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官兵的灭火之举怎么都赶不上风僮们风劲前冲来得快速迅猛,于是震魂桥上耀眼怪异的火焰在风僮风劲的冲击下,朝外飞扬开来。震魂桥上一下便只剩几朵零星火苗,已经可以随意通过。
但是外面赶来的官兵却惨了,火苗、火星飞溅得他们满身、满脸,并且迅速燃烧起来。遭遇火焰烧灼还在其次,问题是那火焰、烟雾、飞灰之中都是带有剧毒的,不要说沾在身上,哪怕只是远远吸入一口,也会让他们立刻翻身倒地、挣扎抽搐着慢慢死去。
一下有那么多人死去,即便暂时没死的,那样子也都比死更痛苦。死去的和暂时没死的都会给后来的人带来恐惧,而很多人一起的恐惧很快便会演变成惊慌和混乱。这才是齐君元燃着震魂桥并在火中加药料的真正目的。
混乱是从风僮和护卫们冲过震魂桥开始的。已经极度惊慌的官兵们见紧跟火云火星、烟雾粉尘之后突然出现了一帮子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持兵刃攻杀过来。因为他们脑子里先入为主地认为刺客就在里面,害怕出来的刺客会再用什么火呀烟呀的将自己也变成死人,所以抢占先机不让对方动手则是他们现在能选择的最合适的方法。
风僮和护卫们根本来不及解释,这种状况下他们要想不死就得杀死对方,所以只能仓促出手。
其实这已经超出了齐君元想要的效果,本来他觉得只要烟雾粉尘一散,不管桥的哪一边都会有不少人中毒。然后惊恐逃窜的、救助中毒的、畏惧退缩的已经可以制造足够的混乱。而前面发生了混乱,那么后面的人马肯定会判断刺客已经被发现。所以后续赶到的人马再堵路拦截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而是要将全部力量投入到对刺客的围捕和截杀上。
而现在的实际情况比齐君元预计的效果还要好,不仅有了想要的混乱,而且还出现了两方面的交手。交手比混乱更能说明刺客出现了,所以大石坝旁边岔道口的铁甲卫和巡捕立刻朝震魂桥方向蜂拥而去,发起后续的一波阻击。转瞬之间就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岔道口和无人守卫的大石坝。
铁甲卫和巡捕们一离开,齐君元他们立刻从河边堤坡上跳起,急速往前奔去。到了大石坝边上,齐君元探头往下看去。此时天色已经接近晨曦,虽然依旧灰灰淡淡,但已经可以看清不少较大体积的东西。在大石坝闸口里侧,有一只两头尖翘的放鸬捕鱼小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漂来的。
哑巴很轻地打了个唿哨,于是从石坝旁的黑暗处蹿出一个黑影,飞行一般地落在河边。然后在水边伸头拖拉了几下,小船便快速地移动到岸边。很明显,这是岸边有牵拉住小船的绳子没在水中,所以这船不是什么地方漂来的,而是预先拴在这里的。这其实就是头天夜里哑巴出长干寺做的事情,找来一条船安置在这里,并让穷唐看住。
跑到了大石坝并不意味着逃出生天。远处仍有大批的官兵、捕快、铁甲卫迅速赶来,就连金陵城守卫大营的人马也已经出动。大石坝处的岔道口虽然暂时没有官兵占据,但远处更多的岔道都已经被封锁。所以齐君元他们仍是在危险的中心,准确些说,眼下整个金陵城都已经完全没有他们四个人的立足之处。
但是齐君元有一条早就计划好的逃跑路径。齐王遇刺,整个金陵城肯定会被惊动。到时候不仅官家、兵家全面铺开捉拿刺客,就是金陵城中的百姓也都会对身边的所有陌生人加以怀疑。所以针对齐王的刺局不管成不成功,他们要想顺利脱身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逃出金陵城。
金陵城周围并非全部城墙围起,有部分位置是以河道水面加拦河网为防御。一到夜间,所有城门都是关闭的,河道拦河网也都会全部升起。齐君元他们虽然有翻越城墙逃出的手段和器具,可是当全城的搜捕展开后,他们要想跑到城墙边都是十分困难的。而事实也真的如此,从秦淮雅筑出来,要不是有之前预先设置好的手段,他们就连大石坝都走不到。
街路走不通,只能利用水路。相比遍布官兵、捕快、处处设防设卡的街路,水路只有一个拦河网。只要越过了拦河网,就犹如鱼入大海了。经过多日的“点漪”之后,齐君元最终确定可以利用大石坝内外水位差别,开闸放流,让最前端涌起的水头将小船抛过拦河网。
“三娘、二郎赶紧上船,我和哑巴去开闸口。你们慢一点松缆绳,我们打开闸口后马上也上来。”齐君元吩咐着。
“闸口打开后,缆绳就拴不住船了,到时候你们恐怕会来不及上船。”唐三娘觉得齐君元的安排有问题。
“别担心,肯定能走的,我早就算好了。”
齐君元的回答很含糊,没人能听懂他所说的算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也没人再追问是怎么回事,而是各自打着各自的主意,上船的上船、上坝的上坝。而此时的情形也确实不允许再多问什么,不远处又有大批巡卫、捕快朝这边赶了过来。
震魂桥那边的混乱好像平息了下来,紧张情绪下出现的误会只会持续很短时间。等后面冷静的人赶到看清情况加以阻止后,混乱的双方马上就会惊醒过来。而混乱一旦停止,内外两方面交换过信息,接下来便肯定是针对附近范围内的严密搜捕。大石坝的位置肯定是在严密搜捕的范围内,所以齐君元他们如果不能及时行动到位的话,真就再没有机会了。
齐君元和哑巴上大石坝,两人用力推动绞盘。多层转换的省力吊起机构,再加上哑巴的天生神力,整个闸口打开的速度非常快。但是闸口刚刚打开,石坝下的小船就随着闸口湍急的水流剧烈地跳动起来,河边拴住小船的木桩在渐渐松动、慢慢拔起。
就在石坝闸门完全离开水面的时候,齐君元朝哑巴大喝一声:“下去,跳到船上去。”
哑巴愣了一下,随即一个纵身跃出石坝往小船上落下。哑巴松手后,闸门非但没有下落,反而继续在往上升起。这倒不是齐君元的力量如何巨大,而是因为闸门离开水面后少了水的推压力,所以即便只有齐君元一人,也可以借助省力机构快速将闸门提起。
哑巴跳进小船的冲击力让拴住小船的木桩彻底从土里拔出。随即小船随着水流从闸口中急漂而过,就像随浪跳跃的一片枯叶。而小船刚过闸口,齐君元便用旁边的固定拉环将绞盘杆扣住。然后迅速下了石坝,借着河岸下阴影的遮掩,往小船漂走的相反方向快速跑去。
“快,大石坝被打开了,有人乘船逃走了!”“逃走了,逃走了,刺客逃走了!快追!”“是四个人,我看到船上有四个黑影!肯定就是那四个刺客!”
远远近近传来各种嗓音的喊声,但所有喊声都是针对被水冲走的小船的。小船成了公众目标,所有人都往它漂去的方向追赶过去。
当天色放亮的时候,齐君元很坦然地坐在寺后街的一个小摊上,捧着一碗非常烫的漂着厚猪油的卤汤葱花面,吹着气、咂着嘴很狼狈地吃着,就像小摊上其他的人一样。吃完面后,他又堂而皇之地找一家不算偏僻的客店住下,就和那些赶早进城跑单帮做小生意的一样。
没错,金陵城今天所有城门照常打开,并没有四城紧闭搜捕刺客。因为有很多人亲眼看到四个刺客乘一只小放鸬船随着河道泄流越过拦河网逃出了金陵。
就在齐君元入住客店的时候,范啸天和哑巴、唐三娘已经将小船划到了纵横交错、犹如蛛网的江南河道之中。到了这地方,三个人才松下劲来。周围复杂的地理环境加上林木植被的覆盖遮掩,就算来一两个水军大营的人马都很难将他们找出来。
三个人松下劲后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范啸天首先开口说了话:“这就算完了吗?刺齐王的活儿这就算做完了吗?”
“是的,做完了。”唐三娘回了他一句。
“好一番搏命啊,汤吉死了,齐兄弟也未能逃出,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而最后连齐王的影子都没见到就完了,这到底做的是个什么刺局呀?”范啸天很是愤懑和不甘,因为这一趟的刺活儿做得真的有些莫名其妙。
“刺局已经做成了,齐王会死的。”
唐三娘这句话一出口,范啸天和哑巴都猛然转身转头,朝向唐三娘,睁大讶异的眼睛。
“刺局已经做成了?齐王会死的?”范啸天追问道。
“对,老天爷会要了他的命。”
“什么,老天爷?啥时候?”
“当第一场春雨来临时。”
魔唤魂
蜀国和大周的战事从一开始便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周军“游龙吞珠”的计划未曾能够按照最初的想法得以实施。就在周世宗重新调整计划结构,分三路分别迎对秦州、成都赶来的赵季札部以及东西川要隘青云寨后,又一个意外出现了。不过这一次是给了周军一个意外惊喜,而对于蜀军的拒敌方案则是难以想象的巨大危机。
周世宗和赵匡胤亲自迎对从成都而来的赵季札部。双方还没有遭遇,准确些说应该是双方探马都还没有探出对方的兵马在什么位置、和自己距离多远,那赵季札就已经开始畏缩不前。当成都方面的蜀军差不多到达德阳的时候,赵季札就再不敢往前去了。停了几日后,有探马来报,说周军的大队兵马朝德阳方向而来。赵季札一听这消息吓得马上单骑驰返成都,这一路逃下来,沿途官府都以为蜀军大败,一时间恐慌情绪弥漫了整个蜀国。
赵季札逃跑,带来恐慌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所辖兵马是由沿途各州调来的。他一逃走,那些人马没有统一指挥的将帅,于是立刻各自返回原来州府。而沿途驻守兵马见皇上派来的大队人马全部退散,更是无心拒敌,正面迎对周军的军事力量全盘瓦解。以至于一夜之间被周军连夺三镇四寨,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幸好有利州镇守使、兴元府山南西道节度使派来协助的两路人马及时赶到三泉,将周军突进之势阻止,否则的话周军一路长驱直入、突破剑阁都是有可能的。
赵季札未曾临阵就已逃脱,此举一下就将王昭远的深远计划彻底打破了。原来他想让赵季札借此机会进位入朝,成为自己在朝中明争暗斗的有力臂膀。却没想到烂泥扶不上墙,蛤蟆当不了马。这废物东西非但没挣到一点脸面,反而将他王昭远陷入一个错荐人、误大计的境地,搞不好还得连带受责。
王昭远在心中不歇气地暗骂赵季札蠢材加废物,哪怕是刚遇上周军就马上逃,那样也可以有各种理由来圆说。比如周军势强,比如气候突变于蜀军不利,比如有蜀地贼匪相助周军寻捷径偷袭,总之是能把逃跑之举说得合情合理的。甚至还可以将逃脱说成是为了保存各部实力,等周军深入后再合击等等,并以此为功反过来邀赏。但是现在离得敌兵还远远的,主帅就独自逃回来了,这情况怎么都没法圆过来。
不过王昭远毕竟是王昭远,他为了自己可以亲娘、老子都卖了,更何况一个对自己不再有用的蠢材废物。于是王昭远赶紧前去进见孟昶,一见孟昶其他话不说,首先便是要求孟昶立刻将已经收押的赵季札斩首:“皇上,此奸猾蒙蔽之小贼、祸国殃民之大害,如不立斩难祛民惧、难振军威。他平时以奸诈假象蒙蔽微臣也就算了,微臣心地宽厚,上他当实属难免。最可恶者他竟然连皇上都蒙蔽,明明无能却不拒赋予的重任,想偷巧撞运捞功劳。这是欺君之罪,这是祸国之罪!皇上,你不用念微臣之面轻责于他,我主张将其立斩。”
王昭远的话说得太巧妙了。他一腔愤恨地主动将赵季札往刀口上推,不仅表现出自己只是个忠厚的受蒙骗者,而且还表现出对孟昶的绝对忠诚。同时他话里还有意无意地点出孟昶自己也没有看出赵季札的真实面目来,这其实就将孟昶和自己捆绑到一块儿了。那孟昶听到这话怎么都会琢磨一下,如果他要一并降罪给王昭远的话,那也就意味着在打自己嘴巴子。
“唉,也真是的。当时我推荐赵季札时毋昭裔大人也在,我昏愚不辨,那毋大人却是锐目如电,平时里消息又灵,成都府官家人他全都了然。可是那天怎么提到赵季札时却一点异议都没有?是因为担心边关战事给疏忽了,还是有着其他什么打算?”这一次王昭远没有暗示,而是直接将责任推到毋昭裔身上去了。
孟昶沉吟不语,王昭远的话肯定是提醒他了,那天毋昭裔确实没有对使用赵季札提出一点异议。
其实赵季札这人平时夸夸其谈、自吹自擂是大家都知道的,但他是否确有真才实学却无从考证,因为谁都没见他亲自上过战场。所以毋昭裔那天没有阻拦还是比较一分为二的做法,因为确实不知道赵季札到底行不行。再有也是给王昭远面子,国家危难之时,他不想与王昭远闹出不和。
一个人能自吹自擂那是必须有一定理论基础的,否则处处漏洞被人揭破那还怎么吹。赵季札也是一样,他平常用以自吹的一些良策、谋略都是从书籍上得来的正确理论,如果没有这些积累,如果对军事战略、统兵排阵一无所知,他自己也不敢随便接了孟昶的委派。而且就算这些理论是纸上谈兵,那到了战场上也该是刀兵来往几个回合才能看出。在这过程中的一些谬误很快被反馈到成都,那么孟昶这边进行调整也是来得及的。这些不仅王昭远想到了,毋昭裔也想到了,这也是他未曾断然加以阻止的原因。
但赵季札连周军的照面都没打就逃回了成都,这是王昭远和毋昭裔都没有想到的。不仅王昭远、毋昭裔没有想到,其实就连赵季札自己都没有想到。
由于赵季札所辖领的兵马由军部从各州府统一调配,按指定时间、地点在沿途与赵季札会合。所以赵季札在离开成都时只从军部调用了几个中军、助事,然后再带些亲信和门客便直奔凤州。
就在赵季札所调用的中军、助事中,有一个中军官是主动要求加入的,他就是通过王昭远安置在兵部的王炎霸。对于一个小小中军官的要求,军部调配的官员完全可以不予理睬。但问题是王炎霸是皇上现在极为宠爱的秦艳娘的表弟,一个平时还算会来事但不是很懂深浅的年轻人。也许他觉得上战场会是建功立业、飞黄腾达的好机会,却不能理会出生入死一百回都不及他表姐在皇上耳边吹阵风的道理。
既然王炎霸不懂深浅,那就不会有人乱教他识深浅,在这些与皇上有直接联系的人面前说错一句话可能带来的就是杀身之祸。既然不敢得罪,那就肯定会有人来做顺水人情,而且刻意将他委任在赵季札贴身处负责重要事务。所以已经算得上皇亲国戚的王炎霸跟着赵季札一起出成都奔赴了凤州。
离恨谷诡惊亭的技艺中用来惊骇恐吓的手段是多种多样的,从形到声到境到意。而其中声吓一技也是花样众多、匪夷所思,其中最为高明的并非以突然之声、意外之声将人吓得胆囊破裂死在当场。最为高明的声吓其实是施于无形的,是用最为平常的交谈、最为正常的表现,逐渐将目标意志恐吓到完全摧毁。
从刚刚离开成都开始,王炎霸作为赵季札的贴身中军官便不可避免地会和他议论战局,聊天解闷。而且赵季札多少也听说过王炎霸的背景,所以为了拉近关系,为了多了解些秦艳娘的情况作为以后登阶进位的资本,也是十分乐意与王炎霸交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