,男人就该顺势退下,免得难堪。偏偏程家元这方面完全没经验,性子却又很倔,想着今晚无论如何要说清楚,死也要

死个明白。“是因为陶无忌吗?”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胡悦怔了怔,随即回答:“——是。”
程家元连着几天,都像被枪打过一样。白天见到胡悦,彼此面上与平常无异,但神情间到底是存了些什么。打电话邀她一起吃午饭。她说有事

要忙,不了。然而去食堂时,却看见她与陶无忌坐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程家元原地停了一会儿,拿着餐盘走过去,“恭喜啊,”他坐下,对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