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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叹了口气。布里奇不是那种会拍拍你的肩膀,对你的辛苦付出表示嘉许的人。
“维克多?”布里奇催促道。
“我一分钟就撬开了锁。”
“然后呢?”
“我看了看里面的情况。”
“你找到那个逃犯了吗?”
“对,布里奇,我找到他了,他就在我房间里。我们还叫了客房服务,点了炸鸡和西瓜。”
然而这些话对布里奇毫无作用,完全激不起他的火气。于是我一边看着停车场路灯下的汽车,一边继续说下去。为了给布里奇调查这个案子,我在圣安塞姆天主教礼拜堂撬开了秘密通道外面的胶合板,然后进入了巴顿神父的密室,在里面找到了一堆和教务完全无关的东西。里面有不同厂商生产的、不同口径的六支枪,每把都不带序列号,三件防弹衣,满满一鞋盒的驾照,有黑人的也有白人的,有印第安纳州、伊利诺伊州和宾夕法尼亚州的。我又撬开了一个上锁的箱子,里边装满了卷起来的各种面值的钞票,应该是他们的活动资金。
而最出人意料的是,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有一张小小的课桌靠角落放着,课桌底下粘着一张照片。照片拍得非常清晰,应该是那种很厉害的长焦镜头拍的。照片里两个白人的脸一清二楚,而他们当时正在从事的活动也让镜头分毫不差地捕捉了下来。
“他们在做爱?”布里奇问。
“是的,长官。在做爱。”
出于不适与尴尬,布里奇无言以对。真难得,真该奖励他。我想到这儿就笑了。
“你的意思是……”布里奇最终说道,“巴顿神父有拍色情照片的嗜好?”
“不是。”我说道,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布里奇,整天坐办公室的布里奇,完全没有一点儿社会经验。“他没有拍色情照片的嗜好,他是用这张照片去勒索别人。”
我把这件事给可怜又愚蠢的布里奇解释了一遍。照片里拍到了两个男人,一个人除了脚上有一双袜子外全身赤裸,而另一个脑子进水的人还穿着绿色的制服衬衣,于是镜头拍到了他在的公司的标识:一个由紫绿两色绘成的地球,旁边有一些直线做装饰。在这两个人后面是一堵砖墙,上面有一排时钟,在时钟下面也有着同样的公司标识。在布里奇给我打电话前,我就已经知道了,这是寰宇物流公司,一家负责短途和长途运输的第三方货运公司,主要做小型货物的运输,在印第安纳波利斯设有地区总部和“客服中心”。
“照片里这个与情人幽会的男人有可能已经结婚了。”我告诉布里奇,“也许他不想自己的老板知道下班后他在办公室里干什么。总之,地下航线的人以此为把柄要挟他,让他安排运输车辆。”
“你知道他叫什么吗?”布里奇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镇定。
“温斯顿·比布,他是地区副经理。”
“你和他见过面了吗?”
我说没有,布里奇问我为什么没有。我往肺里狠狠吸了一口有害的烟,然后说道:“因为我受够了他们把我当成机器人使唤,受够了把我的能力和灵魂都交给一个独断专行的国家驱使,总有一天我会化为一把利剑,插进他的胸口。”
布里奇听完后并没有笑。他依然保持着沉默,我用同样平静的声音告诉他:“我还没去寰宇物流公司,因为已经到了晚上,公司已经关门了,而且我怀疑就算我破门而入也找不到太多有用的东西。明天我会去见见这位可怜的温斯顿,查清楚地下航线的人逼着他安排了什么运输任务,从而让寒鸦搭车逃了出来。”顺着这条线索我可以查出是谁、在哪儿收的货,顺藤摸瓜,最终找到寒鸦,接着打电话通知局里,然后布里奇安排的白色面包车就可以逞着政府之威杀到他的躲藏之处,将他带走。
在我汇报工作并和他拟订后续计划时,我能听到布里奇敲击键盘的声音,感受到他呼之欲出的满意之情,顺着电话线,顺着我们俩之间的隐形电波传到我这儿来——我把这位官老伺候舒坦了。又一个案子,基本上就要结案了。
“不错。”他说,“很好。”
工作基本上快说完了,我又把心里的疑问提了出来:“我对这个案子还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这家伙是什么来历?”
“你什么意思?”
“卷宗里完全没有他的奴隶交易记录,里面只提到他服劳役已经有19个半月了。那么在这之前呢?他已经23岁了。卷宗里根本没有他的家庭背景介绍,也没有他的婚姻信息。他在潜逃前的资料全都被涂黑了。”
布里奇没有马上回答。在窗外的茫茫夜色中,我听到一辆车发动的引擎声。我试着根据引擎的声音和车灯的形状猜测是什么车:引擎工作时的声音很尖锐,应该是辆印度产的便宜货。坐在办公室的布里奇估计正双眉紧蹙,看着电脑屏幕,浏览着相关卷宗,想要找到与此有关的记载。
“他有可能是别人继承来的遗产……”他最终说道,“或是别人送的礼物,或是打牌赢回来的。”
我抽完了一根香烟,把烟头弹到了地上:“现在还有这种事吗?”
“什么样的破事都会有。”
我皱了皱眉。体内一股怒气像野兽一样很不安分,撕扯着我的胃,想要破体而出:“你能查一下吗?”
“我会查的。”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会去查这件事。”
这又是一件稀奇事,我认识布里奇已经有好几年了(虽然我并不了解他),这是他第一次说话时提高了声音。他第一次改变了腔调,他虽然在掩饰,但仍能听得出来他对这件事……很上心。他刚才的那句话铿锵有力。
卡索的眼睛在夜里显得特别地大。
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黑白分明,像两颗孪生的星球。当我和卡索同床而卧,盖着一床被子时,我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他的一双大眼睛。我们住的屋子靠着最北边的防护栏。夜里屋内黑漆漆的,只有几丝月光透过高处的小窗洒进来,然而在被子下面,我总能见到卡索的双眼。他如同我的兄长。等到别人熟睡之际,等到老汉和其他人睡着之后,他会叫醒我。几乎每天晚上,到了半夜,他就会摇我的肩膀,直到我醒来。这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天哪,我已经忘了,是我6岁的时候吗?还是7岁?当时我还只是个小孩,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在畜栏里干活了。那时候我已经上过学了,我应该已经有8岁了,而当时卡索已经离开畜栏去屠宰场上工了,他总领先我一步,从小便是如此:当我离开育婴室去上学时,他已经上完学了,开始到畜栏干活了。
“汽化器。”
“什么?”
我的小脑袋瓜还没清醒。我记得当时又困又累,我望着卡索的双眼,很大,黑白分明,令我恍如隔世。
“来,跟着我念,汽化器。”
“汽化器。”
当时他10岁,而我只有8岁。我们只是两个小孩。我不知道他怎么能在半夜里醒过来,可他就是醒了,而且还一直摇我,直到我也醒过来,然后他会给我说故事,教我念单词。
屋内其他人正在酣睡,发出平静的呼吸声。老汉在大声打着呼噜。屋里只有我跟卡索在半夜里醒着,为了彼此而醒着。
“很好,宝贝!咱们接着说,汽化器是汽车或拖拉机上的一个零件。那种迷你车上也有汽化器,就是白人劳工开的那种车。它是引擎上的一个零件,帮助引擎启动用的。”
“好的。”我的头又慢慢倒向枕头。卡索用手指弹着我的脑袋,说:“不行,宝贝,不能睡,宝贝,不能睡,睁开眼。我还有几个词要教你。”
我抱着他,躺在一床破被子下面,在半梦半醒之间,复诵着他教我的汽车零件和城市名。
“蒙特利尔。”
“蒙特利尔。”
“芝加哥。”
“芝加哥。”
离小屋不远,在农场的另一头就是牛群住的畜栏,牛轻轻地哞叫着,伴随着夜风飘到了我们耳朵里。
卡索也会和我说故事:一个人被一条鲸鱼吃进肚子里,然后又自己游了出来。一男一女互相爱慕,杀死了一个巫婆,并且吃掉了她。
当然,我们的声音必须很小,轻得就像是没发出过任何声音,仿佛只是在脑海里与彼此对话。在床上躺着聊天是违规行为:既耽误休息,又浪费时间。和我们住在一起的有个人叫伯恩斯,他在我们这群小孩中算岁数大一点的,但却瘦得像竹竿,肘关节突出。有人举报他手淫,这违反了好几条规定:除了耽误休息,浪费时间,还有亵渎上帝,忤逆贝尔先生。夜里他被人从屋里拖出去时,我们都听到了他的惨叫声。当场,他们在一名监工的监督下,听取了两名证人的证词,然后由监工担任裁决,决定将他关进黑棚里。黑棚离我们在防护栏边上的屋子只有几码远,一整晚我们都能听见伯恩斯在黑棚里的哭喊求饶。
“他现在肯定玩不了自己的老二了。”哈勃说道,“因为他们把他的手绑在了身后。”哈勃一脸坏笑,如同匕首的利刃,每当其他人受苦之际他就会露出这种笑容。
“对,他现在肯定老实了。”我很清楚是谁告发了可怜的伯恩斯。
然而卡索和我却很规矩、很安静,所以没有惹出麻烦。在我小的时候,老汉向来睡得很沉,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不到天明根本不会醒。我估计哈勃从来没有听见过我们说话,其他人也没有听见。我们仿佛有魔力护体,在被子下面,我和卡索存在于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小天地里,陪伴我们的只有淡淡的月光,仿佛我们在一片银色的汪洋中漂流浮沉。
当然也有很多个晚上我不想醒过来。在畜栏里忙碌了一天后我全身酸痛,炽烈的太阳晒得我头疼,蹲得太久后背疼,拖拉各种粪桶、装瘤胃的桶、不停地用耙子打理稻草,这些活儿让我的胳膊疼。我真的不想让卡索半夜叫醒我,在我耳边教我各种词汇,与此同时,我又一次感受到浑身的疼痛。有时候,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夜里就像探照灯一样刺眼,我会不耐烦地、急躁地在他耳旁抱怨,抱怨他不该叫醒我。
“听着,宝贝!”我抱怨时他会这么说,却从来不会对我生气。我知道我们俩之间只有他永远不会对我生气,“听着,宝贝,只有晚上我们才有独处的时间。这是属于我们的机会。”
“我们的机会……”困得要命的我就连说话都带着倦意。
“没错。要是错过了,那我们就是傻瓜。”
“那其他人呢?”我眨着眼,努力睁开像涂了胶水似的眼皮,扭头看了看屋内的其他人。
“他们怎么样呢?”
“他们是傻瓜吗?”
“不是。”他不会这么说,他从来不会说别人的坏话,“他们只是——宝贝,你懂的,我们和他们不同。”
这句话总是能打动我,能和他心意相通真好。我会用疼痛不止的胳膊支起身体,努力眨眼,直到完全清醒,然后听我的好哥哥说话。
我在畜栏干了半年或一年后,有一天突然在牛粪里看到一抹黄色。粪堆里经常会见到外来异物,牛或山羊都会把异物吃进肚子里,然后异物会不知不觉地经过它们的肠胃再排泄出来,比如石头或玻璃,有一次,我在它们的粪便里见到了一根床垫弹簧。然而这一次,在棕黑色的粪便和猩红色的蔬菜残余物里,有一个小小的塑料气球冒了出来,比一节拇指小,颜色是亮黄色,如同鸟喙。我差点儿就没有注意到它,不过还是发现了,它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捡起了它,发现里面有东西。
我拿出来一看,是一张纸,折了很多次的一张纸,折到最后,它竟然坚硬得像一块小石头。我躲到畜栏的阴影处,像地精一样蹲守着,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打开了这张纸。
纸上并没有文字,只有图画,黑人们挥舞着拳头,挣脱了身上的镣铐。黑人们从白人手里抢过枪支,白人的脑袋被砍掉,脖子上汩汩地流出墨黑色的血液。我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只能读懂里面的标点符号:一个大大的红色惊叹号。贝尔农场到处都是带有惊叹号的标语,“禁止进入那里!”“必须戴上面罩进入这里!”“只有监工和员工能通行!”我知道惊叹号的含义,我也能看懂纸上画的鲜血,但并不知道这张纸的内容在表达着什么,但是我凝视这张纸时,心里升起了一股奇特的力量,仿佛内心的什么东西融化了。
我仔细地将纸重新叠好,和我发现它之前一样把它塞进气球里,再藏到我的袖口处,然后继续忙碌当天的农活。有人让我们的牛吃下了这个气球,他是故意这么干的。他这般工于心计,让我非常惊讶。我一整天都把这张纸藏在袖口,后来把它交给了卡索。后来在我们上厕所时,他说已经扔了这张纸,这让我松了口气。
“你真是疯了,小弟。”他当时这么对我说,虽然他的语气仍然和缓,但是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种话。在排队吃晚餐时,我偷偷地从袖口中取出这张纸,塞到他的手里:“你能看懂上面的话吗?”我在上厕所时问他,他并没回答能不能看懂,只是说我是个疯子。他告诉我他把那张纸冲到了下水道里,提醒我别再把这种会惹麻烦的东西交给他。
卡索那天晚上没有叫醒我,而我却自然醒了,我看见了那天夜里的他。后来我一直没有跟他说过这事,但我当时确实看见他了。我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幻象,他手里攥着那张纸,在夜里用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凝视着纸上的内容。
我不知道在我和布里奇通完电话后发呆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小时,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站在屋子中央,一手捂着嘴巴,鼻孔里喘着粗气。
卡索!上帝啊,我怎么会想起卡索?我已经好多年没有想起过他了,没有想起他这个人或他的名字,没有想过他后来怎么样了。
然而此时此刻,这段回忆突如其来地向我袭来,像是一大群昆虫把我包围了起来,又仿佛我还在农场,陷在齐腰深的恶臭粪堆里。而通常我完全不会想起这些事。
当我不需要研究案情、翻看文件时,我会忙着享受这世界的美好,享受各种自由,享受自助早餐、旅馆里的干净床单、窗外的鸟啼,以及我的阿蒂玛车里播放的迈克尔·杰克逊歌曲。虽然我知道这些回忆仍然深埋在我心里,当年之事、当时之情,与我的心跳相生相伴,与我的血液一同在身体里流淌。仿佛我只要割破皮肤,一段可怕的回忆就会和血液一起流出来。
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它们压在心底,然而现在却功亏一篑。我这个可怜虫,住在都城十字路口旅馆,在薄薄的拼花地毯上来回踱步,仿佛双脚正踩在陈年的血污上,感觉到脚上的水泡被靴子硌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