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这一切的时候,福生妈不卑不亢的样子并不像是在为最后的推销做铺垫,倒像是在按照既定内容进行情景重现。对于我的失态她全然不予理会,只是自顾着一边说着“台词”一边为我续茶。我忽然产生一种错觉,自己仿佛穿越回了过去,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以前发生过的事。霎时间,不寒而栗的感觉袭遍全身。
福生妈:“……请外人喝茶是我们这里的习俗,如果看到客人却不请到家里来那是不礼貌的,这也是一种缘。每年把茶叶交给国家后,我们每家每户都会留一点自己喝。年轻人,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送给你一些,给个辛苦钱就可以了。”
我心里猛然一惊,“剧情”推进到这儿,和全林告诉我的几乎一字不差,到最后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我佯装不经意地问:“多少钱啊?”
福生妈:“外面卖是1600一斤,政府收购价是1000一斤,你要的话500就可以了。”
我摇了摇头:“哦,我就是问问,不买的。”
福生妈没再言语也没有面露不悦,相反,却用一种非常自然的眼神望着我。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我的态度,眼前的这一切都好像是顺理成章的。福生妈所表现出来的平静、淡定让我感到害怕,愈加觉得透不过气来,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说了声“谢谢”,然后起身离开。不出意料,在马上要走出小院的时候,福生妈也追了出来,我身后果然响起了那句可怕的咒语:“所有不买茶叶的都不得好死。”
虽然心里有准备,但听到这句话时,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感觉有一股股凉风直扑后背。我定了定神转过身来,和福生妈对视着。她脸上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目光不再温和而是喷射出仇恨的火焰,难怪当时肖妮看到这个情景的时候会觉得害怕。不过,可能是因为害怕过了头,也可能真的是物极必反,福生妈眼神里的仇恨却把我的斗志一点点激发出来,到最后我硬着头皮走到福生妈的面前。
我郑重其事地说:“我可以买下你所有的茶叶,只希望你能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传说中那些事真是你干的吗?”
对于我的不按套路出牌,福生妈可能完全没有料到,一时显得有些慌乱。
福生妈:“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说完后她转身疾步向屋里走,走到一半时突然停住用手捂住胸口蹲了下来,我连忙上前俯身察看。
我:“你怎么了?”
福生妈的面部表情极为痛苦,估摸着有三四分钟的工夫,在我的搀扶下她才慢慢地站了起来。突然,趁我不备她使劲推了我一把,紧接着就疾走几步迈进屋内同时关上了门。我毕竟年轻,她这一推只是让我后退了两步。等我推门再入时,却意外地发现屋里什么都没有,福生妈居然人间蒸发了。我又里里外外仔细地查找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发现,桌子上还放着我刚才没喝完的半杯茶,茶杯上残存的余温清楚地告诉我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
“剧情”进展到最后竟然出现了反转。落荒而逃的本应该是我,结果却换成了福生妈,这是为什么呢?我的脑子又开始混沌起来。
下了山,我在附近随便找了家旅店办理了住宿,然后就一头扎进房间里。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梳理一下这些天在九溪发生的一连串灵异事件。可用了几乎整整一个下午我也没能理清头绪,特别是对福生妈的瞬间消失大惑不解。晚饭后我拿出无敌兔翻看着那段恐怖的录影,在不断的重复查看中,慢慢地我在心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福生妈会不会并没有死,而是一个活着的人。
为什么我会这样想呢?原因有三点:第一,尽管图像不是很清楚,但通过那段录影还是能够看到,当时福生妈进屋的时候是走着进来的,而不是像一般鬼故事里说的那样飘着进来。第二,在搀扶福生妈时,我曾无意间碰到了她的手,感觉她手上是有温度的。第三,传说鬼都是没有影子的。白天和福生妈一起站在小院里的时候正值中午,阳光很充足。我非常清楚地记得一个场景,福生妈推开我转身往屋里逃的时候,地上一直映着她的影子,直到她进屋关上门影子才消失。这一切会不会都是人为制造的呢?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多年前经历的一件事:
2003年,我还在一家证券公司做柜台现金出纳,天天和数不尽的“老人头”打交道。每天结完账后我都要把柜台剩余的现金打包送到公司大库里。大库其实就是一个很大的地下室,不仅可以放钱同时也是放保管箱的地方。保管箱这项业务现在只有银行才有,简单地说就是有些人(以有钱人居多)喜欢把一些值钱的或重要的东西放到一种特制的箱子里。这样不仅安全性有保证,对个人隐私也是一种保护。
现在的保管箱都是指纹的,但我们那会儿还是老式的双锁箱。有两把钥匙,客户一把,我们一把,两把钥匙只有同时开锁,箱子才能被打开。有客户到柜台来开箱取东西或是放东西,我们就带着他们下到大库里。当时负责这项业务的是我的同届校友谷小霞,柜台还有两位同事是柜员戴姐和主管齐超。别看齐超长得五大三粗的,可心却非常细,我们工作中有个什么小差错,都能及时被他发现。虽然他是主管,却也只比我大两岁。齐超的工作相对清闲一些,他人长得胖很怕热,因为大库在地下,比较凉快,所以夏天的时候,只要一闲下来,他就跑到大库里睡觉躲清凉。
有一天,齐超从大库睡完觉回来,突然神秘地对大家说,他在大库听到有一个保管箱里有动静,里面会一阵一阵有节奏地发出像敲钟一样的声响。当时大家一致认为他肯定是听错了,有声响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箱子里有活物,可从情理上讲是绝对不可能的,没有客户会把活物放到保管箱里。而且保管箱是用特殊材质建造而成的,非常坚固耐用,也不存在有漏洞小动物跑进去的情况,更何况大库是现金重地,连公司里的人都不能随便进去,更别说有小动物的存在了。但是,一连好几天齐超都说那个保管箱里有声音,我和谷小霞还有戴姐依然持怀疑的态度,理由是我们3个在下库时什么声音也没听到。齐超说我们3个下库的时间太短,不像他那样在大库里一睡就是一两个小时,所以才没听到声音。
过了不长时间,有4个人来开那个齐超总说有声响的保管箱。那次开箱和以往有些不同,往常开箱时谷小霞都是开了锁之后马上退到屋外,而那次谷小霞和齐超要在现场和客户一起开箱,一起见证一下箱子里到底都有什么。原因是箱子的主人蒋立新已经在不久前意外去世,来的4个人里有两位是公证处的,另外两位是蒋立新的儿子蒋业涛和女儿蒋业梅。
箱子被打开后大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蒋业梅显得很失望,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一个劲儿地向谷小霞询问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其实这属于正常现象,在租期内客户把箱里的东西取走了的情况是很常见的。经过好一顿解释,才打消了蒋业梅和蒋业涛的疑问。
蒋业梅和蒋业涛悻悻离开后,齐超立即告诉我们,他发现箱子里有声音的时间和蒋立新去世的时间很接近。那个保管箱好像真的有问题,我们3个人多多少少也开始有些相信了,准确地说是害怕。我们劝齐超没事别去大库睡觉了,他却不以为然,还说这样才够刺激。随后几天,齐超像是走火入魔了一样,没事儿就往大库跑,还总是跟我们讲一些有关鬼怪之类的话题,搞得我们3个整天都人心惶惶的。特别是谷小霞,胆儿最小,整天心神不定的,干活时总出错。不过,齐超再也没有听到那个保管箱里有声音响起,却有了一个更为惊悚的发现。
那天,齐超气喘吁吁地从大库跑上来,直奔柜台里的一个抽屉,从那里拿出一撂客户留下的身份证复印件。他的脸色惨白的,喘着粗气,看起来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两只手飞快地翻动着一张张身份证复印件。终于,他的手在一张身份证复印件上停了下来。齐超赶紧招呼大伙一块看,并用哆哆嗦嗦的手指着上面有些模糊的头像说道:“就是他。”身份证上的名字叫蒋立新,齐超说刚才在大库睡觉时,朦胧间看到有一个人影从眼前闪过,他连忙起身去追,追到大库门口时,那个人影回了一下头,顷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是回头的这一下让齐超看清了他的脸,居然是那个刚刚去世的蒋立新。
从那以后,柜台就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气氛中,尤其是下库的时候,每次都是胆战心惊的,办完事赶紧走人,生怕碰到那个死去的蒋立新。只有齐超例外,他依然会到大库里去休息。一天下午结完账后,我去大库送款,按公司规定到大库送款时必须两个人一起去,一般都是谷小霞和我一起去。我俩战战兢兢地来到大库里,想速战速决赶紧走。正好齐超也在里面,他看出来我和谷小霞都挺害怕的,就和我俩开了一个玩笑,趁谷小霞不备,齐超一把抢走她手里的大库门钥匙跑了出去,随后把我和谷小霞反锁在屋里。这样的恶作剧以前也有过,年轻人在一起打打闹闹也是正常的,但那次玩笑开得确实比较过火。更过分的是,齐超在外面还把屋里的灯给关掉了,随后他就跑了。
我们被反锁的那个屋子和大库门之间有一段长长的楼梯,而且大库里没有手机信号,我和谷小霞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咒骂齐超做得太过分了。
置身在一片黑暗之中,我俩什么都看不见,谷小霞双手紧紧地抓住我的一只胳膊,浑身不住地颤抖着。我们俩挨得很近,甚至可以说是贴在一起,可以清楚地听到彼此都很急促的喘息声,我的上臂能明显地感觉到她胸前那两个凸起的“山峰”,透过“山峰”和双手,谷小霞把颤抖如导电般源源不断地传递给我。那一年我和她都只有22岁,正是热血沸腾的年龄。但在那一刻,任何和异性身体上的近距离接触都无法让我身体内的荷尔蒙产生一丁点的躁动。这并不是因为自己对谷小霞素无好感,而是因为——恐惧。没错,是恐惧。渐渐地,谷小霞身体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我知道这是因为我也在发抖。
忽然,谷小霞惨叫了一声,把脸狠狠地埋到我的怀里,两条细胳膊把我的腰围了个结结实实。我不明所以,忙问她怎么了,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抬起头来怯怯地说:“门口那儿有一个白色的光圈,光圈里站着一个老头。”我定了定神往门口看了一眼,发现漆黑的一片什么都没有,我正想说是她的幻觉,却发现谷小霞已经开始抽泣起来,而且哭声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灯亮了,齐超给我们开了门。门开的那一刻,聚集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我指着一脸泪水正瑟瑟发抖的谷小霞向齐超咆哮起来。齐超一边赔不是一边安慰我们俩,一脸诚恳的样子。
那天的事对谷小霞的刺激很大,好几天没来上班,等再来的时候就向公司递交了辞职申请。齐超不同意谷小霞辞职,谷小霞无论齐超怎么挽留始终是去意已决的态度。双方僵持不下,齐超坚持要下班后和她单独再好好谈一谈。他们那天最后的谈话内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一个谜,我们后来看到的结果是,谷小霞第二天照常来上班,精神状态也一下子恢复了正常。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大库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异常现象。一切都恢复到了原来的平静,就好像那些事从来就没发生过一样。不过,仅仅过了半年……
那阵子QQ聊天室很火爆,有些别有用心的男人喜欢到聊天室猎艳,蒋业涛就是这样一位“猎手”。这天晚上,他又逮到了一个“猎物”,还是主动送上门的,马上就要到视频阶段了,只要“猎物”长得符合他口味,蒋业涛会立刻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骚动的心(“猎物”的网名):“哥哥真的想看看我长得什么样子吗?”
真男人(蒋业涛的网名):“这还用说嘛,快点,快点。”
骚动的心:“你不怕我是恐龙吗?”
真男人:“你就是独眼龙,哥也要你,别废话,赶紧的。”
骚动的心:“那好吧,你别后悔哈。”
在接受对方视频请求的那一刻,蒋业涛的神经兴奋到了极点,眼睛死死地盯在电脑屏幕上。可是接下来视频出现的一幕却让蒋业涛之前积攒的所有热情降到了冰点之下,上面出现的人并不是什么美女,虽然视频图像不是很清晰,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屏幕上的人是半年前去世的父亲蒋立新,蒋业涛从椅子上跌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时屏幕上的蒋立新开口说话了:“儿子,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可以那么做呢?”视频的效果不是很好,蒋立新说的话有些断断续续的,但蒋业涛还是一字一句全听清楚了。此时,他的额头和鼻尖沁出豆大的汗珠,脱口说道:“爸,是我错了。”随后图像一下子消失了,那边中止了视频,而且“骚动的心”的QQ头像变成了灰色的。还没等蒋业涛回过神儿来,家里的座机骤然响起,来电显示是妹妹蒋业梅打来的。蒋业涛颤颤巍巍地接听了起来,一个颤抖的女声立即传入蒋业涛的耳朵里:“哥,我刚才梦到咱爸了,咱爸说你现在有话要对我讲。”“啊!怎么会这样?!”蒋业涛大叫了一声。是的,蒋业涛的确有话要对妹妹讲……
仅仅半年之后齐超和谷小霞就同时被公司开除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原来蒋立新死后,保管箱的钥匙落在了蒋业涛的手里,对此蒋业涛耍了个心眼,抢在和妹妹蒋业梅及公证处的人去开箱之前买通了谷小霞,悄悄地提前开箱把里面的东西拿走了,同时给了谷小霞三万块钱作为酬劳,以图神不知鬼不觉地私吞父亲的那笔遗产。
齐超早在谷小霞和蒋业涛偷偷开箱时就察觉到了异常,我们柜台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谷小霞是一位年轻女性,从保护她的角度上考虑,如果要下库开箱的是男性客户,一般会安排我或是齐超陪着她一起下库。可是那次谷小霞既没找我也没找齐超,而是一个人带着蒋业涛到大库开箱,特别是当天下午结账时,齐超在复核单据的过程中注意到少了一张下库单,他确信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谷小霞一定掩盖了什么。齐超当时没有声张,他自己另有打算。
对于事情的真相,齐超大致猜测出是谷小霞和蒋业涛一起拿了箱里的东西,所以后来他才会编造有鬼来试探谷小霞的反应,谷小霞的一系列反应正中齐超的下怀。其实根本没有鬼的存在,都是齐超在捣鬼,他不断向我们3个人灌输有鬼这样一个事实。在心理暗示的作用下,3人中唯一心里有鬼的谷小霞最终出现了幻觉。再后来谷小霞想走人,齐超就和她彻底摊牌,结果是两个人一起分了那三万块。
但是,事情最终还是暴露了。暴露在蒋业梅的不懈努力下,她一直对空箱的事有怀疑。尤其是在得知哥哥正偷偷出售一些古董字画之后,更进一步确定哥哥有问题,却苦于无法找到突破口,最终想出用鬼来让蒋业涛说实话的招数。这招儿倒是和齐超的装神弄鬼有些相似。