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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镜中人寂寥的微笑,由罗对她说。
她的手慢慢地,伸向胭脂盘。
六
“江藤先生。”
江藤转过身,茜红色的余晖照进府厅长长的走廊。一个罩黑羽织,穿和服的人影携一把雨伞立在走廊对面。
“鹿野君。”
人影低下了头。
“我从伏见回来了。在本城那里大概了解了一下。您多费心了。”
沐浴着夕阳,师光身上被染得黑红斑驳。江藤严肃地看向他:“冲牙由罗比预想中更配合。这样事件也结案了吧。”
“那再好不过了——对了,本次报告尚有两三点亟待确认。就在这儿耽误您片刻可以吗?”师光露出沉稳的笑容问道。
江藤表情不变,无声地点点头。
“首先……江藤先生摸清杀人顺序时就注意到这不单是一次暗杀。那么您是何时察觉冲牙可疑的呢?”
“一开始。”
江藤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师光瞪圆了眼睛。
“一开始……发现尸体的时候?”
“是遇到那女人的时候。”江藤平静地纠正道,“冲牙出门向本城求救。可是仔细想来,此时便有古怪。为何她坚信我与本城不是跟四之切一伙的呢?”
“啊啊。”师光发出领悟的感叹。
“当晚本城身穿纹服[注:纹服:印有家纹的和式礼服。],一眼辨不出他是巡警。而且大门打开时,他正好拔刀向前。遇见这样的架势,一般人自会认定那是贼人同伙,唯恐避之不及。可冲牙却毫不犹豫地朝他求助。那时我便暗觉不对:莫非此女预先知道我俩不是贼人同伙?后来我又问过她是否认识本城,她说不识,于是这加深了我的怀疑。”
师光两手一拍。
“不愧是江藤先生。确实,由罗明知广泽参议事件却不设防,着实不自然。哎呀,真是精彩。不过——”
师光目光一闪。
“若果真如此,打从开始便觉冲牙可疑,那为何不立刻逮捕呢?”
江藤皱起眉头。夕阳更沉了,不知不觉间,师光的脸已完全没入阴影之中。声音继续从昏暗中传来。
“司法卿嘛,就应该不择手段,就应该大大方方抓了冲牙,外加一顿严刑拷打拿到口供。江藤先生,为什么你没这样做?”
“胡闹。”江藤啐了一句,“你最了解我。我正是因为受不了刑讯逼供才创立的司法省。”
两人之间穿过一阵寒风,扫得庭木沙沙作响。
“说来那道伤是怎么回事?”
江藤突然揪紧左手拇指心想:他意识到我藏在袖子阴影中的手臂了?可从师光的位置应该看不到那道伤口才对。
中计了。江藤不由得咬紧牙关。师光踏出一步。他的脸再度染成朱红色,只是不再有笑意。
“五百木边的刀鞘上残留着的鲜红血痕,还有正好盖住血痕的白色樱花瓣。我从本城那里听说,这两样关键证据定了冲牙的罪……然而,奇怪了。”
师光直直地看向江藤。
“事件已过两日,为何血迹依旧鲜红,花瓣也不枯萎?”
江藤不再掩藏拇指。他左手拇指指腹赫然留有一道新鲜的割伤。
师光面露哀愁,深深叹息:
“另外我还从本城那里听说,逮捕之后,由罗在梳妆台发现了手枪。”
他阴郁的双眸盯紧江藤。
“枪是证物,由府厅严加保管。本城和几位巡警做证手枪昨晚还在证物室。如此说来,手枪是在今天,你们抓捕由罗时带出去的。”
江藤低声笑道:“你想说是我干的?荒唐,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如果冲牙用了枪,那么五百木边事件便会以凶手自杀作结。没抓住凶手自然是失败。作为事件总指挥的江藤先生当然会身披骂名,而身为案件搜查负责人的我,司法顾问鹿野师光必然要负不可推卸的责任。”
江藤的目光投向庭院。染红的树木之间,黑暗正在迫近。
“那些弹正台转来的人,定会如对待匪首一般折磨我吧。这样的失败太过严重,就算是太政大臣亲命,我也会被革去顾问一职,打回司法省。江藤先生,为此你才特意偷出手枪,放回冲牙的房间,对是不对?”
“胡说!”江藤喷出干哑的一句。
视野角落里,师光摇摇头。
“你是个聪明人,从五丁森案时我就知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吃不得一点亏。为了你的理想,或许不得不这么做吧,我懂。只是……”
师光小声道:“做得太过了,你呀。”
师光缓缓背过身。
“喂,鹿野君。”
江藤不禁想冲过去。但伴随着划破空气的一声,一道金光飞到他眼前。师光转身,机关伞中拔出的刀刃直指惊讶地呆立原地的江藤的喉咙。
“你、你——”
江藤凝视着师光。
“我和你,已经不是同路人了。”
刀锋朱色闪耀。保持着亮剑的姿势,师光低声说道。江藤屏住呼吸。
“记住,下次见面,你我便是敌人。”
缓缓放下手臂,师光低头收刀入伞。江藤僵住的面颊上,滑下一道冷汗。
师光再次背对江藤,缓缓前行。江藤想挽留,但舌头硬得动弹不得,只得呆呆目送师光的背影在暮色中走远。
第五章 而后,佐贺之乱
一
明治六年(一八七三年)十月,东京太政官。五名参议带头,共计五百多名官吏军人一齐下野。
这起被后世称为明治六年政变的事件,源于征韩派和内治派之间的斗争。“是武力攻破朝鲜国门,还是优先发展经济产业,走富国强兵路线”,一直是征韩论争的主题。
维新之后,朝日交恶。
明治元年,在木户孝允的提议下,京都太政官早早地向朝鲜致函,宣告新政府成立的同时也表达了建交的愿望。日本国重新开始,当务之急是和邻国保持好关系,此乃外交常识。
在赴朝使节的人选问题上,新政府选中长期负责对朝外交窗口的对马藩宗氏,并以最大限度的礼节向朝鲜发出王政复古的通告。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朝方的回复近乎拒绝。对于以锁国攘夷为治国方针的朝鲜来说,日本这个恬不知耻的邻国放弃了德川三百年旧制,换上蛮夷的那套东西,只配获得侮蔑。
之后日本又曾数次对朝派去使节,但个个都吃了闭门羹。相反,朝鲜倚仗背后清帝国的强大力量再三愚弄日本。日本国内讨伐朝鲜的呼声日益高涨也在情理之中。
那时候,内治派的岩仓具视、大久保利通正率领使团访问欧美。留守政府中,萨摩的西乡隆盛和土佐的板垣退助等人愤慨于朝鲜的无礼蛮横,扬言要用武力让他们长长眼。
内治派当然也推想到这一事态,所以大久保在出国前便警告太政大臣三条实美:不管内政外务,重大事件统统不准推进。可这位优柔寡断的贵族政治家无力压制维新群雄。正当内治派在欧美各国接受近代化启蒙之时,说话间国家的舵盘便打向征韩一方。即使在岩仓和大久保回国之际,征韩派还想派遣全权大使出访朝鲜,万一朝方对大使无礼,便有了讨伐的借口。
虽然内治派竭尽全力想挽回局面,但为时已晚,内阁会议上也通过了派遣公使的决议。一切看似征韩派大获全胜,但在十月十七的深夜,事态剧变。三条倒下了。
端坐政权头把交椅的这位皮肤白皙、诚实又胆小的太政大臣一直饱受两派指责。岩仓和大久保质问他凭什么允许征韩派擅自行动,而西乡和板垣则天天逼他赶紧出兵。三条熬空心血,不堪憔损,终于在十七日晚身陷昏迷,不省人事。内治派以此为契机发起反攻。
政府二把手、代理太政大臣岩仓当即前往太政官,对紧急召集的众参议高声宣布:
“我这就进宫,带着派遣公使的决议呈报天皇陛下。但正如本人再三所言,我反对对朝派遣公使。所以我会将你们的意见连同我的意见一并上报,交由圣上裁决。”
征韩派大吃一惊,谴责其独断专行。谁知岩仓油盐不进,最终两派决裂。从结果来看,公使访朝被无限延期,内治派逆转乾坤,快人一步解决了征韩论争。
厌倦官场的西乡见状辞去官位,板垣等其他征韩派参议也相继离开政府——而这其中正有原司法卿、参议员江藤新平的名字。
二
明治七年一月十三,东京大名小路司法省内。
“你们没能留住江藤君?!”
司法卿大木乔任那硕大的拳头重重砸在办公桌上。西洋桌对面三名部下在大木的怒吼声中不禁站得笔挺。
“真、真是抱歉。就差一步,让他上了轮船——”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如果现在江藤回到佐贺,那就免不了要打仗了!”
平时温厚的大木如今态度一变,三人大骇。大木大手扶额,深深叹息。
辞去参议员职位的江藤说出要回乡时,同为佐贺出身的大木曾经劝过他,想让他改变想法。
当时佐贺一群旧士族极度不满政府方针,反复在县厅挑起小型冲突。他们自己也分为忧国党和征韩党,兵戈相见估计只是时间问题——不光大木,东京太政官里经过冷静思考,也如是判断。
如果与政府割席的江藤现在回到佐贺,将会发生什么?明显会被愤愤不平的士族抬起来,作为反抗的棋手。大木苦口婆心地劝他别回老家,但江藤对他的忠告只是一笑置之。
“你多虑了。我江藤新平怎可能那么轻易被人说服?莫担心,我回佐贺就是为了安抚他们的。哪里会有灭火的反倒着火的道理?”
大木完全理解江藤新平其人是当代首屈一指的理论家,也确实不会接受旧士族的挑唆。然而这并不代表他完全放心。
像是教诲黑着脸抱着胳膊沉默不语的大木,江藤的语气也稍稍和缓下来。
“还有陆军省的那帮人,为了镇压佐贺还向熊本镇台增兵。真是愚蠢,根本不用派出那几百士兵,就凭我一人过去,事儿就了结了。佐贺不会乱,不,是我不会让它乱。”
最后大木妥协了,但他心底还淤积着不安。所以当得知江藤告病还乡疗养时,大木连忙派部下赶往横滨港,即使手段强硬一点也要将其挽留。
“有两人已经搭上下一班船去追江藤阁下了。虽说海上肯定追不到,但能保证在阁下下船后追上他。”
一名部下诚惶诚恐地开口。
“去查一下江藤君那班船的中途停靠港,并给当地职员打电话。别说得太细。下达追踪指示之后,让他们随时待命。”
接到大木命令,部下们匆匆奔出房间。
无人的办公室里,大木又叹了口气。现在能安排的尽量安排上了,可下一步该怎么做,大木不知道。一旦江藤离开东京,大木想不出该如何再拉他回来。
无论用上多快的骏马,想从陆路赶到江藤前头绝无可能,因此大木唯一能采用的办法只有派出司法省职员在轮船经停处守着,利用轮船靠港的短暂时间说服他。可是无论派去的官吏有多么能言善辩,想让那个江藤新平改变主意还是不可能。动武强行把江藤从船上拖下来呢?也不行。一旦发生骚乱,厌恶下野的征韩派参议的大久保等人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大木低吟,抬头看向天花板。
可因为某个事件,形势又一变。
翌日,一月十四当晚,太政大臣代理岩仓具视在赤坂临时皇宫上完奏折,于归途中遭刺客袭击,世称赤坂喰违之变。
好在岩仓趁夜色脱逃,捡回一命。可是不平士族已经开始行动的势态让政府大受冲击。大久保见事态严重,启动早就备好的预案,命令东京警视厅于翌日全力追查刺客行踪。
“为了找出凶手以及是否存在相关人员,警视厅正逐一摸排事件发生前后离开东京的客轮和人力车。显然,江藤阁下的轮船在神户港也要接受检查。”
听到部下的报告,大木不禁一拍大腿。停泊时间延长,劝说的时间也会增长。甚至视情况而言,大木亲自跑一趟神户也不是不可以。
“等等,神户?”
大木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男人的面容。在距离神户颇近的京都,有个人曾在江藤手下工作过,现隶属京都府,担任司法顾问。大木也认识他,他偏偏能降住这个太政官里罕见的傲慢无礼、不善交际的江藤新平。如果能让他出面做做思想工作,或许会让江藤放弃回乡的念头。
“立刻给京都府的鹿野师光拍电报!”
三
一月十五,夜,京都府厅顾问室。玻璃油灯昏沉沉地照亮房间,也映出室内两个男人的身影。
“据先遣部下报告,今天下午江藤先生离开神户。”
鹿野师光深陷洋椅,慢慢抬头。巡逻队大队长本城伊右卫门岿然立于门边。
“等不了开船,所以他走陆路去佐贺了吗?”
“没有,”本城摇头,“江藤先生反而要来京都。大概是想辞官后来打声招呼吧,恐怕中途会住一晚,大概明天到。”
师光闭眼沉默半晌,最后只说了一句“取消神户之行”。
——还要来找我?行吧。
他微微睁开眼,从成堆的文件中抽出一页纸。这是东京司法部大木乔任发来的电报,里面简述了江藤下野的经过。
“反正我说过再见面便是敌人。”
师光看也不看满脸讶异的本城,将电报放回桌上。
“蠢货。”
师光深深靠在椅子上,自语道。
四
一月十六过午,江藤独自走在京都六角通府立监狱西区牢房的狭长通道。
林立的老旧铁格内依旧不见人影。高窗射下的白阳让牢舍更冷一分。
江藤自然而然地叹了口气。想起最近眼花缭乱的骚动,这里能给他带来久违的宁静。
一系列骚动完全出乎江藤的预料。
对于以扩充国内法律制度为第一要务的江藤来说,朝鲜问题如何解决与他无关。可那帮人不由分说地把江藤拉入征韩论争,挑起两派矛盾,为的是将萨长那拨主流人员逐出政府。从结果看,萨长势力确实被大幅削弱,但代价是江藤无法抽身。在西乡和板垣递交辞呈之时,同样身为征韩派的自己又怎能在政府独活?
江藤根本没打算下野,他手头还有修改编撰各种法律,确立司法制度等一大堆未竟之事。而他还自负除自己之外没人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就算辞了太政官,政府也会立马再求他上任。
大木等佐贺派官员则一直想阻止江藤回乡。佐贺的旧士族确实有了叛乱的兆头,很容易想象江藤如果回乡,对方肯定有意与之接触。可是江藤却视之为绝好机会。
当初请辞参议之时,江藤确实想回佐贺休养。虽说没有拖垮身体,但还是积攒了一些疲累。回乡泡一回嬉野温泉松松筋骨也是好的。
对于义愤填膺的不平士族,江藤没半点兴趣。即便提议起兵,也不改对方是一群血气冲昏头脑无知之徒的本质。对付他们如掰开婴儿拳头一般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