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和霍利斯特老伙计打完电话,”斯塔克豪斯说,“五分钟前,警长的车开回了警察局门口。这会儿正在听手下介绍咱们任性的孩子的情况。必须抓紧时间行动了。”
“好的。”她觉得胃部和腹股沟开始收紧,这种感觉并非毫无快感,“行动结束后我打给你。”
“祝你成功,茱莉娅。把咱们从这个泥潭里捞出来。”
她挂断电话。
* * *
注释:
[1]由中美洲小国前游击队员发起的美国帮会组织。
17
六点二十分,约翰·阿什沃思警长回到迪普雷镇。北边一千四百英里之外,昏昏沉沉的孩子们把香烟和火柴扔进篮子里,排成一队走进放映室,今晚电影的主角是印第安纳州一所超级教会的牧师,他在政界有许多位高权重的朋友。
警长刚进大门就站住了,双手搁在健硕的臀部上方,他扫视了一下警察局宽敞的大厅,发现他的全体手下都在这儿,只有罗妮·吉布森除外,她去她母亲在圣彼得斯堡[1]的分时公寓度假了。蒂姆·贾米森也在。
“哎呀呀,大家好,”他说,“肯定不是要给我一个惊喜,对吧?因为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另外,这是谁?”他指着躺在等候室小沙发上的男孩说。卢克尽可能地蜷缩成了胎儿的姿势。阿什沃思转向他不在时管事的塔格·法拉第,“还有,再多问一句,谁把他打成这样的?”
塔格没有回答,而是转向蒂姆,做了个“你请说”的手势。
“他叫卢克·埃利斯。没人打他。”蒂姆说,“他从货运列车上跳下来,撞在信号灯的柱子上,淤青是那样来的。至于绷带,他声称他被绑架了,绑架者在他耳朵上植入了追踪装置。他声称他为了去除装置,自己割掉了耳垂。”
“用一把水果刀。”温迪补充道。
“他的父母死了,”塔格说,“被杀的。他的故事里至少这一部分是真的。我查过了,他来自最北边的明尼苏达。”
“但他声称他逃出来的那个地方在缅因州。”比尔·威克洛说。
阿什沃思沉默了片刻,双手依然叉在腰间,视线扫过他手下的警员、他雇的巡夜人和在沙发上睡觉的男孩。他们的交谈没有吵醒卢克,他睡得死死的。最后,约翰警长收回视线,望着他的执法队伍。“我真应该留下陪我老妈吃饭的。”
“呃,她情况不好吗?”比尔问。
约翰警长没理会他。“假如你们不是集体嗑药了,能不能有人给我说说来龙去脉?”
“请坐,”蒂姆说,“我先介绍一下情况,然后我认为咱们应该看看这个东西。”他把U盘放在调度台上。“然后你再决定该怎么办。”
“最好打电话给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或者查尔斯顿的州警办公室,”伯克特警员说,“也许都打。”他朝卢克摆摆脑袋,“让他们决定该怎么处置他。”
阿什沃思坐下。“转念一想,还好我提前回来了。事情肯定挺有意思,你们说呢?”
“非常。”温迪说。
“好,非常好。这儿从来就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变变花样也不错。明尼阿波利斯的警察认为是他杀了他的父母?”
“新闻报道看上去是这个意思,”塔格说,“但他们用词很谨慎,他毕竟是个未成年人。”
“他非常聪明,”温迪说,“但除此之外,他似乎是个好孩子。”
“嗯哼,嗯哼,他是好是坏就交给别人去判断吧,这会儿你们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比尔,别把计时器给我折腾坏了,顺便去我的办公室拿一瓶可口可乐来。”
* * *
注释:
[1]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城市。
18
蒂姆向约翰警长转述卢克给自己和温迪讲述的故事。另外一边,黄金小组离95号州际公路的哈迪维尔出口越来越近,从哈迪维尔出口下来后,他们将掉头驶向迪普雷镇。与此同时,尼克·威尔霍尔姆带着放映室里剩下的孩子们走进后半区的小休息室。
有些孩子坚持的时间长得惊人,乔治·艾尔斯就是一个例子。但有些孩子会迅速崩溃,艾莉丝·斯坦诺普就属于后者。后半区的孩子们称之为“反弹”(看完电影后头疼得到暂时缓解)的情况这次没有发生在她身上。她眼神茫然,嘴巴半张。她靠着休息室的墙站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头发遮住了眼睛。海伦走过去搂住她,但艾莉丝似乎浑然不觉。
“我们来这儿干什么?”唐娜问,“我想回自己的房间去,我想睡觉。我讨厌电影之夜。”她听上去很暴躁,已经处于痛哭的边缘,但至少她来了,而且脑子还转得动。吉米和哈尔的情况也差不多。他们看上去昏昏沉沉的,但不像艾莉丝那样失魂落魄。
不能再看电影了。埃弗里说,绝对不行。
他的声音在卡丽莎的脑海里前所未有地响亮。在她看来,这个事实证明了她的推测:他们团结一心,确实会变得更加强大。
“这个想法很大胆,”尼基说,“埃弗里,尤其是当它从你这个小屎蛋的嘴里说出来时。”
哈尔和吉米微笑起来,凯蒂甚至咯咯地笑出了声。只有艾莉丝依然似灵魂出窍,心不在焉地挠着腹股沟。莱恩被电视吸引了注意力,尽管屏幕上什么都没有。卡丽莎怀疑他在打量自己的倒影。
埃弗里说:我们没多少时间了,很快就会有人来,带我们回各自的房间。
“多半是科琳娜。”卡丽莎说。
“对,”海伦说,“东方的邪恶女巫。”
“我们该怎么做?”乔治问。
有一瞬间,埃弗里似乎不知所措,而卡丽莎满脸惶惑。随后,那个在当天早些时候,以为自己要在沉浸水箱里结束生命的小男孩伸出双手。“抓住我的手。”他说,围成一圈。
除了艾莉丝,他们都围了过来。海伦·西姆斯搂着艾莉丝的肩膀,领着她加入由其他人组成的参差的圆圈。莱恩扭过头,渴望地看了一眼电视,随后叹一口气,也伸出手,说:“去他妈的,随便吧。”
“这就对了,去他妈的。”卡丽莎说,“我们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她左手握住莱恩的右手,右手握住尼基的左手。最后一个加入的是艾莉丝,她刚抓住左边的吉米·卡勒姆和右边的海伦,脑袋就抬了起来。
“我在哪儿?我们在干什么?电影放完了?”
“安静。”卡丽莎说。
“我的脑袋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现在给我安静。”
其他人纷纷加入:安静……安静……艾莉丝,安静。
每一声“安静”都比前一声更响亮。有些东西正在逐渐发生变化,某种力量正在逐渐蓄积。
控制杆。卡丽莎心想,埃弗里,存在某种控制杆。
他在圈子的另一侧朝卡丽莎点点头。
这并不是力量,至少现在还不是,她知道假如自己认为是,那就会犯下致命的错误,但潜能已经开始蓄积。卡丽莎心想:这就像在夏季最磅礴的雷雨撕裂天空前呼吸空气。
“朋友们?”莱恩用胆怯的声音说,“我的脑袋变得清楚了。我都不记得上次这么清楚是什么时候了。”他望向卡丽莎,眼神接近惊恐,“小莎,别放弃我!”
你没事,她向他送出意念,你是安全的。
但他并不安全。他们没人是安全的。
虽然卡丽莎知道接下来会如何,知道接下来必定会如何,但她内心充满恐惧。当然了,她也想拥抱这个结果。但不只是想,而是渴求。他们是拿着核弹的儿童,这么做也许不对,但感觉起来无比正确。
埃弗里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说:“思考,朋友们,和我一起思考。”
他开始了,意念以及随着意念而来的画面变得越来越明确且清晰。尼基加入了他,凯蒂、乔治和海伦跟着加入,然后是卡丽莎,最后是另外几个人。他们在电影结束时吟唱,此刻也开始吟唱。
想烟花棒。想烟花棒。想烟花棒。
光点出现了,前所未有地明亮。嗡嗡声开始了,前所未有地响亮。烟花棒点燃了,喷出艳丽的火花。
忽然间,他们不止十一个人了。忽然间,他们变成了二十八个人。
点火。卡丽莎心想。她怀着恐惧,她怀着狂喜,她仿佛圣灵附体。
我的上帝啊!
19
蒂姆说完卢克的故事,约翰警长坐在调度员的椅子里沉默了几秒钟,交叉的手指搁在庞大的肚皮上。他拿起U盘,像是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一样打量着它,然后又放回桌上。“他说他不知道U盘里是什么,没错吧?是那个清洁工给他的,连同一把小刀,他用那把刀割掉了自己的耳垂。”
“他就是这么说的。”蒂姆说。
“从铁丝网底下钻出来,穿过森林,像哈克和吉姆[1]一样划着小船漂流,然后跳上一节棚车,沿着东海岸一路向南来到这儿。”
“按照他的说法,是的。”温迪说。
“嗯,真是个好故事。我尤其喜欢心灵感应和意念超越物质的部分,就像老奶奶一边刺绣或者做罐头,一边讲的天降血雨和树桩水治病的故事。温迪,叫孩子起来。温柔点,我看得出无论他的真实遭遇是怎样的,他都经历了不少事情。但打开U盘的时候,我希望他和我们一起看着。”
温迪穿过房间,摇晃卢克的肩膀。刚开始她动作很轻,然后她更用力一些。卢克喃喃自语、呻吟,想转过身去不理她。温迪抓住他的胳膊。“醒一醒,卢克,睁开眼睛——”
他突然跳了起来,吓得温迪踉跄后退。他睁开眼睛,但没有看任何人,他前额和后脑勺的头发像鬃毛似的根根竖起。“他们行动了!我看见烟花棒了!”
“他在说什么?”乔治·伯克特问。
“卢克!”蒂姆说,“别害怕,你只是在做梦——”
“杀了他们!”卢克大喊,警察局的小拘留所里,四间牢房的门砰地关闭,“杀掉那些狗娘养的!”
调度台上的文件像鸟儿受惊似的飞了起来。蒂姆感觉到一股风吹过,风真切到足以吹乱他的头发。温迪叫了一声,不过算不上尖叫。约翰警长站了起来。
蒂姆使劲摇了一下男孩。“醒一醒,卢克,快醒来!”
乱飞的纸张落在地上。济济一堂的警察——包括约翰警长——盯着卢克,惊讶得合不拢嘴。
卢克还在抓挠空气。“滚开,”他喃喃道,“滚开。”
“好的。”蒂姆说着松开卢克的肩膀。
“不是你,是光点。斯塔西……”他吐出一口气,抬起手捋过肮脏的头发,“好了,它们消失了。”
“是你干的?”温迪问,她朝散了一地的文件做了个手势,“真的是你?”
“反正肯定有人干了什么。”比尔·威克洛说,他刚才在看巡夜人的计时器,“这东西的指针在转……嗖嗖狂转……但现在停下了。”
“他们在干什么事情,”卢克说,“我的朋友们,他们在干什么事情。我感觉到了,哪怕隔着这么远,我都感觉到了。怎么可能呢?天哪,我的脑袋。”
阿什沃思走近卢克,伸出一只手。蒂姆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放在枪托上。“孩子,我是约翰警长。愿意和我握个手吗?”
卢克和他握手。
“很好,一个很好的开始。现在我想知道真相,刚才是你弄出来的吗?”
“我不知道是我,还是他们,”卢克说,“我不知道,怎么可能是他们?他们离这儿太远了,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可能是我。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厉害过。”
“你的特长是弄翻比萨托盘,”温迪说,“而且是空的。”
卢克无力地笑了笑。“对。你们没有看见光点?没人看见?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光点?”
“我只看见了文件乱飞,”约翰警长说,“听见牢房门咣当一声关上。弗兰克,乔治,收拾一下。温迪,找粒阿司匹林给这个孩子。然后咱们再看看那个小玩意儿里都有什么。”
卢克说:“今天下午你母亲三句话不离发夹。她说有人偷了她的发夹。”
约翰警长震惊得合不拢嘴。“你怎么知道的?”
卢克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是说,我没有费任何力气。天哪,我真想知道他们都在干什么。我希望自己能和他们在一起。”
塔格说:“我觉得这个孩子的故事说不定真有点什么名堂。”
“我要看那个U盘,我现在就要看。”约翰警长说。
* * *
注释:
[1]《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中的两个小主人公。
20
他们首先看见的是一把空椅子,一把老式沙发椅,椅子后面的墙上有一张柯里尔与艾夫斯公司[1]的镶框帆船画。然后一个女人的脸进入画面,她盯着镜头。
“那就是她,”卢克说,“莫琳,帮我逃跑的女士。”
“开始录了吗?”莫琳说,“小灯亮了,应该开始了。希望没问题,因为我觉得自己没力气再来一遍了。”她的脸从警官们正在看的笔记本电脑上消失。蒂姆觉得松了半口气。在超近距离的特写镜头下,他们就像在看一个被困在鱼缸里的女人。
她的声音变轻了,但依然能听清。“不过要是有必要,我还会再说一遍。”她坐进那把椅子,把印花裙子的下摆拉到膝盖以下。她在裙子外穿了一件红色衬衫。卢克从未见过她不穿制服的样子,他觉得这个搭配很好看,然而色彩再艳丽也无法掩饰她的脸有多么瘦削和憔悴。
“调大音量,”弗兰克·波特说,“她该戴个衣领麦克风的。”
屏幕上,她正在说话。蒂姆往回拉了一段,调高音量,重新播放。莫琳再次坐进沙发椅,再次调整裙摆,然后望向镜头。
“卢克?”
当他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时,他吓了一跳,差点回应,但还没等他开口,莫琳已经往下说了,她接下来的话像一把寒冷的匕首捅进了卢克的心脏。然而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正如他并不需要看《明星论坛报》就了解他父母的情况。
“假如你能看到这个,那么你就已经逃出去了,而我已经死了。”
姓波特的警员对姓法拉第的警员说了句什么,但卢克置若罔闻。卢克的注意力全在这个女人身上,她是他在整个异能研究所里唯一的成年朋友。
“我不打算给你讲我的人生故事,”死去的女人坐在沙发椅里说,“没时间了,我也很庆幸,因为我对自己大部分的人生感到非常羞愧,但这不是因为我的孩子。他的成长让我感到非常自豪。他会去念大学,他永远不会知道钱是我给他的,但我不在乎。那样很好,也应该如此,因为是我放弃了他。另外,卢克,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会失去那笔钱和补偿他的机会。你帮我实现了我唯一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