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在分散行进后不久,齐君元就发现了危机的存在。
人往往就是这样,几个人聚在一起走时,会因为别人的纷扰或者将对危险的警惕寄托在别人身上,从而放松自己的警觉性。而当只留下自己独自行动时,那么他所有的思维和神经都会调整到一个最为敏感的状态,警觉性、发现力也都会达到一个自己都无法限定的高度。
齐君元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发现到危机存在的,而且非常精准地确定这危机不是针对的自己。但让他非常想不通的是,危机的来源竟然是紧盯着和大家行走路径完全不同的哑巴。
齐君元不知道这个危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他觉得应该是在进入南唐境分散而行之后,心中也希望真是在这之后。因为如果是在进入南唐之前就被盯上的,那么当时自己几个人是聚在一起同行的,盯上一个也就盯上了所有人。但是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自己这些人确实都被盯上了,不过盯上的人却只认为哑巴是最重要的。或者认为哑巴身上携带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而别人盯住哑巴就是为了那东西。这样的话,即便自己几个人是聚在一起时被别人坠上,他们也是会始终盯住哑巴不放。只以为自己这几人分散而行是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从而保护哑巴和他所携的重要东西。
哑巴身上会携带什么重要东西吗?他向大家隐瞒了什么重要信息?他会不会也像王炎霸、秦笙笙一样突然间就转换了身份?此次前往南唐金陵刺杀齐王李景遂,会不会又像在瀖州和烟重津那样?明明是自己主持的刺局,背后却偏偏如芒在背的一双眼,有搅乱刺局的一只手,甚至还有将自己踹入不复之境的一只脚。
顽铁久锤打,终能成精钢,更何况齐君元本就不是一块顽铁而是一块精钢,更何况最近几次对齐君元的锤打是那么的劈头盖脸。所以在连续遭遇到许多不可思议的意外之后,齐君元知道自己也应该做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很多时候打破常规才能掌控全局,牺牲皮肉才能窥得真骨。因此虽然发现到哑巴被人盯上,他却没有提醒,只是更为严密地监视着事态发展。
过了昌东府之后,直到广信府都是宽阔无际的田野。一眼望去看不到山峦和树林,只有一条条大小河流穿插其中。
齐君元估计,盯住哑巴的人如果要动手,选择在这个地方是最为合适的。因为哑巴擅长翻山穿林,速度耐力胜过野兽。如果是在山林之中,他总能借助地势逃出生天。但是旷野之中他这能力却得不到发挥,对方如乘健马多方位追逼,他的双腿最终是跑不过马匹四蹄的。另外,弓弩弹子等远攻的武器在旷野中使用,别人可以一目了然早做防备,失去偷袭和突袭的优势,也没有便宜可占。
果不出齐君元所料,过了昌东才走半天,他就发现到有马队在朝着哑巴的位置逐渐围拢。从人数、布局,以及环境上看,哑巴肯定是要被对方的锁兜拿住的。而哑巴似乎对自己的状况浑然不知,也或者故意装作不知,这样做是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以便寻到机会逃脱出去。
面对这种情况齐君元没有丝毫办法,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没能将坠儿甩清,做到无影而行。再者,他有明确的刺活儿,刺杀齐王李景遂,而接活之后的刺客所有行动和目的都要以刺活儿为中心,不惜牺牲同伴甚至自己。所以齐君元决定立刻通知其他人,哑巴已经成为弃肢(离恨谷中术语,出水蜂被其他虫子追捕,或者陷入不能脱逃的境地,它甩落自己的蜂腿来摆脱危险。弃肢是同样的道理,就是牺牲局部保全大局的意思)。
两阵对
但是才过一顿饭的时间,局势陡然发生变化。就在之前几个方位的马队即将对哑巴实现锁兜之时,周围突然又出现几路马队。
对于哑巴而言,盯住他的马队越多他就越难逃脱。但是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当后来的几路马队出现之后,之前已经差不多对哑巴实现锁兜的马队立刻改变初衷,转而以攻守兼备的兜形与后来的马队相对。
由此可见,前后出现的马队是两路人,他们都以哑巴为目标,都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但是这两方面的人马实力应该相衡,也可能是相互摸不到底细。所以当双方同时出现时,他们都不敢轻易对哑巴下手。生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一番搏命最后替别人做了嫁衣。
他们双方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先放弃哑巴,解决好双方的矛盾再确定谁有资格对哑巴下手。当然,解决矛盾的方法可以协商,也可以用武力,这主要取决于他们对自己条件和对方实力的权衡。
但就在双方人马相互靠近,还未曾有丝毫接触的时候,哑巴动了。
哑巴的速度真的很快,就像一阵风刮过原野。但是哑巴并非最快的,在他这阵风的前面还有一道闪电,黑色的闪电,那是穷唐。他们两个一前一后飞速狂奔,不过不是要逃走,而是以一条曲折难料的路线扑向其中一方的马队。
穷唐从草丛中突然飞蹿而出,带着股凶残而兽性的味道,一下就将一匹马连同马上的骑手扑倒。没有被扑倒的马匹全惊跳起来,有两匹反应快的没等骑手有任何指示就已经蹿奔出去,胆子小些的则原地前蹄高抬,嘶鸣连连。而最为愚钝的一匹是被扑倒在地的马撞到,横着两步趔趄,差点就跌倒在地。
哑巴是在穷唐之后出现的,当他站定时,正好是在两匹前蹄高抬的健马中间。只见他双臂一伸,左右手各抓一只骑手的脚踝,将那两匹马上极力想将身形稳定的骑手拎了起来,然后随手给远远地扔了出去。紧接着前甩单腿,身体扬飘而起,轻悠悠地就坐到一匹马的马背上。再双腿紧夹马肋,合右手拇指、食指重重地一按马颈根部的背叉骨,那马身体往前一伏,一下就蹿纵了出去。而就在这匹马蹿纵而出的同时,哑巴左手探出,捋住旁边那匹马的缰绳,将它一同带了出去。两匹马才并驾跑出三步,旁边的穷唐几下急蹿猛跳,身体掠飞而起,落到了另外那匹马的马身后部,一口咬住马鞍后档,让自己稳稳地趴在颠簸的马背上。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谁都没想到看似曾有觉察的哑巴会反冲过来夺取马匹。事情发生得也很怪异,一只长相像狗的怪兽竟然能骑马而行。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情景,无不瞠目结舌。所以这些原来做好准备要拿住哑巴的人一时间成了最没准备的人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面前发生的一切。
其实凭着哑巴和穷唐的警觉性,他们早就发现到自己被尾儿坠上了。但之所以没有急匆匆做出反应,是想看清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又有什么计划。
当发现这些人想利用旷野之地拿下自己时,他已经想到自己唯一逃出的办法就是夺马而逃。哑巴这个想法是完全正确的,虽然夺了马匹后也不一定能甩掉那些人,但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与那些人的脚力相当,不会被他们就此拿下。而一旦马匹跑不动了,双方都舍马而行时,他很自信对方没有人可以比过自己和穷唐的脚力、速度。另外,他还考虑到马匹奔跑追赶之中,自己手中的弓弩、弹子的长距离攻击特点可以发挥出最大作用。
当两批马队的人全缓过神来后,他们意识到此刻不是争夺目标的时候,首先应该做的是不能将目标丢失了。于是两股人汇成一道,朝着哑巴奔逃的方向追赶过去。
齐君元离得很远,但把发生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他看出哑巴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他奔逃的方向明显是想将坠住他的尾儿全都带着远离齐君元他们行进的方向。他也知道哑巴是个守信的刺客,一旦他甩落危机确保安全之后,肯定会马上调转回头继续前往金陵寻找自己。而凭着穷唐的鼻子和哑巴辨查踪迹的能力,再加上自己沿途留下些遗留物和记号,他们两个肯定能及时找回来。
看着哑巴和两批人马一前一后离开后,齐君元并没有马上从不算隐蔽的掩身处出来。因为他发现自己所构思的意境中还有危险存在,并没有随着哑巴的离开而离开。
齐君元等了一些时间,他觉察到的危险始终不曾消失。所以齐君元决定采取行动远离危险,这倒不是因为他的耐心不如别人,而是因为像他这样身负刺活儿想消了影儿的刺客应该表现得平常一些。看到江湖争斗、马队追逐躲避到某个并不太隐蔽的角落对于平常路人来说是很正常的现象。但是争斗结束、马队追逐离去后,如果依旧很耐心地僵持原处不动,这就相当于告知别人,自己不是一般人,自己已经发现到对方的存在。在没有确定对方是什么来路又怀有什么目的之前,这样做肯定是非常愚蠢的。
齐君元很果断地离开了,动作仓皇得和一个无意中碰到了贼匪的路人一模一样。但是他虽然自信自己所有的动作细节没有一点瑕疵,却依旧预感到不会逃过别人的法眼,背后的危险终究是会追上来的。所以他决定绕开一段路甩掉背后的危险,然后再往广信方向追赶其他人。
这一次齐君元的判断也许错了,危险虽然依旧存在,但是却根本无暇顾及他。就在距离齐君元两箭步开外,有一片过人高蒿草丛。此时草丛中有两队高手在自己首领带领下各执杀器对峙,从他们的状态看应该是无意中撞上的。
手持杀器的高手本身是危险的,但当他们觉得对方危险时就会更进一步地提升自己的潜力,将自己变得更加危险。而这两伙对峙的高手都是这样的状态,那么此处战团蕴含的危机能量就可想而知了。特别是为首的两个人,他们所有的心力都贯注在对手身上。每一回气息的运转,每一处肌肉的收缩,甚至于每一次的眨眼、每一次的心跳,都是为了应对对手随时可能会发起的攻击。
齐君元发现到危险的存在,却并没有发现到是如此强大的危险,也始终无法判断这一处危险是针对何人。其中原因有两个,一个就是他发现到的是两股相对的危险,它们之间已经有了很大的抵消而使得能量的目标显得模糊。再一个就是他所发现到的危险可能根本就不是这两伙高手带来的,而是隐藏在他们这两股危险的背后或附近。
对峙一方的头领是蜀国不问源馆的丰知通,另一方则是南唐夜宴队的梁铁桥,两人的身后都带有很多精挑细选出来的江湖高手。双方不但刀剑出鞘、斧钺亮刃地蓄势以对,而且在占位上也已经布设成攻守兼备的阵形。
不问源馆占位而成“落瀑流沙”的冲兜相,这是要冲破阻挡四散而入的企图。夜宴队这边是“天壁断江”的困兜相,其势是要挡住丰知通这些人。但是双方心中也都清楚,真的动起手来,不问源馆的“落瀑流沙”不可能全冲过去,夜宴队的“天壁断江”也不可能将对方全挡住。
很明显,刚刚想要拿住哑巴的是不问源馆和夜宴队。而能让这两股秘行力量同时出现、一起下手,则说明了哑巴的重要性,或者说是他所带东西的重要性。
前些时候,丰知通带着不问源馆的人被楚地官兵、衙役,以及一众聚义处的人团团围困。但他们仍是一路突围,到达永顺府界内的清平村。因为事先有密信传递说内宫防卫总管华公公会带大内侍卫和九经学宫高手前来接应自己,但是当他们刚刚聚集到清平村,就得到一路突围小队带来的消息,说前一日有人见到一个哑巴带着只小老虎模样的怪狗在玉鞭路的翠槛楼喝酒,随后便一路往东了。这正是丰知通要找的目标,虽然并不清楚那哑巴是什么人,真哑假哑,但这只狗却是不会错的,天底下这样的狗恐怕就此一只。于是他们未曾等待华公公,只在隐蔽处留下个标记,随即带着人突入重围,一路往东追赶。
梁铁桥是发现到不问源馆的人重新调头往东才跟过来的,本来他们也想一举歼灭不问源馆的人,夺回宝藏皮卷。但是见不问源馆的人明明已经逃至蜀国边界却又调头往相反方向而去,觉得事情蹊跷,于是梁铁桥决定暂时不动手,先跟在背后看个究竟。
最终两国秘行力量都坠上了哑巴,当发现不问源馆追踪的是哑巴和穷唐后,梁铁桥想通了些事情。因为他曾在上德塬见过铜甲巨猿害怕穷唐的情形,那么铜甲巨猿在天马山前抢到宝藏皮卷后会不会被这只怪狗撞上,将皮卷夺了去?否则不问源馆人马不顾危险追这一人一狗干什么?但是梁铁桥此时反不着急了,因为他已经摸出了端倪、理清了关系,也因为现在已经进入了南唐境内,到了他的地盘。
箭音去
终于到达一个地形合适的位置,而梁铁桥又不着急,所以今天是不问源馆抢先一步对哑巴和穷唐下手的。夜宴队虽然晚了些但仅仅晚到了一步,而且很巧的是他们和不问源馆采用的是同一种方法对哑巴和穷唐下手。
两股秘行组织首先撒出的是马队。这马队就相当于兜网,先大范围布局,然后慢慢收拢。其目的主要是用来阻拦哑巴逃跑,搅乱他对逃跑路线的判断,消耗哑巴的体力和武器数量。而最终真正对其实施围捕的是在马队之后占据各关键位置的高手。如果不是两国秘行力量相互干扰,如果这样的计划能得以实施,那么哑巴想要逃走可就不像刚才那么容易了。
正当不问源馆的马队刚要形成兜势,却突然发现又一批的马队出现。而夜宴队的马队出现之后,也才发现不问源馆抢在自己之前要对哑巴实施同样的企图。面对这种意外状况,双方马队马上转移目标,试图阻截对方。原因很明确,要想得到一件东西,首先要保住这东西不会被人抢走。马队之后的高手则立即收缩阵形,不敢轻举妄动,但也要做好一切轻举妄动的准备。而双方主持此次行动的头领则在第一时间内找到与自己同一目的的的对手,于是便有了梁铁桥和丰知通的直接对阵。两股高手谁都不敢轻动的状态,给了哑巴夺马逃走的机会,也让齐君元很幸运地未被盯上。
梁铁桥将手中刀一横,左手食指、中指、拇指轻捏住刀头,再整个往前微微一推。这是江湖中刀剑相向时使刀人常用的致礼方式。
“丰大侠来我南唐境内,是我南唐江湖道上的幸事。只是自家之事自家理,有些活儿劳烦不起丰大侠。我让手下在西边驿亭备美酒肥羔款请丰大侠,酒酣肉饱之后恭送大侠离唐归蜀。”梁铁桥说话很客气也很豪气,言外之意是丰知通只要不和他争夺哑巴,他将把他当贵宾对待。
“梁大把头现在还说得江湖道的话?梁大把头又是何时当了南唐国的家?呵呵,其实尊驾现在已经两头都够不上了,只能是阴暗处打理些杂事而已,没名没分的又是凭的什么身份把我往外赶?”丰知通明嘲暗讽。
梁铁桥听出丰知通话里损他,于是眼珠一瞪,掌中一紧,那厚背薄刃的割缆刀陡然发出一声亮音。
丰知通表情未变,手中剑尖却是微微颤动,发出轻声的嗡响。
“在此处只轮到我拔刀哪轮到他人说话。你不用管我凭什么身份,只需知道我手中刀何等锋利即可。”梁铁桥向来是个狂妄不让人的人,刚才对丰知通一番话已经是难得的客气,未曾想却招来一通嘲讽。如果此时仍在楚地的话,他这个江湖枭雄还是会权衡周围关系和自己处境利弊等因素,说不定也就忍了。但现在是在南唐境内,是在他自己的地盘上,那么这口气怎么可能忍下。于是立即凝神运气抬臂提步,刀划偏锋就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