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标准操作。”
“对,夫人。没破就不用补。”斯塔克豪斯对她微笑,她觉得要是他尽情展现,他的笑容几乎和威尔霍尔姆的笑容一样有魅力,但终究比不上。尼基是块真正的“小妞磁铁”,至少目前是如此。“你想见一见小组,还是只想看报告?丹尼·威廉斯正在写,所以应该挺有可读性的。”
“既然一切顺利,那就只看报告好了。我会让罗莎琳德拿给我的。”
“好的。艾尔沃森怎么样了?最近报告了什么情况吗?”
“你是说威尔霍尔姆和卡丽莎已经开始亲热的事情吗?”西格斯比挑起一侧眉毛,“特雷弗,这和你的安保任务有关系吗?”
“要是他们已经开始亲热了,那我就要叫一声‘好’。事实上,我支持他们更进一步,趁他们还有机会,破了处男处女之身——当然了,假如现在还没破的话。不过,艾尔沃森确实偶尔会得到与我的任务有关的情报。例如她和那个叫华盛顿的小子的谈话。”
莫琳·艾尔沃森,看似是个喜欢并同情这些特殊儿童的清洁工,其实她是一名卧底(考虑到她报告上来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西格斯比夫人觉得“间谍”这个词太小题大做了)。卡丽莎和其他心感能力者都没有发现这个秘密,因为莫琳极其擅长把她挣外快的想法隐藏在意识深处。
她身上特别有价值的一点是,她巧妙地给孩子们植入了一个念头:研究所内的某些区域(例如食堂南侧的角落,食堂自动贩卖机旁的一小块区域)是音频监控的死角。艾尔沃森在这些地点刺探孩子们的秘密。大多是琐碎的小事,但偶尔也会捡到“金块”。举例来说,华盛顿那小子曾向莫琳承认他在考虑自杀的事情。
“最近没什么,”西格斯比说,“特雷弗,要是她报告了什么我认为对你有价值的内容,我会通知你的。”
“好的,我只是随口一问。”
“我知道。你可以走了,我还有工作要做。”
4
“他妈的这堆烂屎,”尼基说完,坐回长凳上,他终于撩开了遮住眼睛的头发,“我们得赶紧下,吃过午饭我要接受眼睛测试,得一直盯着白墙。埃利斯,给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你先下。”
卢克从来没有这么不想下棋。他还有一千个问题(主要与打针看点有关),但也许现在不是时候。世上毕竟有信息过载这回事。他拿起国王前的卒子走了两格,然后尼基反制。卢克的回应是用主教威胁尼基那一方的主教前的卒子。尼基犹豫了片刻,拿起王后斜向走了四格,大局差不多已定。卢克移动他的王后,等待尼基的下一步——这一步起不了什么作用,然后他拿起王后,放在尼基的国王旁边,易如反掌。
尼基皱眉看着棋盘。“将军了?才四步?开什么玩笑?”
卢克耸耸肩。“这叫四步将杀,只有持白时才能这么下。下次你预见到这一招,要知道防御,最好的办法是王后前的卒子前进两格或国王前的卒子前进一格。”
“要是我这么防御,你还能打败我吗?”
“也许吧。”模棱两可的回答,真正的答案是:那还用说?
“我的天,”尼基在打量棋盘,“太他妈滑头了。谁教你的?”
“我读过几本书。”
尼基抬起头,像是第一次看清了卢克的模样,重复卡丽莎先前的问题。“小子,你到底有多聪明?”
“足够打败你。”艾莉丝说,省得卢克回答。
就在这时,柔和的两音调铃声突然响起:叮咚。
“咱们去吃午饭,”卡丽莎说,“我饿死了。来吧,卢克。谁输谁收拾桌子。”
尼基用手指比作枪指着她,嘴里发出砰砰两声,但面带微笑。卢克起身跟着女孩走。他们来到休息室的门口时,乔治追上卢克,抓住他的胳膊。根据他读过的社会学书籍(还有亲身体验),卢克知道一个群体里的孩子往往会获得某些很容易辨认的身份。假如尼基·威尔霍尔姆是这个群体的反叛者,那么乔治·艾尔斯就是小丑。但此刻乔治的表情像犯了心脏病一样严肃,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
“尼克很酷,我喜欢他,女孩们为他发狂,你多半也会喜欢他,这没问题,但别拿他当榜样。他不肯接受我们被困在这儿的事实,但事实就是事实,所以你要选择你的战场。比方说看点,你看见了就说看见了,没看见就说没看见。别撒谎,他们知道的。”
尼基追上他们。“乔治小子,你们在聊什么?”
“他想知道婴儿是从哪儿来的,”卢克说,“我叫他去问你。”
“我的天,又他妈一个活宝。鬼地方就需要这种人。”尼基抓住卢克的脖子,假装要掐死他,卢克希望这是一个喜爱甚至是尊重的迹象。“来吧,咱们去吃饭。”
5
他的新朋友们称之为食堂的地方其实是休息室的一部分,就在大电视对面。卢克想仔细看一眼自动贩卖机,但另外几个人走得很快,他没找到机会。但他确实看见了艾莉丝提到的提示牌:饮酒请节制。看来关于供应酒类的事,他们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他心想:这里不是堪萨斯,也不是快乐岛,这是爱丽丝的奇境。有人半夜摸进我的卧室,把我推进了兔子洞吧。
食堂没有布罗德里克学校的食堂那么大,但也差不多了。吃饭的人只有他们五个,因此这地方显得更加宽敞。大多数餐桌是四个座位的,食堂中央有几张比较大的。其中一张上面摆了五套餐具。一个穿着粉色工作服和配套长裤的女人走过来,给他们倒满水。和莫琳一样,她也佩戴着姓名牌,上面印着:诺尔玛。
“我的小鸡们,你们好吗?”她说。
“哦,还在拔毛呢。”乔治喜滋滋地说,“你好吗?”
“挺好的。”诺尔玛说。
“说起来,你身上不会刚好有脱狱卡吧?”
诺尔玛给了他一个“说话当心点”的眼神,推开应该是通往厨房的双开门出去了。
“我费这个劲干什么?”乔治说,“我最好的台词都浪费在这儿了。白白浪费,你给我记住。”
他拿起餐桌中央的一摞菜单分给大家。菜单顶上是今天的日期,底下是前菜(水牛城辣鸡翅或番茄奶油浓汤)、主菜(野牛汉堡或美式炒杂碎)和点心(苹果派伴雪糕或魔法芥末蛋糕),旁边还列着五六种软饮料。
“也可以要牛奶,但他们懒得印在菜单上。”卡丽莎说,“大多数孩子不喜欢喝牛奶,顶多早餐时配燕麦吃。”
“饭菜真的很好吗?”卢克问。这个问题过于普通(就好像他们在一家餐饮全包的桑德尔斯度假村),因此唤起了不真实感和错位感。
“对,”艾莉丝说,“他们有时候会量我们的体重,我长了四磅。”
“喂肥了好挨刀,”尼基说,“就像汉塞尔和格蕾特尔[1]。”
“星期五晚上和星期天中午有自助餐,”卡丽莎说,“随便你吃。”
“就像该死的汉塞尔和格蕾特尔。”尼基重复道。他半转身,抬头看向角落里的摄像头,“回来吧,诺尔玛。我们准备好了。”
诺尔玛立刻回到食堂里,卢克心里的不真实感更重了。不过,等他的辣鸡翅和炒杂碎端上来后,他还是吃得非常开心。在一个怪异的地方,他为自己担忧,为父母的命运惊恐,但他也只有十二岁。
一个还在长身体的男孩。
* * *
注释:
[1]两人为《格林童话》中《糖果屋》故事中的主人公。这对兄妹在后母的逼迫下,被父亲抛弃,在森林中经历了一系列挫折,最后杀死巫婆,回到了家中。
6
无论他们是谁,他们肯定在监视,因为卢克刚吃完最后一口芥末蛋糕,另一个穿着那种粉色工作服的女人就出现在他身旁。她的姓名牌上印着:格拉迪丝。“卢克吗?请跟我来。”
卢克望向另外四个人,卡丽莎和艾莉丝不肯和他对视。尼基望着格拉迪丝,双臂抱在胸口,脸上似笑非笑。“亲爱的,你还是晚点来比较好,比方说圣诞节。我很乐意在槲寄生底下踹你。”
格拉迪丝只当没听见。“卢克?来吧。”
只有乔治看着他的眼睛,卢克在乔治脸上见到的表情,让他想到了他们从操场回来时乔治说的话:选择你的战场。他起身。“咱们回头见,希望吧。”
卡丽莎比着口型对他说:打针看点。
格拉迪丝娇小美丽,但在卢克看来,她也有可能是黑带高手,他要是敢惹麻烦,她就会给他一个过肩摔。就算她不是,他们也在监视,他毫不怀疑她的援军随时会出现。还有一点,那是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对长辈要有礼貌,要服从他们的命令。即便在这种环境下,习惯依然难改。
格拉迪丝领着他走过尼基描述过的一排窗户。卢克向外望去,没错,森林里还有一座建筑物。隔着遮天蔽日的树木,他几乎找不到它,但它确实存在——后半区。
离开食堂时他扭头向后看,希望能得到一点安慰——挥手告别,哪怕是卡丽莎的一个微笑。但孩子们没有挥手,也没人微笑。他们看着他的眼神,和他在操场上问他们的父母是不是还活着的时候一样。也许他们不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至少无法肯定,但他们知道此刻他要去什么地方。无论那是什么炼狱,他们都已经体验过了。
7
“哎呀,天气真好,对吧?”格拉迪丝说着,领着他穿过煤渣砖走廊,经过他的房间。走廊向前延伸到另一座侧楼,那里有更多的双开门,更多的房间,最后他们向左转,来到了像是最普通的电梯厅的一片区域。
卢克平时很擅长用聊天调节气氛,此刻他却一言不发。他很确定尼基在这种处境中也会这么做。
“但那些虫子……哟!”她挥手赶走不存在的虫子,哈哈一笑,“你必须涂很多避蚊胺,至少涂到七月。”
“等蜻蜓孵化。”
“对!说得好!”她发出尖细的笑声。
“我们要去哪儿?”
“你会知道的。”她扭了扭眉毛,像是在说不能破坏惊喜。
电梯门开了,两个穿着蓝色衬衫和长裤的男人走了出来。一个人的姓名牌上是乔,另一个是哈达德。两人都拿着平板电脑。
“嘿,二位。”格拉迪丝欢快地说。
“嘿,女孩,”哈达德说,“怎么样?”
“挺好的。”格拉迪丝用鸟叫般的声音说。
“你怎么样,卢克?”乔问,“适应得还好吗?”
卢克没有吭声。
“不理我们?”哈达德咧嘴笑了笑,“现在没问题,以后就难说了。卢克,我告诉你——对我们好一点,我们也会对你好一点。”
“友善换取友善,”乔补充道,“老话有智慧。格拉迪丝,回头见。”
“那是当然,你还欠我一杯呢。”
“悉听尊便。”
两个男人走开了。格拉迪丝带着卢克进了电梯。电梯里没有数字按键。她说:“B层。”然后从裤袋里掏出一张卡,在感应器前挥了挥。门关上了。电梯开始下降,不久后就停下了。
“B层,”头顶上传来一个柔和的女性声音,“B层到了。”
格拉迪丝再次挥动卡片,门开了。外面是宽阔的门厅,被天花板上的平板灯照亮。门厅里正在播放柔和的音乐,卢克觉得很像超市里的背景音乐。有不少人在走动,其中几个人用小车推着设备,一个人拎着铁丝篮,里面装的可能是血样。门上标着数字,每个号码前都有字母B。
巨大的组织,尼基说过,是一个复合体。他说得有道理,因为既然有地下B层,合理的推断就是还有C层,甚至D层和E层。你会认为这必然是个政府机构,卢克心想,但他们是如何保守一个如此巨大的秘密的呢?这不是一般的违法行为,这牵涉到绑架儿童。
他们经过一扇开着的门,卢克看见里面似乎是休息室:有桌子和自动贩卖机(但没有“饮酒请节制”的牌子)。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前,一男两女。他们穿着便服、牛仔裤和系扣衬衫,正在喝咖啡。其中一个金发女人似乎很眼熟。刚开始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随即想到一个声音在说:“没错,悉听尊便。”这是他在这里醒来之前最后的记忆。
“你,”他指着女人说,“就是你。”
女人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望着卢克。格拉迪丝过去关上门的时候,女人还在看他。
“就是她,”卢克说,“我知道是她。”
“再走几步就到了,”格拉迪丝说,“用不了太久,然后你就可以回房间去了。你需要休息,刚开始的几天总是很累人。”
“你没听见我说话吗?来我房间的就是她,她往我脸上喷药。”
格拉迪丝没有回应,还是露出那个微笑。每次格拉迪丝露出这个笑容,卢克就会觉得毛骨悚然。
他们来到标着B-31的一扇门前。“乖乖的,你会得到五枚代币。”她说。她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把金属圆环,它们看上去像二十五美分的硬币,但正反两面各印着一个三角形。“看见了吗?就是在这儿领到的。”
她用指节敲了敲门。开门的蓝衣男人的姓名牌上标着“托尼”。他金发,高大英俊,但一只眼睛有点斜视。卢克觉得他很像“007”系列电影里的坏蛋,比方说一位温文尔雅的滑雪教练,其实是个刺客。
“哎呀,美女。”他吻了格拉迪丝的脸颊,“这肯定就是卢克了。你好,卢克。”他伸出手。卢克一时间尼基附体,没有和他握手。托尼大笑,仿佛这是个很好玩的笑话。“请进,请进。”
他似乎只邀请了卢克一个人。格拉迪丝轻轻推了卢克的肩膀一把,然后关上了房门。卢克在房间中央见到的东西令人惊恐:它很像一把牙科手术椅,但他没见过牙科手术椅的扶手上有束缚带。
“小伙子,请坐。”托尼说。我不是好孩子,卢克心想,但很接近了。
托尼走到一张台子旁,拉开底下的抽屉,在里面翻找。他在吹口哨,等他重新转过来,手里拿着一个似乎是小型焊枪的东西。看见卢克还站在门口,他似乎吃了一惊。托尼咧嘴一笑,说:“我说请坐。”
“你拿那个东西要对我做什么?文身吗?”卢克想到犹太人被送进奥斯威辛或卑尔根-贝尔森集中营时,纳粹会在他们的胳膊上文号码。这个想法当然很荒谬,但……
托尼似乎很吃惊,然后大笑。“天哪,不。我只是在你的耳垂上嵌一个芯片。和打耳洞差不多,很简单的,我们的住客都有这个东西。”
“我不是住客,”卢克向后退,“我是囚犯。你别想在我耳朵上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