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9日 周四
把日记本和基本存货转移回了家里。午休的时候α跟语文科代表来找我,说距离征文的截稿日只剩下两周了(最后一周又撞上春节假期,怕是要被那个老女人死死盯住)。明天只上半天课,α请我去她家做客,说是要最后核对一遍稿子。没有问题的话她周末就帮我打印好、寄出。
1月20日 周五
结业式之后,我就跟着α去了她家里。她果然家境不错,住在朝阳的房间里,有四五个架子的藏书。桌上有一台合上的笔记本电脑,还连接着一台打印机。房间布置得很简洁,但色调非常清新可爱,看一眼就知道是文学少女的闺房。跟这个房间的气氛格格不入的,就只有书架上的一个动漫角色玩偶了,不用问也知道是语文科代表送她的。
α用手机叫了外卖,等外卖的时候浏览了一遍架上的书。有两本我一直想看却总忘记去图书室借的,她说可以借给我。她还向我介绍了一番哲学类的书籍,抽出一本《尼各马可伦理学》递给了我,说她听外公说这本比较简单。我翻了一下目录,见有不少讨论“友爱”的内容,特别是有一节叫“不平等的友爱”,正准备翻到那一页的时候,外卖送来了。α说有兴趣的话就借回去看吧。在她去楼下取外卖的时候,我把那三本书装进了包里。
吃过午饭,α打开电脑,给我看她录入的我的稿子。起初她坐在我旁边跟我一起核对,后来像是察觉到了我的羞耻心,她很自觉地坐到了床上,看起了小说。我删掉了几句过于油滑的比喻句,生怕它们败坏了气氛。我当时一定是太困了,才写出了那种话。确认过之后,她把文章打印了出来,又让我填写了从语文科代表的杂志上剪下的表格。她说会郑重一点,替我寄个EMS过去。后来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谈到了语文科代表和坐在她后面的女生。α真是个好人,没有说她们的坏话。这样我就放心了,不用担心她跟她们议论我的时候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
太阳快落下去的时候,我就告别了α,回到了一无是处的家里。吃过晚饭,躲回房间,迫不及待地翻开了那本《尼各马可伦理学》,有点失望。讲得太抽象了,对于实际的交往似乎没有什么帮助。亚里士多德说友情基于三种不同的原因,或是因为可爱的事物,或是因为愉悦,或是因为有利用价值。真是奇怪,我一点也不可爱,像我这么阴沉也很难让人愉快,更绝无利用价值,α为什么会愿意跟我做朋友呢?
1月21日 周六
家里的防盗门如果从外面用钥匙上锁,就没法从里面打开。小时候一到假期,那个老女人就会把我锁在家里。上了初中之后,她为我选了更好的去处——补习班。她大约也发现了,我一人独处的时候除了发呆什么也懒得做。她却不知道我在课堂上也是这样。补习班从今天开始,先上到下周四,春节假期之后再继续。
1月22日 周日
α打电话过来了,那个老女人正在炒菜,让我接了电话。她说已经把我的稿子寄了出去。跟α约好明天在市图书馆见面。
1月23日 周一
市图书馆的开架阅览室冷得要命,我和α披着大衣,瑟缩着靠在一起,站在外国文学的架子前选书。我用她的卡借了一本俄国小说,她借走了摆在旁边的契诃夫的戏剧集。我不喜欢契诃夫的戏剧,总觉得它们很像是语文科代表喜欢的那一类动画,徒有氛围和人物,却什么故事都没讲。当然这些扫兴的话我是不会说给α听的。因为我知道α一定会喜欢的。渐渐能准确判断α的好恶了。她还是受到了语文教育的荼毒,一心想从文学作品里读出什么深意来。所以她也不会喜欢我写的小说才对。虽然我自己也不喜欢,但不喜欢的方面恐怕并不一样。我是讨厌自己只能编造出单薄而机械的故事,没法写出更精彩的“起承转合”。而在她眼里,恐怕我的那篇《哀歌》说到底只是辞藻的堆砌,是一种遣词造句的练习。这样想想,她所谓的“像世界名著”也只是句客套话而已。反正在她眼里“世界名著”都应该是有深意的。
1月24日 周二
今天α要跟初中的同学聚会。昨天她说起这件事,并不是特别开心。本以为是有什么不想见到的人,结果却是不喜欢唱卡拉OK这种理由。不能跟她碰面,我就乖乖地去上课了。忽然有点想念姚老师。不知她寒假过得如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络她。
1月25日 周三
α用手机给我看了姚老师的“朋友圈”。她好像去日本找朋友玩了,发了很多菜品和酒的照片。还有就是雪景,在我们这边很少能见到那么大的雪,把一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都给埋了起来。α说姚老师去的那个城市是泉镜花的故乡,自己也很想去。我又想起她送我的那本《天平之甍》里驶向日本的船只纷纷葬身碧海的描写。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日本应该是个遥不可及的国度吧。对于我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1月26日 周四
将近一半的学生都缺勤了,老师也懒得去管。我也想过翘课,又觉得没什么可去的地方。图书馆从今天开始放假,河边太冷,身无分文地走进商场又未免太自虐。至于回家……即便那个老女人不在我也不想回去。那个阴冷的、没有生意的房间,我已经受够了。就算无心听课,也姑且留在开了暖风的教室里吧。
1月27日 周五
除夕,我准备早点去睡了。
1月28日 周六
放炮的人比去年少了。不对,应该说还住在这个小区里的人本就不多了。如果能搬走就好了。那个老女人也考虑过搬家,还看上过一套房子,在一个不错的小区里,离我的学校也不远,而且已经做好了精装修。但那是套一居室,如果搬过去,我就连自己的房间也要失去了。幸好经济上终究不允许,她后来打消了搬家的念头。
1月29日 周日
象征性地去串了亲戚。谁家的孩子都比我有出息,比我懂事。
2月2日 周四
正愁不知怎么熬过那个老女人在家的这几天,忽然就病倒了。真是走运。前天烧到了三十九度。这几天几乎都是睡过去的。明天开始就又要去上补习班了。
2月3日 周五
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可能是吃了感冒药的缘故,下午的课都睡了过去。语文老师布置了十篇周记的作业,够我写一阵子的了。也没什么可记的事情。日记这玩意还真是不写也罢。下周约α出来吧。见到她应该就有记日记的兴致了。
2月7日 周二
今天是学校图书馆开放的日子,我翘课过去了一趟。见到了姚老师,也见到了α。吃了姚老师从日本带回来的点心。太甜了,一点也不好吃。又被姚老师哄骗着借了几本推理小说。α借了几本关于古典乐的书,想来是为了跟坐在她后面的女生搭话。想骑车载α一程,却失败了。后来我先回了趟家,把车停好,又把书藏了起来,回补习班上了最后一节课。
2月8日 周三
昨天跟α约好一起去找语文科代表玩,结果被她领到了一个小型漫展的会场。有不少摊主都认识语文科代表。她男友也摆了个摊位,卖自己制作的CD。他说要送我一张,被我以家里没有播放设备为由拒绝了。我戴上耳机试听了一下,都是他演奏的钢琴曲。应该是根据动漫歌曲改编的吧。α倒是买了一张。
2月9日 周四
读了姚老师推荐的推理小说,只有一本还有点意思。看简介,写的是发生在纽约市的连环凶杀案,以为会是本很血腥的书,没曾想毫无血腥场面(因为作案手法是用绳子把人勒死),作者反而花了大量篇幅来讲述每个死者的故事。可惜的是,被杀的终究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市民,他们的一生用寥寥几个自然段就能概括了。
2月10日 周五
下周五就是返校日了,要交作业。我这边除了周记,都没怎么动笔。α已经写完了吧。返校前一定要找个机会问她借作业来抄。
2月11日 周六
跟α约好去市图书馆,结果来的却是语文科代表。她说α临时有事又联系不上我,叫她过来知会我一声。她把我领到了旁边的一家咖啡馆,还很大方地替我买了单。我不敢喝咖啡,要了杯热可可。她倒是点了咖啡,只加了奶,没有放糖。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跟她单独聊天。我们能找到的共同话题,怕是就只有α了。她说α这样的女生如果出现在动画里,一般不是学生会长就是“风纪委员”。我提醒她,α曾拒绝学生会的邀请。她说这毕竟不是动画,在中国谁也不想跟“组织”扯上关系。我倒是觉得语文科代表只注意到了α身上比较坚硬的一面——可能是因为跟她自己大相径庭的缘故吧——而没有注意到α也有柔软的一面。聊着聊着,α本人就出现了。我顺理成章地要α借作业给我抄、作为放我鸽子的赔罪。她答应得很爽快。语文科代表忽然插了一句说自己的作业还没怎么动笔。后来我们约好下周一去语文科代表家里一起抄作业。
2月13日 周一
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走进语文科代表的房间时还是吓了一跳。那是个朝南的主间,有我的房间两三倍那么大。靠东墙立着两个书柜和三个衣柜,还有一个透明的玻璃柜。玻璃柜里摆满了动漫角色的玩具,书柜里也摆了一些。她的藏书大多是成套的漫画,或是那种带插图的小说。靠西墙摆有书桌和双人床。书桌上方和床头都贴满了海报,大多是动漫角色的,也有几张是真人(几个并不是很漂亮的女孩子)。床靠墙的一侧堆满了布偶,少说也有三四十个。在这种地方真的能学习吗……话虽如此,她成绩比我好却也是不争的事实。α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一点也不吃惊,还指着玻璃柜里的一个金发少女的玩具问,“这个是不是你新买的”。
语文科代表并没有说谎,她的假期作业真的没怎么动笔。不过,就算借不到α的作业,她也能问男友借作业抄,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吧。我只是理科的作业需要抄,她就先把英语作业拿去了。在我们埋头抄作业的时候,α一直在翻看架上的书。后来语文科代表放起了音乐,都是些很吵闹的日文歌,有些听起来简直像儿歌一样幼稚。
抄一道数学证明题时,有个字写得太小、看不太清楚,想向α确认一下,结果真的喊出了一声“α”。她显然不知道我在叫她(更不可能知道我在心里一直这么叫她),但还是看了过来。我连忙搪塞说,是题目里有个α,忍不住念了出来。当时心脏跳得像个失控的节拍器,我的脸上怕是也红得不成样子了。“这有什么忍不住的”,语文科代表在旁边插了一句。α凑到我身边,看了看自己的作业本,倒是没起疑心,只说了句“那不是α,是英文字母a”。
作业没抄完,我却不得不回去了。语文科代表只抄完了英语和化学,但她明天和男友有约。我跟α约好明天在图书馆见面。
2月14日 周二
逃了下午的课,和α在市图书馆门口碰头,去自习室抄她的作业。我抄作业的时候,她在读一本介绍佛教基本常识的书——从某种程度上说,倒是挺适合今天这个日子的。花了整整三个小时总算抄完了。跟她一起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说了句“语文科代表今天在跟男友约会吧”。对此α也很好奇,她赶忙取出手机看了一眼语文科代表的“朋友圈”。原来,今天也是语文科代表最喜欢的动漫角色的生日,她特地订了个蛋糕,要跟男友一起为那个角色庆生。还真是理解不了这群人的脑回路。我若是做出这种荒唐事来,估计会被那个老女人赶出家门。
2月15日 周三
假期补习班的最后一天。读了从α那里借来的《春雪》。花了十来个小时才看完它,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读一本书了。看完有些自惭形秽。回想起来,我那篇《哀歌》真是写得太差劲了,完全达不到能拿给人看的水平。我没法骗自己说写它只是自娱自乐。因为,若不是α劝我写它,我就不会动笔。也许,当初就不该把它投出去,应该在打印好之后骗α说我自己去投递,然后根本不寄出它——就像初中时写的那些没有收件人的信一样。不对,我到底在害怕什么,连我自己也有些糊涂了。我真的只是怕它被α(以及语文科代表)之外的人看到,还是说是怕被刊载出来、被更多人看到呢?可是,如果真在担忧这件事,也就说明我心里还是抱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有可能杀进复赛。甚至,也许我内心深处很自负地认定自己一定能入围。不敢再想下去了。总是剖析自己,早晚要疯掉的。
2月17日 周五
返校日。我能交齐作业,都要感谢α。可惜我手上没什么钱,没法买点什么感谢她。不知不觉已经欠了她太多人情。
2月18日 周六
看了一遍昨天领到的语文课本,选进了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还有一篇是《安妮日记》的选段。我很怀疑她们的文章和事迹是否真有什么“教育意义”。恐怕,读了这样的东西,非但不能使人受到鼓舞,恰恰相反,只会让我们向往她们的不幸而已。
2月20日 周一
开学第一天,午休时久违地和α一起去图书室。她问我后来有没有再写些什么。可惜并没有。我反过来问她为什么不写篇小说试试。她说不会编故事——明明我也没什么可写的故事,只是因为她劝我写,我才勉强拼凑了一个。到了图书室,见姚老师在向学生推荐推理小说,似乎已经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被她培养成了推理迷。我就算了。她喜欢的那种推理小说,充满了技术细节,故事却寡淡得很,要么就都是些套路化的东西。又听那几个高年级的学生说想在学校里办个读推理小说的社团,准备让姚老师来做指导老师。所谓学生社团,又不像动画里演的那样,本就是既无经费又无固定活动时间的、有名无实的东西,真的需要专门找个指导老师吗?
2月21日 周二
今天去图书室时又撞见了那群人。创建社团的事情好像已经敲定了。姚老师问我要不要加入。我尽可能委婉地回绝了。读书这种事,一个人就能做,毋宁说一个人读书才更有效率——真的需要为了读书而抱团吗?
2月22日 周三
午休时语文科代表问我愿不愿意再给校刊写一次稿子。正巧周记本发了下来,都堆在她桌上,便让她挑了一篇假期写的小散文,仍由她代劳敲到电脑里。顺便翻了一下α的周记本,果然又多了好几篇读后感,其中有一篇谈的还是语文科代表借给她的漫画。我和语文科代表一起把周记本搬到讲台上,叫同学们过来领。一瞬间真仿佛觉得我们是朋友。不过几分钟之后她就被男友叫走了。
2月23日 周四
α真的很让人安心,既不会说谁的坏话,也不会与谁有冲突。和她在一起就不必担心受到伤害。可是渐渐地,我已经能看透她的行动模式了,和她聊天也总能预知她的反应。一本书,如果我们都读过,我也能把她的读后感猜个八九不离十。常见人说能写好小说的人,必须善于观察他人,莫非我也有这方面的天分?恐怕也不是。虽然也接触了这么久,语文科代表的想法和行动我就根本无法预测。她就像一列随时可能脱轨的火车一样。也许只是α太好懂了。我想,任是谁都会觉得语文科代表远比α更有趣。可是,和她做朋友并非没有风险,说不定哪天就会受到伤害吧(时常听她说班上其他女生的坏话,不知背地里又是怎么议论我的)。那么我呢,对于她们来说又是不是“安全”的呢?虽然我深知自己如何阴暗不堪,至少在α面前,姑且装得乖巧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