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现在那三方秘行力量也是在人家的势力范围内,他们应该也不想因为自己的鹬蚌相争,让南唐这个渔翁得了利。所以首先会希望自己可以在不动声色中就将要得到的标儿拿了,即便拿不到,他们也情愿让其他哪一方拿了,这样对他们来说至少可以目标明确地再夺回来。而在什么都没得到之前,相互间就大动干戈,最终不但谁都得不到甚至连自己都要毁在广信城中。这三方人又不是傻子,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
对于范啸天的问题齐君元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这时候他不想和范啸天费口舌力气作解释,因为他需要构思,构思出一个最有可能脱身的线路。
这时候“暗星围月式”已经布设到位,所有的缺口已经填实。而市场两边来往的人流此时一下子变得拥挤了,特别是城隍庙门口这一段。除了原来因为庙里出事而聚集在这里看热闹的那群人外,还有更多衣着服饰和当地人不大一样的人混在人流中缓慢地朝着城隍庙门口移动。
虎禅子出现了,丰知通也出现了,但是他们就像没见到对方一样只管做自己该做的事,部署自己的计划,相互间就像有某种互不干扰的约定。而事实上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约定,可能是因为他们之间交过手,相互间都知道对方的实力。另外也可能是他们在交手过程中同时知道双方都是被欺骗的,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在。所以至少在东西到了他们谁的手中之前,他们应该会保持这样一种状态。
齐君元的气息平稳下来,心跳变得缓慢。这是他独有的特点,越是危险,他的身体机能越是变得平复、稳定。不过此刻他的思维却是绵延展开,将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拢入一个画面,然后再从其中构思出一种意境。在这意境里可以发现危险,也可以寻找到没有危险的出路。
这一次构思的时间很短暂,强敌已经近在咫尺,如果再拖延过多时间就只能束手就擒了。当齐君元半闭的眼角有一丝精光闪过时,一个可行的脱逃计划已经在他脑子里成形。
齐君元在几个人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虽然说得很简单,但那几个人都是离恨谷训练出的刺客,立刻便明白了具体做法和意图。
范啸天从所带兜囊里不知掏出个什么东西交给六指,然后大家各自散开,除了六指,其他人全都混在寺庙前的人群里,而那穷唐在哑巴的指使下则不知道蹲伏到哪个人们看不见的角落里了。
只有六指独自走入市场上的人流中,样子显得非常紧张。这紧张有一部分是真的,这时候他的周围已经不仅仅是逛街购货的百姓,而是有着许多一众聚义处和不问源馆的高手。如果对方已经确定六指为目标之一而抢先下手将他控制住的话,那么齐君元的计划将无法实施下去了。但是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因为从对手之前掌握的信息来看,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哑巴。就算他们已经知道了广信防御使被刺的详细经过,那么也应该是将目标锁定为范啸天。
不过六指还是非常小心,他在认真地挑选对象。本来他是想从一众聚义处中找个人做戏的,那样就可以直接把火烧到他们身上去。但是怕撞上的万一是个自己无法应付的高手,那样的话说不定自己会在大家还未曾有丝毫觉察时就被对方拿下了。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最终决定还是找个平常百姓下手。
六指撞上了一个衣衫整齐的讲究男人,这人一看就是一早梳洗完毕后出门的,不会是一路风尘奔到广信来的秘行组织的高手。撞到之后,六指一下子跌坐在地,而且顿时满头满脸都是血。血是范啸天给六指的东西造成的,诡惊亭在做一些吓人的虚境时经常会用到血液,所以随身总带着特制的血泡。六指的手掌中藏着血泡,往头上一按,血泡按破,那头上便顿时鲜血窜流。
“啊!流血了,你身上藏了什么?”六指高声呼叫着,“不好,这人身上有凶器,他是凶手!”
那讲究男人呆立在当地,他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周围的人一下子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里,那些正在熙攘而行的百姓也都一下停住了脚步。而集市两头更远处不知道这里发生意外情况的百姓却仍在往这边走。这样一来,一下便增加了集市里的行人密度,让一些已经准备好展开快速行动的人无法达到自己的意图。
六指翻过身,但是却没有起来,而是手脚并用在地上很快地爬着,他是朝着一个南唐兵卒爬过去的。集市上那些人见他满头满脸的血,谁都不敢去碰他,而是主动挤让开一条路径,让他直接朝着那兵卒爬去。
“军爷,救命啊,那人是凶手!把他抓起来!”六指边爬边惨呼着,他那“随相随形”的功力施展出来,让人看着真的感觉很是触目惊心。
但是站在炊饼台板后面的那个兵卒表现出的却是无措和不安,面对这突发事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因为他本就不是真的南唐兵卒,只是一个受到指派占住兜位的大周鹰狼先遣卫。所以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始终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就像根本没注意到有个满头满脸流着血的人正朝着自己爬过来。而这情形就算是寻常百姓看了也会觉得不正常,更何况那些混杂在寻常百姓中的不寻常高手。
“不是的,我不是凶手!不关我事,真的不关我事!”被撞的讲究男人这时才刚刚反应过来,然后也跌撞着朝那兵卒跑去,他这是想澄清自己的清白。而他这一跑,引起了更大范围的混乱。
就在那人跑到那兵卒跟前的时候,六指也站了起来。但是随着六指站起来,那兵卒却倒了下去,直直地倒在跑过来的男人身上,喷出的鲜血一下就染红了那男人整个前幅的衣袍。
“杀人了!杀军爷了!杀官了!这人是奸细!”六指继续高喊。
“奸细!不好了,楚地的奸细进城了,快逃啊!楚地奸细要夺城了!”“快逃啊!楚军混进来了! 要抢关屠城了!”“往庙里逃!快往庙里逃!他们已经把两边街头堵住了!”齐君元、范啸天、唐三娘也在人群中高喊起来,而哑巴这时不知从哪里拿来个和面的铜盆,用根擀面杖拼命敲着。
人们在奔逃,而且很多人都是听了喊声后在往庙里挤。但也有人不动,那些人都是秘行组织的高手,面对突然出现的混乱,他们要比那些百姓镇定得多。特别是楚地一众聚义处的人,喊声明显是针对他们的,但他们却比其他秘行组织的人更加稳定。这是一种正常的现象,往往是在确定自己成为目标之后,反而放弃所有想法和顾虑应对即将到来的状况。而像不问源馆的人、大周鹰狼队的人,他们此刻想得更多一些,会考虑是否该随着逃走的人群一起动起来,避免被牵连其中。但其实此刻鹰狼队的先遣卫已经被牵连其中了,因为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南唐官兵,而且已经有一个同伴被杀死当场。不问源馆的人则是想走不能走,他们堵住了集市的另外一头,如果让开了,目标就可以借此机会逃走。而突然出现的意外和混乱很大可能也是要达到这个目的。
庙里面的卜福也听到了外面的喊叫声,但是当看到从门口涌进潮水般的人流后,他连续几个纵步退到庙里的院子中。等进来的人散开了,不再堵死了,他才再次纵身,在香炉、立柱、香台、木影壁等几处点脚借力,最终落足在庙门口。
刚刚站稳脚步,卜福便猛然转身,因为就在这几次借力纵跃的过程中,他恍惚间看到人流中似乎有一个自己曾经刻意记住的熟悉身影。
目光整个扫了一遍,人太多了,而且进来都处于惊魂之中,场面一片混乱。那些人有喊关庙门的,有要找梯子上房翻墙的,有缩在角落不停哆嗦的。卜福知道,进庙的人并非没有一个和他记忆中那个永远沉稳的身影可以应合上的,而是不知道那个身影现在躲在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卜福很快意识到,现在不是寻找那个身影的时候。就算找到那个身影用处也不大,自己独力是拦不下他的。这件事情是需要慢慢来、暗地里做的,而眼下要走的是把外面的场面折腾清了。于是他顺势改变身形,迈一步到墙角处捡起一支被人们踩断却并未熄灭的香头,然后再次朝着庙门外走去。
很快,真的很快,街上该走的人眨眼间就走得差不多了。逃命的人往往能瞬间激发潜能,跑得比什么时候都快。不过那个被六指撞到的讲究男人没有走,他仍极力想将血已经流得差不多的兵卒扶住。但是当他发现周围除了自己和靠在他身上的死尸外,剩下的全是和死尸同样装束装备的兵卒,还有一些虎视眈眈紧握兵刃的凶狠之人,他一下子吓尿了。
丰知通和虎禅子也吓了一跳,他们突然发现自己落在南唐官兵设下的一个“暗星围月式”兜子里。那莫名其妙的信笺果然是个诱子,肯定是广信城的军营、官府发现了自己这些人,于是故意设下这么个兜子要将自己一网打尽。
有这样的想法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们现在确实是在别人的地盘中被兜子困住,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上当了。
那天丰知通和梁铁桥对峙之后,听说目标被楚地一众聚义处的人抓走,于是嘴巴上吩咐一通奔西北在岳州城截杀虎禅子一类的话给梁铁桥听,实际上却是直走西南,在昌北县外截下了虎禅子和一众聚义处的人。
但是还未等双方真正开始交手,铜甲巨猿便突然捉住那只黑色怪狗并且一把撕成两半,这情形让双方都顿时明白自己上当了。
铜甲巨猿抢到皮卷之后,是被一只黑色怪狗夺走的。也就是说,铜甲巨猿害怕那只黑色怪狗,怪狗是巨猿的克星。但是现在巨猿如此凶悍地将黑色怪狗撕成了两半,这只能说明此黑狗非彼黑狗。狗不是那狗,那人也就不会是那人。虎禅子抓到的肯定是一个假目标,一个故意抛出让他们走错方向的假目标。
其实在上德塬时,丰知通已经见过一个让铜甲巨猿害怕的黑色怪物,但当时是在夜间,那黑色怪物如闪电般窜行而过,并没有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那只真正的黑色怪狗。那一次黑色怪狗恐吓铜甲巨猿,是为了显示被三方秘行组织困住的几个人所具备的实力。后来在东贤山庄为首之人用讯息换取三国秘行力量的帮助,由此可见他们在上德塬确实获取到了某些重要信息。而当大家辗转搜寻、追踪,找到唐德在天马山设下的挖掘营地,并冲入其中抢夺上德塬的族人,迫使皮卷显相。又是这黑色怪狗最终将皮卷抢到,这再次显示那几个人早就掌握了一切,最终得了渔翁之利。所有这些全对应上了,那么目标应该还是上德塬遇到的那几个不明来路的人。
但是这几个人又该到哪里去挖出来?如果真要那么好挖的话,那么在上德塬、东贤山庄、天马山这些地方早就应该将这几个人给收了扣了。
虎禅子掌握的信息没那么多,所以也没有想太多,他直接从抓住的那个假目标身上下手,用重手法迫使他说出真相来。很快他发现这只是个被利用的人,他是收了别人钱财,然后按要求将这黑色怪狗送到南昌府,自己也没想到半路会被擒住。但是从这个被利用的人口中他还是找到了一些线索,就是付钱让他送狗的人怕他敷衍差事,不真正将狗送到南昌府,便随口威胁他说如果耍滑取巧不把事情做好,那么整个南唐境内都不会有他的立足之地。这样的威胁不是一般江湖上的凶狠之人口中出来的,而应该是南唐极有权势、手眼通天的人物口中出来的,否则话不会说得这么大气偏又文绉绉不带凶气。
所以虎禅子决定带着假目标回到他最初接到活儿的地方,从那里再进一步搜集线索进行深追。而这地方已经是离广信城不远了。
第六章 秦淮雅筑
皆散走
丰知通真的是茫然没有方向,到这时他才想到了梁铁桥。梁铁桥会不会真被自己所说的截堵虎禅子的路线诱骗,所以选择了其他只需赶在自己之前的路线堵截一众聚义处的人了?或者当时他就看出了蹊跷,已经朝着真正的目标追踪下去?但最后问题其实都集中在自己走后,梁铁桥是往哪里去的?所以他决定也回到起点,回到与梁铁桥对峙的地方,在那里可能会找到一些线索。而这地方距离广信城也不太远了。
虎禅子和丰知通都没有找到想象中应该有的线索,但是他们却都听说了广信防御使被刺的事情,而随着所获知的刺杀袭击信息越来越多,那个最让他们敏感的皮卷字样出现在了他们耳朵里。于是两路人不约而同地奔往了广信。
他们在广信城内外细加打探,却始终没有找到目标的一点蛛丝马迹。这也难怪,刺杀了防御使之后,刺客肯定会带着夺回的皮卷急忙逃离。所以他们觉得自己更该做的事情是找到刺客逃走的方向。而这时候他们也打听到梁铁桥带人是从北门去追刺客的,而且已经追下去七八天了。这让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晚了太多,于是也急急地准备着要往北追下去。
就在即将上路的时候,虎禅子和丰知通都收到一份没有来由的信笺,上面写明带着皮卷的目标今天一早会出现在广信城隍庙。虽然他们对这信笺有着疑虑,怕是到那里被放了兜子,但是踌躇之后还是难抵宝藏皮卷的诱惑。而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于是他们也不顾匿迹隐形这些行动规矩,带着人直接在大街上奔走,迅速往城隍庙赶来。
还没到城隍庙前,虎禅子他们就已经发现了穷唐的踪迹。而丰知通及手下不但发现了穷唐,还发现了他们曾经试图用马队围捉住的黑色怪狗的主人。于是他们再不放过眼下的机会,混在人流中往目标处靠近。而且为了赶在对方前面,他们的速度也在暗中加快,以至于疏忽了对周围情况的观察。虽然眼角飘忽之间也看到几个南唐官兵,但这些江湖高手完全没有将这些零星的官兵放在眼里。
可是当庙前突然出现一番闹腾,然后又有军卒被杀,他们感觉出不对了。不过这两帮人都没有慌乱,不管是自己暴露了还是被别人套了兜,他们都已经是别人眼中的明目标了,所以此时慌乱、奔逃、躲藏都是没有用的,只能导致自己的反应迟钝,战斗力下降。
街上的百姓全四处逃散了,街上只剩下一众聚义处和不问源馆的高手,还有就是已经布好阵势的假南唐官兵、真大周鹰狼队。到了这一刻虎禅子和丰知通才明白“莫名之利必有莫测之事”的道理。
“杀!”虎禅子凶悍的匪性依旧未改,当他看清楚自己已经处于被困状态后,他想都不想就决定杀出去。随着这声令下,一众聚义处的人立刻朝着那些官兵杀过去。
丰知通没有那么莽撞,他一开始就将手下人之间的前后距离拉得比较长,所以他们还没完全进入到兜子当中,除非是兜形变化,将他前后截断。但是从布设兜子的那些官兵的反应来看,他们似乎对眼前出现的场面也很惊讶、无措。因此丰知通当机立断猛喝一声:“退!”他要借着兜形上那些爪子暂时的迟疑赶紧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