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君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更不知道这情况的背后会不会掩藏着些什么。齐君元朝唐三娘使个眼色,唐三娘领会,立刻和齐君元分开两路悄悄朝着那两人慢慢接近过去。毕竟是在广信城中,毕竟城里的防御使刚刚被自己的同伴杀死,所以任何行动上的谨慎都不是坏事。
六指和范啸天也没有出城。北城门的守城郎将的确是六指所杀,但是杀完之后他并没有随着人流冲出半开的城门,而是偷偷缩进旁边围观的人群中退回城里。
有谁能够想到,一个正在被追捕的刺客杀死了守城门的郎将,抢到了逃出城的通道,最后却偏偏不逃出城去,反而回到城里?而只要是别人未能想到的,对于被追捕的人就是最安全的。另外六指敢大胆留在城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范啸天没有死。有范啸天在,要想躲过那些捕快、兵卒的搜捕应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但是现在这两人却完全不是共同躲避搜捕的状态,而像是一副即将火并的样子,完全松懈了对第三者的防范。所以齐君元和唐三娘分两侧接近到他们两人二十步以内的范围了,他们仍是丝毫没有觉察。
“你们在干吗?”齐君元轻声问了一句。
这一句将六指和范啸天都吓了一大跳,几乎同时以最快反应、最小动作摆出最为有效的攻守兼备架势。当发现出现的是齐君元和唐三娘后,这两人一下松懈了状态,都显出些不安和尴尬来。
“好像是起了争执,为了什么?能圆下来吗?”齐君元所谓的圆下来是有很高要求的,这不止是要两人矛盾完全化解,而且要能完全忘记这件事情。只有这样才能在接下来要做的刺活儿中以最为完美的状态进行配合。
“没什么了,一点误会。齐兄弟,那个广信的防御使是我刺下的,你听说了吧?那刺局做得漂亮吧!这活儿已经完了,我们也该散了,要没其他什么事情就各自择道回离恨谷吧。”范啸天有些反常,只急匆匆炫耀了下自己做的刺局,然后真就抬脚要走,连些客套的告辞都没有,这样子很明显是想避开齐君元他们。
齐君元眉头一皱,然后脚下一滑身形一闪拦在了范啸天的面前:“活儿还没做你怎么就要走了?不怕度衡庐问责?”
“啊?!活儿还没做?广信这刺杀不是你所接‘一叶秋’上的活儿?”范啸天满脸狐疑。
“你为何会认为此次刺局就是‘一叶秋’上的活儿?”齐君元反问一句。
“不,我没认为是,只是觉得……”
“此处的刺活儿你一人就做了,而且据你所言还做得很是漂亮,你觉得这样的刺活儿用得着我们四人,不,加上哑巴是五人。你觉得需要我们五人来做吗?”齐君元不等范啸天解释,紧接着又一个反问。
“随意,我想跟你说件事情。”六指说话做事中规中矩,即便和齐君元认识很久,他依旧是按谷中外派刺活儿的要求以隐号称呼。
“最好,我也正想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齐君元说完便随着六指走到一边。而当他让开之后,唐三娘立刻替代他拦住范啸天。
唐三娘似笑非笑地看着范啸天,这让范啸天心中有些发毛。随即唐三娘慢慢绕着范啸天走了一圈,这就让他更是心中发颤、背脊发凉,磕巴连连地问道:“你要干、干吗?你这娘、娘们儿要、要干吗?”
“不干吗呀,只要你不走,就什么都不干。”唐三娘的回答显得很亲切。
“那我要是走呢?”
“你要走的话,那我的事情也已经干完了。”
“你什么事情干完了?”范啸天感觉唐三娘的话有些难以理解。
“杀死你的事情呀。”唐三娘的话还是那么亲切。
“杀死我?”
“对,我刚刚围着你布下一圈‘落阳风’。一锅水开的工夫之内,你若不动,那我相当于什么都没有做。但是你若要迈出两步,那么我就杀死你了。”
听到这话范啸天才发觉围着自己多了一圈淡淡的蓝色,要不是唐三娘说明,在这光线暗淡的小树林中根本无法发觉。而当知道自己被圈在了“落阳风”里,范啸天当然是一动都不敢动。他很早以前就听说过药隐轩的“落阳风”,这是一种剧毒的气体,是从开满“孟婆眼”花的沼泽泥潭中收集来的,平时是以皮囊储存。因为“孟婆眼”花的根茎有剧毒毒素分泌,然后与沼泽的污浊隐晦之气混合,就形成了黏附性和渗透性都极强的“落阳风”。黏附在衣服上就能透过布料,黏附在皮肤上就能渗入毛孔。而一旦入了毛孔,便会渗入血脉之中。毒随血行,无药可救,及心即死。
不过“落阳风”毕竟是气体,存在很多缺陷。首先是无法在有风的状况下布设,遇风即散。即便无风,布设下的剧毒气体也只能凝聚很短一段时间。还有就是只能毒杀第一个触及毒气的人,因为有人一过,就会将凝聚的气体带散了。但是不管“落阳风”存在多少缺陷,范啸天都必须一锅水开的时间内在原地不能动。因为他是毒圈中唯一的人,没有人替代他第一个来触动“落阳风”。
唐三娘估计齐君元和六指何必为的交流不会超过一锅水开的时间,所以很放心地旁对范啸天。看着一旁悄声说话的齐君元和六指,等待齐君元下最后的结论。
“其实我要是用这个的话,你是挡不住我的。”没等齐君元那边下最后结论,范啸天便带着羞涩般地从长大的袍服中拿出一个长大的东西。而唐三娘一看到这件东西时,她的脸色顿时变了。丰满的胸脯连续几个大的起伏,圆腴的腰肢也瞬间蓄力,这是随时准备拧身而逃。
范啸天除了随时携带的大包袱内鼓鼓囊囊装满了许多东西,他身穿的长袍中藏的东西则更加多,这些都是用来做虚境、融境的器具。但是唐三娘却怎么都没想到范啸天身上还会藏着一把折扇,很大的折扇。其实这大折扇真是范啸天必需的一件工具,在制造虚境时,没了这折扇,一些烟雾云层什么的就没法布设到位。
而范啸天这时候拿出这把大折扇来,说明他知道“落阳风”最大的缺点是怕风。不仅遇风即散,而且在对手有鼓风器具的情况下,还可以将“落阳风”反作用给布设者。
“其实你只要打开那扇子,可能就会有一支加长羽箭将那扇子钉在你的脖子上。”冷冷说出这话的是齐君元,此刻他不但从六指口中知道了一些范啸天的异常情况,而且还从小树林边缘处的意境中构思出一股杀气,一个可以远距离杀伤的灼盛杀气。
范啸天原本就没有准备打开扇子,他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其实是有办法和实力冲出的,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因为自己并非他们想象中的角色。而当他听到齐君元说的这话后,眼珠一转,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的兴奋:“你是说哑巴在这里吗?在哪里?他是不会射我的,他知道怎么回事。哑巴!你快出来!”但是才喊了两声,他便意识到自己已经说出了些本不该说的事情。
“我推测得果然不错,你是和哑巴一起做的勾当。进入南唐前后,我一直觉得有人死盯住哑巴。而在两路马队要对哑巴进行围捕时,他夺马反方向而去。其实是要引走追踪者来保护你,因为真正重要的东西是在你身上。但是最终没能摆脱江湖老道的梁铁桥,他还是带人朝着我们所行方向追赶。所以本来应该走在我前面的你到达广信时落在我之后,那是因为中间有段时间你躲起来了,这样才能避免在路上和夜宴队的人碰到。”齐君元说出这些话后,范啸天尴尬地站定在那里。此刻他已经从齐君元的话里知道哑巴并没有在这里,是自己被齐君元放了个话兜。于是心中不由深感江湖中的尔虞我诈,深叹自己实际经验与别人的差距。
“二郎,你前番接到的指令就是要将一件东西交给上德塬倪大丫,而后来你对我叙说过自己以身为兜见周行逢,入天马山盗挖营,将东西交给了倪大丫。而且那一夜混战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件东西是个皮卷,记录了宝藏秘密的皮卷。但是刚才六指告诉我,他见到你在行刺广信防御使时掉落出一个皮卷。然后从你刚才的表现可知,这个皮卷和你和哑巴都有关系。”齐君元说话眼睛一直盯着范啸天,而范啸天却不敢回视这目光,一双眼睛游离不定,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合适。
“那么我觉得事情应该是这样的。你将皮卷交给倪大丫,完成了谷里交代的活儿。因为这是谷里的活儿,你不敢不完成,把面儿先给抹平了。但是那夜你又和哑巴再次遁回天马山盗挖营,是因为垂涎传说中的巨大宝藏,所以想私下将皮卷夺回来。据你所说,皮卷在混战中是被蜀国不问源馆铜甲巨猿夺走的,但是哑巴的穷唐要从巨猿手中夺回皮卷应该不算难事。这样你二人便私掖皮卷,等待机会去找宝藏。但是没承想哑巴因为穷唐特征明显被梁铁桥盯上,所以他便将皮卷交给你,然后自己试图诱走夜宴队,但是没能成功。”齐君元的分析听起来没有一点破绽。范啸天面对这样的指责黑脸涨红、欲辩无言。
“二郎姗姗来迟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拿我们当探杆、诱子,调开瓮城处守候的梁铁桥和夜宴队。这样他既可以摆脱夜宴队的追踪,还能摆脱掉我们。”听了齐君元的分析,唐三娘也联想到一些可能。
“还有,他刺杀防御使的刺局故弄玄虚,不怕繁杂,并且在刺杀中还将皮卷故意丢出,就是要闹出大动静。等刺杀之事传出,那么几国决策之人就全都知道他的价值所在了。必然会通过某些途径给他开价换取皮卷。二郎是个很会算计的人,他当然知道拿到皮卷也不一定能启开宝藏,开启巨大宝藏需要的人力物力都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而且一旦开启了,状况也不是他能控制的。所以还不如直接卖给哪个皇家,直接取了荣华富贵享受去。”六指也补充了自己的看法,这几个人中只有他看到范啸天在城里刺杀吴同杰的情形,所以也只有他最有权力来对范啸天花哨、繁杂却并非最有效的刺局进行评说。
另一叶
“不是这样的,你们不能这么想。哑巴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但我做的是谷里‘一叶秋’布置的活儿。”范啸天终于憋不住了,这在齐君元的预料中。像二郎这样循规蹈矩脸皮又薄的人最怕被别人误会冤枉,所以只要刺激到一定程度,他肯定会不顾一切地争辩。
“‘一叶秋’?你也接到‘一叶秋’?”齐君元感到奇怪。这“一叶秋”以往在谷里几年都不用一次,这次为何会连续出现。
“的确是‘一叶秋’。”范啸天很肯定。
“是何内容?”六指插一句问道。
“什么内容却不能对你说了。”范啸天很坚定。
“那你这活儿有没有做完?”唐三娘旁边插问一句。
“还好,不负谷里执掌厚望,我已经结了活儿了。”范啸天有些得意洋洋。
“也就是说,你现在已经不再担负谷里的任何刺活儿,那么就算被杀死了,也完全可以推说是出浪之后顺流不畅被对头家的灭了。我估计谷里不会为这件事情而深究的。”唐三娘冷冷地说道。
范啸天心说真是最毒妇人心,这女人看着白白嫩嫩、丰丰润润的,一副菩萨般的模样,可举手投足、言语吐露中总是以杀死自己为主题。
“你们不能这样,我将来是要当谷主的,杀了我谷里肯定会深究的。而且我就算有些事情不明说,那也不碍着你们什么呀,干吗非要逼我?再说了,我现在身上还是担着活儿的,这不是要陪着齐大哥去完成他的‘一叶秋’指令吗?”范啸天连续说出几个理由来化解唐三娘的威胁。
“就你这怂样还当谷主,也不知道现在谷里哪会多出口闲饭养着你的。以后我要当了谷主,像你这样子的我全断了两筋三脉赶出离恨谷,永不得说和离恨谷有关系。”六指突然间显得有些激动,说话间已经亮指间刀朝范啸天逼近。要不是“落阳风”还未曾散去,看他的样子非得把范啸天分成几块才行。
齐君元此时突然有种很触心的感觉,因为他连续听到两个人都提到自己要当谷主。自从做了离恨谷谷生之后,当上谷主可以说是他追求的唯一目标。虽然他心中很清楚自己不同于面前这两个人,自己曾在见到老谷主时被亲口赞为别有灵性,是日后继承离恨谷衣钵的最佳人选,所以根本不必计较他们随口用来狡辩、恐吓的说辞。但是当听到别人要当谷主时心中依旧感觉很不舒服,就像是有人要来抢夺他的梦想和希望一样。
不过齐君元毕竟是齐君元,他很快从不爽中摆脱,很理智地抬手制止了六指的激动。然后朝范啸天走近几步,走到一个除去“落阳风”便可以推心置腹说话的位置。
“范大哥,其实他们两个咋咋呼呼说要杀你那是在吓你。”
“是的,我知道。”范啸天故意摆出一副无所谓的精明样。
“但如果是我要想杀你的话,根本就不用对你说,只需要继续给你指派最为危险的活儿就可以。因为你不知道我所接的‘一叶秋’到底是什么刺活儿,所以我可以把任何一件极为危险却毫无意义的事情安排给你去做,就说成是我筹划刺局的一个重要环节。而身为谷生又参与我这刺活儿的你却无法拒绝这样的安排。”齐君元越说越轻松、越说越自如。
“借刀杀人!”范啸天的表情很难看,像是要哭了。
“不,丢肉喂狼。”
“你这样做的目的为何?”
“范大哥这才问到了重点,那我告诉你,我的目的是要保住自己的命,保住大家的命。”齐君元这话说得很认真。
“何出此言,齐兄弟?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怎么可能要你要大家的命?”不知范啸天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
“你也许不会,但有人会。我在瀖州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然后你我在上德塬也遇到了这样的事。还有二入东贤庄的假指令,烟重津一战我被困死地,哪一次不是险象环生。我以往做刺活儿从未有过一次失手,但近来刺活儿没一个成功,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范啸天想反驳一下齐君元的话,但是嘴唇翕动了两下却没有声音发出。
“再有谷里以‘一叶秋’给我下的指令,其中刺活儿肯定非常重要。可这指令为何不派专人递送,只是由秦笙笙顺便带到?另外谷里为何不派最为合适的高手协助,只是让我从你们几人中挑选?而你其实还另外接到一份‘一叶秋’,同时做其他事情。由此来看,要么就是我的活儿要求不高,随便成与不成。要么就是我这刺活儿虽然重要,却也只是一个需要的条件而已。是要将你所做的活儿,哑巴做的活儿,甚至是我们几人之外的其他谷生谷客所做的活儿全部连贯起来,才能算作成功的一个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