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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进了后宫见到符皇后,那范质却一言不发了,全由王朴将天象之说和民间乱情对符皇后如实述说。不过王朴并不傻,他不止精通易学天象,他还同样通晓为官之道。所以述说之后便和范质一样不问不说话,既没有要求符皇后劝阻周世宗回朝,也没有建议符皇后亲自出面安抚百姓。
其实就算范质和王朴提出什么建议来符皇后也不一定会采纳。她这人虽然心慈体弱,却是很有自己的思想,见解独到,一般不会依照别人意见去做事。这对于一个皇后来说应该算是很好的一种习惯和品质,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轻易被奸小之人利用。
符皇后听了王朴的述说后也沉默了许久,这是她很少面对的问题。以往周世宗在,或者像赵匡胤那样能担得起的国之栋梁在,她都是不问国事的。就算是周世宗灭佛取财,毁了那么多寺庙,驱走那么多僧尼,她也只是心中郁闷伤感并没有多过问一个字。但是眼下周世宗、赵匡胤都在蜀国征战,范质和王朴将异常状况报到自己这里,说明真正的原因不是天象异常,而是留京的文武大臣对眼下的状况全无办法可想。
“你们先回去吧,我好好想想。这件事需要多方权衡,并非简单一举便可妥善解决的。”符皇后最终回了这样一句话,由此可见她的心思十分缜密谨慎,并不草草作出决定。周世宗能成为纵横各国的霸主,与后宫有这样的皇后执掌是有极大关系的。
但是范质和王朴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见过符皇后后还未有两个时辰,符皇后便有了举措,而且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的举措。
举措很简单,但是能做出则说明符皇后非常不简单。就在范质、王朴离开后宫后不久,符皇后让人将自己的珠宝首饰都取了出来,装箱封好,然后送至户部。随箱子一起送去的还有盖了皇后凤玺的信件,说明这些珠宝细软全数捐作军需应用。但同时请户部酌情考虑,减少些针对平常百姓的强征名目。
符皇后此份悯民之心立刻在后宫中引起震动。宫内伺嫔、宫女、太监很多都是平常百姓出身,如今宫外的家人也仍是寻常百姓,所以符皇后的这种做法给他们极大震撼。于是马上纷纷效仿,解囊捐出自己私资,于是一天之后又一笔不菲财物从宫中送到了户部。
当范质、王朴知道这件事时,东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也都知道了。此情况让所有人都坐不住了,于是这些官员自己出资也好,让妻妾效仿符皇后也好,总之也都来了个大出血。唯恐在此事中落了后,被其他什么人抓到把柄日后作为诋毁压制自己的凭据。
符皇后带头捐私己的珠宝首饰,以此减轻百姓负担,此举数天之内就传遍了大周境内。而户部也立竿见影,马上便取消了部分另立的征收名目。于是百姓对符皇后感恩戴德,都赞其淑慧贤明,菩萨心肠。
而这件事情并未就此停止,女眷捐资之事随后波及大周境内所有的官员家眷,然后便是一些商贾富户的家眷。一时间在官员富户的妻妾之中,捐私资竟然成为一种时尚,成为衡量淑慧贤明的标准,成为争取家中地位的一种手段。于是只要有能力的都个个不甘人后,捐出私己金银饰物以充国用。
没用多长时间,全大周官员、富户家的女眷捐出的资产已经超过了灭佛强征庙产所得,而户部也将所有临时设立的征收名目全部取消。
这一事件便是历史上有名的“女捐”,“女捐”之举不但平息了官家与百姓之间逐渐激化的对立情绪,而且还消除了很大一部分灭佛取财带来的后期影响。有些百姓心感符皇后悯民之心,还专门设立“符神”祭拜。至今在一些地方仍有供奉符神的庙祠。
三月三上巳节,大周皇宫东侧迎曦门门口跪了一大群的百姓。看宫门的侍卫总管问清原因后赶紧报到符皇后跟前,说是东京附近的百姓为谢符皇后带头捐私资替百姓减负,特委托了一些地方上德高望重之人前来拜谢符皇后。
这些百姓此番前来还带来了一对大小与常人相仿的桃木人,这是专门请能工巧匠雕刻而成的。桃木人一男一女,男形为农夫,女形为纺妇,以此寓意食为父、衣为母。
符皇后那日身体不适,就没有出来与这些百姓见面,但她很欣然地将这两尊木人收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谁的指示,宫中侍卫直接将两个木人抬送到了符皇后寝宫滋德殿里面,对称放在了门里。滋德殿主管太监觉得将这两个木人放在皇后寝宫不合适,于是又让那些侍卫将木人搬出滋德殿,放到其他地方去。但此举马上被符皇后制止了:“既然进了滋德殿,那这木人便是与我有缘,就留在这里吧。”
仔细看过木人之后,符皇后不由微微感叹:“世人敬佛,其实都是为求衣食能保。所以佛法应做世间法,众生皆是佛陀,劳作就是修行,这男耕女织之像也就如同佛像,须恭敬对待。再有这两尊木像放在此处,还可以提醒皇上与我要常常念及天下百姓。百姓养国,百姓养君,百姓才是国之根基。”
符皇后是个慈悲明理之人,但是她怎么都无法想到,这两个木人放入她的寝宫后,一个针对她的诡异刺局也已经开始了。
第二章 闯入重重机关
震魂桥
韩熙载这几天心情相对放松了些,虽然卜福辨出蔡复庆是被裴盛刺杀,刑审现场有人暗中在指使裴盛,但是韩熙载对这个让很多人不安的谜团却不感兴趣。
其实从种种现象进行推测,韩熙载很肯定地认为暗中指使的人只有可能是李弘冀和他的手下。不然一向主张刑审的他那天为何极力要停止用刑,不然书童和卜福前去看刑审情况时他为何要让德总管一同前去?但这些事情韩熙载决定就此忘记不再提起,因为裴盛已经死了,李弘冀的危机消失了,逼宫夺位之举已经没有必要。诡画刺杀的事情因为没了线索而就此告一段落,无法继续深查。所以现在南唐朝中的关系应该比以往更好,心中无事之人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心中有事之人经过这番折腾该收敛还得收敛。而他自己被人假冒书信裹进烟重津刺杀的困境也解脱了,不用纠结在又想保李弘冀必要时又必须毁李弘冀的矛盾之中。
而事实上后续发生的事情也都和韩熙载预料的一样,李弘冀调到金陵外围的三万水陆军再没有动作,赵崇柞偷入金陵之后也未曾有什么行动。近歙大营、宣州大营的一半兵马根本没有前往金陵,因为李弘冀虽然写了军文到兵部,兵部却一直压下商议,未曾发出调动军令。这应该是顾子敬那天到元宗面前说了些有关痛痒的话起了作用,元宗不是傻子,他能将李弘冀直接调动军队的权力撤了,就是为了在这方面有所掌控。
李弘冀很无辜、很懵懂,他完全不知道这些日子围绕着他发生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不过到现在为止李弘冀的心情仍是郁闷和焦急的,刑审刺客已经结束,且不管结果如何,他总算是从中脱身而出了。原来元宗说是要他专心审理这个案子才将他兵部职责减轻一些的。而现在案子了了却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重新赋予他原有的一些权力。所以他依旧无法立刻履行和孟昶的盟约,就算是大周这些天以水军突入和边界袭扰的军事行动,他也无法及时调动军队予以对抗。
所以赵崇柞虽然来了,也利用不问源馆的密探点和李弘冀重新设立了密信传递途径,但始终无法提起李弘冀的热情来,反倒更加重了他心中的焦虑。密信道重开,他与孟昶的联系再次畅通,但是自己却失去了与孟昶平等对话的能力。蜀国被大周征伐,自己调军权力被收,他和孟昶已经无法互相帮助,最多是同病相怜。
不过李弘冀可能没有想到,刑审以这样的方式了结后,还有一个人的心情同样感到郁闷和难受,那人就是顾子敬。
裴盛一死,而且没有供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这样一来顾子敬之前那一连串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漂亮手段就全白玩了。得到诡异字画秘密后果断离开成都,烟重津反设兜擒住裴盛,以萧俨为诱自己藏身,再以自身为诱暗中押回裴盛,顾子敬觉得他活到现在这几件事情是他最为得意的杰作。凭着这几件事情得到重赏还在其次,他觉得如果真从裴盛身上得到些什么重要信息,把太子或者其他重要人物挖出来,那么自己这些得意的杰作便可以载入史册,成为子孙后代永久的荣耀。但是现在荣耀、重赏都成了泡影,这让顾子敬又怎能甘心?毕竟这种机会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第二回 了。
所以这几天顾子敬有空了就老往秦淮雅筑里跑,和李景遂套近乎。他觉得或许裴盛还有更多的口供留下,最后累饿双刑时裴盛的嘟囔说不定就是在吐露什么信息,只是刑审的人疏忽了,或者蔡复庆已经听出却没来得及告诉大家。就算再没有其他口供了,顾子敬也想利用李景遂的身份,将自己已知的信息和推断,加上裴盛之前的两句口供一起做些文章。他觉得李景遂应该对此感兴趣,扳倒李弘冀的话对他将来继承皇位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而对于他自己而言,一旦元宗笃信了他和李景遂所做的文章,那么前面所有的杰作就又成立了,荣耀和重赏依旧会落在他的头上的。
但是更让顾子敬觉得郁闷和难受的是李景遂并不搭理他这个茬儿。李景遂本就不是个会让别人左右的人,再有他其实心中对南唐的皇位并不十分渴求。而且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当了皇上,李弘冀肯定不会服帖。到时候闹得自家兵戎相对,李家皇朝的基业就危险了。再有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管李弘冀对他采取怎样的过分方式,他都不相信李弘冀会幕后操控刺杀自己的父亲。李氏家族的子孙他是有所了解的,首先是守礼守规,再一个也没有这个胆量,包括他自己也是这样。所以貌似很多疑点都落在李弘冀身上,但他依旧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李景遂的想法是正确的,问题是再正确的想法在不断的误导之下还是会偏移方向的。更何况别人现在已经失去误导他的兴趣,而是要以杀死他来误导更多的人。
已经站在了秦淮雅筑的震魂桥前,但是除了齐君元外,其他人心中依旧是一团糊涂。齐君元虽然一大早就说今夜要潜入秦淮雅筑刺杀齐王,但他始终没有说明计划,也未分派各自的任务,所以到现在大家都不知道这个活儿是要采用怎样一种形式的刺局。而且从齐君元所做的准备来看,很像是要采取一路闯入寻刺标直接取命的方式,这种最为简单的方式就连力极堂都很少会用。
不过从一件事情上又可以看出齐君元不会单纯采用一路闯入的方式,那就是这一趟他没让哑巴带上穷唐。如果是要一路闯入,那么穷唐灵敏的嗅觉、机敏的反应、迅疾的速度都是可以起到极大作用的。齐君元提前和哑巴商量将穷唐安置到其他地方去了,至于干什么只有他和哑巴知道。他没有告诉其他人,哑巴也没有,那穷唐更不会。而在场的其他人又何尝不是这样,都有着自己和齐君元的秘密藏在心中,也都没有告诉其他人。
齐君元这一回到底布设的是怎样一个刺局?没人知道。所有人都只清楚自己需要干什么,并不知道别人会干些什么。这就像在拼一块七巧板,没人知道自己相邻的位置是哪一块板子,相邻的板子和自己关系又有多大。但是一旦所有关系都联系上了,那将会出现最为完美的图案。
长干寺的僧客墙上有佛学高人写下的“勿视他视,其视或更在你上;勿觉他觉,其觉或更灵于你。辨其谬者,只析其心”,齐君元或许悟不出这句话的真意,但他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思路去理解,将这一句佛家偈语变成自己所做刺局的一个指导。
从瀖州开始的种种遭遇让齐君元觉得自己再不能顺着别人的视线去看一些事情和问题,或许别人从其他途径知道的信息已经远远超过自己所能见的深度。还有也不能让别人的感觉和一些现象左右到自己。比如说穷唐,它如果在实施刺局之中发现了什么,大家肯定都会相信它,因为畜生不会说谎。却不知畜生虽然不会说谎,但有人可以制造一些假象来让畜生说谎。另外就算发现的是事实,那也可能将自己原来的计划全盘打乱。而且自己在实施刺局过程中或许要搞些不能让大家都知道的小动作,如果带上穷唐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它觉察。因为它觉察异常的反应能力已经超过了一个刺客高手做小动作的速度,所以还不如让这穷唐去做一些本该某个人去完成但由它做更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事情。
“秦淮雅筑其他地方无路无门,从坎子家(设置机关消息的门派)的规矩来讲,无路便是死路,无门便是凶门,哪怕是一跨即过的小路、一跃而过的槛栅,那都是会必死无疑的。”齐君元说的这些是离恨谷妙成阁的技法基础,其他人也都懂,因为这也是离恨谷所有刺客都要学习的入门技法。
“从震魂桥进,一路会有无数道坎面儿(机关布置的江湖称呼,相当于刺行的兜子),但这些坎却是死活各半的门路。会解、会破,它就是活路,不会解、不会破,它就是死路。偌大一个秦淮雅筑,堂堂齐王居所,夜间竟然没有一个巡卫、看护,就是因为他们笃信没人能悄无声息地闯过这些坎。就算没有死在、困在坎面中,那也会触动消息,唤醒里面的高手出手截杀,提醒里面的目标及时转移。”
“齐兄弟,这些我们都清楚。你还是说些我们到现在都还不清楚的吧,比如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就连一向耐心好学的范啸天都嫌齐君元啰嗦了,估计是由周围的紧张气氛造成的。
“那大家都听清了,下一步你们要做的就是紧紧跟着我,千万不要自己擅自行动。”
听了这句,那几个人都觉得齐君元从未像今夜这般不靠谱过。但齐君元这句话其实是非常靠谱的,他是妙成阁的谷生,机关暗器是他专修的本门技艺。而且他在出道前曾闯过离恨谷的“天上杀场”,那是用一百种机关组合而成的一个大兜子,就等同于坎子家布设的巨大坎面,杀机重重、环环相扣。所以齐君元很自信地觉得这几个人中破解坎面的技艺应该没人比得过自己,而为了刺杀齐王的刺局能够成功,他必须将这几个人安全地带进秦淮雅筑里去。因此到目前为止他需要别人做到的真是紧紧跟着他,不要擅自行动。
接下来齐君元再不多说一句了,而是蹲在震魂桥桥头三脚掌远的位置上,仔细查看震魂桥上的每一处细节。这种室外的坎面,其实白天查看破解更有把握。但是天下坎面没有几处是让人大摇大摆在白天破解的,因此离恨谷妙成阁出来的刺客都有自己的一套查看和破解机关消息的工具,其中包括用来照明的“磷光折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