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吊子、一佛爷、十银皮、三十六风僮”的居所全都在“秦淮雅筑”附近,而且还会按班次轮流住在“秦淮雅筑”里面。然后每次出行,总有他们其中的部分人随行保护。所以就算有坎子兜子的高手能够破解开一路机关暗器闯入“秦淮雅筑”,有里面轮值的和外面闻讯及时过来的这些人,依旧是不可能接近李景遂的。而当李景遂外出时,这些高手更是尽心尽职、严密保护,比闯入“秦淮雅筑”更无机会接近李景遂旁边。
说实话,“半吊子、一佛爷、十银皮、三十六风僮”如此尽心尽力也是从自己利益角度出发的。一旦李景遂继承南唐皇位,那么没有经过沙场征战的李景遂肯定会把他们这些人作为最大的功臣。
听完范啸天介绍完李景遂的情况后,众人都面有惊容。不过也有人始终不动声色,这人就是齐君元。
或许他已经是胸有成竹,因为再严密的防守都是处于被动的,都是存在漏洞的。即便没有漏洞,也是可以采取一些方法制造出漏洞。也或许他根本还未曾考虑到这一步,因为现在面对的艰难不是成功刺杀李景遂,而是如何到达金陵城。
广信刺局中范啸天借机将宝藏皮卷显相,那么接下来肯定会有大范围针对他们的围追堵截。这不单是夜宴队的力量,而且可能还有其他国家的秘行力量也会闻风而来。另外刺杀防御使之事势必会导致兵家也参与到追捕他们的行动中,现在广信城中看着很是平静,但其实它只是狂浪乱流中的一个小岛。周围其他州镇、驻营,特别是范啸天可能逃走的方向,一定是重重关卡布设。因为谁拿住刺杀广信防御使的刺客,抢到宝藏皮卷,谁就会一步登天成为南唐最大的功臣。
不动声色的齐君元其实一直在认真地听范啸天说话,不但认真地在听,而且用心地在想。因为用心地在想,所以他再次找到前几次刺活儿失利的感觉。带着几个国家都想抢夺到的宝藏皮卷去刺杀南唐齐王,其中必定有某种玄妙。掂量一下,那齐王的价值和重要性好像没有宝藏皮卷高。难道是要以皮卷为诱来杀死李景遂吗?不会,如果谷里决定采用这种方式,应该事先通知齐君元这个刺头才对,而不是让参与的某个人在大家不知情的状况下独自摆弄。那么会不会刺齐王的活儿只是为了给这皮卷所起的作用作什么辅助?然后让其产生更大更深远的意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也就是说,刺杀李景遂只是个幌子,成功与否关系并不大。但这样的话会不会再次出现刺局未做便已经走漏风声的情况?自己这几个人会不会再成为弃肢?
想到这里的时候,齐君元脑子里有灵光突闪而过,这道灵光让他豁然之间找到一个万全的办法。
一分二
“我想看看皮卷上到底记了些什么内容。”齐君元不动声色地说了这么一句。
但这句话却是让其他人神色大变。范啸天的表情是惊诧,唐三娘的表情是疑虑,哑巴的表情是纠结。只有六指的表情是欣然,他最初与范啸天僵持甚至要翻脸,就是想看看那皮卷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看?”范啸天问得很天真。
“谷中指令可曾严令不让看?”齐君元问得很实际。
“这倒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为何不让我们看?”
“我是为了你好,有些东西看了后是惹祸上身。”范啸天的语气突然变得阴沉而老辣。
“我是为了大家好,包括你。因为你觉得刺杀齐王是个祸事,而我觉得在刺杀齐王之外还有更多更大的祸事。所以不管是怎样的理解,都必须让我看一下那个皮卷。”
“就为确定是祸事?”范啸天还是不情愿,牙关咬死就是不肯拿出皮卷来。
“不是,是为了保命,保我们大家的命。你们想过没有,先将皮卷显相,然后让我们几个带着这个重要的东西去刺杀齐王李景遂。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有点捧肉奉虎的感觉?而刚才范大哥也细说了李景遂的防护情况,那对于我们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做成的刺局,很大的可能会陷身其中。而我们陷入就意味着宝藏皮卷陷入,谷里这样安排是一时疏忽还是刻意而为?”
“可这也和看不看皮卷上的内容没什么关系呀。”范啸天不知是在装傻还是确实无法理解。
“只有知道了皮卷上的内容,知道这皮卷上到底有没有宝藏的秘密,才能确定如此安排的意图是什么,了解意图中有没有将我们当作弃肢的可能。并且由此结合实际条件设置最为妥当的刺局,还可以预先考虑好关键时刻如何利用这个皮卷。这样才有可能最好地保护好我们自己,最有效地杀死刺标。”
齐君元说得很笼统,而笼统的说法往往可以让人更容易清楚利害。所以没等齐君元把话说完,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范啸天的身上。这是一种期盼的目光,也是一种逼迫的目光。
范啸天知道自己拗不过这几个人,虽然现在“落阳风”已经散去,但是要想从这几个高手中间脱身逃遁,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事情。所以他只能从贴身的暗袋中将皮卷拿了出来,递给齐君元:“你实在要看那就看吧,但是我最后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打开之后,你可能就被永远地诅咒了。”
齐君元又轻笑一声,伸手接过皮卷:“为何看了就一定被诅咒,而不是一种吉瑞的福运?其中记录的是宝藏又不是魔穴。难道你已经看过了?”
“不不不,我没有看过,我没那份心思。”范啸天没有说真话,他不是没有那份心思,而是没有那份胆量。对于这个过去不做刺活儿的谷生,循规蹈矩已经成为他性格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一起过来看看吧。”齐君元倒不是个吝啬的人,东西拿到手后主动邀请别人共享。
边说话,齐君元边把皮卷的外套拿掉,系绳解掉,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当皮卷完全展开之后,齐君元草草看了两眼。这是一幅刺绘而成的图,只是由简单的线条和古体的文字组成。绘制用的皮不知道是什么皮,但是很白净细腻,所以刺绘而成的图非常清晰。
唐三娘和六指都没有动,他们虽然很关心皮卷内容,但是范啸天说的话将他们吓住了。如果这真的是谷里不让动的东西,那么事后被度衡庐盯上,其实就和被永远诅咒了没什么两样。范啸天不但没有往前,反是后退了两步,就好像齐君元打开那皮卷之后会放出什么妖魔鬼怪一样。反倒是不识几个字的哑巴往前凑了凑,朝齐君元手中的皮卷凑过去。而哑巴的脑袋还没完全伸过来时,齐君元就已经开始在重新收卷皮卷了。所以哑巴可能连那皮卷上到底是图还是文字都没有看清。
就在皮卷收到一半的样子,齐君元突然手腕一抖,一只带锋口的回剖钩跳了出来。但钩子刃光才一闪,齐君元随即手指猛然勾弹回剖钩尾部挂索,将钩子又收回袖中。这是个极短极快又极为隐蔽的过程,如果不是大家都全神贯注盯着在看,很难看出这个动作过程。
随着齐君元将钩子收回,那皮卷还未卷起的一半掉落下来,被齐君元随手一握揣入怀里。这动作让所有人一下明白他为何如此匆匆地看了下那图,因为他的目的不是要看出那图上记录了什么,而是要确定自己割取的部分是有内容的。
范啸天顿时傻在那里了,他怎么都没想到齐君元会突然出手把如此宝贵、如此重要的皮卷割成两半。不过范啸天这次竟然很意外地隐忍住未作声,因为他或许是离恨谷最胆小最没见识的一个谷生,但审时度势、见机行事的机敏还是有的。他心里知道齐君元的做法是为了给他们几个在做李景遂这个刺局的过程中加了道保险,所以在场的其他几个人没一个会帮自己,至少在刺杀齐王的活儿做成之前会是这样一种状况。
“我草草一眼,完全没看清图上画的是什么,更记不住什么。所以我虽然拿了一半的图,却是没用的,谷里不需要担心我怀有私心盗取宝藏。而你们不管谁携带那半幅皮卷行动,也不管你们真正的后续到底是什么活儿。那皮卷只剩下半幅不起什么作用,所以你们同样无须担心被怀疑有盗取宝藏的私心。不过有了这皮卷,哪怕是半幅,在下一个大刺活儿过程中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们都握着足够将自己救出的大筹码。”
齐君元说的这个没人怀疑,他在东贤山庄能用虚构的和根本不存在的条件和三国秘行力量进行交易,让他们帮助自己几个人逃出。那么有宝藏的半幅皮卷握在了手中,要用此换几条性命那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事。
“但是下一个刺活儿可不好做。广信防御使被杀,宝藏皮卷显相。现在广信城周围的州府和驻军肯定接到急报协助捉拿。特别是北城出去的路径,我亲眼看见众多江湖高手追出。而此地距离金陵还有数百里路程,这一路肯定艰险无比。不要说刺齐王了,现在怎么抵达金陵城都是问题。”六指说的的确是实际情况。
“既然艰险,那么我们就在广信城中安心等待。该睡觉就睡觉,该喝酒就喝酒,等到形势不再艰险时再动身赶路。”谁都没有想到齐君元会给出这样一个简单轻松的方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半幅重要的皮卷在他怀里,所以狂妄膨胀得有些忘乎所以。
哑巴听到喝酒,不由喉结滚动,连咽两口唾沫。唐三娘和六指则微蹙了下眉头,看得出这是暗自有种担忧。
“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不艰险?”范啸天的反应还是追根问底,他无法判断一个做法的可行与否,便会要求别人直接告诉他可行与否。
“梁铁桥以为你们是从北门逃出的,而出城之后有三个方向可行。他肯定判断你们不会往西去江州,因为我们刚刚是由西而来的。剩下一条往东奔祁门,还有一条往北奔池州,梁铁桥肯定会安排夜宴队往这两个方向追下去。广信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军信道肯定会通知近歙大营和修水大营协助围堵查找你们的踪迹。这样夜宴队的两路人一直要追到近歙大营和修水大营时才能大致确定你们没有从他们所追的方向逃走,这大概需要五六天的时间。然后这两路人互通一下信息,知道你们也没有从另一路追赶的方向逃走,这大概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到这个时候我估计梁铁桥应该能够醒悟过来,会想到你们还在广信城中没有出去,只是放了个虚影儿让他去追。所以他们会以更快的速度往回赶,一路日夜兼程而且不再需要沿途查看路人,所以回到广信的时间应该可以缩减到三四天的样子。现在我们将余度放宽,加上他们可能提前醒悟的时间,算他去四天,互通消息两天,回来两天半,那么我们还可以安心在广信城中享受八天半。八天半后,我们出广信。”
“八天半,多忍几天我们都能在广信过完年再走了。对了,出广信后往哪个方向走?不会正好和梁铁桥他们撞上吧。”范啸天仍是啰里啰嗦什么都要问两句。
“这个到时候再见机行事,预先告诉你们万一出现什么偶然现象,我们之间会产生猜忌。八天后的一早,我们就在城隍庙里碰头。那里面香客人色混杂,巡街的军校、铁甲卫一般不会到庙里面盘查,所以会比较安全,就算多待些时间都没问题。至于现在,大家还是各自顾各自吧,自寻稳妥地方伏波。如果谁没伏好漏了踪迹被官府牙子叼住了根儿,其他人一律不得相救,包括我也一样。你们现在都已经知道刺活儿是什么了,余下人只管自己集结然后商量着把活儿做完。”齐君元越来越谨慎了,他不想也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自己下一步的意图,也不想让其他人相互间有太多沟通和关联。
软取心
虽说是在寒冷冬季,但是秦淮河边已经早早体会到了春意,抑或秦淮河本身就是一条春意四溢的河流。河边绣楼胭阁,河上画舫花舟,已经将这条河装扮得春意盎然。再加上楼阁之中、舟舫之中那些放怀如春的女人,这条河的春色浓艳得有些过于丰腴、腥腻。
从夫子庙往东北两里,有一条支流转向东南。这条支流应该算秦淮河的一个例外,它是春意无法流淌而入的。因为此处有官家设下的一道铁闸,人们管这铁闸叫东关铁闸。不管什么船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是无法进入这条支流的。
支流西侧的一片区域当地人叫鹤立围,此处倒依旧是草黄树瘦、寒意凛然的冬天情景。远远看去,竹掩树盖之下东一处西一处的小院小楼、竹亭木阁。但也是和秦淮风格大相径庭,那些建筑都是古朴雅致,没有丝毫脂粉般的艳俗味道。所以将这片建筑叫做“秦淮雅筑”倒是名副其实的。
虽然支流有铁闸拦行,但鹤立围却不拦行。只要绕到支流的东岸,找到一座“震魂桥”,过桥就是“鹤立围”,也就是如今“秦淮雅筑”的范围了。如果再往里走几十步,过了“照天镜”,进了“穿石牌坊”,那其实已经算是进了齐王府。
但除非是有“秦淮野筑”里的人带着,还没听说有什么人走过“震魂桥”的。一个是没人敢过去,“秦淮雅筑”里住着齐王李景遂,这是南唐未来的皇位继承人,谁没事干往那里面走,那不纯粹是要惹祸上身吗?另外那座“震魂桥”也不是一般的桥,甚至是比支流上拦行的铁闸更加难以越过。平常看着那些“秦淮雅筑”的人进进出出,那就是一座稳固的石木桥。而一旦其他什么人贸然上去,那桥便会震动起来,晃扭起来,桥石散落,桥体下沉,刹那间就将试图过桥之人三魂震落三魂,不是跌滚回东岸,就是摔到水中。至于“秦淮雅筑”里其他的建筑是否也会如此,外面的人就更是无法知道了。
太公轩也是“秦淮雅筑”中的一个建筑,名字挺大气,其实就是用竹子和稻草搭建起来的一个棚子。不过这棚子是建在玉荷塘边上的,是个坐在软榻上就能垂钓的棚子。而且估计这棚子应该不会震动、散落到池塘里去,因为李景遂很多时候是会坐在这里专心垂钓的,比如说现在。
冬天的鱼难钓,除非有最好的香饵和最好的耐心,当然还需要最好的技巧。李景遂握着钓竿,他相信自己的香饵是最好的,自己的耐心也是最好的,但是鱼始终都没有上钩。所以他在考虑今天开始是否应该运用最好的技巧,但这技巧一旦运用了,那就意味着第一轮的较量进入了决战阶段。而如果运用之后鱼还不上钩,那就意味着第一轮的较量是以自己失败告终。接下来只能改换其他方法来对付这条鱼了。
虽然李璟是将审讯烟重津刺客的事情交给了他和太子李弘冀,但李景遂觉得这件事情主要还得自己来办。自己一直兼顾主持刑部,可以说是专攻案件辨查和刑狱查审的。而太子李弘冀还有协助审讯的冯延巳、韩熙载都是外行,所以这件事情要想做好,自己就必须大包大揽,不能受到其他三人太多干预。
另外李景遂也是想利用这件事情提高自己的威信,因为他不是将帅人才,无法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而他又被定为南唐皇位继承人,如果没有一些大的功绩,恐怕会有很多人不愿臣服辅佐。所以这次查出暗算元宗的背后操纵之人对于他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他要利用这个机会尽显自己的才能和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