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时候一众聚义处的人已经冲到了那些官兵面前,挥舞的兵刃像一团带着闪电的乌云狂卷过去,于是一时间处处血溅肉飞、阵阵痛哼惨呼。
受到重创的不是那些官兵,而是一众聚义处的人,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将这些普通的兵卒放在眼里,都觉得自己只要出手,便是刀出命丧、风卷残云一般。但是他们的攻势像翻转的乌云,所以最终变成残云的也是他们。那些兵卒的确是在迟疑,不知道面对眼前的情形该怎么办,但那是在大家都不动的状态下。而一旦有人对他们发起攻击,想要了他们的命,他们当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而且毫不迟疑。
狼牙飞矛和挂链鹰嘴镰都是远攻的武器,使用这样的武器不单是为了不让一众聚义处的人靠近自己,同时也是为了“暗星围月式”上的点位之间可以形成互连交叉的关系,充分发挥出阵形对敌、阵势对敌的优势。所以一众聚义处吃了大亏,包括心理准备、武器优劣、攻守布局等方面,他们都完全落在下风。
也就是在狼牙飞矛和挂链鹰嘴镰出手之后,虎禅子和丰知通一下看出这些南唐官兵是假的。因为各国秘行组织对大周先遣卫鹰狼队所擅长使用的武器都是非常熟悉的,普通的南唐官兵非但不具备这样的战斗力,可能就连这两种异门兵器叫什么都不一定知道。
如果早知道这些官兵是鹰狼队假扮的,那么虎禅子是绝不会驱动手下主动发起攻击的。别看鹰狼队换了身装束,而且已经布设成“暗星围月式”,但其实他们现在的处境、身份与一众聚义处、不问源馆是一样的。他们也不想暴露自己,他们也希望能够悄没生息地在别人没有发现的状态下继续寻找、追踪目标。
江湖上寻迹、探信本就不是鹰狼队所长,上一回乌坪镇与虎豹队冲突之后,将一直坠住不放的齐君元三人弄丢了。于是薛康果断回转,往另一个方向追赶寻找。他们虽然对江湖中寻迹的一套不是所长,但是兵家觅踪的一套却是绝对高超。所以一下就找到了御外营的踪迹,并坠住尾儿后再不松脱,一直跟到潭州天马山挖掘营地。
天马山争夺皮卷的一场大战之后,他们眼见这皮卷被蜀国夺走,便再不抱希望准备回转大周。但是半路上却发现不问源馆、夜宴队都在往南唐境内急赶。如果只是夜宴队,薛康可能还会觉得是他们国内有什么紧急事情发生,所以急急地赶回去。但是不问源馆此时已经夺得了宝藏皮卷,他们最该做的事情应该是赶回蜀国去才对,怎么会也往相反的方向紧追?这种现象推断下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不问源馆抢到的皮卷又被其他什么人夺走了,他们正是要再次夺回。
于是薛康心中已经熄灭的希望之火再次燃烧起来,他带着鹰狼队也潜入了南唐境内,并且在路过一座边界军大营时,从中偷出南唐官兵的装束装备,这样改头换面下更有利于他们行动的自如。
接下来薛康也听闻到广信防御使被刺的事情,并且从不断搜集到的刺杀细节中知道皮卷在刺杀现场出现过,于是鹰狼队也赶到了广信城。
和一众聚义处、不问源馆一样,他们在这里几天的搜索也是一无所获。就在失去耐心的时候,有莫名其妙的信笺出现,告知今天一早携带皮卷的人会在城隍庙门口出现,所以他们装作晨巡的广信内城巡防营赶到了城隍庙门口。
虽然知道和大周鹰狼队发生冲突是没有必要的,但是既然动手了,那就不会轻易停止。虎禅子让手下贸然而动本就是有用意的,他其实早就已经知道这一轮冲杀会是怎样的结果。只不过只有出现了这样的结果后,他们才有可能扯破“暗星围月式”的兜子。
虎禅子亲自出手了,抓住了瞬间即逝的机会。和他一起出手的是他最为得力的一帮子亲信兄弟,这些也都是一众聚义处中技击功力最好的高手,也只有这样的高手才能像虎禅子一样抓住这个瞬间即逝的机会。
前面的攻击遭到“暗星围月式”上几个爪子点的攻击,那是狼牙短矛和挂链鹰嘴镰交织而成的杀伤网络,将兜形的优势和能量尽数发挥了出来。
但是对于已经发出攻击的点位,他们有一个瞬间是疲软的、无助的,那是当全部攻击力到位之后。这和强弩之末无法穿缟素是一个道理,这个时候他们再无法继续攻击。就像一个打出去的拳头到了极点便失去了所有攻击力,必须收回拳头才能储备能量再次攻击。
而现在的“暗星围月式”整体上还有个缺陷,就是它布设的位置是在集市上,兜形范围内到处是摊位、炉台、桌凳,还有混乱中抛落得满地的东西。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兜子的变形、爪子的移位都不会顺畅。所以那些已经将攻击施展到极致的点位无法及时得到更多阵形点位上爪子的配合和支持。
虎禅子抓住的就是这个瞬间,虽然已经知道那些南唐官兵是大周鹰狼队假冒的,但他蓄势满身已经是不得不发。另外虎禅子这个人是个很狂妄的人,不管什么情况下必须自己掌控状况而不能给别人丝毫制约自己的可能。所以刚才明明知道已经陷入到兜子之中,却根本不等事态更清楚一些就已经毫不犹豫牺牲手下,决然要扯开兜形。
非常硬朗的一次撞击,就像铁锤砸在冰块上。鹰狼队的先遣卫虽然来不及收回已经攻出的短矛和鹰嘴镰,但也都能及时反应,丢弃原有已经撒出的武器,改用随身短刃或直接拳脚以对,反击的力量不容小觑。但是冰块再硬终究是抵不过铁锤的,只是一下,“暗星围月式”上便有好几人飞出。于是这几个点位上豁出了口子,虎禅子带头冲出了“暗星围月式”的兜子。
不过对抗却没有就此结束,真正硬碰硬的对决才刚刚开始。虎禅子才奔出兜子的范围四五步,就再次被一段铜墙铁壁挡住。铜墙铁壁仍是由假冒的南唐官兵组成,所不同的是这些人的步法更加稳健,速度更加迅捷,举止更加有力。而铜墙铁壁的领头人身体笔直、步稳肩沉,仿佛一尊“铜柱炮烙”。薛康终于出现了,而且他果然是布设了第二重兜子。
薛康手中挺七星蜈蚣剑,迎着虎禅子过去,就像要脸对脸胸贴胸那样贴到一起去。但就在距离还有三步的样子时,两人都骤然后退。没有发出一声碰撞的声响,也没有发出丝毫脚步声响,就像是两个飘忽的影子。但就是在这须臾间无声的碰撞之后,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的实力不是自己轻易可以拿下的。特别是薛康,他的心中更加没有把握。这主要是由于虎禅子使用了一对虎牙作武器,薛康是军中将领,很少见到江湖中的奇门兵刃,像以一对白虎牙作武器,他只是听说过而已。
而虎禅子不单是觉得薛康力大剑快,更觉得那一段铜墙铁壁让人害怕。很明显,那是一种编排好了攻杀进退的组合,一人力可当几人力用,而自己带的这些人原是草莽匪寇,虽然个人技击功底不弱,但与这样的组合相敌肯定会吃亏。
于是一时间双方都在犹豫,考虑是否应该进行第二次交锋,又该采用怎样的方式进行第二次交锋。根本就没有必要发生冲突的两方人马,现在冲突却一步步地在升级,甚至会发展到更严重的地步。其实这都是因为面子,双方谁都不愿意成为显弱的一方。
就在双方犹豫的时候,一声尖厉的声响窜上了半空,随着声响一起上去的还有一条浓艳的红色烟尾。烟尾凝滞空中,久久不散,只是慢慢地在变粗变淡。
卜福站在城隍庙门口,手中拿着半支断香,抬头看着空中的红色烟尾,他在打量烟尾的明显度和滞空时间,以便确定是否需要再发一支。这是南唐兵家的“急击令”,只有在发生紧急军情下要求周边所有官兵对发出令号处进行出击、增援才会发此信号。南唐不像塞北之地可以用烽火台烧狼烟传信,所以便请江南霹雳堂专门制作了多种颜色烟尾和光亮的升空令箭,可根据不同军情需要在白天或黑夜中发出军令。卜福不是兵家人,但是在瀖州跟随顾子敬回金陵时,瀖州守备万雪鹤送给他几支“急击令”,有白天用的也有夜间用的。说是保护顾子敬的过程中如果遭遇截杀而无力突围时,可燃放此令让周围驻军看到过来救援。不过卜福护着顾子敬一直都没用上这“急击令”,今天在这广信城中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薛康是兵家人,对南唐军中的各种号令作过了解,所以知道这“急击令”代表着什么意思。而虎禅子原是匪家,不仅在楚地打家劫舍,只要有财发,也常常会越境到南唐、蜀国境内作案,所以也熟悉南唐兵家的信号令箭,否则是不利于自己逃脱追捕的。此时反倒是丰知通不知道这突然升空的怪响、红烟代表着什么。
“急击令”一发,薛康与虎禅子只是眼中精光流动,相互间便已于无声中交换了想法。于是两人各自撤招,然后手势加唿哨,召唤自己手下立刻往城外逃遁。而丰知通看到两路人突然如此反应,方才明白了那升空的令箭于己不利,于是马上带人也朝城外突出。
晾压磨
官兵来得不算慢,但是当他们到达城隍庙门口时,这里只剩几个死人和瘫软在地始终不敢乱动的讲究男人。卜福对带兵前来的将领表明了自己身份,说清眼前情况,最后还提出应该立刻关闭城门搜捕其他国家奸细。
带兵的将领不敢自己做主,立刻派人通知了广信临时负责军备的副防御使,然后再由副防御使下令关闭四门。等四门真正紧闭时,拖延的时间已经足够那些行动迅捷的秘行组织来回进出两三趟了。
“急击令”升空时,齐君元还没有出城。他和范啸天几个从城隍庙后墙翻出后,一直都在纠结该从哪条道出城。其实几日之前他就计划好要从东门出城的,西门是走回头路,南门则与自己要去的目的地背道而驰,只有东门和北门可以继续前往金陵城。而北门是梁铁桥追出的路径,一旦觉悟自己上当的梁铁桥原路返回的话,从那里走很有可能与他迎面撞上。
但是今天一早他们会在城隍庙出现的情况不知道从何种途径泄露出去了,虽然设计逃出,但只要有些脑子的人稍加推理就会得出他们最有可能从东门逃出的结论,所以现在这条最该走的路变成了最不能走的路。于是当齐君元看到“急击令”升空后,他当机立断,带着几个人立刻往北门而去,原来最为危险的北门现在或许变成了最为可行的路径。
梁铁桥也是在城门未曾关闭之前进城的,就在城门口与齐君元他们擦肩而过。但是和齐君元之前预料的一样,此刻的梁铁桥一定是急吼吼地往广信赶,不会注意到沿路的异常人色。另外从推算的日子上看,他现在应该已经离广信很近很近了。所以“急击令”发出后,他很大可能会看到。
而广信城中发出了“急击令”说明出大事了,而这大事情又很大可能就和自己正在追办的是一回事,所以梁铁桥肯定会不管不顾地赶回城里。而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还有人嚷嚷着有敌国奸细要夺关屠城,这难免会让一些胆子小、顾虑多的小百姓往城外躲避。齐君元他们便混在这些百姓中间,一路疾奔的梁铁桥以及他的手下根本没有注意到稀疏的人群中还裹挟着这么几个人。
齐君元今天应该抚额称幸,或者哪天真要回到广信再好好敬拜一下城隍老爷,谢谢城隍老爷保佑。因为才半天之中,他就与两个最为厉害危险的人物擦肩而过。一次是城隍庙门口与卜福,一次是城门口与梁铁桥。
出城之后齐君元先急赶了一路,尽量远离广信。因为现在那座州府真的太可怕了,里外以及周边聚集了多方面的秘行组织,然后还有南唐六扇门中的顶尖高手卜福。成为他们共同的目标也许是件值得荣耀的事情,但是要想不成为被他们任何一方掌控的目标,那就必须逃得越远越好。
一路往前没有遇到任何麻烦,这也是选择从北门出城的好处。北门是梁铁桥追出过的方向,然后又从这方向赶回,沿途的县镇关卡都已经知道了刺杀广信防御使的刺客可能还在广信城里,所以盘查全部松懈下来。
但是这一路齐君元心里却再也无法松懈下来,至少有两个解不开的结死死缠住他。一个结是因为那三个试图拿住他的三个人,他杀到最后剩一个时才认出是同属离恨谷的谷生谷客。这三个人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收到什么指令来做这活儿的?还有一个结是他约好八日后在城隍庙聚集,那三个要拿自己的谷生谷客是如何知道这个信息并提前在那里做下兜子的。还有那几方秘行组织又是如何会一起聚到城隍庙来的,很明显他们也是知道了聚集的时间和地点。
而知道聚集时间和地点的除了齐君元自己外,就剩范啸天、唐三娘、何必为、牛金刚四个人。也就是说,他们中至少有一个是钉子,否则是不会出现城隍庙门口那一幕的。但是就算谁是钉子的话,那也只可能是某一方的钉子,为何会将三方面的力量再加上卜福一起招来?总不会四个人全是钉子吧?
另外除了钉子之说,也许其中还有谁是害怕受到牵连而被度衡庐追责,所以将齐君元取了一半皮卷的事情通过某种渠道告知谷里,然后才会出现谷生谷客布局要将他拿住的状况。可是接活行刺局的谷生谷客遣出后便与谷中失去了一切联系,除非是谷里主动来找你,这是为了防止失手、漏相儿的谷生谷客带回尾儿来。难道真会这么凑巧,就在这几天之中,谷里正好有事找到他们其中的一个,而这一个又正是害怕被牵连的那一个。
没有办法想通的事情有时候通过相互间的交流和其他人的印证是可以找出答案的,所以齐君元决定找个安全隐蔽的地方和这几个人开诚布公地谈一下,否则相互间带着猜疑去做刺活儿只会是将自己往虎口中送。
“秦淮雅筑”的竹月堂是招待贵宾的场所。这里面一水儿全是金丝楠的桌椅,背板桌面都镶嵌着鹤顶龙纹石。用的茶具是青花透影瓷,泡的是雨花白芽茶。真的是富贵不至极,雅韵尚有余。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里,贵雅兼具的竹月堂每天上午都会出现一种尴尬的氛围。坐在里面的几个人虽然话说得并不多,却是满挟冷雨寒风,一字一句都用了多少心思在里面。
李弘冀不知道父皇李璟为何会让他参与审讯烟重津刺客这件案子的。虽然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胜任这件事情,但同时又很不愿意参与这件事情。因为李弘冀是个心志远大之人,他觉得自己的才能和时间不应该浪费在这样的小事上。
不过李璟的旨意李弘冀不敢违背,只能前来做这不情愿的小事。他本来觉得就是审讯一个刺客而已,一间刑房、两三个刑役、四五套刑具,这事情三下五除二也就解决了。但事情偏偏不是他想的那样,与他同领皇命审讯刺客的皇叔齐王李景遂却是将那刺客肥肥地养了起来。每天美酒佳肴、美侍娇娘地伺候着,还天天给出不断加码的金银、官位等许诺。可那刺客至今无动于衷,那感觉就像是在庙里拜菩萨,灵不灵都给你一个不予理睬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