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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出其然，元芳在前方二十步处的高树上发现了第二个头骨，其血肉尚没有被蝙蝠咬去，露出形容。狄公一看，正是武惟良大人的头颅！狄公命人收好头颅，并命令众人仔细观察周围。元芳果然又发现了吴孝天的头骨。狄公也命衙役将头骨收好。
狄公沿着狭长小径走着，小道右边便是陡峭崚嶒的山坡，上面覆盖着稠密的灌木丛，还有长满苔藓的石块，犹如一张张恐怖的巨脸，怒视着这群闯入者。
在更远的一端，一处十几丈高的巨石之下，狄公猛地在阴影中看到一角白色裙影，不由得迸出一身冷汗。他没后退，又命令自己往前跨了几步，定睛一看，狄公只感觉汗毛直竖，原来是一具悬浮在半空的女尸。
元芳拔出钢刀上前，才发现女尸被挂在木桩上，其肌肤如雪，脸上带着笑容，表情栩栩如生。她探出手来，像是要从狄公这里要东西。尸体的脸上有个红色的胎记，胸前有一个金锁。
狄公大胆地伸出手，将金锁拿来观看，看到上面写着一个“韦”字。
狄公刚把金锁取下，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喂呀呀呀呀呀——”。
众衙役早就心慌，这下更不愿往前。狄公呵斥，众人才亦步亦趋地跟随元芳继续前行。他们跨过一处山溪，又走了二十多丈远，前面是条小径，一人也难容身。元芳钻入细密的枝叶间，将树枝分开给众人开路，不想却踏入一片沼泽之中。元芳施展轻功才拔出腿来，并招呼众人从旁侧绕过。众人踏过沼泽荆棘，看到一块巨石矗立在眼前。
一只金翅鸟栖身于巨石之上，巨石上散落着金光闪闪的宝石。金光盖过了元芳的火把，照得谷内如同白昼一般，只不过蒙上了一层金色。
那金鸟尖叫一声，引来成千上万只黑色蝴蝶，盘旋在狄公等人头顶。它们在半空中带着风旋转，转着转着竟然变幻出一个人面来。狄公细看，那似乎是小红的面貌。火凤凰再次尖叫，黑蝴蝶如海水般移动，变幻出一张男人的面庞，应该是高岚大人的模样。随后，武惟良、吴孝天、院主的面貌相继出现，狄公怔住了。最后，黑蝴蝶又组成一张人脸，但转瞬即逝——待狄公要仔细分辨时，“唰”的一声，黑蝴蝶四处散开，扑向山谷的各个角落。
元芳要上前，那鸟口中喷火，扑腾着翅膀飞入高空。
狄公压抑着强烈跳动的心脏，仔细回想那群黑蝴蝶组成的最后一张人脸，突然失声叫道：“不好！”
第32章 火凤凰突袭韦府
狄公紧追着火凤凰的红点，率领众人往城门跑去。在东门处的驿站，狄公向驿卒要了两匹快马。
元芳在马上问道：“大人，我们奔往哪里？”
狄公大喊：“火凤凰的下一个目标。”
元芳睁大了眼睛：“下一个目标？”
“韦季方！”
“韦季方？”元芳惊问，“为什么是他？”
狄公翻身上马，狠狠夹了下马腹：“骷髅谷的蝴蝶组成了他的脸。”狄公指着天上的那处红点，“看！火凤凰已经飞到太平里了！你我说话之间，韦府轻则有人殒命，重则陷入火海！”
他们往城内韦季方的府邸赶去。寒冬的冷夜，刺骨的风如恶狼般猛扑过来。一团乌云像厚重的毯子将月亮包裹。很快，空中飘起雪花，漫天飞舞。
“砰”的一声，城东传来一声爆炸声，如平地惊雷，让狄公胯下的马儿人立起来。狄公心中充满不安，他用双腿夹紧马腹，理了理缰绳，挥鞭向县衙疾驰。
狄公深知，明日便是除夕，沐大人一再要求力保长安安宁，狄公现在得知了火凤凰的下一个目标，这无疑会引起一场大火。万一不慎，整个长安城或许都会陷入一场之火海中！
虽然寒风凛冽，狄公却出了一身冷汗。他快马加鞭地来到县衙，立即和元芳冲了进去，并让衙役发动更多人去灭火。
有衙役问道：“大人，哪里？是哪里走火了？”
狄公回头，对他们大喊：“城北！韦季方韦府！”
其实狄公不用说，因为北方的天空中两柱橘黄的火焰冲天而起，竟然点亮了半个天空，犹如火凤凰两只火红的眼睛散发出妖异的光芒。
狄公心中愕然：没想到火凤凰来得这么快！
他扬起鞭子，狠狠地抽打在马屁股上。那马儿前腿人立，再接触地的时候，飞一般地蹿了出去。狄公和元芳穿过平康里，往西穿过务本里、兴道里，又穿过光禄里，来到太平里。
马路东边，火焰之下，整个韦府已经陷入火海，正门已经起火燃烧，橙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黑夜，火焰迸发着，跳动着，最上方的光呈蓝绿色。狄公心中凉了半截。夜空中满是浓烟，将漫天飞舞的雪花驱赶得无影无踪。狄公离韦府越近，越觉得热气逼人。
府邸内外，锣鼓响起，人声嘈杂，救火局的数十条水龙扑向院内，救火役员来回奔走，却无法压制腾飞的烈火。韦家乃名门望族，德高望重，有不少百姓、邻人拿着水袋主动帮着灭火，还有奴仆、丫鬟东奔西窜，乱成一团。
狄仁杰站在正被烈火吞噬的韦府前，心中狂躁地盘算着。最终，狄公和元芳不顾火势冲入府内。烈火已经蔓延至三进的后院，正房、东西厢房也都被火焰吞噬，橘红色的火焰在屋顶上方爆裂开来，冲上天空，无数的星星点点狂乱飞舞，照亮了黑夜。元芳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火势，不禁目瞪口呆。
狄公略略观察了下形势，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找到韦季方。如果他估计不错，韦季方的家人应该住在三进的后院。
狄公正左右张望，后院正房突然传出一阵号哭，东西厢房也一样，随后两个身上着火的小厮从火海中爬了出来。正房门口，狄公头顶和两边都是木檐燃烧的噼啪声。狄公和元芳舍身进入，炽热的烟雾袭来，让狄公咳嗽连连。屋内如被烈焰炙烤的火炉。狄公顺着人的呻吟声寻找，看到韦季方将身上着火的老父亲背了起来，正在一步一步艰难地向门口蠕动。
元芳近前，将韦季方的父亲接了过来，抱出火海。狄公抓住了韦季方的胳膊——他胳膊上已经着火。
狄公连拉带拽地将韦季方从火屋中救出。两个心跳后，正堂先是传出剧烈的燃烧声，比狄公一辈子听到的爆竹声都要剧烈，然后门口传来巨响，犹如巨兽的咆哮，紧接着，一团热气呼啸而至，其血腥味、焦煳味如同地狱——正堂轰然倒塌。
狄公将烧伤的韦季方拉到院子中间，让韦季方和他父亲待在一起。狄公看了下韦季方的胳膊，震惊得无法言语。从大腿根部往上，韦季方的右边腹部、胸腔、脖颈和右边脸面焦煳一片，肌肉全部裂开，红彤彤地渗出黑血。看到老父亲只进气不出气，韦季方用手撑着地面，试图站立，左胳膊上有皮肉脱落下来，露出白灰色的骨头。韦季方双膝一软倒了下去。狄公连忙抓住他的左手臂，支撑着他。
韦季方扑到老父亲面前，眼睁睁地看着老父亲闭上了眼睛，他的脸扭曲着，半边脸血肉模糊，露出脸骨，在火光下让狄公毛骨悚然。
韦季方的嘴角抽搐了下：“狄公，妻小和老父陷入火海中，你先救谁？”
狄公骇然，没发一言。
韦季方突然大哭出声，像个婴孩似的号叫，他望着东厢房低下了头颅，抱着老父亲。“……我没救我的妻……还有我刚出生三个月的儿子……我和妻相依为命十几年才有了儿子——我选择了你——父亲，你给我醒来！给我醒过来……”
呼啸的寒风从西边袭来，夹杂着魔鬼吃人的鬼音，裹挟着无数雪花吹过狄公的脸颊。天公似乎在将鹅毛大雪一次性倾泻。漫天雪花裹住了狄公和元芳。
狄公轻轻问道：“韦大人，对于绫锦之事，您对我是否还有隐瞒之事？”
韦季方转过头来，眼睛直直地看着狄公，直把狄公看得心里发毛。韦季方突然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随后笑声戛然而止，眼中露出一抹凶光：“狄大人，我的家人都没了，你还问我这些？”
“火凤凰为什么要除掉你的家人？”狄公话音刚落，元芳突然指了指头顶，喊道：“大人，你看！”
几乎是在一瞬间，狄公头顶的天空中凭空出现一片乌云，像一张潮湿的毯子，洒下鹅毛般的大雪。雪花旋转着在空中飞舞，犹如人生在世，命运如浮萍一般难测，任由世外的神秘力量决定生死。
“大人，”元芳惊道，“这雪不对！您看看四周！”
狄公前后左右一看，才突然明白元芳口中的奇异之处，原来这片雪只在他们三人头顶飞舞、徘徊。在他们三人之外，是刺骨的寒风和炽热的火气，血与火，生与死。
“喂呀呀呀呀呀——”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西边厢房还在燃烧的废墟突然爆裂开来，星星点点冲上天空，正中立起一个人，全身燃着火焰，如果它还是个人的话。他一跃而上，扑腾着的胳膊变成翅膀，飞向天空。
仇恨、痛苦、屈辱、震惊一起涌上心头，韦季方的脸扭曲着，心里绞痛着。突然间，他站起来冲着天空挥舞拳头，又捶打胸口。“来啊！杀了我啊！火凤凰，来杀了我啊！你不杀我，我韦季方就会把你剁成肉酱，再将你烧成灰烬！！！来啊，来杀我啊！！！”
狄公和元芳看着失去一家老小的韦季方，没发一言。
第33章 中高丽美人诡计，元芳被嫁祸
这场由火凤凰引起的大火烧了整整一个晚上。若不是狄公及时赶到且处置得当，太平里整条大街上的建筑都可能被夷为平地。庆幸的是，只有韦季方的府邸和左右邻居的府邸被烧。除了韦季方自己，韦季方全家一同被害，包括他的老父亲、妻子长孙颖和刚出生三个月的儿子。
狄公和元芳刚将韦季方从废墟中架出，一个上百人的马队便急匆匆赶来，卷起漫天飞雪，阵仗颇大。一名官员在一群带刀侍卫的簇拥中急忙靠近，狄公定睛一看，原来是相国长孙无忌大人亲自来了。
韦季方不顾身上伤痛，甩开狄公和元芳的搀扶，上前跪下，紧紧抱住长孙无忌的大腿，失声痛哭，说不出话来。
长孙无忌半蹲着，双手扶住女婿：“贤婿，我女儿呢？我外孙呢？！！！”
韦季方号叫出声，悲痛得说不成话。狄公不得不上前简短地说了句：“长孙大人，除了韦大人，韦府一家二百余口全部葬身火场。”
听完此话，饶是已历经宦海沉浮、人间悲欢，这名七十多岁的老人还是支撑不住，向后倒去，被身后的长子长孙顺德接住。侍卫拿来毯子，长孙顺德将父亲平放在上面，然后从袖中拿出救心丸，用酒给父亲灌下。
过了半炷香的功夫，长孙无忌醒来：“凶手……谁是凶手……”
韦季方跪爬过去，雪白的地面上留下一道乌黑痕迹：“泰山，是火凤凰……火凤凰啊……”
长孙无忌咬牙切齿：“老夫年轻时追随高祖，帮助建立大唐国祚，后又辅佐太宗，被封为赵国公，众人捧我，让我在凌烟阁排名第一。三子一女中，老夫最疼的就是颖儿。如今我虽然贵为相国，竟然难逃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厄运。”长孙无忌这匹老马露出牙齿，眼中透出一抹让人胆寒的冷光。“老夫早年取命无数，早就断了杀伐之心。现今竟然有人敢杀我女儿，那就别怪我长孙无忌无情了！”
冬日阴冷，但长孙无忌的这番话远比这寒冬冷酷，似乎能将四周人的头颅冻僵。狄公自思自己不便久留，便拉着元芳离开了被烧成一片废墟的韦府。
由于太平里属长安县管辖，狄公配合长安县县令裴大人处置完善后事宜便匆匆离开韦府。在马上，元芳问狄公：“大人，火凤凰为什么要烧死韦大人全家？”
狄公没有正面回答元芳的问题，而是脱口而问：“元芳，高丽人虎烈的伤好了没有？”
元芳答道：“虎烈伤好后便不知所踪。”
狄公心想，如果自己的推断是事实，这会是一个惊天阴谋。“元芳，你在飞龙会时，看到飞龙会的吴孝天和三大高手都殒命了，为何单单虎烈是重伤呢？”
元芳道：“大人，您是怀疑——”
“元芳，你想想，能同时击杀飞龙会三大高手之人，其武功必定高强，那他又如何会失手，只将虎烈打成重伤呢？”
元芳突然明白：“大人，您是说这不可能，除非袭击者想留下虎烈的性命。”
狄公点头：“如果我的猜测没错，实际上是虎烈联合你追的那个神秘人一起突然袭击，杀死了吴孝天和三大高手。之后，他们将吴孝天的头颅交给了火凤凰。”
元芳不太明白：“大人，那虎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狄公道：“或许是为了更好地掌控飞龙会。飞龙会势力庞大，且掌握着长安许多行业的命脉。你想想，如果虎烈掌握了飞龙会，就可以运用手中资源为他的大计铺平道路。你追击那个神秘人到了入云阁，更让我心忧。”
元芳问道：“大人，您是说那个高丽美人？”
狄公点头：“没错。虽然我现在看不出他们的具体图谋，但我强烈地预感到一场暴风雪即将来袭，而你我二人绝无可能躲过。元芳，你速去追查虎烈的行踪，看其是否有异动。另外，继续追查那个高丽美人。”
元芳先来到入云阁，看到四名胡姬在高台上跳舞。台下有数百名客人引颈观看，生怕错过这销魂时刻。
元芳从胡人酒肆店主那里查出，尔丽姊妹四人是他三个月前从一名叫曹大的高丽人手中购得的。这些胡姬贩子不光从高丽，也从石国、波斯等西域国家采买女孩子。这些女孩从小便习得汉话，会弹奏琵琶、弦琴、二胡等乐器，更会长安汉人最喜欢的胡旋舞，擅长陪酒技巧，这样才能在长安卖上高价。
“而这四名胡姬则全然不同，她们几乎不通汉话，为此，我可是花大价钱为她们请了学堂师傅。”胡人店主抱怨道。
元芳问道：“那为何不将这四名胡姬转手？”
胡人店主得意地回答：“这四名胡姬虽不会汉话，也不太擅长弹奏乐器，但她们的舞技独霸平康里。不是我吹牛，在长安所有的胡人酒肆中，论这舞艺，我们店说第二，没有店敢说第一。”
元芳紧紧盯着这些胡姬。直到天快亮时，这些胡姬才回到房间。果然不出狄公所料，她们换上黑衣出了入云阁，上了一辆马车，往城南而去。元芳骑马紧紧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