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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武人气概的平针回到那片对新政府不满到冒烟的土地,又会发生什么呢?结论煌若明火。
果不其然,明治三年,奇兵队的部分士兵武力包围了山口藩厅。平针也随之起事,率领数十人东征,却被昔日同志木户孝允[注:木户孝允(1833-1877):本名桂小五郎,长州藩士。在尊攘讨幕运动中起领导作用,系维新政府核心人物。与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一起被称为“明治维新三杰”。]率领的政府军压制,打不出山口。包括奇兵队士兵和牵连者在内的一百三十多人被当场处决,平针丢下手下,只身逃出山口。虽然很多人借此嘲笑他“胆小如鼠,愧为武士”,但当时阻止平针背枕城山[注:城山:用土石城墙堆垒的山形防御工事。]自决,送他脱逃并约定东山再起的很可能正是他那帮弟兄。然而在左右弟兄悉数身死,平针又绝口不言的今天,真相已成永远的谜。
逃出山口后,平针一时藏身在但马国的城崎[注:城崎:兵库县北部的城崎郡,为日本七大室外温泉之一城崎温泉的所在地。],伺机上洛。可以说平针一路避开政府耳目,甩开后续追兵到达京都,称为奇迹都不为过。虽然善后奇兵队动乱调去太多人手是一因,但后方围追官员低估了平针的武功,导致逮捕不力又是一因。
平针六五,诨名“剑鬼”,幼年习剑,无师自通,一身功夫十分了得,不仅谙熟怒劈天灵的大力刀斩,更以一手横刀取势、点状突击的细腻剑刺来去自如。早年他奉高杉晋作[注:高杉晋作(1839-1867):幕府时期著名政治家、军事家,长州藩尊攘派领袖之一,奇兵队创建人。]之命入驻京都,“长州平针”遂声名鹊起。然而这刺客之名远不足以尽述其实,究竟有多少幕吏要员死于他剑下早以无从考证。
因此,到城崎的这一路上,平针有好几次险些被捉,但他总能趁隙遁逃。
不过这样的逃亡终究不会持久。即便苦心上洛,身为通缉犯的平针自身难保,更谈何再举反旗?最终,翌年明治四年夏天,平针潜伏于鹿之谷一间废寺时被捕入狱,直至今日。
秋阳照进囚牢,平针如石佛般岿然不动,双目紧闭,似在思索。
就这样又过了多久?突然,哐啷一声巨响打破监狱的肃静。与此同时,还有一串窸窣摩擦地面的渐近足音。
平针微微睁开一只眼。刚才那声巨响是狱舍大门打开的声音。有人进来了。
“呀,平针,你好啊。”
平针保持坐姿不动,扭头看向通道一侧。一个身穿黑色纹饰裤裙的小个子男人站在那里。他剃着最近流行的半长散发。明明在室内,他左手还拿着一把黑色西洋雨伞。
“本人鹿野。”
平针双手点地,将身体转向通道一面。
“有事吗?”
嘿咻一声,这位自称鹿野的矮个子竟在牢门前坐下。
“其实有件事需传达与你。”
正襟危坐说话的人名叫鹿野师光,是东京派来负责平针一案的临时法官。也许是尾张藩士出身的关系吧,说话夹带着名古屋的口音。
略微踌躇过后,师光缓缓开口:
“平针先生,我们拖了很久,不过也终于确定了行刑日期。”
“哦?”平针漏出小小的一声,“这样吗——什么时候?明天?后天?”
师光慢慢摇摇头。
“是……今天傍晚。”
平针眉头一皱,俯下脸去。
师光言语滞涩地接道:“我从东京快马加鞭在中午之前赶到,想着能有啥事,结果大吃一惊。他们说是太政大臣三条实美公[注:三条实美(1837-1891):日本政治家,明治初年重臣,指导推动倒幕维新运动,系新政府最高领导人。]亲自下令,要将你斩首。虽然我不觉得三条公会插手此事,不过好歹名义上是太政大臣的亲令,就算江藤先生再想拖也拖不了了。”
平针嘴角一歪,低笑道:
“为了堵我的嘴,长州那帮人想赶紧把我办了。你们司法省倒是一拖再拖,其实是想撬开我的嘴……这场无休止的拔河游戏终于要结束了吗?”
他缓缓抬起头。
“鹿野先生,害您挂心,在此谢过。但我也有原则,就算他们现在变节,无论多么厚颜无耻,也不能改变曾为同志的事实。出卖同志之举有违我平针六五的信条,所以我什么都不会说。”
“无妨。我鹿野师光很清楚你有那样的觉悟。”
师光点点头。这时又一声巨响,大门开了。
“午饭来了?”
不一会儿,一位青年出现在走廊拐角。平针说得没错,青年两手端着一个盛有木碗的餐盘。
“圆理君。”
师光坐着和那书生模样的青年打招呼,双目低垂走来的青年一惊,抬起头。
“鹿野先生。”
“我是来给平针先生带话的。没事儿,我有江藤先生的许可。”
皮肤白皙的青年默默点头,打开牢门上的小窗,收掉吃空的早餐盘,将手上的新餐盘推进去。盘上有一小碗粥,外加一颗梅干。牢里的平针一言不发,看着青年叮叮当当更换餐盘。
“那我走了。”
这个叫圆理的年轻人向师光行了一礼,快步离开。
“真是失礼,”平针拿过木碗,“这就是最后一顿?”他轻声笑了。
“哎,平针。你还记得有个人叫圆理佐佐悦吗?”
“忘不了,是我砍死的。”
平针右手举筷夹起梅干,噗地丢上粥面,一边用箸尖戳碎梅肉,一边接着说下去。
“开国论派的大垣藩士圆理佐佐悦……我记得,是元治元年(一八六四年)秋天吧。我受某人命令,在萨摩藩邸返程的途中把那家伙做了。”
“送饭的那位是圆理佐佐悦家的公子,圆理京。”
扒饭的手忽地停住了。
“他现在在政府供职,负责监狱的事务。好像为了替父报仇,他还去过新选组攒经验。今天将对你行刑的,也是他。”
平针抬起头,微微一笑。嘴角泛着被粥浸湿的白光。
“奇缘。哼、哼、哼。真是种奇怪的复仇。鹿野先生,你带我……跟他说一声……多关照……”
碗筷从平针手中跌落。
“平针?”
接着平针的身子颓然歪倒。师光感觉不对,登时起身。
“喂,喂平针。”
师光抓着牢门。牢门上锁,自是打不开。门内平针在地上翻滚挣扎,扼住喉咙痛苦异常。
“大事不好!”
师光忙想去取钥匙,然而此时,背后响起一阵低沉的呻吟。
师光回头。刚才的挣扎像个笑话,牢中的平针身体屈折,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他右手捂住喉咙,左手弯折,似攥着什么东西正要扔出去。松弛的面部向师光投去空虚的视线。
数刻之后,被送往监狱医务室的平针六五几经呕吐痉挛,平静地结束了他传奇的一生。
二
翌日,堀川二条的二条城,现今京都府厅内的一室。
师光一脸困惑地跟在一个身穿和服的男人身后。这面容精悍的男人正在质问另一位坐在豪华西洋桌后,蓄着气派胡子的西装男人。
“还要我说多少遍?槙村君,昨天给平针饭菜里下毒的蠢货,除了你老先生以外没有旁人!”
这位叫槙村的胡子男面容难堪地别过脸,可和服男人依旧不依不饶。
“昨天上午确定要对平针行刑。这条消息不止我和鹿野君,监狱上下人尽皆知,唯独你不知道。有必要在本该傍晚问斩的犯人午饭里下毒吗?没有!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下毒之人不知道平针即将被斩首。所以凶手除你以外,不作他想。”
“不关我的事!”胡子男——京都府大参事槙村正直怒吼道,“我不说话,你就在那儿没完没了……我凭什么非得杀死平针?江藤,我是京都府大参事,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槙村的大拳头轰地擂在桌面,恶狠狠地盯着和服男人——司法卿江藤新平。
江藤哼了一声。
“这跟大不大参事没有关系。我说的是除了你,其他人不满足做凶手的条件。好,既然话说到这份上,那请回答我:有什么必要给当天傍晚即将被斩首的人下毒?”
“我怎么知道!”槙村啐了一句,“调查难道不该由你们去做吗?”
“正因为没有理由,我才说你是凶手啊!”
江藤𠳐的一声捶在桌面。
“本来,你不是也常常在我们面前发牢骚吗?‘平针的死刑还没判吗?’‘赶紧斩首算了。’刚才是哪位大言不惭地说‘不会做这种事的’?”
“江藤先生,说得有点过了……”
槙村红着脸站起来打断要来圆场的师光。
“那人可是企图颠覆国家的重犯,都判死罪了。可是你们呢?还不是拖来拖去让他苟活!”
叼在嘴里的雪茄上下翻飞,槙村将愤懑化作怒吼。
“听好了江藤,我不像你们每天独对办公桌,和文件为伴!我大参事的职责是确保京都无事百姓平安!万一奇兵队余党为营救平针去攻打监狱怎么办,还想让京都重燃战火吗?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才让你们赶紧行刑!”
“是吗?”江藤装傻充愣,“京都还是皇城那会儿,平针可暗杀过好几个人哪,大多都是你们藩觉得碍事的家伙。”
槙村和平针同是长州藩出身。江藤死死盯住槙村,接着说:“三条公突然下令本身就很怪,背地里定有高人操弄。平针这张嘴会对你们长州帮官员不利吧?休要抵赖!”
槙村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滚蛋!我确实听过传言,说那些年里平针犯过不少暴行,但和我没半点关系。如今你翻出这些陈年烂事又是想干吗?混账话都给我省省吧。”
“哦,戳到您痛处了?为了保住长州帮官员的安宁,您完全有动机去封平针的嘴。但事实上平针说过‘做不出出卖同志之举’。对吧,鹿野君?”
“啊,嗯嗯,算是吧。”
江藤满足地看向槙村。
“怎么样,槙村君?‘做不出出卖同志之举’反过来便是‘掌握事关同志声誉的内幕’。虽说成王败寇,谁手上都不干净,但你们犯下的可是无法饶恕的罪行。曾经下达的暗杀指令,则会威胁到现今的地位。虽然很可惜没能听平针亲口说出这些脏事,不过已经可以了。”
江藤伸出手指,犀利地指向槙村。
“反正此事件以及后续调查我们司法省管定了。瞧好了槙村正直,我江藤新平必将你的罪行暴露在白日之下,你给我等着。”
说完,江藤调转脚步,径直离开房间。师光在一旁向愤然抽着雪茄的槙村鞠了一躬,匆匆追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铺着绯红色地毯的长廊走着。
“江藤,其实也不用那么挑衅吧?”冲着江藤步步生风的背影,师光问道,“原本能问出的事情也问不出来了。”
“不打紧。”
江藤稍微放缓了脚步。
“他那种人必须敲打敲打才会说实话。这回钉他一下提个醒还是没问题的。横竖都必须打倒长州帮,只是我没想到平针会被杀,不过既然来到京都,怎能两手空空地回去呢?”
说着江藤低声笑了起来,而师光则小声叹了口气。
“鹿野君,我要去趟京都,你和我一起。”
一个月前的某日午后,位于东京大名小路的由旧岩村藩邸改造的司法省的一室里,师光接到江藤的通知。
“去京都?马上?”
师光不禁反问。问得不奇怪,现在没空。
去年夏天,司法省刚刚设立。作为构建日本法治根基的机关单位,亟待处理的工作堆积如山,编纂民、刑法,分析研究西洋法律制度等不胜枚举。而包揽这些工作的司法卿江藤,应该没闲工夫悠然游京都才对……
“记得那个平针六五吗?”江藤一边看着手上的文件一边问。
“啊,原先在兵部省当差,后来辞官在萩市起兵谋反的那个?”
“就是他。那家伙的案子要在京都临时法庭开审了。司法省要派出几人去做法官。”
“你要去?!凭什么啊……”
师光不解地叫出声。
犯下滔天大罪的平针六五本应移送东京之后,由司法省主持法庭审理,可是有人从中作梗。不是旁人,正是过去指使平针行刺的长州帮政府高官。
由于害怕平针道出他们的陈年罪行,那帮人恨不得赶紧灭了平针的口。即便知道“叛国皆死罪”,也绝不想让平针赴东京受审,多活几日。
他们不想平针去东京另有一大缘由,无他,唯江藤耳。
作为当代首屈一指的理论家,在法理方面,江藤自信以他的实力日本国内无人能敌。而他对“拉帮结派”憎若蛇蝎,绝不允许这帮实力明显劣于自己的蠢货,仅仅因为出身萨长就可身居高位。
于是江藤彻底与官僚帮派展开斗争,只要抓住任何一个弱点,就凶神恶煞般地将对手彻底打倒。追查长州军阀贪腐问题,一举让近卫都督山县有朋丢掉官职的“山城屋事件”便是一例。
所以官老爷们怎可能让平针去江藤的主场——东京呢?
长州帮背地里机关算尽,竭力要求平针在京都受审。好在京都的掌权人槙村正直同为长州帮官僚,决不会干看着事态恶化。
不过这些小动作是阻挡不住江藤新平的。
“司法省干的就是掌管全国执法,统筹各地法院的事儿。”在各省例会上,江藤率先定下基调,“不问过司法省,就想越权直接判决平针六五?多么愚蠢,当法治国家是过家家吗?我身为司法卿,自然严正拒绝此等暴举——不过嘛……”
江藤嘿嘿一笑。
“我江藤新平也十分能理解,平针这个国级重犯活得越久越让某些人头疼。京都和东京有漫长的东海道相连,万一犯人在移送途中被劫走则更麻烦……所以平针可不移送东京,由我司法省派人去京都不就好了?”
意料之外的提案让长州帮官员们面面相觑。看着他们内心动摇的模样,江藤讪笑道:“光我单身赴任担子太重,而且最近京都也不太平,所以我还要带一名得力部下。”
他面带讥讽地宣布:
“本来嘛,决定在京都开庭的正是各位吧。不过审判国级重犯是我司法省的事,还请有异议的意见保留,免开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