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作了解,才可知道需要的条件中包不包括我们的性命。”
“你怀疑谷里出卖我们,把我们当弃肢(弃肢指被舍弃的刺客,以牺牲他来达到其他目的)?”这句话是六指问的,对于齐君元的说法他也觉得难以置信。
“这话不敢说,但是我在瀖州被秦笙笙出卖是真的。东贤庄范大哥、哑巴他们几个被王炎霸出卖也是真的。烟重津刺局中,刺标提前知道我们设置刺局并布下了反兜,虽不清楚是谁提前透露了消息,但我们被出卖却是真的。”齐君元这话说完后,那三人都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范啸天似乎想通了什么:“齐兄弟,我告诉你吧,我在到清平村之前……”
“等等!先不要说。”齐君元一下制止了范啸天的话头。然后转过身来朝着林子外面轻喊一句:“如果你得到的下一个指令不是杀死范啸天灭口,那就进来一块儿听听吧。”
这话一说,其他人顿时知道附近还有人,而且正密切注视着自己,不由得在慌乱之间立刻将身体靠在最近的树干上,紧张地四处张望。最为紧张的是范啸天,因为他听到齐君元说到杀自己灭口的话。但是他却没地方可躲,“落阳风”还没有散尽,他只能是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人是从靠近树林边缘的一棵树上跳下来的,动作矫健利索,跳下时手中拿着的一把诸葛连发弩始终都朝着齐君元的方向。这人是哑巴,齐君元没有给范啸天放话兜,哑巴真的就在这儿。他刚才从小树林边缘构思出的灼盛杀气,就是来自于暗藏在那里的哑巴。
自从过了昌东府后,齐君元他们几个采取保持一定距离散走的方式,哑巴则在一旁横向的策应位上。很快哑巴就发现自己被不问源馆和夜宴队的骑手盯上,而且已经准备对他实施围捕。为了让范啸天顺利带走皮卷,完成下一步的指令,哑巴和穷唐夺马而奔,诱走不问源馆和夜宴队的马队。但是不久之后有不问源馆和夜宴队的骑手回来报告丰知通和梁铁桥,很明确地说“标儿被楚娃儿拿了”。
楚娃儿是周行逢手下一众聚义处的人。只有他们才称得上楚娃儿,像唐德手下、东贤庄的高手都称不上楚娃儿。因为只有一众聚义处的人才是周行逢的心腹,是被楚地各级官家、兵家承认的最高秘密组织。
拿人的是楚娃儿应该不会错。丰知通和梁铁桥都能盯上哑巴,那么派遣了多少人手围追堵截不问源馆铜甲巨猿的楚地秘密组织,能够发现哑巴并追踪而至也就不是奇怪的事情了。
但是被拿的标儿却不一定正确。哑巴擅长的不是骑马奔驰,他擅长的是翻山越岭、穿林过河。昌东府到广信府之间虽然没有什么高山,而是一马平川的荒野,但是沟壑河流不在少数,树林蒿丛也比比皆是。所以哑巴只是上马做了个样子,才奔出两三里路,便找了一个转弯处纵身下马。等穷唐也一样跳下马后,他两颗泥沙弹丸击中两匹马的屁股,让它们继续尥蹄狂奔。而自己则悄悄钻入蒿丛,连续蹚过七八湾泥水,让自己的影子消失在了这片荒野之中。
如果后面追赶的人发现哑巴踪迹不见了,那么肯定会就地撒网搜索,直到将他从那块泥水中捞出来。但问题是哑巴和穷唐虽然不见了,荒野中却出现了又一个哑巴和穷唐,并且被追踪在他们后面许久的一众聚义处高手拿住。
至于这被拿住的到底是什么人,就连哑巴自己都不清楚,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但那人真的很像哑巴,带着的也真的是一只怪模怪样的狗。他的出现并非偶然,在更早的时候,其实还有其他类似的人已经在某些地方出现了。而这齐君元直到很久之后,了解到蜀国编撰的一套书的真实用途后才知道的。
这时的哑巴径直走到齐君元面前,“吱吱呀呀”地做了一串手势。但这手势齐君元却只能看懂十之一二,无法揣测出其中确切的意思。
“我知道他说什么,我自己接到‘一叶秋’的事情我也可以告诉你,但是有个条件,就是你在知道以后要告诉我们你接到的‘一叶秋’到底是什么活儿。”范啸天最近可能是和哑巴一直在一起,所以已经能看懂哑巴手势的大部分意思。但他也和齐君元在一起很长时间,所以变得会提条件、会做交易了。而之所以会做这种生意,还是因为被齐君元说用假刺活儿让他陷入绝地给吓的。
“可以,但你先摆料。”齐君元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哑巴说早在天马山皮卷显相之前,他就接到黄快嘴传讯,让他在我将皮卷给倪大丫之后,想办法让蜀国不问源馆得到。所以他才会在倪大丫扔出皮卷之后用连续的沙丸弹子将皮卷击飞到人群中间,让不问源馆的铜甲巨猿抢走。但是就在我们和倪大丫、倪稻花从躲藏的墓道中出来之后不久,我接到了一份‘一叶秋’,是让我带领哑巴抢回皮卷,然后到南唐境内再次显相。所以哑巴让穷唐从铜甲巨猿手中夺回了皮卷交给我,而我则正好利用你布置刺杀广信最高官员的机会顺便将它显相。”
“你没说错吗?先让蜀国得,再抢回来?再到南唐显相?”齐君元有些糊涂了。
“对,是这样的。”范啸天很肯定。而一旁的哑巴也在连连点头。
“那么一个时辰内刺杀广信防御使时,你既非以皮卷为诱,也非无意中掉出,而是借此机会按指令让皮卷显相。”
“也就只有你齐兄弟能看出来,我这可是双管齐下、一举两得的妙招呀。”范啸天不管什么处境都不忘自我吹嘘一下。
“‘一叶秋’上的指令应该就你一个人知道?”
“当然,否则还算什么‘一叶秋’?”
“也就是说,其实哑巴也无法证明你所做的一切是‘一叶秋’的指令?”齐君元这话就像根针扎在范啸天的肉里。
“是的,事实确实是这样的。”范啸天翻了几下白眼后无奈地回答道。
但是齐君元的问话还没有完,扎针之后还有更加锋利尖长的锥子:“‘一叶秋’必须是由你认识的谷生或谷客直接传递,那么你这‘一叶秋’是谁传递给你的?”
这一回范啸天变得张口结舌,“咿呀”了半天才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这不能告诉你。”
齐君元微微笑了一下,他知道范啸天还算老实,所以会是这样的答案。如果是个奸猾之人,则会是其他圆滑的推托欺骗之词。
“好,不能告诉我那我也就不问这个了。不过你将皮卷显相了后续还要干些什么,这告诉我应该无妨吧,因为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没有后续,如果还有后续的话我也不敢将这些事情告诉你,度衡庐会追责的。”范啸天这倒是说的实话。
“没有后续,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让你一直随身带着?不可能啊。”齐君元的思维一下陷住有些拔不出来了。
“你别扯远了,先告诉我们你所接‘一叶秋’的刺活儿是什么。”范啸天现在更关心这个,他倒出了货,却还没收到账。
这句话提醒了齐君元,他眉头一蹙,猛然握紧拳头:“不,有后续,你这活儿是有后续的。”
“有后续?”“是什么后续?”范啸天、六指都在问。
“显相皮卷的后续就在我所接的刺活儿中。”齐君元很肯定地回答。
“在你‘一叶秋’上的刺活儿中?你是什么刺活儿?”范啸天焦急地问。
“刺齐王!”
第四章 皮卷被分
万般难
当知道是要去刺杀南唐齐王李景遂后,范啸天又是跺脚拍手又是长吁短叹,所表达的全部情绪和内容都是为了说明刺杀李景遂的难度,给大家打了退堂鼓。因为他为了绘制校正谷生所用地图而游走过很多地方,曾经还在金陵一带盘桓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对金陵城里的皇家、官家了解得要比其他专做刺活儿的谷生更多。
虽然范啸天有动摇大家信心的嫌疑,不过他所说的倒真是实情。李景遂的势力在南唐虽然并不算大,为人处世也不够强悍,但他兼辖的刑部六扇门却是当时所有国家中最为厉害的。全南唐六扇门中的高手尽可供他选为己用,如果抓捕到什么江湖巨盗奇能者,他也可以从狱中提出,变换一下身份便让他们成为自己驱使的死士。
其他不说,就他所住的“秦淮雅筑”,那是一方只有水绕没有墙围的区域。但是各种奇妙的机关暗器、阵法消息遍布其中,就算一下闯进几百上千的杀手刺客,都能全数灭在里面。所以李景遂这处居所外围根本不用一兵一卒来守卫,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大摇大摆走过“震魂桥”进入“秦淮雅筑”。
但是有胆量和能力走过“震魂桥”的人寥寥无几,而过桥之后紧接着还有“照天镜”、“穿石牌坊”,再往里就是“鬼肠子道”。且不说“鬼肠子道”本身的奇妙之处,单是道上十九个结,每个结的里面都是重重的坎面儿(机关暗器)。不但可以轻易剥夺闯入者的性命,更为歹毒的是可以短时间内粉碎闯入者的精神和意志。
如果进入者是坎子行(专门设置奇门遁甲、机关消息的门派)真正的高手,或者是破解坎子兜子的高人,那么只要识得其中奇门阵法,解得开一路的机关暗器,就可以直接走到李景遂的床榻边。而事实上这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因为估计这世上还没有这样的高手、高人。还有虽然“秦淮雅筑”外围没有官兵守护,但里面还是有高手和侍卫的。人数虽然不多,却是可以让任何一个高手很早便死在试图靠近李景遂床榻的路上。
出门的话李景遂会用一些人保护,但人数也不太多,最常见的就是“半吊子、一佛爷、十银皮、三十六风僮”。这些人其实并不只是专职保护他的随从,其中大部分人都身兼六扇门重职。但是李景遂自从被李璟立为皇位继承人后,总感觉到有人在暗中想谋害他的性命。所以他将六扇门中最为厉害的“半吊子、一佛爷、十银皮、三十六风僮”全拢到自己身边,即便他们本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也必须得到齐王的同意才能去。
前面曾提到,“半吊子”费全是个刑讯高手,刑部的总刑司。只要他开始出手上刑,那犯人便只有半口气吊住,虽然还活着,却是痛苦到了头发尖儿,而想死却又是死不了的。另外“半吊子”这外号其实还有一个解释,就是他在对敌时一般只需出半招,就能置对手于死地。
“一佛爷”是六扇门第一辨查高手“十目佛爷”蔡复庆,此人能辨别出各种奇妙的刺局兜子,可以从表情、动作窥出别人心理、心思。再有“十目佛爷”的外号还说明他技击功力上的造诣,那就是对敌之时可以最快最准确地捕捉到对手的破绽,一击制胜。
“十银皮”其实也只是一个人,但这人很不像人,四分像妖、五分像魔,只有一分像人。这人没有名字,因为原来是吐蕃的一个牧羊人,所以大家都叫他番羊。
番羊在吐蕃与大周交界的炳灵关外放羊,不慎掉入黄河随水冲走,最终顺着河道冲刷狭缝,落进一个被淤泥覆盖了洞口的石龛洞里。龛洞里很凌乱,角落里散落了些盔甲刀剑。石壁上雕刻的是许多他从未见过的怪异神像,怪异神像的怪异动作就像在跳一种舞蹈。
番羊学着神像的样子舞蹈,结果舞起之后便神魂俱入,不能自拔。而且随着他的舞蹈,角落里散落的细鳞绞链银甲衣连带刀剑也舞动起来。当番羊学会全部舞蹈时,他的容貌已经变得如妖似魔了。因为这舞蹈不是一般的舞蹈,而是一种邪术,可以将自己的心力血气与黏附在十副细鳞绞链银甲衣上的凶魂恶魄相溶,然后凭着舞蹈中的各种动作变化,特别是手形变化,来驾驭十副无盔甲衣,控制它们用武器杀人。
十副银甲衣可单独操纵,其攻杀招数俨然就是技击高手,而比技击高手更具优势的是,它是甲衣,砍杀千百遍都不会死,而与之对决的高手只需遭它一击便再无生还的可能。当十副银甲衣一起操纵时,那就是一个立体布局的阵法,但这阵法不属于奇门遁甲范畴,也不属于坎子兜子范畴,而是异族邪教的妖魔道。所以很少有人识得整个布局,更无破解方法。试想一下,世上有人愿意面对一个无法破解的阵形,迎战一群杀不死的对手吗?
《藏域后文成属录》,是文成公主入藏时所带三千能工巧匠、智者学士中的一些人整理记录下的手录册。其中提到藏地有会妖术者可用银纱罩落冤魂恶鬼,然后操控其害人,人们将这银纱罩落的冤魂恶鬼叫做“银皮子”。而番羊无意中获取的这十副银甲衣与“银皮子”很是相似,像是同出一术,所以也就将其叫做“银皮子”。
“三十六风僮”倒真是三十六个人,而且是三十六个看起来很平常的人。如果去除他们稍显得有些特别的服饰,这些人看起来比金陵城外种地的农夫还要显得土头土脑。
三十六人中有男有女,男的二十五人,女的十一人。他们都是来自长江入海处的海边,还有泥沙贝壳堆积而成的各种小岛,平时也是种田捕鱼的平常百姓。但他们和一般百姓不同的是都兼有一个共同的职业,这职业的名字叫“僮梓”。僮梓是地方语言的称呼,其性质最接近于巫师。需要时,他们可以为出海人祈福,可以为有灾的人驱邪,可以用卜算的方法来寻人寻物,可以用僮语僮戏治病救人,但也可以为了合适的价钱用难以置信的方式去杀人。正是因为能寻人寻物,又能救人杀人,所以被纳入六扇门中,并凭着这些本事屡建奇功。
《梅观堂省略》中有:“……江北人着服如戏,可立针观风,可驱病入蛋,其术颇诡,亦善亦害……”这记载的便是僮梓这种职业。
僮梓没有统一的技艺传承,各处小岛上的僮梓所会的僮术都不相同。而他们让人难以置信的杀人技艺都与各自所会的僮术有所关联,导致杀人的招法也有一些差异。不过由于这些僮梓都生活在海边和海岛上,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是为出海人祈福,而出海之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控制风浪。所以不管哪一种僮术,还是与僮术关联的杀人技法,都是和风有一定关系的。
李景遂召集在身边的三十六个僮梓就是这样,他们都有着各自的名号、各自的专长。穿堂风、枕边风、耳旁风、摇旗风、鼓帆风……穿堂风速度极快,一冲之下杀人当场。枕边风行动诡秘,即便到了别人枕头边都不会被发觉。耳旁风杀法难以预料,看似走偏的攻击却造成最大伤害……而且到了李景遂麾下后,这三十六人互通有无、互补长短,于是形成了五行五位二十五道阳风,九宫双落十一道阴风。阳风阴风合在一起,便是攻守自如的“万种风情”。这也是一个不在奇门遁甲和正常坎子兜子中的阵形,无人知道正确的破解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