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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思绪起伏,应该感到兴奋,至少应该狂喜一时半刻,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一个能脱离苦海的机会。
然而在这辆火车上,站在这些今生今世都必须搭乘这辆火车的人中间,我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我只想了结这件事,办完这事,然后离开。
火车行驶到第三站和第四站中间时临时停车了。
“手伸进去。”内部广播响了,我还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时,一副手铐降了下来,吊在我面前,车内其他人也一样,如同坐飞机时机舱失压后降下的氧气面罩。我学着别人的动作,伸出胳膊,把手穿进手铐里。手铐自动锁紧了,金属环扣在我的手腕上。我的园区内临时通行证仍然拿在手中,捏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间。
车厢两端的车门打开,分别走进来一个人,两个都是黑人,和站台上带走那个中年奴隶的黑人一样。无论他们在这里的头衔是什么,总之是一脸威严。其中一个牵着一条狗。两个人穿着制服,和大厅里的安检员的款式相同,和纽厄尔办公室的地毯颜色一样:雪白的上衣,淡蓝的裤子。
“各位,站好了。”从车厢前门上车的人说道,“今天有谁精神不错?”说话的是两人当中个子较高的那个,体格魁梧,深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他的声音中气十足,抑扬顿挫掌握得不错。“今天有谁精神不错?”
“我!”大家齐声回答。
“很好。有谁觉得身体很棒?”
这回我做好了准备,我也喊道:“我!”
他点了点头,面露笑容。“大伙都知道,南雄公司爱你们所有人。”
车上所有人一齐回答:“感谢南雄。”
“南雄公司把大家‘照顾得很好’。”
“感谢南雄。”
另一个站在车厢尾的管教,热情地点着头,附和每一句话。他手里拉着狗链,脸上专注的神情和狗的表情相得益彰。
“有件事我想问问大伙。”导演这场滑稽秀的管教舔了舔嘴唇,在车厢里踱步。那条狗嗅着周围的气味,我有点怕那条狗。“是谁让我们有衣服穿?”
“南雄!”
“是谁让我们吃饱饭?”
“南雄!”
“没错。唱起来,兄弟们。跟我一起唱!”
于是我们又唱起了那首歌,尽量在胸中唤醒劳动精神,有管教在场,大家这次明显比之前唱得更有活力了。我们唱歌时,两个管教开始工作,挨个检查奴隶们的证件,每人负责一侧。他们不是只看两眼就算了,而是拿出笔,仔细检查证件的内容,而周围的人歌声不停。
“没问题。”他们盯着每个人的脸,然后检查证件,点点头。“没问题。没问题。”
我的证件有问题。当我这一边的管教(牵着狗的那位)靠近时,我趁他检查我旁边人的时候仔细看了看他的园区内部临时通行证,发现我让纽厄尔给坑了。在证件底部,在签名的旁边(没有专门的方框),别人的通行证上都有一个手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我的证件上纽厄尔没有摁手印。
我依旧唱着歌,思考着我的选择。我的双手仍然铐着,陷阱已然设下,机关已经安置好,我除了钻进去之外,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唱歌。
我看见管教开始检查下一个人,我疯狂的游戏即将迎来尾声。我知道,我应该感觉害怕。我应该为自己掉进命运的陷阱感到恐惧。
然而我脑中想的是:我辜负了你。这是我脑中闪过的念头,像一句祷文一样,但我不知道该向谁祈祷。我辜负了谁呢?
管教来到了我前面,打量着我的脸。他从我手中接过了通行证,仔细地看着。他的表情没有变化,没有板起一张圆脸。“昨日我们业绩恢宏……”我唱道,“上帝,请继续保佑南雄。”管教稍稍回过头,看了一下另外一名管教在哪儿,他拿走了我的通行证,等他把通行证还给我时,通行证底部已经有了一个手印。
“没问题。”他嘟囔了一句,然后转而检查下一个人。
当检查完所有人之后,手铐松开了,刚好能让我们抽回手,但并没有缩回去,当火车继续前行时,这些手铐仍然在我们眼前来回晃着。
下一站是白人员工宿舍,我到站后下了车。
这个时刻直到如今我仍会想起。我向上帝发誓,真的会想起。
我试着自己重复这个动作。这个危险而飞快的小细节:迅速把拇指放进嘴里抿一抿,弄湿,然后在纽厄尔的签名上抹了抹,把蘸了墨汁的手印摁在我的证件角落,一气呵成,悄无声息。
我时常会回忆起这一刻,如果能对他说声谢谢,说点感激的话该多好啊。他是一个陌生人,却成了我的救命恩人,我真想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我回忆起贝尔农场和芝加哥的岁月,想起那些数不清的点滴人间亲情,正是依靠它们我们才能对抗这残酷的世界。
下了车后,白人员工宿舍第9区遥遥可见,那是一栋其貌不扬的公寓楼,周围环绕着高耸的铁围栏。我确定好方向,直视前方,迈开腿,飞奔向目标。我挺直脊梁,拿着通行证,跑过守卫塔,心想:无论如何,这个任务终于要结束了。
围栏并没有上锁。我进去时,有两个白人正要出来,穿着皱巴巴的蓝色工作服,上面有南雄的标识,我闪到一边,垂下头。他们没有注意到我。这里的宿舍楼和穷乡僻壤的住宅小区一样,毫无特色:每间宿舍都有一个正对前方的小阳台,楼下有一个水泥地的院子。一共有六层楼,每一层有四间宿舍。房子建得和牢笼一样,如同五斗柜的抽屉,如同旅馆墙上的钥匙架,所有宿舍一模一样。
我找到B单元,按了8号房的门铃。我必须保持冷静,静候着有人来应门,扼制一颗不安分的心。我又按了一遍门铃。
我心想:莫非公司的人发现他干的好事?威廉·史密斯的事情被人知道了?他可能逃了,也可能死了。
然而当我再次按响门铃时,我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有人急匆匆地跑下屋里的楼梯。
“别摁了,”门内有人喊道,“别摁了!”
一个男人猛地拉开了大门,此人长得挺吓人,细长的脖子,一头油腻的长发,像个玩重金属的摇滚乐手,他探出脑袋,迅速扫视了一下院子。
“进来,老兄。快点,赶紧进来。”
第8章
比利·史密斯的状态非常不好。
“天哪,天哪,天哪。”他摇头晃脑,不停磨牙,一边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这个词,一边用手摸着油腻的头发,“天哪,天哪。”
“史密斯先生,我们坐下来再聊,好吗?”我说道,说了不止一次,但他坐不住,或不想坐下。他让我叫他比利,因为人人都叫他比利,这是他说的唯一有用的一件事,至少开始是如此。屋里有两张折叠椅,我坐在其中一张上,看着他抽着烟,像关在笼中的老虎一样在小屋里来回溜达,乱弹着烟灰,跨过塑料泡沫饭盒和空啤酒瓶。比利完全不像我印象中的卡车司机:他瘦得像根竹竿,眼神四处游移,神经质一样。
“拜托你,一定要告诉他们我很抱歉,”我们见面的前几分钟里,无论我问什么,无论我怎么转换话题,他就是反复说这一句话。“告诉他们我真的很抱歉,好吗?”
“没问题,”我说,“我一定转达。听我说,比利……”
“你会告诉他们,对吧?”
我没法让他停下来,没法让他听见我说话。比利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公寓里的空气浑浊难闻,散发着一个吓傻了的二流子的气味,这家伙估计靠吸毒来混日子,如今就像是毒瘾发作的样子。
“我已经尽力了,好吗?这事怪我,可有时安排好的事情偏偏就……我已经尽力了,好吗?”
他用烟屁股重新点了一根烟,郁闷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着蹚浑水,真的不知道。”他紧张地抽了口烟,抖动着身体,“知道吗,关键就是看谁守大门,本来看门的应该是默夫,谁知道那天偏偏就不是默夫,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对不起他们,你能帮我捎句话吗?行吗?”
“史密斯先生!”我高声喝道,然后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这一招终于唤回了他的注意力。他停下了脚步,用食指揉了揉眼,摇摇头,终于仔细看了我一眼:我没穿上衣,下身是一条黑色裤子,戴着绿色手环。
“你这上班上了一半,是从哪儿溜出来的?”
“我不是这里的奴工,比利。我是从外面来的。”
“真的假的?”他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进来的?”
“这不重要。”
“天哪,真是要命了。”他冲到窗户边上,撑开百叶窗的窗棂,看了一眼窗外,捂紧了胸口,“天哪。”
然后他又不搭理我了,进入了一个新的自我世界中。这家伙的大脑承载着恐惧和悔恨,如果我没判断错,他正处于早期毒品戒断期。
“有人要来了。”他说道,“有人要他妈的过来了。”
“谁要来,比利?”
“这里管事的。”他瞪了我一眼,“管事的想来就来。这房子不是我的,懂吗?他们什么时候来都行,这是他们的权利。虽然我住在这里,但这是他们的房子,每个月我都得交房租。吃的、水、煤气,什么都要收费。”他整个人都躁动起来,语速飞快,像是疾驰的火车,“那些人随时都会闯进来。我有个朋友杰基住在C栋,他们从他屋里搜到了黄色录像带,其中还有黑人姑娘演的色情片。这是他们最讨厌的,当即就把他开除了。我还认识一个住在第6区的人,叫波罗、保勒,还是保瑟什么的,他把大麻装进塑料袋,藏在马桶的水箱里。管事的立马就开了他,好在他身上没有半点黑人血统,否则绝对会被卖到国外去。”比利又来到窗边,又偷偷瞄了一眼外面,“见鬼了,他们真的随时会闯进来。所以我才怕得要死,懂吗?”他几步走过来,猛地坐到我对面,“行了,我们开始吧。你想知道什么?”他一拳头砸到桌上,“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你刚才提到一个叫默夫的人,谁是默夫?”
“小混混一个。关键是那天晚上默夫不在岗,他居然没在岗。”
默夫是一个门卫,而之前和比利一样曾经当过卡车司机,默夫欠了比利很多人情,比利帮他的忙多到数不过来。“而且我还帮他找女人。帮他找了上百次。”而上个星期天晚上本来排的班是默夫看门,负责放行大卡车司机。哦,原来卡车和司机要分别过安检。卡车在装货时要搜查一遍,然后由另一组人再搜查一遍,然后再封箱。装货完毕的集装箱会拉到出发区,公司一共有七个这样的出发区,在这里将集装箱与卡车连接。卡车司机赶到出发区,在这里拿到通行证,然后上车出发。
“说正经的,”比利郁闷地说道,长吐了一口烟,“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扯进这堆烂事里来的。”
也许比利不清楚,但我已经猜出个大概。埃达觉得是那两个支持废奴的美貌护士色诱了他,让他就范,但真正见到比利这个神情恍惚的老烟枪,我觉得毒品才是将他拿下的法宝。
“关键就在那天搜身的人是谁,本来应该是默夫。而且我拿到那个信封了,信封已经到我手里了。”
有人交代比利把夹克搭在阳台上,搭在第8区三层的阳台上,到了星期天晚上他去拿夹克时,果不其然,口袋里多出了一个信封,里面装了东西。如果带了违禁品,司机在出发区绝对过不了搜身检查,而那天晚上如果是默夫当班,那么就有了机会,整个计划的成功,就取决于默夫放比利一马。谁知默夫当天得了感冒。
“你能相信吗?”他掐了一根,又点一根,“他居然感冒了。”
当时,凯文仍然待在那个可怕的地方:一个装满了医疗废物的,固定在车厢里的桶里。卡车开动,他要忍受车轮的震动、周遭污水的摇晃,以及在黑暗中令人窒息的恶臭。在卡车开出去几英里之后,比利在洗车点将他捞了出来。他可以继续下一站的行程了,但卢娜在哪儿?那个包裹在哪儿?
“比利?”
“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比利。”
“运气太差了。”
“比利,东西在哪儿?”
他揉了揉眼,望向我。“什么东西?”
“那个包裹,史密斯先生。你的意思是包裹从来没有离开这个种植园?它还在这里?”
“对,还在这儿。”他已经快要崩溃大哭了。他看着我,用脏兮兮的手指按着太阳穴。“我就是这个意思,它还在这儿。”他一个激灵站起来,快到差点摔倒。“在我的冰箱里面。”
这个包裹,我通往自由的车票,完全符合“地下航线”对它的描述。
一个装了资料的信封,五英寸宽,七英寸长,半英寸厚。正面印了南雄公司的标识,后面有凯文的名字缩写。我用食指指尖摸了摸他的笔迹。
我的内心平静如水。我用手抚摸着信封,按捺着自己极度渴望的激动之情:重获新生的梦想即将实现,前往小美国,在那里有我的小木屋,烟囱里有炊烟冒出,门前有枫树和结了冰的一面湖水。
信封里装的东西很少,中间略微凸起。
寒鸦,本名凯文,这个年轻人有着惊人的勇气。他居然一直在欺骗那些教会的蠢材。“把那个女孩救出来,我就告诉你们我把信封藏哪儿了。”实际上他根本没拿到信封,他根本没见过,没亲手碰到过信封。
他撒下了弥天大谎,骗过了巴顿,骗过了我,骗过了所有人,只为救卢娜这女孩出来。
而结果是她丢了性命,他也死了。
而我来到了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心中再次升起一股对他的悼念,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孩,他死在了北方的那条河里,而我来到了这里。
比利·史密斯站在我身后,身体一前一后地晃着,手扶着头,喘着粗气。
“就是那东西,说真的,能摆脱掉它我很开心。那东西都让我晚上做噩梦了。吓死人的噩梦。”
“是吗?”
“是的。”他的口气臭不可闻,“你认识那个女的吗,那个吃了枪子儿的女的?我梦到她了。头一天晚上的事。梦里面她好像在……录口供。我梦到有一张长桌,上面有麦克风,周围有一群丑八怪盯着她看,就是那种衣服上别着国旗胸针的人,知道吗?”
我转身看向比利,手里拿着信封,感受着它轻飘飘的重量。
“在场的人都跟发疯似的,骂她各种难听话,叫她黑鬼姘头什么的,然后有个人走到她身后……”他用手比出枪的形状,然后假装开了一枪,神情痛苦,“砰,一枪打碎了她的头……我刚做了这个梦,第二天就在新闻里看到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