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可以派埃弗里去俄罗斯,”卢克说,“他可以向政府报告普京早上吃了什么,还有他内裤是三角的还是四角的。”
乔治被逗乐了。
“至于咱们的父母——”卢克开始说,但这时卡丽莎跑了出来,问他们想不想玩躲避球。
他们都想玩。
* * *
注释:
[1]一种纸牌游戏。
[2]一种纸牌游戏。
20
那天卢克不用做测试,折磨他的只有自己的意志,然而他再次败下阵来。他打开了《明星论坛报》两次,又都退了出来,不过第二次他扫了一眼头版头条,有个男人开着卡车冲向人群,来证明他有多么虔诚。这非常可怕,但是在异能研究所之外发生的事情,外部世界依然存在。另外,这儿至少发生了一点变化:电脑的开机屏幕上写着他的名字,而不是唐娜。
他迟早会去搜索他父母的信息,他很清楚这一点。他现在完全理解了一句老话: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第二天,卢克又被带去C层,名叫卡洛斯的技术员抽了他三管血,给他打了一针(没有不良反应),让他去厕所隔间,接了一杯尿样。然后卡洛斯和一个横眉立目的勤杂工——名叫威诺娜——送他去了D层。卢克听说过威诺娜的凶名,于是没有尝试和她聊天。他们带他来到一个大房间,这儿有一台价值数百万的磁共振成像仪。
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处政府机构,乔治这么说过。假如是这样,普罗大众若是知道税金被用在这种地方会怎么想呢?卢克心想,在这个国家,人们听到骑摩托要被强制戴上头盔、必须申请执照才能随身携带武器就会怒斥老大哥,但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会是“没什么想法”。
另一名技术员在等他们,两人正要把卢克送进磁共振成像仪时,埃文斯医生忽然跑进房间,他检查了卢克胳膊上那次打针的位置,说他“好得像刚被漆过”——天晓得这是什么意思。他问卢克后来有没有发作过癫痫或感到眩晕。
“没有。”
“彩色光点呢?后来看见过吗?比如在锻炼的时候,或者用电脑的时候,或者如厕用力的时候?所谓如厕,就是——”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没有。”
“卢克,你可别骗我。”
“真的没有。”不知道磁共振成像能不能侦测到他大脑活动的变化,从而揭穿他的谎言。
“好,很好。”一点也不好,卢克心想,你很失望,因此我很高兴。
埃文斯在写字板上涂了几笔。“继续吧,女士们、先生们。”他又蹿了出去,活像一只赴重要约会迟到的白兔。
操作磁共振成像仪的技术员——姓名牌上标着“戴夫”——问卢克有没有幽闭恐惧症。“你应该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卢克说,“我唯一恐惧的是被关起来。”
戴夫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脑袋几乎全秃,表情严肃,他看着像个会计师。当然了,阿道夫·艾希曼[1]也像。“假如你有……幽闭恐惧症,我是说……我可以给你一片安定,这是被允许的。”
“没问题。”
“你最好还是吃一片吧,”卡洛斯说,“你要在里面待很久,仪器开开关关,吃了药你会感觉更愉快。你甚至还能睡上一觉呢,但声音很响。乒乒乓乓,你知道的。”
卢克知道。他没进过磁共振成像仪,但他看过不少医务剧。“我就算了。”
然而,吃过午饭(格拉迪丝送来的)后,他还是要了一片安定,一小部分是因为好奇,一大部分是因为无聊。他已经拍了三轮磁共振成像,戴夫说他还要拍三轮。卢克懒得问他们在做什么测试、在寻找什么和想找到什么。答案多半是某种形式的“不关你的事”。他估计技术员自己也不知道。
安定让他产生了某种飘飘然的恍惚感,最后一次拍片的时候,尽管机器发出了响亮的砰砰声,他还是坠入了浅度睡眠。等威诺娜过来带他回宿舍楼层时,安定的药效已经过去了,他只觉得迷迷糊糊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代币。他接过去的时候,一枚代币落在地上,滚了出去。
“捡起来,笨手笨脚。”
他捡起那枚代币。
“你这一天过得很累了,”她微笑道,“去给自己买点东西喝吧。提提神,松松筋骨。我推荐你试试哈维布里斯托尔奶油雪利酒。”
她是个中年人,年龄足够养出一个卢克这么大的孩子,甚至两个。她会推荐她的孩子喝酒吗?哎呀,你今天在学校里很辛苦吧,快来喝杯小酒提提神,然后再去写作业。他想对她这么说,她顶多会扇他耳光,但……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嗯?”她疑惑地对他说,“什么有什么意义?”
“随便什么,”他说,“威诺娜,随便什么都行。”他不想喝哈维布里斯托尔奶油雪利酒,也不想喝冰酒茶,甚至不想喝犁跃歌海娜[2],约翰·济慈说某个东西“像西方那缎带般渐隐夜空中的月亮一样浪漫”时大概会想到这么一个名字。
“卢克,你注意一点你那张厉害的嘴。”
“我会努力的。”
他把代币塞进口袋,估计一共有九枚。他会给埃弗里三枚,威尔科克斯姐妹每人三枚。代币足够买零食,但不够买其他东西。此刻他只想吃一大堆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今晚的菜单只要有这些东西就行,具体是什么他都无所谓。
* * *
注释:
[1]二战时期的纳粹头目。
[2]一种葡萄酒。
21
第二天上午,乔和哈达德带卢克回到C层,叫他喝下一杯钡餐。托尼拿着电棒站在旁边,卢克敢说半个不字就让他尝尝厉害。他喝完最后一滴后,被领进一个小房间拍X光片,这个房间比高速公路休息区的厕所隔间还狭窄。拍片倒是没什么,但等他走出小房间,他胃疼得厉害,弯下腰去。
“你可别吐在地上,”托尼说,“想吐就去角落里的水槽边。”
但太迟了,卢克消化到一半的早餐和刚才喝的钡餐一起涌了出来。
“啊,妈的。你给我拖干净,等你收拾完了,我要地板干净得能在上面吃饭。”
“我来吧。”哈达德说。
“你来个屁。”托尼既不看他,也没有提高嗓门,但哈达德还是吓得瑟缩起来。“你去拿拖把和水桶,剩下的都是卢克的活。”
哈达德拿来清洁工具,去角落里的水槽打了一桶水。但卢克的胃还在疼,他的胳膊抖得厉害,肥皂水洒得到处都是。乔替卢克放下水桶,在耳边说:“坚持住,小子。”
“把拖把给他就行。”托尼说。卢克知道——以他现在理解各种事情的新方式——这家伙乐在其中。
卢克拖完地,洗了拖把。托尼检查他的工作成果后说不行,命令他再拖一遍。胃部痉挛已经过去,这次卢克自己提起水桶,接了一桶水放在地上。哈达德和乔坐在一旁,讨论洋基队对阵圣迭戈教士队的胜负率,显然那是他们各自支持的球队。在回去坐电梯的路上,哈达德拍拍卢克的后背,说:“干得好,卢克。乔,给他几枚代币吧,我没了。”
乔给了他四枚代币。
“这些测试都是在测什么?”卢克问。
“很多东西,”哈达德说,“你别担心。”
卢克觉得这大概是自己听到过的最愚蠢的建议了。“我还能有出去的一天吗?”
“绝对有,”乔说,“但你不会记得这儿的任何事情。”
乔在撒谎,但卢克并不是通过读心知道的,至少不像他以前想象的那样——在脑海里听见说话的声音(或者看见文字,就像电视新闻节目底下的字幕)。他就是知道,像地心引力或像二的平方根是无理数一样不可否认。
“我还要做多少测试?”
“哦,你会忙得不可开交的。”乔说。
“总之别吐在托尼·费扎尔要走的地上就行。”哈达德说完愉快地放声大笑。
22
卢克回到房间里,一名他没见过的清洁工正在用吸尘器清扫地面。她二十多岁,身材丰满,姓名牌上标着“乔琳”。
“莫琳呢?”卢克问,但他很清楚答案:本星期莫琳休息,等她回来,负责的就不是异能研究所里他所在的区域了,至少有一段时间不会轮到她。他希望她在佛蒙特收拾好跑路丈夫留下的烂摊子,但他会想念她的……不过他估计等自己去了后半区,也许还会见到她。
“莫莫去和约翰尼·德普拍电影了,”乔琳说,“就是每个孩子都喜欢的海盗电影,她演骷髅旗。”她哈哈一笑,然后说,“你先出去一下,等我收拾完再回来。”
“但我想躺下,我不舒服。”
“哦,哇哇哇,”乔琳说,“你们这些孩子都被宠坏了。房间有人收拾,饭菜有人准备,还有自己的电视机……你以为我小时候卧室里有电视机,有自己的卫生间吗?我有三个姐妹和两个兄弟,上厕所像打仗。”
“可我们要喝钡餐,然后呕出来,你想试一试吗?”
卢克心想,我怎么越来越像尼基了,不过这有什么不好的呢?一个人有正面榜样是件好事。
乔琳转向他,挥舞着吸尘器的管子。“想试试被这东西砸脑袋是什么感觉吗?”
卢克离开房间,沿着相接的宿舍走廊慢慢地移动,胃部痉挛害得他停下两次,靠到墙上休息。还好痉挛的频率和强度都在降低。在快能看见行政楼的弃用休息室时,他拐进了一个空房间,躺在床垫上,很快就睡着了。他醒来后,头一次没有期待自己能从卧室窗口看见罗尔夫·德坦家的屋子。
在卢克看来,那是朝错误的方向迈进了一大步。
23
第二天上午,他先是接受了注射,他们给他连上心率和血压监测仪,命令他在跑步机上跑步,卡洛斯和戴夫记录数据。他们加快跑步机的速度,直到卢克上气不接下气,险些从跑步机的末端掉下去。读数倒映在控制面板上,在卡洛斯放慢速度前的那一刻,卢克看见他的心率是每分钟一百七十下。
当他喝着橙汁喘息片刻的时候,一个高大的光头男人走进房间,抱着胳膊靠在墙上。他穿着一身看上去很昂贵的棕色西装,白衬衫上没有打领带。男人用一双黑眼睛打量着卢克,从他红通通、汗津津的脸蛋一直看到新运动鞋。男人说:“年轻人,听说你表现出了适应过慢的迹象。这也许和尼克·威尔霍尔姆有些关系。他不是你应该仿效的对象。你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对吧?仿效?”
“知道。”
“他对只是在完成本职工作的人——无论男女——非常傲慢和无礼。”
卢克一言不发,沉默永远最安全。
“别被他的恶劣态度影响了,这是我给你的建议。一个很明确的建议。另外,请你尽量减少你和服务人员的交流。”
卢克感觉到一阵惊慌,随即意识到光头说的不是莫琳,而是勤杂工弗雷德。卢克很清楚这一点,尽管他只和弗雷德聊过一次,但和莫琳深谈过好几次。
“还有,远离西楼休息室和空房间。想睡觉就回自己的房间。尽量让自己在这儿待得开心一些。”
“这儿没有任何事情是值得开心的。”卢克说。
“你尽可以保留你的意见,”光头男人说,“不过你肯定也听过一句老话:意见就像屁眼,每人都有一个。然而我觉得你这么聪明的孩子,肯定明白没什么值得开心和有什么让你不开心是两码事。你记住了。”
他离开房间。
“刚才那个人是谁?”卢克问。
“斯塔克豪斯,”卡洛斯说,“异能研究所的安保主任,你可不想见到他凶恶的那一面。”
戴夫拿着针头走向他。“还要抽点血,用不了一分钟,乖乖地当个好孩子。”
24
在跑步机插曲和最后那次抽血之后,两天没有任何测试,至少对卢克来说是这样。他打了几针,其中一针使他整条胳膊痒得让人发狂,但没别的了。威尔科克斯双胞胎开始适应,尤其是在哈利·克罗斯和她们交上朋友之后。他是一名心动能力者,吹嘘他能移动很重的东西,但埃弗里说那是胡扯。“卢克,他的本事还不如你呢。”
卢克翻了个白眼。“别跟我说这些外交辞令,埃弗里,你太勉强你自己了。”
“什么是外交辞令?”
“拿枚代币在你的电脑上查呗。”
“对不起,戴夫,我做不到。”埃弗里模仿哈尔9000那柔和而阴森的声音,惟妙惟肖得令人惊叹,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哈利对格蕾塔和格尔达很好,这一点无可否认。每次见到她们,他脸上都会露出傻乎乎的灿烂笑容。他会蹲下,张开双臂,两个小女孩就会跑向他。
“你说他不会对她们有想法吧?”一天上午,尼基在操场上问,看着姐妹花在哈利的保护下玩蹦床。
“呃,恶心,”海伦说,“你八点档的狗血剧看得太多了。”
“没有。”埃弗里说。他在吃巧克力爆浆球,吃得嘴唇上长出了棕色的小胡子。“他不想……”他抬起两只小手撞击臀部。望着这一幕,卢克心想这正是心灵感应对人没好处的绝佳例子:你不但会知道得太多,而且会太早。
“呃,”海伦重复道,遮住眼睛,“埃弗里,别让我恨不得自己没长眼睛。”
“他以前在家里养可卡犬,”埃弗里说,“两个女孩就像狗的……呃,你们知道的,有个专门的单词来着。”
“替代物。”卢克说。
“对,就是这个。”
“我不知道哈利和他的狗是什么关系,”那天吃午饭的时候,尼基对卢克说,“但两个小女孩完全控制住了他,就好像有人给了她们一个新玩偶——一个红头发、大肚子的玩偶。你看。”
双胞胎坐在哈利的两侧,叉起盘子里的肉卷一口一口地喂他。
“我觉得还挺可爱的。”卡丽莎说。
尼基对她微笑,这个笑容点亮了他的整张脸(今天这张脸上有黑眼圈,那是拜某位工作人员所赐)。“当然了,小莎。”
她也对他微笑,卢克感到一阵嫉妒。鉴于他们的处境,这种感受太傻了……但它确实存在。
25
第二天,普丽西拉和哈达德护送卢克去他从没去过的E层。他接受了静脉注射,普丽西拉说药物能帮他稍微放松一下,结果他失去了知觉。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瑟瑟发抖,躯干、右腿和右侧腹部缠上了绷带。另一名医生——白大褂上的姓名牌显示她叫理查森——俯身看着他。“卢克,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