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知通早就全神戒备,他预料到梁铁桥会动手,他也希望梁铁桥动手。虽然两边力量相当,但打一场下来无论输赢自己这边都会折损严重。对方是在自家境内,有什么折损伤残可以快速得到救治。而自己这边就算冲破对方的阻挡,也只能丢下所有逃不走的人逃走。不过他更担心梁铁桥和自己比耐心,僵持这种对峙状态。暗中却去调集官兵过来围堵自己,到那时自己这边能顺利脱身的人就更少了。所以丰知通要激怒梁铁桥,让他主动出手,动手比不动手要好。因为梁铁桥的“天壁断江”适用于防守,自己的“落瀑流沙”适用于攻击。如果能激得梁铁桥以“天壁断江”来主动攻击,天壁移动,又如何能够断江?那么双方兜势对击之下,自己便会大占便宜。即便仍有损伤,但绝大部分人应该可以顺利从不合正常兜形的“天壁断江”中冲出。
但就在梁铁桥以小劈刀式朝丰知通冲过去时,从附近的某处突然飞出一声尖利的长音,就如同恶鬼被投入炼狱时的惨呼。梁铁桥、丰知通都是久走江湖的老手,所以马上反应出这声音很像是匪家的响箭。
梁铁桥猛然止住了自己的攻势,转头朝着响箭发出的方向看去。丰知通也撤剑连退几步,将自己放置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然后也和梁铁桥一样扭头看去。此刻这两个绝顶的高手心中都在不停地扑通乱跳,他们没有想到离着自己这么近还有第三股力量,而且是自己没有发现的力量。不会又是大周的鹰狼队吧,上次在上德塬他们躲在一旁自己没能发现到。
但是第三股力量始终都不曾出现,发出响箭的位置一直平静如常,就连个叶飘树摇的雀儿飞都不见,更不要说人了。那里不像一个躲藏了好多人的兜相,这么多的高手辨别查看仍看不出爪子的具体位置,那么这第三股力量绝不会超过三个人。
就在丰知通和梁铁桥再无法耐心等候,准备指挥身后人往那边包抄寻找过去时,几乘马匹狂奔而来。马匹有不问源馆的也有夜宴队的,马上的骑手离得很远就已经在大声呼喊,而且呼喊没用不问源馆的暗语和一江三湖十八山的哨语,由此可见事态的紧急。
“不好,标儿被一众聚义处的楚娃儿套了!”这不是暗语,只是用了很多江湖术语。其意思就是他们要拿的目标被楚地一众聚义处的高手们捉走了。
丰知通反应很快,立刻低声问一句:“方向?”
“昌北道顺着起雁河往西,估计是想要绕过岳州入洞庭,再折转回潭州。”有人答道。
“走!直奔西北,截杀岳州城。”丰知通说完后手一挥,身后的高手立刻行动。而他自己则在所有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收剑回身奔走。
丰知通走了,最终没有和梁铁桥做一次惨烈对决。而他走出才十里不到,立刻往西南直扑昌北县。昌北道的尾端就是昌北县,他要在那里截住周行逢手下一众聚义处的人,夺回哑巴和穷唐。而刚才那些截杀岳州城的话只是说给梁铁桥听的。
不知道梁铁桥有没有听到丰知通所说的话,但他却是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可能是反应比丰知通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状况,需要理一下思绪。也可能是他发现到其他什么更重要的事情,所以现在已经将抓捕哑巴的事情丢到一旁。而其实此刻他的思维比别人想象的还要滞后,到现在都未曾从刚才那支响箭里拔出来。
“响箭不知何人所射,但绝不会是莫名其妙的行为,其中必有一定含义。对了,从刚才箭哨划空的方向上看,响箭所指是哑巴逃走的方向。哑巴为什么要往那个方向?相比之下,那个方向并没有任何有利于逃跑的地势、地形。像这个如同野兽般的汉子对周围自然环境最为敏感,他为何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对了!不是错误!而是圈套。他逃走的这方向是与前往广信府的官道相悖,这样做是故意引着我们往那边走。因为有与他有关的人是要往广信府那边去,而那些人肯定是身负重要的事情,或者他身上的重要物件已经转移到那些人的手中了。”
梁铁桥是江湖帮派中的大瓢把子,当然比任何人都熟悉响箭在匪家的作用。响箭是发现目标后给大队发信所用,但响箭的发信方位是朝着远离目标的方向,这是为了更少地引起目标注意。所以匪家有“响箭走空向,盗旗去财方”之说。
“发响箭的人可能是要误导我们,让我们往哑巴逃走的方向去追。也可能是为了给我们指引,但这个指引的方向却是相反的。必须知道响箭的特征才能找到正确方向。”
梁铁桥在思考,但他始终没有重新回忆一下刚才的响箭声,那声音其实仔细琢磨下会发现和一般匪家的响箭是有区别的。另外,他也没有试图再去找发出响箭的人,因为不管那人是误导还是引导,能如此放肆毫无顾忌地射出响箭,说明他早就已经做好了进退自如的准备。
站在原地没有动,但梁铁桥的思绪其实已经纵横来回好多回,并且已经到了完全贯通的地步。所以当他再次移动身形时,发出的命令已经和丰知通完全不同:“不管原来的标儿,往广信追下去,沿途注意找出异常的新标儿。”
这话说完,几个马队成员率先朝齐君元离去的方向追了下去,然后众多高手蹿纵跳跃,很快消失在荒芜的旷野之上,以各自的方式追赶下去。
丰知通和梁铁桥都走了,此时如果齐君元还在的话,他会发现自己之前感到的那个危险依旧存在。也就是说,那危险和丰知通、梁铁桥无关,而是来自第三方。
丰知通和梁铁桥都没有追踪响箭的来源,转而去追寻新的目标了。这是聪明的做法,面对不见其形不知其力的对手,采取不去招惹的方式是最正确的。更何况别人也确实没有招惹你,只是放了一支不明原因的响箭而已。所以他们不知道放响箭的是谁,不知道放出的响箭其实是一支很短、很短,短得就像一个箭头的响铃袖箭。
至于齐君元,他虽然也隐约听到了响箭的声音,但他认为这是危险的,更加不会好奇地回去查辨清楚是怎么回事。好奇是刺客的大忌之一,更何况是在身负重任的情况下。


第十一章 密网拖虾


序颠倒
齐君元为了甩掉可能尾随的危险,他绕了些路。也就是在他绕开原路的这一段时间中,夜宴队一部分的骑手从他走的原路追赶过去了。当他重新回到原路时,夜宴队的一部分高手从他身边追过去。但是齐君元的装束气质没有一点特点,就像一斗豆子中的一颗。他这样子即便是卜福那样的捕行高手都很难辨别出,夜宴队那些匆忙而行的爪子又怎么可能辨出他?
齐君元也没意识到这些高手是针对他们几个人追赶过来的。只以为哑巴顺利逃脱了,那些马队既没能追到哑巴又无法确定哑巴的准确去向,所以只能往哑巴原来要去的方向继续赶。因为哑巴原定的目的地没有变,他迂回也好、绕道也罢,早晚还是要回到原来方向上的。所以抢先赶到前头设兜等着目标也算是一个好办法。
当齐君元到达广信城城门口时,他立刻发现城里的情况有些怪异。不仅城里异常,就连自己分散行走的几个伙伴也都出现了异常。
城里的异常是因为城门口多了许多守城门的官兵捕快,而且还专设了一个守城郎将带领,这在以往只有边界军防重城才会这样设防的。然后从城门洞往里看,城里面到处是列队巡走的军卒和铁甲卫。广信府处于南唐国境腹地位置,虽然也关联着几条重要道路,但在军事上算不上要冲,按理不应该进驻这么多的官兵守卫。
齐君元在城门附近的大车店前面停住脚步,很随意地坐在一辆卸了辕马的大车杠上。然后脱下鞋子,倒出里面硌脚的沙土粒。在这个坐下、脱鞋、倒沙、穿鞋的过程中,他先提起耳朵搜索了下周围的声向。
“听音析情”,这是离恨谷刺客的一项基本技能,除非是听觉有障碍的才可以不学。齐君元虽然听力上无法和秦笙笙相比,也无法与他自己的眼力和感觉相比,但他还是先走了一下“听音析情”的程序。因为这可以让自己的状态在完全自然的情况下对周围的情形做出一个初步的判断。
周围的声响很杂乱,有叫卖声、招呼声、车马的走动声。而最突出的一处声音是在城门口一侧的城墙脚处,有一个衙役正站在高凳上大声宣读将要张贴的官府布告,在他周围围了一大群凑热闹的人。齐君元静心听了下宣读的内容,是说广信周边驻军全部撤入城中守防,让城外里管、保户,以及零散供应将日常提供驻军的需用直接送入城中。另外,城中守军增多,安置物资短缺,过往客商可将运转货物直接与衙门物用处或军备营交易。
原来是外驻军收防入城了,难怪城里会有那么多的军卒、巡卫。可是又因为什么缘故要将外驻军撤入城中呢?难道南唐境内有战事吗?这情况和自己刺杀齐王的活儿有没有关系?
正想着,那边衙役已经结束宣读,一记醒锣之后将布告张贴在墙上。于是齐君元也暂时放下拉长的思绪,定神聆听。确定周围没有异常的声音后,他微微抬头,目光迅速在各处位置寻找自己的同伴。
首先看到的是在茶摊旁边提着篮子卖鸭蛋的唐三娘。这次唐三娘没有挑着面担子,因为面担子在蜀国是个极合理的掩饰,在楚地也还说得过去。蜀国、楚地参差交界,有很多民情民俗、生活习惯是差不多的。但是南唐的情况却和蜀国相去甚远,如果是个妇人挑着个面担子沿街叫卖,会惹来很多人围观、议论。
随后看到的是挤在城墙脚下人群中假装看官府布告的六指何必为。六指满身的木屑、尘土,神情呆滞,满脸懵懂。那样子完全就像一个在附近做活儿的匠人,被衙役宣读声吸引才好奇地过来看热闹,但最终对衙役读的什么却非常茫然。
没有看到范啸天!齐君元心中一紧。马上又将周围扫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范啸天的人影。
范啸天去哪里了?难道他使出融境之术躲在什么角落里?不对,这大白天的,又在人来人往的官道城门之处,使用虚相儿反有可能暴露自己。范啸天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到哪里都严格按离恨谷的规定使用技艺。离恨谷中有警告:“人多杂乱之地不宜盲目使用技艺。”如果范啸天现在真是用融境之术将自己藏在什么地方的话,那他肯定是有某种目的。
就在齐君元疑惑之时,远远看到一个身影急走而来,脚下带起一串轻微的扬尘,是范啸天,而且是显得有些慌乱仓促的范啸天。他刚刚才赶到,可奇怪的正是他为何刚刚才赶到,而且是在齐君元的后面赶到?
分散行走后的排序是六指开路,唐三娘跟在其后一里左右,然后是范啸天,也差距一里左右,最后是齐君元。而侧翼或前或后呼应的是哑巴,他与四人中至少一人保持在一里左右(古代一里三百步,一步六尺,一尺0.231米,折合下来,一里大约415米)。
对于分散行走而言,这是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可以表现出相互间没有任何关系,又能在同伴发生异常情况后及时发现并做出正确反应。这就像江湖中防止高手突袭而保持的十步距离一样,是长久的经验积累和精确计算才得出的距离。
范啸天在唐三娘身后一里,在齐君元前面一里,如果他发生什么情况的话,前面和后面的人都应该能觉察到。即便是遭遇突袭,未能发出大的动静,但总会有些异常痕迹留下来。而后面是个能凭意念构思出异常的刺客高手齐君元,他没理由不发现到前面一个同伴正常行进痕迹中的突变。难道是齐君元绕路那一段坠后了?可如果是那一段坠后的话,他也应该发现到齐君元不见了,应该赶到前面向唐三娘和六指示警呀。
所以现在事实很明显地摆在这里,范啸天没有按着分散的排序前行,甚至可能根本就不在他们散走的队列中。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采用什么方法改变位置的,包括一直以为自己跟在他后面的齐君元。而更为重要的是他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才改变位置坠到最后的,这一点可能只有他自己能说清。
齐君元看到急急赶来的范啸天后,立刻起身便走,并且是直接向城门走去。他是要进城,他更是要远离范啸天,不让他靠近自己。
范啸天不但散走的位置顺序发生了变化,赶到的时间也完全出乎了齐君元和其他同伴的预料。而且是急急赶来,不顾脚下扬尘,这种状态很容易被别人注意到。如果注意到他的正好是有些经验的江湖高手或捕行中人,立刻就能看出他的行迹异常,马上就会盯住他。所以齐君元不能让这样一个人靠近自己,让他靠近会连带自己一起暴露给可能存在的对手。
齐君元当机立断,与其让失态的范啸天在这种环境里很明显地靠近自己、暴露自己,还不如先直接进入城中躲开他。等到了人流熙攘的地方,再与他暗中接触,那相对而言能安全许多。
齐君元走向了城门,和许多要入城的人一起。但是就在齐君元走近城门时他感觉出些不舒服来,因为两边几乎所有的兵卒、捕快都在盯着进城的人看,不放过任何一个,这其中当然包括了齐君元。
“他们好像是在找什么人,是敌国细作?还是……”齐君元心中猛然打一个哆嗦。“他们会不会正是在找自己这几人?上次瀖州刺杀顾子敬就有人提前透露出消息去,这背后真相至今还是谜。而这一次来南唐刺杀齐王李景遂,仍是会有被人提前出卖的可能。而且这次的刺标是南唐齐王,未来的皇上。所以让各州各府提前在城隘关口查寻拦截刺客根本算不上兴师动众。”
这时候齐君元其实很想转身往回走,但他强行抑制住这个欲望。普通刺客与优秀刺客的差距好多不是因为杀人技法,而是对自己欲望的控制,在于对一些外来心理压力的调整。
齐君元是优秀的刺客,所以他依旧在往城里走,步伐节奏、神情动作没有丝毫变化。而这样做让他显得比一个平常人还要平常,就凭那些城门口的军士捕快根本不会注意到他的。
就在走进城门洞的那一刻,齐君元再次感觉到异常。齐君元行走的动作仍然没有丝毫变化,但是他的思想却一下变得空灵,就像一张空白的画纸,一件待描的瓷胚。于是当思想勾勒出眼前现有的画面时,他从画面的更深处发现到了危险。
发现到的危险也是因为目光的盯视,但这盯视的目光和那些兵卒、捕快不同,锐利而凶狠,像锋芒、像刀刃。不过和齐君元在瀖州感觉到的秦笙笙的目光相比却是两个层面。秦笙笙目光中是直白的凌厉杀意,是肆无忌惮的逼迫。而此处的目光是谨慎的审视,严密的剖析。在这种目光下,人们有种赤裸裸的感觉。不,不止如此,是被剥了皮、剔了骨的感觉。
齐君元又往前迈了一步,这过程中他发现异常的不是一道目光,而是一群目光。这目光的位置应该是在城门洞的里侧,也就是瓮城内侧的空场处。那里四散着一群人,这些人都是江湖人的装束打扮,有坐的有站的,有倚的有蹲的,唯一相同的是这群人的眼睛全部有意无意地瞟向城门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