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确实有人与姑娘们取得了联系。三个月后,公司源源不断地收到来自欧洲几十个城市的照片,上面都是同样的八位姑娘,穿着泛美公司空中小姐的制服,于是泛美的广告部经理便着手进行调查。最后,整个事情交到奥里莱手上,他思路敏捷地理清了头绪,向公司官员,也向那些姑娘解释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我认为那八位姑娘都是很潇洒地接受了这件事,不过大概也说了一些形象生动、表现力很强的话。
与姑娘们分手后,我在欧洲又待了几个星期才返回纽约,然后又像吉卜赛人那样随意游逛了几个星期,从来不在一个地方待两三天以上。我的情绪又变得低沉、烦躁和紧张了,我知道我大概一辈子都会居无定所,四处逃亡,像一只永远被猎狗追逐的狐狸,这使我的心情变得很糟糕。
我彻底停止了我的支票诈骗活动,我担心猎狗已经离我很近,不愿意再留下更多的气味和踪迹。我只是偶尔会受到挑战,忍不住要展示一下我富有创造性的诈骗手段。
一次是在一座中西部的大城市。我刚刚到达,正坐在机场的餐馆里享受午餐,渐渐对相邻隔间里的对话产生了兴趣。他们一个是上了年纪、表情严厉的男人,另一个是非常年轻、神情十分恭顺的小伙子,看样子是他的雇员。我从他们的对话中了解到,那个年长的人是个银行家,正要去旧金山开会,从他教训那个小伙子的话中听出,他显然希望在他外出期间银行能获得利润。他为人冷漠、傲慢、粗暴,显然对他高高在上的身份感到很得意,当机场的内部通话系统广播找人时,我得知他的名字叫嘉士柏·P·卡什曼。
那天下午,我利用当地一家报社的图书馆,谨慎地搜罗嘉士柏·P·卡什曼的背景情况。此人在当地很有名望,是一个白手起家的银行界巨头。他最初在银行里做出纳员,当时那家银行的资产只有500万美元。现在他是银行总裁,资产已超过一个亿。
第二天,我侦察了那家银行。这是一幢崭新的建筑,迎面的大玻璃上还贴着很大的银行铭文。里面很宽敞,令人很舒服。出纳员在一边,资历较浅的职员分散在对面的墙边。资历较深的职员坐在玻璃围起的办公室里,看上去有些不真实。卡什曼的办公室在三楼。卡什曼认为不应该与手下人过分接近。


第45章 蒙彼利埃避风港
我租了一辆汽车,开往175英里外的一个中等城市,用一个伪造的现金支票开了个一万美元的支票账户。然后我返回卡什曼的城市,第二天光顾了他的银行。我对这场骗局中涉及的金钱并不感兴趣。是卡什曼的那副傲气惹恼了我,我只是想刺他一下。
我走进银行时,俨然一位腰缠万贯的商人形象:灰色的三件套西服,光可鉴人的鳄鱼皮鞋,名牌领带,纤巧而高雅的真皮公文包。
我在机场看见的卡什曼的那位同伴是一位资历较浅的职员。他的办公桌干净而整洁,姓名牌崭新锃亮。他显然是刚得到晋升。我一屁股坐在他桌前的椅子里。
“您好,先生,需要我的帮助吗?”他问,被我的穿着打扮和仪表风度震住了。
“是的,确实如此,”我轻松自如地说。“我是来自章克申城的罗伯特·利曼,需要兑换一张支票,数目比较大。各种证件我都带来了,您还可以打电话到我的银行核实一下,但我认为没有那个必要。卡什曼认识我,他会证实支票的有效性。您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噢不,还是我自己打吧,我本来就想跟他说话。”
不等他做出反应,我就探过身子拿起他的电话,分毫不差地拨了卡什曼的分机号码。接电话的是卡什曼的秘书。
“您好,请找卡什曼先生……他不在……噢,对了,他上星期提到的,我忘记了。好吧,等他回来麻烦您告诉他,鲍勃·利曼顺便来看望过他,您转告他,我和简盼望他和米尔德里德到章克申城来打猎。他会明白我的意思的……好,谢谢。”
我把电话放回原处,站起身来,做了个苦脸。“看来我今天运气不好,”我愁闷地说。“我需要现金,如果返回章克申城再赶回来,这笔生意就泡汤了。好吧,祝您愉快,先生。”
我正要转身离开,年轻的职员把我拦住了。“喔,利曼先生,您想兑换的支票数额有多大?”
“相当可观,”我说。“我需要7500美元。您认为您能替我办妥吗?我可以告诉您我在章克申城银行的账号。”我不等他回答就一屁股坐在椅子里,三下五除二地开出一张7500美元的支票,递给了他。正如我设想的,他没有给章克申城的银行打电话。他站起身,转身朝一间玻璃办公室走去。“先生,这件事我需要得到副总裁詹姆斯先生的批准,我相信他会的。我马上就回来。”
他走进詹姆斯的办公室(我后来得知),丝毫不差地说了我操纵他说的话。“先生,有一位从章克申城来的利曼先生,他需要兑换一张数额相当可观的支票。他是卡什曼先生的朋友,想见见卡什曼先生,但您知道,卡什曼先生在旧金山呢。”
“是老家伙的朋友?”
“是的,先生,据我理解,他们有生意往来,私人关系也不错。”
“给他兑换吧。我们可不敢得罪老家伙的关系户。”
一分钟后,年轻的职员把那假支票拿给出纳员。“请给这位先生兑换现金。利曼先生,我很高兴能够帮助您。”
然而,我对这套巴甫洛夫骗狗术并不满意。实际上,我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我当天就离开了那个城市,几天后,在佛蒙特一个偏僻的小村庄停留下来,思考一些问题。我情绪不好,也很悲观。我认为自己不是在生活,而是在苟且偷生。我通过卑鄙的骗术、诡计和犯罪活动积累了一大笔财富,但我并没有享受这些罪恶劳动的丰硕成果。我认为我应该从此洗手不干,像狐狸一样躲进某个幽僻而安全的洞穴,让自己放松下来,开始建立一个崭新的、与犯罪一刀两断的生活了。
我在脑海里回忆我去过的地方。我回想过去几年里我周游四方的经历,吃惊地发现我的足迹竟然遍及那么多地方。我把整个地球都跑遍了,从新加坡到斯德哥尔摩,从塔希提岛到的里雅斯特,从巴尔的摩到波罗的海,还有我去过但已忘记的其他地方。
但有一个地方我没有忘记。当我寻找一个安全的避风港时,它的名字不断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法国的蒙彼利埃。
蒙彼利埃,我断定那里正是我的避风港,我终于拿定了主意,没有再认真考虑一下。
从数量上讲,朗格多克低地葡萄园生产的葡萄酒比法国另外三个重要的葡萄酒产区加起来还多。但从质量上讲,除了偶有例外,朗格多克葡萄酒的香味、醇度和味道都酷似淡而无味的路特啤酒。周到的主人只在端出不新鲜的夹肉面包时才拿出普通的朗格多克葡萄酒,而且招待的客人多半是他们不愿意再见到的人。
大致说来,朗格多克葡萄酒实际上是一种很糟糕的果汁。
法国应该感到幸运的是,葡萄酒商、葡萄采摘者、装瓶工人,以及其他人口中的大多数消耗了大量的朗格多克葡萄酒。法国出口的都是来自勃艮第、波尔多和香槟等地葡萄园的高档葡萄酒,它们的品质和醇色都无愧于它们的名气。
我是在蒙彼利埃获得所有关于葡萄栽培的知识的。我首先了解到,本地酿造的葡萄酒是喝不得的。
整个城里大概只有我一个人是喝淡水的。不过,我到蒙彼利埃并不是为了喝葡萄酒,也不是为了喝水。我到那里是为了藏身。我希望能长期隐藏在那里。我已经达到一座犯罪高山的顶峰,那里的风景并不令人赏心悦目。现在我想找一个纯朴的山谷,隐藏在它的洞穴里。
我第一次用假支票在欧洲到处行骗时,驾车从马赛到巴塞罗那去的途中曾路过蒙彼利埃。在小城的外面,我把车停在一棵巨大的橄榄树下,拿出在城里买的奶酪、面包、香肠和软饮料,吃了一顿野餐。在离我很近的地方,采摘者们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地在大片葡萄园中穿行,远处,比利牛斯山脉的雪峰在阳光下闪闪烁烁。我觉得很舒服、很自在,几乎可以说是很幸福了,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


第46章 成为蒙彼利埃市民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确实是在自己家里。法国南部的这片地区是我母亲的故乡。她在这里出生,她嫁给我父亲后,由于阿尔及尔爆发游击队武装冲突,她的父母就带着其他孩子回到了这里。我的外祖父母、几个舅舅和姨妈以及一大群表兄弟姐妹,仍然生活在这里,从这里驾车过去不到一小时。我克制住想要去拜访舅舅家亲人的冲动,驱车去了西班牙。
我一直没有忘记蒙彼利埃附近的这段宁静、令人愉快的小插曲。现在,到了成熟的20岁,我决定告别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生涯,就选择了蒙彼利埃作为我的隐居地。我不得不隐姓埋名,换一个假身份回到那里,对此我并不开心,但我别无选择。
对于我来说,蒙彼利埃在很多方面都十分理想。它不是一个旅游胜地,坐落在离地中海较远的内地,不会吸引那些到里维埃拉避寒游憩的人,同时它又不算太远,如果开车的话,一会儿工夫就能到海边郊游。
城市很大,一位来此定居的美国人不会引起过多的好奇;它同时又很小,没有一个像样的机场,也不能吸引大饭店的经营者。蒙彼利埃没有希尔顿,也没有谢拉顿,小得可怜的航空设施只能接待小型私人飞机。没有航空公司和时髦漂亮的旅馆,这点对我非常有利。我不太可能遇见一位会把我认出来的飞行员、空中小姐或旅馆职员。
我在蒙彼利埃谎称自己是罗伯特·蒙佐,是一位来自洛杉矶的成功的电视剧作家,“成功”是为了解释我在当地一家银行开的那个数目可观的账户。即使这样,我也没有把我带到蒙彼利埃的钱都存进去。如果我那么做了,人们就会怀疑我到底靠什么为生的。我留了三倍于那个数目的现金藏在我的行李里。事实上,蒙彼利埃的人并不喜欢刺探别人的私事。当我作为一位外地居民开始在小城里安顿下来时,人们只问了我一些非问不可的、只涉及皮毛的问题。
我买了一座小木屋,那是一个非常可爱、典雅的小房子,有一个小巧玲珑的、围着高高木栅栏的后院,以前的房主把这里培育成了一个小小的花园。我去购买家具和装饰品时,那家店铺的老板把他的妻子借出来为我服务,那是一位技术很高的室内装潢设计师,在选择合适的家具、布置装饰品方面很有眼光。我把一个房间布置为书房和藏书室,以巩固我作为一位埋头研究学问和文学创作的作家的形象。
我买了一辆雷诺,是一种比较舒适的款式,但并不十分昂贵,不足以引起别人的注意。不出两星期,我在我的新环境里就感到安全、满足、自在、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了。
如果说上帝在葡萄质量方面亏待了地中海沿岸的朗格多克,那么他肯定在当地人的身上作了弥补。从整体上来说,他们是一群性格刚毅、为人随和、温文尔雅、喜欢交际的人,总是面带微笑,助人为乐。住在我周围的那些家庭主妇们三天两头来敲我的门,给我送来糕点、新出炉的面包,或从她们锅里盛出的一份美味佳肴。我最喜欢的是我的近邻阿曼德·皮里圭斯。他是一个身材魁梧、皮肤粗糙的男人,已经75岁了,仍然在一个葡萄园里做监工,骑自行车上下班。
他第一次来看我时带着两瓶葡萄酒,一瓶红的,一瓶白的。“我们的大多数葡萄酒都不符合美国人的口味,”他用瓮声瓮气,但是很温和的声音说。“但朗格多克也有几种很不错的葡萄酒,这两种就在其中。”
我不是品酒师,但在喝过优质葡萄酒后,我决定再也不去品尝其他的酒。可是,蒙彼利埃人喝的葡萄酒比其他任何一种液体都多。每一顿午饭和晚餐都少不了葡萄酒。我甚至看见有人早饭时也喝葡萄酒。
从阿曼德那里我了解到,朗格多克在生产葡萄酒质量方面的坏名声其实与上帝无关。阿曼德说,大约在一百年前,一种叫葡蚜的昆虫毁坏了法国所有的葡萄园,几乎给葡萄酒产业以致命的一击。“我听说,这种害虫是附在从美国进口的葡萄藤的根上被带进法国的,”阿曼德说。“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事实。”
不过阿曼德还告诉我,他知道的一个事实是,法国许多葡萄藤的根茎都是美国的,这种根茎对葡萄藤害虫有免疫力,法国的葡萄藤就嫁接在它上面。后来,在我赢得他的信任之后,他又诡秘地告诉我,其实美国和其他国家消耗着大量的朗格多克葡萄酒,而他们自己大概还蒙在鼓里。
他向我透露,满载着朗格多克廉价葡萄酒的油罐汽车几乎每天都要咔嚓咔嚓地往北行驶,运到那些重要的葡萄酒产地,然后这些廉价酒被掺进勃艮第和波尔多的优质葡萄酒里。“这叫做‘拉伸’,就像往威士忌里加水一样,”阿曼德说。“我认为这种做法不地道。”
他说,蒙彼利埃是一个学习葡萄酒知识的好地方。“法国葡萄酒大学就在我们城里,”他骄傲地说。“你可以到那里去学习学习。”
我始终没有去过那个大学。我在社交场合偶尔喝几口葡萄酒,但总是喝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没有欲望去获取关于葡萄酒的知识。有阿曼德向我透露的那些零星情报,我就很满足了。他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从不搞考试测验,也不给我评分定级。
我很难保持忙碌的状态。游手好闲其实是很累人的一项工作,我花好多时间驱车到处闲逛。我经常开车到海边,用几天时间考察沙丘;或者,我会开车到西班牙边界,接连几个小时在比利牛斯山脉的丘陵地带徒步漫游。偶尔,我会拜访阿曼德工作的葡萄园,或其他葡萄种植园主的果园。在第一个月快结束时,我驱车来到我外祖父母居住的小村庄,和他们一起待了三天。我外祖母定期与我母亲通信,对我家里的事情了如指掌。我谨慎地从她嘴里探出这些情报,因为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母亲一切都好,妹妹和两个哥哥也都不错。父亲仍然在向母亲求婚,外祖母觉得这件事非常好笑。母亲显然告诉过外祖母我正在世界各地“免费搭车旅行”,寻找一个人生目标,决定将来的路怎么走,我在拜访期间进一步加深了他们的这个印象。
我没有告诉外祖父母我目前住在蒙彼利埃。我对他们说我要去西班牙,打算找一所西班牙的大学注册入学。我在蒙彼利埃居住期间又去拜访了他们一次。这次我告诉他们,我在西班牙没有找到对我有挑战性的大学,现在正返回意大利,准备考察一下那里的大学。


第47章 在蒙彼利埃栽了
我对我在蒙彼利埃的生活越来越满意,甚至开始考虑重新去受教育。蒙彼利埃是法国二十个学院区之一,城里有一所规模虽小、但档次很高的州立大学。我拜访了这所大学,得知有几门课程是为外国人开设的,尽管它们都不是用英语讲授。不过这对我来说不是障碍,因为法语是我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第二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